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林探头,看见她在绣的是个寿桃,颜色均匀,过渡自然,这女红功夫可真练的不赖。又林当年象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她这份儿耐心和定力。就算是现在,让她踏踏实实做半天针线一动不动,也实在难为她。

“咦?姐姐来啦?”

“来瞧瞧你做什么呢。”

玉林连忙放下针线,招呼郭妈妈来倒茶。又林说:“不用忙,刚刚才在祖母那儿吃过茶。这是绣的什么?”

“鞋面儿。”玉林小声说:“祖母的寿辰也快到了,我想拿这个当寿礼,姐姐你看合适吗?”

“挺合适的。”又林由衷地说:“寿桃的寓意好,你这绣活儿也很拿得出手了。”

“是郭妈妈手把手教着我弄的,我也就绣个鞋面儿,鞋底鞋帮那些还是靠别人来做。”

郭妈妈也是李老太太身边儿使了很久的老人了,她熟知李老太太的脾性爱好,既然由她指导着,那这份儿礼就算不太出彩,也会合李老太太的心意。

“姐姐打算送祖母什么?”

小丫头挺灵精的,还知道多打听比较。

四奶奶原来说要替又林预备的,又林说要自己动手预备。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礼节人情上头的事,自己多历练总是好的。反正这是在自己家,做得不妥了,有人指点,可以改正。将来要是自己过日子了,出了什么差错,可再没人能指点——也很难有改正的机会了。

她也压低声音说:“我想做一个屏风,快做好了。等成了,先让你看看。”

姐妹两人相视而笑,带着共同分享了一个小秘密的喜悦和亲热。

第九十七章 拜寿

李老太太寿辰前十几日,家里就忙碌起来了,上上下下好一通洒扫,门窗柱子还重新上油上漆。栽在大缸里的万年青,每片叶子都有人仔细擦拭过,油绿绿的闪闪发亮。天气已经入冬,满目萧瑟,这些万年青却还精神抖擞,给院子凭添了几分生气。

又林和妹子说得确实都是实话,她准备的寿礼是个小桌屏。屏风一共四扇,连框高一尺六寸,十分精致小巧,四扇上头的画分别是松竹梅石四友,都是又林自己画的。虽然画的不算是顶好,难得的一片心意。按着尺寸先打了底子,画了差不多半月的功夫,再加上裱糊、做框子底座的功夫,时间卡得正正好,恰在寿辰正日前两天送了回来。

因为吩咐的时候说是给老太太的寿礼,那匠人经常做李家的生意,对大主顾自然格外精心讨好,哪怕是这么一样小东西,也是尽心尽力。虽然东西是小,去了工本人力,挣不着什么钱。可是这东西是大姑娘安排的,又要是送给老太太的。这东西摆在老太太桌上,早晚看着,要是做得一个不好,岂不是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

所以屏风送来,又林自己动手拆了外头包的木屑花和棉纱,小心翼翼的把屏风从里头取了出来。

小英睁大了眼睛:“这…做得可真好!”

小英是全程目睹了又林的整个准备和制作过程的。从一开始打底勾线的时候她就在一旁伺候着,捧笔、裁纸、端茶递水,眼看着白纸上从一开始的一无所有,渐渐绘上了图形,上了颜色,现在裱好了,变成了精美的屏风。这种成就和感慨,不独又林有,她这个全程旁观的人也一点儿都不次于她。

“姑娘的手真巧。这画儿画的真好。这屏风做的也好,老太太一准儿会喜欢。”

又林把屏风摆在小桌上,又调了下角度,退后了一步。左右端详着:“嗯,我开始还怕太小了些,现在看倒是不大不小正合适。”

“是啊,老太太那张几案也不大,摆个小矮松石子儿盆景都满当当,这屏风大小高矮正好,摆上头再合适不过了。回头来客要是问起来。老太太说是姑娘亲手绘了画让人做的,别人肯定羡慕得紧。别家的儿孙哪有这份儿孝心哪?就算有,也没有姑娘这么心灵手巧啊?”

又林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最近这嘴是挺甜的,比以前是有长进。行了,先收起来吧。”

为了这份儿寿礼她可没少费心思。倒不图什么面子不面子,也不图别人的夸奖。只不过吃的穿的用的,前两年能送的都送过了,总不能年年送那两样。就是李老太太不说她敷衍了事,她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今天送了屏风,明年又送什么呢?这人情礼节。果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得好好儿下功夫琢磨钻研哪。

李老太太一早说了,也不算是整生日,就不大肆操办了,自家人关起门来乐一乐,吃碗寿面也就行了。李光沛和四奶奶虽然这么答应着,可是亲戚朋友那天来了,总不能拒之门外吧?李家当年落魄时,请人来都未必来。现在不比往日,李家虽然不显摆。可是眼见着还是宽裕阔绰起来了,很多人都不请自来。

所以李老太太那么吩咐,四奶奶也答应着,回头该怎么预备还是怎么预备。开库房取各种家什器物,家里也张灯结彩,洒扫一新。菜蔬酒肉也提前让人采办了。因为本地的山珍干货存量不够,还特意让人去了趟杭州府。

事实证明,四奶奶的未雨绸缪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提前一天就陆续有客来了,远客家里一时住不下的,安排到亲戚邻舍也有,镇上的客栈里头也包了院子。等正日子那天,果然亲朋云集,有的又林认得,有的她都叫不上名字来——比如李光沛表叔家出了嫁的姑奶奶的女婿也来了——瞧这七转八绕的关系,脑筋不好的一时间真会给绕晕。

这就是活脱的富在深山有远亲了,何况李家又没真住在深山里。

左邻右舍也有所表示,周家和李家一向亲厚,这寿礼送的也不小气,寿面、寿桃各一抬,万字纹、长青松、福字纹和梅花纹缎子各四匹,大扇六开寿屏一架。而且贺寿时周家一家大小全到了,他们家兄弟不少,人多势众,齐刷刷的一起磕头拜寿,动作整齐的好象在家练过似的。李老太太自然喜上眉梢,连声说快起来,每人都发了红包。瞧着别人家人丁兴旺,李老太太难免想起自家——虽然两个孙子,两个孙女,也不算单薄了。可是谁会嫌孙子多呢?能多生就多生,挤得站满这堂屋才好呢!

不过现在也不错了,两个孙子大的已经开蒙读书,小的也身子健壮。人呐,得会知足,不能太过贪心。不知道惜福的话,反而现有的福分也会折损的。

又林的寿礼果然博了众人一致夸奖——就算做的并不出彩,来客们也不会扫主人家的兴。更何况这屏风做的实在精致,画儿的寓意好,都是长寿的象征,画的又着实不错。要是外头买去,就算买着一样好的,可是这是孙女儿所画,意义又不一样。

玉林的寿鞋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众人对她本人的兴趣远大于她送上的寿礼。

她的身世并不是什么特别隐秘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她母亲是当年李光沛在外头纳的一个妾,都没正经磕头敬茶进门,生下一个女儿就去世了。现在看这小姑娘出众的美貌,不难猜出她母亲当年必然是个大美人。

有的人不免就在肚子里嘀咕,李光沛一向跟正人君子一样,家里没妾,也没和丫头们扯不清。可是你瞧,再正派的人他也有偷腥的时候,哪有猫儿不吃鱼的?平时正派那是看不上,真遇到美人儿了,一样也要显露本性啊。

玉林很是识趣,送了礼之后就找了个理由回自己屋里去了,外头再热闹,都和她没有多大关系——虽然她年纪不大,可是这种情形她早就习惯了。

玉林进了自己的屋子,又习惯性的拿起针线来——

并不是她特别喜欢做针线,而是别人都想让她这样。

老实,本份,不出头不惹事…

玉林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是母亲生的。就算她也管四奶奶叫一声母亲,但那只是个名份——她的亲娘早就死了。

在这个家里头,她象个外人。祖母对她格外严厉,父亲的冷淡,四奶奶的敷衍…她都明白。

就是姐姐和弟弟,对她还好。姐姐一直把她和德林同样看待,德林和她也亲厚。

玉林有时候也会想,她的亲娘长什么样子呢?她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听,但是照镜子的时候,她有时会恍惚,在镜子里自己的眉眼间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一定很美丽。眉毛弯弯的,眼睛水汪汪的——她的样子和家里人都不太象,那只能是象她的亲生母亲。

如果她还活着,自己现在会过得怎么样呢?

她想得太入神,一个不留心,针尖重重扎在手指头上。玉林疼得身子一跳,连忙甩了两下手,又放进嘴里吮了吮。

前头人声扰攘,十分热闹。刚刚听丫鬟说,临州的姑奶奶一家子也来了。

玉林对这个姑姑的印象很淡漠。同样,姑姑对玉林也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一个小孩子,又是女孩儿,还是妾生的,用不着关注。再说,姑姑对妾这种身份有着天然的反感,自然对妾生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又林对姑姑的到来也意外之极,这位姑姑总是这样,行事毛躁,哪怕现在女儿都出了嫁生了孩子,她已经升级做了外婆,仍然没改了她的性子。说来就来,都没事先让人先捎个信儿。照她的想法,回自己娘家,还用得着费劲见外的先知会?来了不就来了,难道娘家还能装不下自个儿?

这次她来,可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狼狈不堪的逃回娘家来求援的,这次却是全家一起来给亲娘贺寿,前呼后拥的那架势自然不一样。

李老太太看到女儿回来,自然高兴。尤其女儿还带着外孙一块儿来的,外孙长得虎头虎脑的,不象小时候那么顽劣不懂事,规规矩矩的磕头拜寿,看着就叫人心里喜欢。

又林觉得姑姑和上次来相比,富态了一些,眉眼间也显得和气多了。看来自从分家以来,她自己做了当家主母,日子过得应该是很和顺。再说,前些日子听说冬梅表姐生了个大胖小子,日子过得也很美满,姑姑去了最大的一桩心事,心情自然好。

“哟…又林都成了大姑娘了!”姑姑十分诧异:“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总记得上回来还挺小的,让我瞧瞧,啧啧,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又林大大方方的向姑姑行礼问好,又问表姐的近况。姑姑果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说:“小时候就有人说你表姐是有福的。从她及笄,来说媒的人远近都有,可不少呢。我不舍得她嫁远了,就嫁在我们临州府,姑爷是个忠厚人。本来你表姐也想来给外祖母祝寿呢,可她刚生了儿子还不到一百天呢,哪就能出门了?我和你说啊…”

第九十八章

姑姑虽然说着女儿不能来多么遗憾,但是话里满满的满意是怎么也遮不住的。这女人生了儿子的确是件值得扬眉吐气的大事,重要性可与将军打了胜仗凯旋回朝。

四周的人纷纷恭喜她,又林的姑姑笑得合不拢嘴。她自己出嫁了几年才生育,而且生的是女儿,为此没少受气。就算当面没人说,背后那些人褒贬讽刺她,她心里也有数。所以女儿要出嫁的时候,她也是悬心的。万一随了自己,也生得晚,那肯定要吃苦。幸好女儿肚皮争气,嫁过去当年就有了喜,转年就生下个大胖小子,可是大大的给她挣了脸。

姑姑这回来,一是祝寿,二是来显摆来的吧?

上次她回娘家,可是大大的跌了威风。自曝了家丑,还是靠着娘和哥哥给她撑腰出主意,来得落魄,去得狼狈。可是这回不一样了,时过境迁,风风光光的回来了。

人常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姑姑也是这么个脾气,就算娘家人都不是外人,也要把跌的面子一一补回来。

又林噙着笑,一边听着厅里头人说话,一边分神注意外头院子里头,一个德林就够淘气了,再加上两个伴儿——一个海源,一个贵儿,三个人嘀嘀咕咕的往外走,又林忙示意人跟上去。

今天大门敞着,人进人出的,镇上还有些闲汉,专在这时候上门来讨钱讨吃的,乱得很,平时他们乱跑没关系,这会儿可不成。真要出点儿什么事儿,三个少爷哪一个都是各自家里的宝贝疙瘩,容不得一点儿闪失。

朱老太太也过来了,她穿的一身绛色的绸袍,鬓边戴着绒花,显得格外喜气。李老太太和她已经很熟了。笑着说:“你今天倒是穿得精神,旁人一看你这老来俏的模样儿,没准儿当今天过寿的人是你呢。”

朱老太太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倒更显得她面色红润。气色极好,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她的确穿的比李老太太喜气——李老太太毕竟是寡妇,就算是自己做寿,也不会穿的大红大紫的。朱老太太以前可是官夫人,见识气度都和一般寻常的妇人不同,往日里不显,这一精心打扮起来。那种富态贵气就挡也挡不住的透了出来。

朱老太太的寿礼中有一柄金丝楠木拐杖,朱老太太笑着说:“你腿脚还灵便着哪,这拐杖留着,过个十几二十年的再用也不迟。”

这话当然说得是很得体的,在很婉转的恭贺收礼的人长寿。

瞧这一堂一院子的东西,回头儿得单整出一间屋子来盛放。寿面、寿糕这些自家的人加上这么些宾客也根本吃不完,料子、头面之类的,李老太太就是轮番着戴也得戴上些日子才能戴得完。更不要提那些摆设、寿联、寿屏了。这次光屏风收了好几架。大中小号一应俱全,就数又林送的那个最为袖珍玲珑。因为摆在桌上,朱老太太也一眼就见着了。细细的赏鉴了一回,点头说:“这个看着不是那些匠人的手艺,画得清雅不俗,该是姑娘家画的吧?”

李老太太点头说:“可不是么,就是我这大孙女儿画的。”

朱老太太哎哟一声,好象刚认识一样,重新认真打量又林:“这姑娘,认识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会画画儿呢,你还有多少本事瞒着我啊?”

“也没正经学过。就自己闲着没事儿瞎涂画两笔,打发辰光。”

“瞧瞧,还谦虚着哪。到底还是跟我见外不是?瞧这画画的,景好,颜色好,不象外头画师、匠人们画的那些。都象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个顶个的俗气,那颜色也混沌一团儿看着教人心里不爽利。等来年我做寿,你也给我照这样儿弄一个。”

这让又林怎么说呢?只能笑着说:“那是您不嫌弃。我就这点儿本事,自己家里头人不笑话,要是真送了您,让旁人见着,可不得把牙笑掉了。”

“你这滑头的丫头,说着自己画不好,其实就是想躲懒不给我画吧?”

两人聊得很是亲热,朱老太太拉着又林的手,有说有笑,乍一看两人倒象亲祖孙似的。说实在的,又林也很喜欢朱老太太。她不象一般上了年纪的老妇人那么死气沉沉的,开朗豁达,爱说爱笑,是个好相处的人。

厅里人着实不少,又林瞅了个空子,从后门出来。今天家里来的宾客多,这等下开席的安排也是麻烦事。男客当然在前院,但女客今天来得更多,后院和偏院屋里头是肯定坐不下,就算摆在院子里也有点悬乎。当初小弟通儿满月酒时,借了周家的地方摆了几桌。这一回没有事先安排,四奶奶尽力张罗着,总算能体体面面的应付过去。

四奶奶这一天一点都不轻松,有很多客人是不请自来的,她既要张罗接待,还得陪着应酬说话,实在分身乏术,就算是又林的姑姑回来了,她以姑奶奶的身份帮着张罗应对,也还是忙乱不堪。这时候就看出家里人丁单薄的坏处了。要是人家兄弟多的人家,母亲过寿,兄弟妯娌姑嫂齐上阵,人多总是更周全些。可是李老太太只有李光沛一个儿子,虽然有大奶奶七奶奶她们过来也帮忙,毕竟不是自家人,很多事她们做不了主,也帮不上忙。

又林虽然能干,可是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能帮的也有限。

四奶奶好不容易能坐下来歇一歇喝口水,抬头一看,茶还是女儿递给她的。

“你怎么过来了?”

“后头客人也差不多了,我来看看您还有什么事儿能让我做。”

“也没什么了,都安排好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开席,你还是陪着你祖母,帮着陪陪那些姑娘们就行。”

天气虽然冷,可是四奶奶忙里忙外的,不但没觉得冷,还出了一头一身的汗,鬓边的头发也有些散了,又林拿了抿子替她理了一下,四奶奶不能多做,这么一会儿功夫还进来两拨人找她问事儿说话。又林从屋里出来,过堂风一吹,她头上颈上也是一股凉意。

“姑娘快擦一擦汗吧。”

又林点头应了一声,小英说:“今天是真热闹,比上次老太太做寿来的人还多呢,听前边儿的人说,今天来了好些客人都是头次上门儿。”

那是冲着李光沛来的。这两年家业兴旺,有少人还愁着平时攀不上交情,这回趁着老太太过寿,总算逮着了机会。这会儿熟不熟的,来者是客,总不能把人推出门去。不说前头,光看后院儿就知道了,今天好些女客也是头次登门的。

自家的堂姐妹表姐妹不说,象邻里间那些要好的人家今天也都有人来。石家今天石伯母也来了,但是石琼玉没有一起来。又林恍惚听着一点风声,好象她快要定亲了——或是已经定过亲了,当然不方便再出来走动。

这风声隐隐约约的,并没有确定。石家毕竟是后迁来的,在镇上的根基不深,人情往来也不算很多。按石琼玉的年纪来说,是该定亲了。

可是石琼玉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又林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石琼玉了,上次见还是女儿节的时候匆匆碰了一面,可是这种事也不能当面说出来。只是看她眉宇间郁色很重,看来过得很不开怀。

她和杨重光自小相识,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互相生情,可是日子一定不短,岂能说忘就忘说断就断?

小英看着前面墙角有人的裙角一闪,好象看到她们来了才躲的一样,赶上前两步问:“谁?”

那人被问着了,不得不走了出来,招呼了又林一声:“五姐!”

又林脚步顿了一下,要是可能,她真想装成没看见李心莲,能躲多远是多远。这家中有喜事,来的都是客。可是客人也分好几种,李心莲无疑是不受欢迎的那种恶客。她一来,连丫鬟婆子都加倍当心,生怕回头短了少了什么东西不好交差。

五奶奶和五爷在闹气,人还在娘家没回来。今天李老太太寿辰,五爷居然也没有来,倒是李心莲和她妹妹都过来了,两个人的衣裳都显得不那么合身,肯定是不是当年做的。以前他们家就算行事让人看不上,四季衣裳总不短缺。李心莲那个夹袄明显是去年做的,现在穿已经明显小了,虽然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可是到底不体面。这么大的姑娘家出门见客,总得有那么两身儿出门的衣裳。

这么看,她家的景况是真的不怎么好。五爷赌博的消息多半不假,五奶奶带着小儿子回了娘家,现在他们家听说乱糟糟的,冬衣是肯定都没有做。

又林淡淡地招呼她一句:“六妹来了?怎么没去屋里坐?”

“屋里人多乱哄哄的,我想寻五姐说说话。”李心莲的笑容很是刻意。她的眼珠灵活的过分,飞快地在又林头上,手上,身上打了个转。

这种目光实在让人不太舒服。

“我还要去祖母那儿,一块过去吧?”

“不是。还好遇着五姐,我正有事儿想问你…”

她能有什么事儿?还有,她刚才在这儿盘恒什么?

第九十九章 盘算

问题只在又林心头一绕,答案就自己现身了。

朱慕贤和朱长安哥俩儿从夹道那头过来了,朱长安走在前头,今天他也随朱老太太一起过来拜寿。

起先他心里头对于江镇上的这些人家不怎么看得起。于江镇本来就不是个大地方,虽然这几年繁华多了,可是对于自幼在京城繁华地找大的朱长安来说,还真不值一提。别的不说,京城那路,并排四辆车也排得开。瞧这于江,路窄不说,还高低崎岖不平,平时就很少能见着一辆车。

再说宅子,京城的人都爱讲个面子,这宅子格局就算不气派显摆,也得方正阔朗。瞧这儿,就算是有钱人家,就是小小一扇门儿开在巷尾。所以刚来的那天他都找不着自个儿家的门了,怎么也没想到就那么两扇小门儿就是祖父母住的地方。

可是住了些日子,朱长安渐渐发现,这种他最初看来十分小气逼仄的房舍院落,习惯了之后,才感觉出其中的精巧来。不说旁的,就说那天井四面滴水檐的雕花儿,就精细非凡,据说镇西有一户人家房子盖了三年多没有盖完。就那么寸大点儿地方,怎么能费这么多时间?盖因功夫全在细处。朱长安随祖父去做客,那家花厅里嵌的四扇黄梨木隔扇上头精雕细琢,据说有人数过,上面有二百一十八朵花,没有一朵样子重复,姿态全不一样。

李家的大门看着也并不起眼,同镇上其他人家一样。但是进来后可以发现,这院子也不是随随便便盖的,一棵树,一块石头,位置都合适到了十分,多一分嫌重,少一分则疏。

怪不得人常说园林妙处数江南,精致风流处当真是北地比不上的。

又林不着痕迹看了李心莲一眼。她一个人独个儿待在这儿徘徊,想必是早盘算好了,以图来个不期而遇吧?

朱长安他们也看到前面有几个姑娘,他并不熟悉。转头看了一眼堂弟。

朱慕贤和又林是很熟了,两人还共同分享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关系自是不一般。当下上前施礼,又林也还了一礼。朱长安的目光在李心莲身上一转,停在了又林身上。

江南女子的肌肤都格外细腻白皙,这么一施礼一低头,露出一段优美的颈项。还有贝壳似的耳朵,一对红珊瑚珠似的耳坠微微打晃。

朱长安久在内宅厮混,很懂得美人的品鉴之道。这倒不是存心轻薄,只是已经习惯成自然。看一个姑娘是否美貌,单看脸就落了下乘,象耳珠、手腕、腰身、步态…这些细微之处才是着眼处。等又林抬起头,他也很自然地收回了目光,站在一旁听堂弟与这位姑娘寒喧。

真难得。这个堂弟好象与李家姑娘颇有几分交情啊——

在京城的时候,因为姚佩姿脾气大爱使性子,堂弟那院子里的丫鬟都是笨笨的不起眼的。他也没和亲朋家中的哪位姑娘这么说得来。

“这些日子总不见你到我们家来,德林一直念叨你呢。”

朱慕贤一笑:“这些天只顾着温书了,再说天一冷,人也懒得出门。我上次还答应了给德林一套六合棋子,今天带过来了,可是没见他人影。”

“自从表叔和表弟来了,德林这些天心都玩野了,功课拉下不少。等回头你见了他,记得也督促他一声,让他收收心。”

朱慕贤一口应下。

李心莲站在一旁发急。她看见朱家兄弟进了老太太的院子,也料到他们磕完头不会在内院待着,肯定会很快就出来,特意先出来在这儿等着。她盘算得挺好,等下要是“恰巧”撞上了,她一跌倒。这里又没旁人,这兄弟俩怎么也得有一个扶她的吧?再一搭话…可不就认得了?一来二去的,她相信以自己人人夸赞的容貌和机灵,怎么也能…

原来李心莲瞄中的是朱慕贤。但是他这个堂兄也不错,一表人才,也是京城来的富贵公子。两人站在一起,真是哥哥有哥哥的好,弟弟有弟弟的妙。反正甭管哪一个,只要能攀上一个,她的心思就算没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