但立即我就后悔了。因为沈墨白竟然说,“别再跟玉宇琼楼斗下去了,到此为止好吗?”

我愣了一下。

我还真没想到沈墨白竟然是这种圣母性格,难道他是想以自己的死来使得我和他家化干戈为玉帛?操,他以为我们这是在演莎士比亚的悲剧大戏吗?

随之,我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冷笑,“沈墨白,你在搞笑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就凭你这条烂命就足以抵偿我师傅的性命?”

沈墨白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他摇了摇头,苦笑,“你何苦呢?你别再过这种日子了,手上沾染那么无辜人的血,你只会痛苦而已。”

我听完,差一点就仰天大笑不能自已。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杀人?少拿你自己的价值观来衡量我的!我告诉你,每次把你们的人一段段剁碎,我都感觉通体舒爽!开心得不!得!了!”我故意把最后三个字咬得字字清晰,几乎咬牙切齿。

沈墨白看着我,我忽然觉得他眼神中那情绪并不是失望,而是怜悯。

“是吗?”沈墨白反问了一句。

随后以极其肯定的语气说,“你会后悔的。一定会。”。

那种语气,极其的肯定。

我感觉到,他说的那八个字,并不是诅咒,而是一个预言。

沈墨白激怒了我,非常成功得激怒了我。

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扔了剑鞘,身影在灰色的空气中一晃,化为一道虚影,转瞬间就出现在沈墨白右后方。

我回身就一剑横抹过去,那架势完全是把剑当做流星锤来使。

沈墨白反应极快,他当然知道要是这一下被我轮到了,八成直接从中被一劈为二。沈墨白如雨燕一般腾空,旋身一避,随即身体在空中一百八十度调转,头向下,一剑紧贴着我的剑锋平平抹向我的手腕。

这种诡异的招式我第一次见,稍微吃惊了一下。果断撒手,身体一转,在剑下落的一瞬间换左手执剑。

一招之后,稍稍拉开距离,重新在屋脊上站定。

我吊儿郎当的,左手握剑柄,把剑背在右手心里掂了两下,“不错嘛,很多年没人能在我手下过得了三招了。”

沈墨白也笑,“我本以为自己的剑是江湖上最快的,没想到你的剑更快。”

倏然一道剑光。

随即便是连绵不绝的金属相击发出的脆响。那声音紧密不绝,一下下砸在人心头,沉重得激烈得让人觉得呼吸困难,简直要窒息而死。

第一次看到沈墨白认真出剑的模样,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真是可惜,他这番模样再也不能有人看到。却又觉得窃喜,他的这番模样是我的独家收藏品。

沈墨白的剑术在江湖上绝对当得起第一这个头衔。

至于我,我那算不上剑术,只不过是杀人的蛮力罢了。

百余招之后,沈墨白已经陷入完全被动的境地。

是个人总是会疲惫的。

我从一开始就不慌不忙陪着他过招,权当是在享受。

沈墨白却是在拼命。

三百招之后,他握剑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

又一次近身,我一剑压制住他手里的剑,那一刻我们距离极其的近,我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的光。

他越是接近死亡,眼睛里那抹说不上来是不甘还是森冷还是嗜杀,仿佛是野兽一般的光,就愈盛,愈加逼人心魄。

我手腕猛的一转,内力直接就顺着刀锋汹涌向沈墨白袭去。

沈墨白惊觉,迅速努力挪开剑锋,但是剑尖仿佛被磁铁吸住了一般,他避之不及,然而又不愿放开手中的剑柄,硬是吃下我那招。

不过,刹那芳华的内力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强势,沈墨白向后退了两步,一口血无法抑制得从嘴里咳出来。

我在这场杀戮中体会到一种一生都不曾有过的快感。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热血沸腾。甚至希望一直这样打下去,永远不要停止。

我丝毫不想给他一分一秒喘息的机会,落地之后,在地面上再次借力,如猫一般窜出去,一刹那,寒光闪烁的剑尖,直指向他在空气中暴露无遗、那脆弱的颈项。

剑尖只距离他动脉不足一寸的时候,我突然对上了他的眼睛。

一瞬间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劈中了一般,我凌空骤然突兀地调整姿势,那一剑,惊险错过了脖颈,斜斜擦着沈墨白的侧脸划过。

刹那间,我看到飞溅的血花在空中飞旋飘零。

那一剑之后。

我背对着沈墨白,站在原地有些怔忡。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那一瞬间,我突然发觉我原来是那样的不想杀了他。不想到,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可是我又觉得我不能不杀他。

这十年间,我做了唯一呃事情,就是为了冷将息而向玉宇琼楼复仇。

我杀了无数人,被无数人唾骂,唯一的目的就是铲平了玉宇琼楼。

如果我不杀沈墨白,那我该杀谁?

绕过了主谋,我要像谁复仇?

我站在原地发呆,沈墨白也没动。

“你从一开始就没使出全力吧?”末了,我听到沈墨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

声音被风吹的有些凌乱无力的感觉。

我回头,眼角瞥他,“你别误会。刚才那偏了的一剑,只不过是为了抵消你在金陵放过我。我不喜欢亏欠别人,尤其不想欠死人的情。”

“是么?”沈墨白低头,浅浅笑了一下。他抬手抹了一下侧脸上的血迹。不过这一下没什么好效果,脸抹得反而更花了。

“你们…”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口,“当年,我师傅,冷将息,为什么要独身一人去玉宇琼楼?他对你们说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杀他?”

这些问题,我想了十年了。

我曾经设想了无数种场景,模拟自己怎样逼问着玉宇琼楼中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最后找到答案。

我想过把他四肢砍了做成人彘,仍在猪圈里头让他看着自己生蛆,就像当年吕后做的那般。也想过把他老婆孩子老妈七大姑八大姨都醢(古文,意:切成肉酱)了,每天做一盘肉酱意面给他吃。

我甚至想过,如果他长得不倒胃口,就把他扒光了捆在床上,每天找一百个男人OOXXXXOO他,让他菊花开得灿若牡丹。

没想到,我的妄想竟然都落空了。

沈墨白看着我,沉默了许久。

风刮得愈发狂妄,卷着他散落的发丝在耳边狂舞,在眉间零落。

“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对玉宇琼楼来说,是最错误的一个决策。对于你来说,是最大的一个悲剧。”

我微微想了一下,笑了,“的确。你这是废话。”

沈墨白摇了摇头,表情复杂。

“你们最后有没有好好善待他?”

沈墨白微微皱眉,点头。

“好,礼尚往来,我给你一个痛快。”我说完,挽剑,对他露出一个可谓是我此生最后温柔的笑容。

····

剑气开天辟地一般席卷,一瞬间,仿佛将整个笼罩在天地间的灰暗都一分为二。

最后一瞬间。

我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声音。

“蛟儿!住手!”

剑风扬起沈墨白的头发,剑锋在他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

我看到一滴血顺着道口慢慢滑下,在他雪色的衣襟上溅开一朵淡淡的血花。

一瞬间,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气海丹田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整个人僵硬得无以复加。

“师傅…?”

我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什么喜极而泣什么苦大仇深,这些情绪我通通没有。

我看到师傅的第一眼,唯一的情绪是——恐惧。

我看着那个站在不远处城楼边缘的男人。

他还是一袭沉香妆花仙鹤段衣,与十年前别无二致。

只是他容颜之清俊,令得雪色衣袍失色。让人恍惚只觉这般容颜,是由一朵清水芙蕖平空中化作,清冷洁净得让人畏惧。

不是伪装不是易容,他就是冷将息。我在一瞬间便已经确定。

不是死了么?不是死了十年了么?为什么在这里?

我觉得自己现在这一刻大脑已经陷入了疯狂的运作。

就像一台即将崩溃的机器一般,所有零件都在向外崩裂。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崩溃前的时刻,我冷静得仿佛一切正常。

“你没死?”我自己的口吻冷静得吓了我自己一跳。

冷将息的脸像是在迷雾中一般,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轻叹一声,“蛟儿,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我哪样了?我既没咆哮也没吼叫没任何发疯的前兆。

我觉得我现在完全不能面对我师傅的那张脸,我迅速把头扭向仍旧在我剑下的沈墨白,口气依旧平静,“到底怎么回事?”

沈墨白仿佛一根紧绷到了极致突然松开的弦,突然流露出一股由内到外的疲惫,他的手似乎有强迫症似的,曲起手指不停去蹭脸上那道刀伤。

这道伤挺深,以后八成是要落疤。

沈墨白总算成了真正的破相刀疤男了。

“我能不能不说?”

“不能。”

“这可是你逼我说的…”

终于,我把从沈墨白口中所知的一切与自己所知的一切,拼凑成了一个真相。

我不是一个容易爱上别人的人,日久生情对我来说也不怎么起作用,雏鸟情节我更没有,因为自从我出现在这个世界开始,我就压根不是个雏鸟。

我会爱上冷将息,与以上说的两点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在某一天某一刻某一个刹那,为了那个男人动了心。

只需一瞬间的心动,就陷落一般掉进了无底深渊,还掉得无怨无悔。

冷将息曾经有一个恋人,我记得我那时候叫她香姨。

她不是我的情敌。

因为她跟冷将息相爱的时候,我对冷将息毫无感觉。

我爱上冷将息,是在他亲手把剑刺透她胸膛的一个惊心动魄的瞬间。

那一幕我记得无比清晰,清晰得几乎都失真了。

那是个夜晚,冷将息让我跟他走,于是我就走了。不知道去哪,没带任何随从,没有骑马,无声无息的就像两个夜晚飘忽过境的幽灵一般。

最后,我们在一个湖边追上了我们所追踪的人。

那个湖边长满了银色的芦花,比人还要高的芦花在风中摇荡,发出窸窸窣窣如同海潮一般的声响。湖面晶莹剔透,芦花海就嵌在仿佛蓝水晶一般的湖中。

我不记得那是不是一个满月,只记得月光皎洁,银粉一般铺陈了漫山遍野。

战斗只在一瞬间就结束了。

那个女人死在了冷将息怀里。

他反握着手里的剑,一剑刺穿她的心脏,精准无误,剑身全部没入了她的身体,再穿透,剑尖直指天空。

我站在一边,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留意了月光的角度,芦花毛茸茸的触感,毫无波澜的湖面,没有在意那个女人死前的表情。

最后,我看到冷将息轻轻放平她仍旧温热的身体。

他垂着头,伸出手,拇指轻轻抹掉她嘴角的血迹。

我看到他平静的看着她,神色仿佛是悲悯的神祗,而后,一滴泪,毫无预兆,孤单得从他的右眼滑落。

只这一滴泪,再无其他。。

那一瞬间,我感到窒息。

我忽然发现,我爱上了他,爱上了他伤心欲绝的平静。

被杀掉的女人叫做颜行香。

没错,就是那个有恋物癖的江南烟雨楼颜家。

她与我师傅在一起十年,最后终于带着“刹那芳华”秘籍跑路了。不过,跑到一半就被我师傅追上,一剑干掉。

被这种婚姻诈骗犯欺骗了的男人上辈子都是苦逼的折翼天使。

可是我师傅第二天仍旧没事儿人似的说说笑笑。

本来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没想到,N年之后,冒出来了个叫做颜静行的女人。

颜静行是我师傅和颜行香的女儿,这个女儿是颜行香躲起来背着家里也背着我师傅偷偷生下来的,一直寄养在南疆五毒教的教主花袭衣那里。

颜行香死的时候,颜静行这丫头已经三岁了。

再后来,这事儿被万恶的玉宇琼楼的老佛爷,也就是沈墨白的老娘,曲冬榕给知道了。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我只能说,这江湖人际网乱得很。

好像曲冬榕、颜行香和花袭衣皆是出自名门,她们出道之前曾经是关系很铁的闺蜜。

五毒教毕竟是个邪教组织,环境不利于儿童健康成长。于是,颜静行被接到琼楼玉宇。

曲冬榕就借机发了封密信给我师傅冷将息。意思大概是:你闺女在我们手里,快点带着“诚意”来赎人。

于是我师傅就带着诚意去了。

也许,那时候他也并没打算就此一去不回,所以才会走得那么轻松平常。

后来剧情就琼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