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捏著嗓子转头对另一个男生道:“我觉得我们国家的形势还是很严峻…”

其它的男生被他说得一阵又一阵的爆笑,另一个男生憋著笑跟他握手道:“国际形势同严峻…”

“行了,至於麽,看把你们浮燥的,那还不许我们偏远乡村地区的老百姓发表对国际形势的精明的看法了!”林子洋笑骂了一句,他转头对贝律清道:“前一阵子卓新他有一个亲戚,哪个开发区外经委处长的儿子也想来我们沙龙。人家钻营了好久,给几个人都打过招呼,结果卓新自己否决了,就是怕这种层次的人带累咱们的沙龙。你妹夫要再来咱们沙龙搞笑,传出去…这咱们自个儿得瑟,好像格调很高,结果闹了半天人家觉得咱们就是一搞笑沙龙…”

贝律清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至於麽,天鹅群里混只鸭子,也不会带累你就成鸭子子,只要你自个儿不本来就是只白鸭子就成。我这不图新鲜麽,新鲜一阵就完了,知道不是一层次,你们还计较!”

贝律清开口了,大家呵呵笑了几声也就转了其它的话题。

路小凡蹲在门口,这是他在京城上到的第一课,优越感有很多个表达的方式,不是每一种都像林阿姨那样放在脸上,也不是每一种笑容都代表欢迎。

皇城根下的人的傲慢是在骨子里的,高干子弟们的优越感是存在於内心的,他们也许对你很客气,很有礼貌,但是那种客气跟礼貌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跟你根本不在一个层次,连不屑都不屑於给。

路小凡还懂得了城里人有一种亲密叫作客气,比如贝律清对自己,他对自己很亲密,其实是很客气,因为在他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一只混入天鹅群的鸭子。

第3章

路小凡早上接到了路小平的呼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回电过去。

“二弟,什麽急事啊,你不能下了班再打话!”路小平照例这样开头,好显得他在办公室里拿公家电话说私事纯属是因为这个不通实务的弟弟,这就是他要打路小凡的Call机,不给路小凡办公室打电话的原因。

路小凡打了个哈欠,路小平果然又接著自说自话地道“路妈是定了下个礼拜的火车,你记得要去接啊!我有可能没有空,单位的事多著呢,对了,妈最近有一点高血压,你让你们老吴去接,我看就他开车稳一点。”

路小凡嗯了一声,路小平又指示道:“回去的机票不好买,你早一点给定下!”

他这麽一开口说话,路小凡的眼睛立时睁开了,脱口道:“坐飞机?!”

路小平沈声道:“咱妈来一趟北京不容易,你来回都坐飞机,平啥让她老人家坐火车,行了,飞机票的钱算我的!”

路小凡回家的机票那都是贝律清国际航班里程数累积了之後人家送的,贝律清就把免费机票送给了他,路小凡是绝对不会舍得买的。

只是他还没开口,路小平劈里啪啦理直气壮地训斥了一通,路小凡只好把後面的话说出来:“那要单位开介绍信呢!”

“你让老吴订票不就行了,贝家人订票还要介绍信?!”

“贝爸自己订票都开介绍信的!”路小凡对路小平指使贝沫沙的工作人员跟指使自己下人似的不禁有一点满,但如果明说,回头路小平铁定跟路妈告状说自己偏帮贝家,於是只好含糊道:“回头我在自己单位试试!”

“贝老爷子就是太正经了,他如果肯给你一二个小道消息,你早就发财了,还做什麽三产公司的销售员!”在天津纺织局当宣传干事的路小平挺瞧不上路小凡这个销售员的工作的,而他这个宣传干事也是路妈几次打电话争取来的。

原本路小平来了京城,贝沫沙听说他学得的是机电,就让他去机电厂招工试试,路小平一听委屈的不行,说他不是不想去机电厂,但是他当初就是因为发烧没考好,才落到这个学校这个专业,这根本不是他喜好的,也不是他的专长。

贝沫沙问他想做什麽,路小平回答说自己很适合做管理,在学校在学生会就是做管理工作的,贝沫沙说做管理也要从基层做起,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份合资企业的工作。

合资企业是德国跟中方合资的一家医药中间体的工厂,由於是定向给德国总部供货,所以自己工厂就也申办了出口权,贝沫沙给路小平介绍的工作就是进这家合资企业的出口部,而能进出口部当时也是一份非常时髦的工作。

贝沫沙以为自己的亲家肯定会满意,哪知过几个月路妈打电话过来了,让贝沫沙感慨的是,二年不见,路妈的水平依旧,而且普通话的水平提高了不少。路妈的意思是先谢谢贝沫沙,自己的二个儿子让他费心了,但话锋一转,也提到了儿子呢好像有一点不太适应那份新工作。

原来西北跟京城的英文水准还是有差,而且路小平的英文本身不行,加上又是新人,出口部自然不会让他来招待外商或者处理单据,他现在干的也就是天天去仓库查点出货的数量是否准确,或贴一下码单这种活。

自视过高的路小平听说因为受了点气这几天都病倒了。

按贝沫沙的意思是小孩子到社会受到一点挫折也在所难免,但路妈的话不知道是怎麽说的,贝沫沙居然被她说服了,同意给路小平再换一份工作。

路家到底想要一份什麽工作呢,路妈也算是挑明了,她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料。贝沫沙总算弄明白了,路妈是把她儿子送进城当官来了,不禁头痛。

那几天路小凡是走路哈气都不敢大声,生怕勾起贝沫沙想起路小平的那个难题。

路妈等了一阵子没见消息,路小平又打电话哭诉自己拿的钱少,干的活多,还被工厂那些工人们欺负,即然贝沫沙同意给他换工作,他就辞职了。

路妈顿时急了,给路小凡的学校打了个电话,让他帮著哥哥再督促下工作那事。

路小凡哪里能有什麽办法,他在家里都不敢提路小平工作的事情,林阿姨已经不停地叹气说“老早就晓得了,乡下人就是这付样子!”

贝律心更是一声接著一声地冷哼,那眼神如同刀子似地飞向路小凡。

路小凡听到路妈嗓子都哑了,也不敢吭声只好同意下来。

那天下课路小凡在路上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去求贝律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现了贝律清对他真实的看法,路小凡竟然一蹶不振,正式考试的分数一落千丈。

最後是托了各大院校争开专校扩大生源的福,路小凡才算勉强进了R大当专科生。

一切都恢复常态,贝律心的白眼又多了起来,林阿姨又将戆头戆脑挂在了嘴边,路小凡呢给贝律清煲汤也没那麽勤快了,自然沙龙他再也没有参加过,而贝律清呢,又开始很少回家了

路小凡到了贝律清的楼下也不敢上去,而是在下面转来转去,偏偏那天还下起了雨,他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也还是提不起上楼的勇气。

他刚决定还是不要上去算了,发现自己头顶上的雨突然就止住了,贝律清撑著一把伞站在他的後头,路小凡结结巴巴说了一声:“哥…”

贝律清平淡地道:“上去!”

路小凡只好跟著贝律清上了楼,宿舍里就那麽巧,只有贝律清一个人,但桌面上分明零散地丢著牌,看起来似乎刚才有人在这里大打牌局。

贝律清拿出来一条大白毛巾,让路小凡把衣服脱了,然後像揉大毛狗似的,将他揉了个遍。

“什麽事?”

“嗯?”路小凡一下子被这种温情给熏迷糊了,不知道这也算不算是贝律清的客气。

“找我什麽事?”

路小凡的头低下了,贝律清见他不吭声,又问:“为你哥的事?”

路小凡快速的看了贝律清一眼,又把头低下了,贝律清道:“上一份工作不是很好麽?”

“他…辞了。”路小凡羞愧地把头低地更下了,仿佛那个不知好歹的人就是他自己。

“好了,我知道了!”贝律清回答,他的语调当然不算热情,即没有承诺,也没有搪塞,挺平淡的一句话,但仔细听听又觉得还算温柔。

然後他又拿著毛巾给路小凡擦了起来,路小凡因为太过受宠若惊,屁股不免动来动去,他突然听到贝律清有一点生气地道:“你故意的,是吧!”

贝律清生气的时候还真不算多,确切地说他明显生气的时候是不多的,路小凡连忙吓得低著头,他忽然觉得後面顶著一根很硬的东西,戳著他的屁股,有一点疼,就小声道:“哥,咱屁股底下有一个玩具!”

贝律清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还是轻描淡写的给他擦著头,慢条斯理,路小凡见那只手拿著毛巾给他擦前面的时候,还在想要是自己的手指头也能长这麽长,长这麽白就好了。可惜他从小就在农地里面做活,人不大,但手不小,且骨节分明,指腹粗糙。贝律清的已经不拿毛巾,而是拿手指在蹭路小凡的皮肤,路小凡才惊觉贝律清那双手看起来保养的很好,但指腹也很粗糙,从他的胸前蹭过,路小凡莫名的像被电击打了一下。

他觉得整个人都毛毛的,贝律清的头搁在他的颈後,路小凡心想会不会他擦累了,但无论如何贝律清将头搁在他的颈上,路小凡没有觉得不舒服,反而是心中那点点因为听到贝律清讲他是只混进天鹅里的鸭子的难受有一点浅了。

贝律清还是当自己是Brother的,至於说自己是只混进天鹅里的鸭子,那或者也没什麽要贬低自己的意思,因为那本来就是事实。即然是陈述事实,那就算不上中伤,路小凡也就想开了。像路小凡这种人就有一点像小强,要是被人拍扁了还死不了,就扁著走了。

路小凡也不知道贝律清什麽时候收了自己屁股後面的玩具,总之贝律清道:“你回宿舍吧。”

路小凡哎了一声,回过头来问:“哥,你想不想喝汤?”

贝律清拿毛巾擦自己的手道:“不嫌麻烦?”

路小凡连忙道:“不嫌!”

“那好啊!”贝律清也没显得特别高兴不高兴,但路小凡似乎有些摸出了贝律清喜好的门道。

贝律清通常都不会很肯定地说喜欢,不喜欢,但路小凡觉得他用了一句提问句,那就算是一个活口,贝律清给人留活口,大约就是喜欢的意思了。

贝律清以为路小凡第二天大约就会提著一保暖盒的热汤从专院踢踏踢踏跑到自己的本院来,在一群人掉掉下巴,众目睽睽之下用一种好似女人看男人似的含情脉脉一样的眼神看著自己喝汤,那的确很像路小凡干的事情。不过可惜,他却没那麽做,以至於贝律清意外之余投篮的时候都有一点不太专心,少拿了好两个三分球,害得林子洋冲他再三眨眼睛。

很多人都会以为人是以群来分的,但事实上当你成熟以後,你就会发现,人其实归根结底都会以阶层来区分的,同等阶层的人才会更容易成为长久的朋友。贝律清与林子洋组成的队伍里其它的队友基本是高干子弟,都是沙龙成员,也都属精明能干型,贝律清失了几个三分球,他们也还是稳超对方,林子洋眨眼睛的意思那也就是超多少来震撼别人的意思。

他们虽然稳赢,但台下极大多数人是来看贝律清的,尤其是女生,一看贝律清几个不中,都不免流露出失望之声,贝律清加油这种喊声震得路小凡耳朵都疼。路小凡虽然没有来送汤,但他确实有来看贝律清的球赛,人家喊他也喊,喊得嗓子都毛了。

他以前看见贝律清偶尔也会想到,这样的男生女生应该都会喜欢吧,或者他应该会有不少女生喜欢吧。他听著那些女生时而大声地喊著贝律清,一脸亢奋,时而小声地念著贝律清,好像这三个字放著嘴里会化了似。他今天才见识了什麽叫作万众瞩目,什麽是大众情人。

半场结束之後,他看见贝律清满头大汗挂著白毛巾坐在一边,连忙挤到跟前拿了一瓶矿泉水,林子洋看见他笑了笑,道:“哟,小凡哪,律清的水你送去吧!”

路小凡哎了一声,握著那瓶水给贝律清送水去了,走近了道:“哥,水!”

他一出场才知道自己把嗓子都喊哑了,贝律清微微侧头却发现是路小凡,脱口道:“你嗓子怎麽哑了!”

路小凡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我给哥喊加油喊的!”

贝律清接过了水,揉了揉他的头,然後边喝水边归队了。路小凡的脑袋却嗡地一声响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贝律清当著全校的面给了自己这麽亲昵的一个动作,路小凡只觉得幸福就像天上掉下来一块芝麻饼,虽然不大但因为来得太快都把他砸晕掉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又在贝律清的身边找到了位置,找到了这个位置他就好像又找到了人生的位置,顿时精神抖擞了起来。

下半场贝律清打得非常得好,他个子高最擅长三分球,站在球场上双手这麽一扬,球就带著优美的弧线轻松入篮,要多潇洒有多潇洒,把整场的女生都迷得七荤八素的,退了场都有好多女生喊著走不动了。

隔了几天,贝律清回来跟贝沫沙说,天津纺织局缺那麽一个干事,不是公务员的编制,但好歹也是隶属政府部门,贝沫沙听了便连忙把路小平塞过去了。路妈听说是宣传干事,顿时便高兴了,路小平也很心满意足,毕竟是到局里面工作很有面子,贝沫沙交了差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而从头到尾,贝律清从来没提过路小凡来求他这件事情。

路小凡呢又开始贝律清回家的时候煲汤,贝律清如果在家留宿,早晨起来必定有一份熬得香香的瘦肉粥,或者是鱼片粥。他还包了贝律清在家里所有的活计,包括整理衣橱,刷鞋,林阿姨除了贝律心的东西,其实不大管男人们的内衣裤袜子,所以贝律清若是在家洗澡,路小凡便抢著连他的内裤袜子也洗了。他第一次洗完贝律清的内裤袜子晾晒完的时候,看见贝律清顶著刚洗完的湿漉漉的头,赤著上半身用一种挺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路小凡也没闹明白贝律清的眼神是什麽眼神,他当时只是在想哥真是帅,不穿衣服,湿答答的也还这麽帅,难怪这麽多女生都喜欢他啊,羡慕啊之类…

路小凡的目标从变成一个能跟贝律清平起平坐的朋友改成了更务实的做贝律清有用的心腹。贝律清几乎不用费心少什麽东西,因为只要一通电话,或者不用电话,路小凡只要想到他会缺什麽,就不会辞辛劳地跑回家取东西,再屁颠屁颠给贝律清送去。

这当中路家又琐琐碎碎的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比方说路爸当了村长事事要插手,跳开了供销社却进了一大批假农药回来,害得村子里差一点闹虫灾;再比方说路爸的二妹在其它村子叫她的村长办得工厂侵占了地,後面又是路三爸或者路四爸发生了一点事情,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最後都是贝律清给解决的。这些事情如果放在以前,大家也只好抹抹鼻子,自认点背倒霉算了,但现在不同,他们是有一个当高官女婿的儿子的,就算可以吃亏那也是一件丢面子的事情。打给路小凡寻求帮助,天晓得路小凡能做什麽,他当然也只能去找贝律清。贝律清每解决一件事情,路小凡就越发地对他敬仰,鞍前马後,唯恐不能报答贝律清的大恩於万一。

当然关於林子洋他们的高端话题他也不参加了,跟他说他也会装没听见,或者装糊涂说子洋哥你们说得我真听不懂,我是给我哥来送袜子的,伊朗问题啥的你问他吧。林子洋有的时候会忍不住道,怎麽世上会有路小凡这样的人种啊,变形金刚都没他变得那麽彻底。

贝律清不咸不淡地道:“有你这麽贱的没有,人家讨论你嫌,不讨论你又惦记!”

林子洋嘿了一声道:“是,我嘴贱,贝爷这是替人打报不平呢,得得,我一边凉快去,成不?”

贝律清笑了笑道:“看见下面的草坪没?”

“怎麽了?”

“那给您羊爷准备的,上那凉快去!”

林子洋失笑道:“我说贝爷,您老什麽时候改维护起这种小人物来了,你不最不爱那些攀高踩低,只知道伸手捞好处,活著卑微,死了卑贱的生物麽?”

贝律清翻了一页书,淡淡地道:“这不还新鲜著麽!”

林子洋笑道:“得,明了,您贝爷要是新鲜完了知会一声,我们也就用不著牙疼了。”

路小凡还不知道自己成了上层阶级盘中一碟小菜,他正抱著书去上公共课。那种总是在早早地在教室里抢著前排位置,上课眼神一眨不眨盯著教授,一字不漏记笔记,却没被教授记住的人──就是路小凡。路小凡一进教室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人,他眨了眨眼睛,确实坐了人,而且是一个挺高个的男生。路小凡犹豫了片刻,位置也就罢了,但是自己放在位置上的水杯却要取回来,下次还要靠它占座呢。

他走过去客气地问:“请问有没有看到我的水杯!”

“什麽?”那男生把头一横,他旁边坐的二个男生一起横眉竖眼地看著路小凡。

路小凡眼前一下子多了六条横眉,六只竖眼,立时知道自己跟这只水杯有缘无份了,转身刚要走,却突然被人伸出的一只脚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阶梯上。

路小凡刚想起身又被人揣了一脚,只听背後人大声道:“看你再跑本院去抱那些高干子弟的大腿,丢我们专院的脸!”

路小凡吃疼地大叫了一声,好在教授进来了,看见阶梯当中趴著的路小凡只是不满地道:“都坐回位置,吵吵闹闹地成何体统!”

专院的学生入院比起本院来讲就宽松多了,里面不乏有一部分是掏赞助的钱进来的,所以打架生事经常发生。教授也就见怪不怪,都懒得理会了。

路小凡从地上爬起来,瘸著腿回到了後排的位置上,前排那三个男生还不时地转回头来不怀好意地看著他。专院的男生对本院的男生是一种因为嫉妒不平而引起的天然敌意,对於那些占了本院女生,还要吸引走专院百分之九十以上女生目光的本院男生,他们早就到了叔可忍,婶不可忍的爆点,路小凡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发泄品。他们扎破路小凡的自行车轮胎,在路小凡上厕所的时候把门反锁,把路小凡宿舍里的被褥藏起来丢掉,还在他的饭盆里尿尿。

路小凡不禁苦恼地想著要不要暂时请几天假避避风头,他小的时候读狼牙山五壮士坚守阵地壮烈牺牲的故事也是很感动的,但他却没有要坚守专院阵地的念头,因为他即不是壮士又不是傻瓜。

第4章

路小凡请好假大包小包背著行礼回家避风头,哪知道刚出校园就碰上了林子洋,他挺热情地搭著路小凡的肩笑道:“哟,小凡,走,你子洋哥哥带你去看好戏去。”

路小凡本来是不大想去的,但架不住林子洋勾著他的脖子连拖带拉,把他拉到了校园背地的草坪上。路小凡见不少人围著呢,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贝律清正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周围站著几个也都是沙龙里面的成员。

如果把全大陆的大学生让他们穿著本院的校服都招到一块,你一定看不出来是大学生联谊,会以为是杂牌运动会,因为大家都穿著各式各样的很丑的运动服。R大的校服当然也是很丑的运动服,但是架不住这些子弟们高高的个子,修长的腿,强大的气场,前胸R大漂亮的校徽足以使一件同样的校服穿在他们的身上跟穿在对面畏畏缩缩专科学生截然不同。

路小凡看见当中有几个穿便服的成年男子站在周围,被他们围在里头的是几个平时欺负路小凡欺负最狠的几个男生,最里头那个领头的高个子男生正被二个黝黑的青年按住了,塞住了嘴巴狠揍。这些便衣走路站姿都笔直刚硬,一看就是当兵的,路小凡猜想这不知道是哪家的警卫兵。

林子洋笑嘻嘻地把路小凡拉过去,贝律清也没抬眼看他。草坪上明明这麽多人,但除了拳击肉声,那高个男生的闷哼声,就没别的声音。高个子的男生在挨楱,其它男生被押著看,从来喜欢在草坪上谈谈恋爱,念念英文的人今天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即没有保安,也没有其它老师路过。只有他们一群人,也只有这种声音,从放学前的黄昏一直打到天快黑。路小凡站在贝律清的身边听著那种沈闷地拳击肉声不禁也有一种两腿发颤的感觉。

他有一点不能把沙龙上一本正经讨论国家的未来的学生,跟这些站在草坪上淡然地看著警卫兵们动私刑的男生们统一起来。但路小凡似乎意识到,他概念里的特权是出门有人巴结,到全聚德买烤鸭不用排队,然而很显然他有一点小看特权了。特权的含义并非是凌驾於公共次序之上,而是能凌驾於法律之上,在某些时候他们愿意,他们也许不仅仅可以很容易搞到一只鸭,也同样能轻易地搞掉一个人。

眼看著高个子一幅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贝律清依然不动声色,林子洋还是笑得挺和气,路小凡忍不住颤声道:“哥…哥,不打了吧,再打要打死他了!”

他开口了,贝律清才总算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行了吧,子洋?!”

林子洋笑嘻嘻地道:“小凡说成就成啊!”他说著招了招手,便衣们立即停了手。

贝律清才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脚踩著那半死不活的高个子男生的脑袋冲著其它直打哆嗦的专科男生露齿微微一笑道:“告诉你们,爷的大腿不是谁都有资格抱的,别再让我知道你们欺负路小凡,知道麽?滚!”

其它的男生如同得了大赦令似的,一个个转身跑得连踪影都没,贝律清才半转过身来挺淡的看著路小凡道:“你大包小包的做什麽?”

路小凡嗫嗫地道:“我…避避风头。”

贝律清丝毫也没有要夸奖路小凡够机灵的意思,甚至连话也没再说一句,转身就带著人走了。

路小凡跟在贝律清的背後,即敬仰也敬畏,连背都不不禁有一点弯弯的,他拉著行礼颤声问旁边笑容满面的林子洋道:“子洋哥,这不会打出人命来吧?”

林子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放心吧,我老爷子的警卫兵那都是刑侦出身,别说打上两个小时,再打两个小时,这小子也死不了。”

“那我回去放行礼!”

林子洋挥了挥手,小跑两步跟上贝律清走了。

路小凡站在草坪上看著这群人越走越远,才扛起行礼腾腾地跑回了原处。草坪上一片空旷,只有那个高个子的男生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路小凡上去扯了一把高个子,他似乎跟没知觉了似的,死沈死沈。

路小凡吓得连忙丢下行礼跑到警卫处大声道:“那边有一个男生受伤了。”

里头保安抬头嗯了一声,但没动作,路小凡只好补充道:“那些人都走了,只有那个男生!”

保安才骂骂咧咧地拿起电筒起身道:“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整天没事就打架生事!看我不报给教务处!”

路小凡好说歹说,他才算帮著路小凡把那高个子抬医务室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高个子的运气还没背透,校医居然还在,路小凡大喜丢下高个子就逃之夭夭了。

周未见到林子洋,他笑嘻嘻地勾住路小凡的脖子亲热地道:“怎麽样,哥哥给你出气,出得还满意吧,我跟你说,律清在R大几年都还没这麽高调过,你子洋哥哥为了替你借几个警卫兵,回去被老头子狠批了一顿…”

路小凡看著林子洋笑嘻嘻的脸,也没看出他被他家老头子狠批的痕迹,但是那些警卫兵拳击肉声倒是影响蛮深刻的,於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道:“谢子洋哥!”

林子洋一笑,道:“谢你哥吧!”

路小凡一掉头,见贝律清正坐在沙发上翻书呢,贝律清很喜欢读书,有什麽闲暇都用来翻书了,这跟有什麽空就看港片的路小凡一样是配套的。贝律清的书放在膝盖上,穿著牛仔裤的腿包著修长的腿这麽互相搭著,在阳光下白皙的有一点耀眼的手指慢腾腾地翻著书页,任何人一瞥之下大概都会由衷地想这男人真帅气。

路小凡的脑子里倒是没冒出这句,因为他的脑子过去挤满了对这个男人的崇拜,敬仰,现在又塞了点敬畏进去,确实有一点腾不出地方放别的念头。

高个子的伤不知道怎麽样,反正路小凡知道他足足一个月没来上课。高个子来上课的时候看见路小凡似乎欲言又止,路小凡当然也没圣母到非要跑到别人跟前去化干戈为玉帛。路小凡原本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以後大家相安无事就好,哪知隔了几天之後这个男生就不见了。路小凡隐隐地听说大约是这个男生被贝律清那帮人给逼退学了,什麽是杀鸡给猴看,那鸡必须得死得很惨。其实那个高个子男生家境不错,本人在学院里也挺有影响力,所以他挨揍了以後学院里不平的声音还是很多的,但自从他退学之後,所有的人立竿见影一般都闭上了嘴巴。

路小凡自然也没人欺负了,但是随便他出现在哪里,别人都会呼啦一声给他空出一大片地来,这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路小凡常托著腮一人坐著一大排空位子,心里想著杀鸡给猴看,原来是二只鸡,一只杀了,一只晾著给人看。路小凡只看见了事情的後半截,没看到前半截,隔了好久才知道其实高个子刚开始还是挺硬气的,要跟贝律清单挑来著,贝律清一拳就把他打翻在地了,後面才交给警兵卫揍,要不然谁能保证把一个人打上几小时,这人还没死透。这反应了贝律清的另一个观点,那就是术要有专攻,他喜欢把专业的事要给专业的人来做,用人要用人的强项(难道说路小凡的强项是那个》《)。

贝律清虽然好几年里只出手过这麽一次,但这一次就给路小凡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可是跟路小凡的待遇不同的是,贝律清非但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降温,反而更受欢迎了,好多女生都会说真没看出来贝律清是这麽有男人味啊等等。路小凡因为这件事情也算稍稍沾了一点光,因为校园里要是偶有人来搭理他,那个一定是个女生,而且是来打听贝律清的。

路小凡在专院乏人问津,自然跑贝律清那里跑得更勤快,贝律清户外活动时偶尔也会捎上他。开始有路小凡,贝律清,林子洋跟卓新,但卓新去了两次就黑著脸说受不了路小凡不去了。所以路小凡以後跟贝律清外出便只剩下,他,贝律清还有林子洋三个人。路小凡每次跟出去回回都要大包小包跟拾破烂似的背上一大包回去。吃饭?吃剩下的,带回去!打台球?别人喝完啤酒,他捡啤酒罐子!游泳?人游泳,他光顾著捡一次性浴帽,就算商场里逛一圈,他也能捡几个纸板箱带走。

林子洋每一回都要一脸崩溃的冲著贝律清喊:“贝爷,贝爷,您新鲜完了没有?”

路小凡通常都不太搭理林子洋,因为他们去哪主意是林子洋出的,但钱却是贝律清掏的。路小凡就势利了,觉得林子洋的地位比自己也高不到哪里去,但论跟班素质他比自己还差远了,一不会提东拿西,二不会嘘寒问暖,光会出馊主意。要说单从这方面讲,路小凡还是很有上进心的,挺有业务竞争意识。

贝律清的脸色其实也不太好看,因为他本来就够引人注意,加上一个路小凡整个就是一滚动前进的耀光球体,别人都是从看见贝律清那一瞬的眼睛成圆形,到看见路小凡时候的嘴巴成圆形。像贝律清这样的高干子弟当中的有志青年,他们总是待人客气热情,但却只会接纳跟他们相同背景的人为朋友,说任何话都留有余地,做任何事都留有退路,身上总是透著讳莫如深,以至於接触到他们的人能轻易地对他们产生好感,仔细想起来却又会觉得他们面目不清。他们深谙权力是什麽,所以尽管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比普通的青年更关心时政,愤慨积弊,却绝不会放弃特权,因为他们也是:即无法当壮士,又不想当傻B。所以尽管他们的身上充满了五四青年的气质,但都像梅思平那样,组织了五四运动,却最终投靠了汪精卫。因此贝律清除了额头突突以外倒也想不出太多拿路小凡有用的法子,因为他活到现在身边充斥的都是聪明人,他从来不用那麽直接开口去训斥别人,何况为了这麽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从没想过身边会有,本来也不应该会有路小凡这样的人物出现。

而路小凡,他来自世上的这麽一群人,他们活著的含义不是活著的意义,活著的追求,而是活著的本意那就是活下去。所以路小凡就像是个脑袋里装得浆糊,浑身没四两骨头的人物,是如此的现实又精打细算,为了一点点利益就会轻易卑躬屈膝。比如他会检查每个啤酒饮料盖子,有奖一瓶就赶快去拿,从检验自己瓶盖发展到去看人家的瓶盖有没有疏漏,他弯腰上上下下弄得旁边的人说话都不清静,事实上他也许只要陪著身边的人多说几句好听的,这种啤酒又能值几个钱,他想躺在上面睡觉贝律清都能办得到。

可说他不聪明,他又似乎很聪明,他总能琢磨到贝律清要什麽,喜欢吃什麽。他熬得粥,熬得汤,贝律清吃过好多地方就是吃不到那些粥汤的味道,那就像是路小凡的味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尽管贝律清刻意找了很多地方,都不会找到路小凡的味道。无论贝律清有多冷淡,路小凡走了之後都不会不来,他会可怜兮兮的,一幅完全没有出息的样子再次出现在贝律清的周围,带著那些鸡毛蒜皮的麻烦事。贝律清从来没有试过完全不用打理跟一个人的关系,甚至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都不用关照他的情绪,这个人却总会回到自己的周围。这种感觉很安全,似乎也挺安定,但有的时候路小凡让他觉得实在很丢脸,他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让他觉得烦心。在贝律清看来,穷人是值得怜悯的,但一直贫穷的人是可憎的。因为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就会受不了,贝律清一直不咸不淡保持著这种关系,也没有费心过考虑过他跟路小凡的关系,

贝律清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他会疏远路小凡,但却渐渐的开始习惯。习惯身边带一个捡破烂的,他时时刻刻会把还有剩余价值的东西一扫而空,像一个葛朗台似的累积著那点小钱;习惯这人时时刻刻会给自己带来远在千里之外贫困村的麻烦,有的时候贝律清觉得自己可以立马就任一个贫困村的村长职位,有哪个高干子弟比他更了解贫困村的鸡毛蒜皮的事情呢。甚至在他刻意疏远路小凡一段时间之後,他又会想这人在做什麽呢,是不是又出了什麽洋相,要不要招来瞧瞧这种想法。

林子洋一直喊著受不了,贝律清也觉得受不了,但事实上是他居然有一天能心平气和地看著路小凡夹著硬纸板走路了,再有一天他偶尔也会说:“小凡,喏,那个纸板箱还不错!”

路小凡从没想过自己在贝律清身边的位置几次被险险的out出去,他当时的自我感觉还是挺良好的,进门给贝律清推门,坐桌子给贝律清拉椅子,端碗给贝律清拿筷子林。

子洋有的时候会讥讽两句:“哟,小凡,您什麽时候也给您子洋哥哥来两手啊!”

路小凡这一点很好,耳不闭,口不语,专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林子洋很不喜欢自己,路小凡心里是很清楚的,这就跟小狗似的,谁对他抱有恶意,谁对他抱有善意,那不用看脸色,凭本能就能知道。

吃完了饭,三人去做按摩,贝律清脱了衣服,整个背脊的曲线非常流畅地收入腰腹处,又在臀部那里张扬起来,如同一把线型很美的弓,弄得给路小凡做按摩的小姐频频走神,光顾著去看贝律清的後背,一连拧错了好多个地方。

路小凡是个不吃痛的人,本来初次按摩就会有一点疼,按摩小姐看著贝律清的背越瞧越兴奋手上的力就越大,再加上频频出错,所以路小凡连连吃痛就连连大叫。

林子洋忍不住抬头冲路小凡嚷道:“路小凡,你硬气一点成不成!”

路小凡还是照叫不误,贝律清终於抬起头来沈脸道:“路小凡,你硬气一点行不行!”

路小凡的声音瞬时降了八度,猫叫了几声。贝律清这次回去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找路小凡。路小凡大概也知道他有一点生气,可是他为了什麽而生气,为了自己很不硬气地大叫几声麽。小的时候自己要磕疼了摔疼了,路妈都会拍著他道,大声哭,大声哭,哭出来就没内伤了。路小凡有的时候想,贝律清大概比较喜欢能憋到内伤的人吧,可能这样显得比较硬气,可是为了硬气就要憋到内伤不挺傻的麽,路小凡的脑子里只略略闪过这个念头,自然他没敢想贝律清的境界会比自己的低。

路小凡打了好几个哈欠,路小平还在那边嘀嘀咕咕,吩咐了一大堆的事情,路小凡嗯嗯了,放下电话都觉得有一点头晕脑胀了。

他这一通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多小时,挂完了电话路小凡都有一点不太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科长。

科长对路小凡说不上喜欢,但也不厌恶,之前呢觉得路小凡胆小怕事,有好处也不敢捞,挺怕他搅了自己的好事,狠狠地给了路小凡穿了几次小鞋,但不知道为什麽他打了无数个小报告都像石沈大海一样没了消息。

科长告累了,後来发现路小凡虽然怕事,但口风也紧,木木讷讷的,整天看证券报却连个账户也没有,这麽滑稽的一个人便与他相安无事了。

“公司打电话也是要钱的,这种私人电话嘛也不是不可以打,但也要注意节省!”

科长刚训完,路小凡的Call机又响了,这一次是贝律清的电话,可是路小凡自然不敢再拿公司的电话回了。

好在半个小时之後就下班了,路小凡匆匆忙忙找到一个报画亭,拿公用电话给贝律清回了一个。

“怎麽这麽晚才回电话?”贝律清的嗓音是那低男中音,很有磁性,成年之後略略沙哑,路小凡总觉得贝律清这样讲话会让人有一种心痒的感觉。

“刚才在单位…”路小凡支吾了一声,他自然也不便跟贝律清解释,路小平跟他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把科长的脸色都打绿了。

“我刚在超市,你想买什麽,我替你买了!”

“哦!”路小凡熟练地把菜名一报,贝律清的记忆很好,听过一遍便嗯了一声,道:“那你先去我家等吧,我把钥匙放门垫下面。”

“哎!”

路小凡夹起公文包,坐著公交车到了贝律清的公寓附近,果然在门垫下面找到了一把看上去很熟悉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