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明白过来,马上点头:“对对,还是娘经事经得多,我差点儿忘了。”

从李老太太屋里出来,让晚上的风一吹,她背上凉浸浸的,都让汗湿透了。

娘可真不含糊,什么话都瞒不过去。

可是她反而觉得心里踏实。娘厉害,那她们娘仨才有指望。不然的话…

只是娘难免偏着哥哥嫂子,护着她孙女儿。贵儿虽然好,可毕竟是外孙。刚才在饭桌上,就把话岔开了,没顺着她的意思把那小丫头好好儿教训一顿。

四奶奶正细问林妈妈这件事儿。听说她们连一个丫头都没有带,简直要目瞪口呆。门上的吕婆子说:“不怕奶奶责怪,这姑奶奶连车钱都给不出来了,赁的那大车到了咱门口,车夫要银子,她让门上给出。车夫说这车是从惠城就雇了,讲好了是八两银,路上他还贴补了饭钱呢,零头抹了,也要十两。”

“车走了几天?怎么是在惠城上的车?不是从临州来?”

“不是临州,就是惠城,路上走了四天三夜。”吕婆子跟车夫问得清楚:“还说那小姑娘病歪歪的,路上发了次烧。”

四奶奶点了下头,吩咐林妈妈:“记着明天请郎中来,替冬梅看看,我瞧那丫头病还没好透实——嘱咐翠玉和小英要上心些,别让又林也病了。”

林妈妈忙应下了。

四奶奶揉了下额角,这大麻烦算是进了门了,以后糟心的事儿多着呢。

这个小姑子还是那样儿,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这才刚进门,和又林较什么劲呢?

难道觉得她还应该是这家里独一无二的大小姐,又林这个侄女儿很碍她的眼吗?还说又林欺负她儿了,也不瞅瞅那孩子什么德行,说这话谁信哪?李老太太打圆场,其实是给她这个当姑姑的打的,怕把话说透了,难为情下不了台的人反而是她!

可惜这道理,李老太太明白,李光沛和四奶奶明白,连不到六岁的又林都明白,这当姑姑的自己却是个糊涂虫。

其他人替她圆面子,她自己却要把面子放地上踩。

唉,这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丈夫做人这么通透,这个妹妹却如此糊涂呢。

第五章 托儿所

又林本来以为床上多了个人,自己会睡不着。可是也许是今天出了门,又生了一场气,太累了,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倒是冯冬梅小姑娘,躺在那儿好一会儿了也没有睡着觉。

在路上折腾了那么些天,吃的住的都那样差,她还生病,好几天都是昏昏沉沉的。这终于到了姥姥家,吃的又香又饱,睡的这样舒服的床。

就在刚才,睡觉之前沐浴的时候,浴桶边放的那些东西,件件都是好的。就说那雕花的皂块儿,她也有过一块,总是舍不得用,精心收着,时不时拿出来闻一闻香味儿。在表妹这儿却是敞开了用的。

虽然冯家是住在临州城里的,可是看起来日子过得可没有在镇上的姥姥家好。

她睡得直挺挺的,手紧紧贴着腿放着,生怕自己乱动扰了表妹。

一直到早上又林醒的时候,她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当然,她睡的很熟。

又林坐了起来,看看身边这睡得这么拘束,这么循规蹈矩的表姐,忍不住嘴角又抽了抽。

虽然有那么个拎不清的娘,但是冬梅表姐倒是真让人讨厌不起来。

小英端水进来,发现表姑娘还没醒。又林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轻些。

“表姐刚病过,赶路又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但是冬梅已经醒了,一看又林已经起了床,她慌忙也要起身。可是昨天脱的衣裳已经被收走去洗了,她现在没法儿起身。

小英捧来了两套衣裳:“一早翠香姐姐送来的,说是夜里赶着改的,请表姑娘先将就着穿。”

冬梅小声说:“让舅母费心了。”

她自己穿衣很是麻利,而且顺手把被子也叠了起来,两手捏着床单一抖再一撑,床单顿时平整了。

一看这熟练程度,就知道这活计她平时没少干。

又林说:“咱们先到奶奶那去儿,奶奶平时都是这个点儿起。等回来再吃早饭。表姐你早上都爱吃些什么?是吃甜的还是咸的?”

冬梅有些犹豫的说:“我都行…”不过看了看又林的表情,她补了一句:“那就甜的吧。”

“行,小英姐你去跟林妈妈说一声,我们先到奶奶那儿去。”

虽然出了这样的事,李老太太晚上的睡眠质量还不错。早年经的事儿,比这个邪乎烦难的多了去了,要都是愁的吃不下睡不着的,那日子可怎么过?

又林和冬梅居然是第一个到的,而姑姑是最后一个到的。至于小胖墩,没见,说是太累了,所以睡得实。

李老太太什么没就此事发表意见。不过却很关心冬梅,问她晚上睡得好不好?病都好了吗?身上还难受不难受这些。冬梅都小声答了——总体就是一个好字。睡得好,病好了,身子也好。照这个问法,再问一百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也都一样。

李老太太冲两个大人说:“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冬梅她们姐妹俩留下陪我吃早饭。”

姑姑说:“我也留下陪娘吃饭吧?”

这话说的并不是特别真心,李老太太瞅她一眼:“你回去照看儿子吧。一个下人都没带,也不知这一路你们怎么过来的。”

姑姑就算再木钝,也听说来李老太太的不满——她把儿子养得肥壮,女儿却又病又瘦。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人怎么照应得过来两个孩儿?贵儿是她的命根子,女人怎么能没儿子?那将来指靠谁去?就说自己亲娘吧,要不是靠着哥哥,能过得现在这么好?

儿子交给别人照顾,她也是真不放心。

又林拉着冬梅陪奶奶吃饭,粥端上来,有三样儿。李老太太那份儿是枸杞荷叶粥,红绿白交映,一股荷叶清香。又林和冬梅都是红枣山药粥。这个粥是特意给冬梅预备的,小姑娘看起来真该好好补一补。又林的脾气是,衣裳不用好看,穿着舒服就行。但吃的上头一定不亏待自己。

冬梅颇有些不安。看桌上还有热糕,包子,咸蛋,酱菜——摆了好几碟呢,这也太丰盛了。

李老太太看出她在想什么,温言说:“这不是单给你特意做的。平时家里也这么吃。又林这丫头可会琢磨吃了,今天要吃这个明天要吃那个,在书上翻个菜谱就去让厨子做,也不管人家会不会。可就这么吃,也没见她长肉。”

冬梅顺着李老太太的话打量了一下表妹——真的,看得出来这个表妹吃的住的,那过的都是好日子。可是她干瘦干瘦的,还矮,看着和舅舅、舅母,都不太象。

“快吃吧。”

又林把咸蛋用筷子零零碎碎的挑出来泡在粥里吃,她一向喜欢这个吃法儿,要么就是把酱菜夹了放粥里和一和,喝一口粥吃一口酱菜。

李老太太有年纪,胃口不大,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含着笑看她们吃。

“又林啊,你娘可说了,要给你请先生上规矩,你可自在不了几天了,要上笼头啦。”

又林头都不抬:“能自在几天是几天吧。对了奶奶,要是那请的先生太厉害,您可得护着我点儿。”

冬梅又惊了,单给表妹请先生?

就算在临州,在城里头,姑娘们也没有这个待遇啊。

请一个先生,一年一年要给束修,家里做四季衣裳不能漏下先生,过节什么的还有礼要送,折下来一年少说也要二百两吧?冯家隔壁请了个先生来教家里三个男孩子读书,还时常说抛费大不合适什么的,说过年就不请了,还是送孩子去书塾读书。这请个女先生,就算便宜一点,可是这是单教表妹一个人啊!姥姥家外面看着不起眼,可是日子是真的很殷实啊。

又林有点儿好奇昨天周富辉他们一帮子人干什么去了,问了胡妈妈的孙子才知道,原来他们居然跑去拜,师,学,艺!

镇上又有户人家搬来。说搬来也不确切,原来人家就是这镇上的人,不过一直在外面没回来。现在不做官了,就回乡来了。

“听说是个武将,弓马娴熟,带过很多兵的。周家大少爷他们就去想拜师了。”

啊…又林很酸文假醋的感叹一声,真是热血少年啊。每个男孩子心里,大概都有一个武侠OR武将的梦想吧。以前苦于没有门路,这会儿一有个现成的退役武将送上门来,还不赶着上门儿去投奔?

但是呢,理想总是丰满的,现实总是骨感的。又林料定那个武将必定不肯收的。

结果小英接下去说的话让她吃了一惊:“收下了?”

小英点头说:“嗯,听周家的人说,收下了,还很正经的择了个日子,就在初五,要让他们几个拜师敬茶呢。”

太意外了。

那位老爷子,难道是退了休无聊办个托儿所?

第六章 旁观者清

李光沛正在写信,无论如何,妹妹一声招呼不打,带着两个孩子跑回娘家来,这事儿实在说不过去,总得写信知会冯家一声,免得他们找不着人,着急出事,又或是干脆去报官,那丢人就丢大了。

妹夫冯焕松,李光沛虽然和他交往不多,但是他和李老太太的看法一样——冯焕松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含义是,他没太大本事,也没太多心眼儿。当时是一位远亲姑婆说的媒,李老太太见过他之后,也觉得是个极好的女婿人选。冯家在临州城里也算是大户人家,冯焕松祖父曾经做过六品工部主事,虽然后继无人,但家境很殷实。冯焕松不是长子,上头有哥哥姐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他夹在中间,处境尴尬。既不象长子长女那样得父母倚重,也不象小弟幺妹那样得到长辈宠溺,所以才养成了老实温吞,凡事不出头,不急躁的脾气。

李老太太和李光沛看中的是他的为人,但又林的姑姑看中的是冯家是在临州城里,祖父又曾经为官。她那时候琢磨着,说不定将来冯焕松也能考上功名当上官,她也就跟着成了夫人享诰命了。

信是要写的,但是措辞让李光沛有些为难。并且冯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得问个清楚才行。

看李光沛伤脑筋,四奶奶却说:“这信写不写都一样——我看是写了也送不出去。”

李光沛抬头看了妻子一眼。四奶奶抽走他手里的笔:“从临州到咱们这儿,一般得走多久?”

“先坐车,再换船的话,大概七八天的样子。要是只坐车,还会快一些,不过人太受罪了。”

四奶奶说:“冯家现在就一个男孙,被带了出来,岂有不急的?小姑又没有别处可投奔,只能回娘家。她们前头上了路,最迟隔一天,冯家就会派人往咱们家来,今天或是明天说不定就到了。有的这写信的功夫,不如先想想见了人怎么说。我一早就吩咐人打扫客房了。”

冯家是肯定会派人来找的,现在只是不知道会来多少人。

小姑这回真是…闹得也不成样子了,缘由肯定不简单。

将心比心,四奶奶想,换成自己的话,有什么事能让她怕到如此狼狈的跑回娘家?

一是婆家有人要伤害她,伤害她的孩子。

这个不大可能,冯家子弟都读书的,姑爷也是讲道理的,怎么能害了妻子和自己的孩子呢?

二是,她的地位不保。

她一定做了什么事让她在冯家无处容身,说不定…她有可能会被休。

四奶奶的猜测已经与事实十分接近了。

又林也想到这一点了,她本来可以向冬梅打听实情,但是看这位表姐胆怯怕事的样子,又不忍心套她的话。

反正纸里包不住火,最迟,再过个一两天也就真相大白了。

李家现在的平静是表面上的,其实人人都知道,这位姑奶奶是带着麻烦回来的。

李光沛承认妻子说得正确。没错,这信的确也用不着写,他妹子昨天进门,说不定冯家的人后脚跟着就到。他还是好好琢磨一下,见了冯家的人该怎么应对吧。

“你说的对,我竟然没想到。”

四奶奶抿嘴一笑。

李光沛不是想不到,是关心则乱。而对四奶奶来说,她从来没把这个难缠的小姑当成自己的至亲之人,自然是旁观者清。但这个话,可不能和丈夫一五一十的说。毕竟那是他妹子,再不成器,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哪。

这会儿隔壁周家,周富辉的的妹妹周榭过来找又林说话。周榭有些烦恼,她接了一张贴子,霍家的姑娘霍巧蓉请她去诗会。

又林请她进屋,又介绍:“这是我表姐,姓冯。”

两人相对福礼,互相问好。

小姑娘们到了一起,总要论一论生辰。周榭和冬梅一年生人,不过周榭是四月里生辰,冬梅是腊月里生的。于是周榭改口喊她冯妹妹,冬梅也怯生生的称一声周姐姐。

等扰攘见礼完了重新坐下,

“我只念了那么点书,还差不多都是大姐和哥哥教的一点,哪懂得这诗会是怎么回事儿啊…”

又林看看她的表情,问:“可你还是想去吧?”

可不是想去么。周榭不象又林,她平时出门的机会极少。又林的爹爹很宠闺女,还带她去过杭州府。这样的爹别说于江了,就是整个州府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你知道桐树巷有人搬来了吧?”

“知道啊,周大哥不是平米说要拜师么?”

周榭说:“那家姓石,家里也有个姑娘,和咱们差不多大。听说霍家和石家原来就相识,所以这回诗会石姑娘也来。要是这次不去错过了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她见上面。”

“那你便去嘛。”

周榭幽怨地看了又林一眼。

这可是诗会啊,要是到时候人家都要做诗什么的,她怎么办?

又林笑了,安慰她说:“周姐姐不要急,听我慢慢说。你说霍家姐姐读书比你多么?”

周榭摇头:“就她那半瓶水,还不如我呢。”

“那其他受邀的人,象陈姐姐啊齐姐姐啊她们,会做诗?”

“也不会啊…”周榭一下子想通了,笑了起来:“对啊,大家都不会做啊。”

“我看霍家姐姐也是写着玩儿的,其实咱们大家都不会做诗。我看,周姐姐你只管去就行了。”又林又补充一句:“这诗会,是大家一起做诗,还是大家一起背诗?要是背诗的话,周姐姐你可不比别人差,你会背整整一本呢。”

周榭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背。可不是,要说背诗,她自认可不比镇上哪个姑娘差。

冬梅羡慕的看着她们。

表妹懂的真多,这周姐姐也不差,居然会背整整一本诗!那得有多少字啊。

“对了,”周榭问又林:“诗会你去不去?”

“人家又没下贴子请我,我去做什么?”

周榭是很想让又林一块儿去的,两个人相熟,彼此做个伴,就不会太心慌了。再说,周榭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又林懂得多,又沉得住气,周榭遇事总想找她帮着拿主意。

“一起去玩玩嘛。”周榭说:“你就不想认识石姑娘?”

又林也有点好奇,武将家的闺女哎,不知道和她们这些寻常人家的有什么不一样。会不会十分英姿飒爽?而且石家应该是从京城迁回来,一定有许多关于京城的话题。

“我让人送个信儿给霍巧蓉吧,就问问她怎么漏了你的一张贴子。要不让她补张贴子给你,或是告诉她一声,那天你和我一块儿去。”

“行。”又林看了看表姐冬梅,对周榭说:“要不,也替我表姐说一声,霍家花园挺好的,我想让表姐也看看。”

周榭满口答应:“你一夸她家花园好,她肯定高兴,说不定今天就会赶着把贴子补送来。”

冬梅一听她也有份,顿时慌了,连连摇手说:“不用,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