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又有坏消息,朱长安院子有人死了。

不,不是韩氏,也不是韩氏那几个陪房寻了短见,是丹菊。虽然郎中说她情形不乐观,可是也没有说一定保不住命。

朱长安的院子出了事,上上下下没剩几个人了。二太太顾不上,朱长安更是屋都没进。还剩的那几个伺候的人,害怕的害怕,躲懒的躲懒,加上丹菊没了孩子,又不金贵了,竟然没人守着她。原来伺候丹菊给她送饭跑腿打杂的小丫鬟青儿也被扣了起来,因为她把食盒递给文妈妈.的事,就算下药她不知情,可是这疏忽的罪责也跑不了,少不了一顿打,而且多半能不再留在内院伺候了。

就这么着,等到天明丫鬟进去看的时候,人都凉透了,都不知道已经断气多久了。

大太太虽然乐得看二房倒霉,可是家里频频出事,现在出了人命,难免让她觉得晦气,直说要去庙里进个香,或是请高人来家看看,是不是风水有问题。

范妈妈大病了一场,现在还回来大太太身边伺候。她小声跟大太太说:“其实就是后院儿风水不好,您就瞧,二房把那院子占去了,可是一件好事儿都没遇上。”

大太太连连点头:“可不是!幸好当时没去住那儿。”

范妈妈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小雁端了茶去进。范妈妈瞅了她一眼,小雁笑眯眯地跟范妈妈问了声好,范妈妈哼了一声,小雁也没表现出什么,端着茶进了屋。

范妈妈一直觉得自己上场大病,和小雁脱不了关系。毕竟当年从于江来京城的时候,小雁的娘黄嫂子就是被范妈妈这么算计了,因而没有赶上船,到现在还留在于江看房子呢。南边的管事、掌柜的有时过来,肯定也会捎黄嫂子的信儿来,小雁说不定就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想对自己下手。

就算不说黄嫂子那档子事儿,现在大太太身边信重的人还是范妈妈。小雁要想成为大太太最心腹的人,就必须把范妈妈排挤出去。

范妈妈没病之前,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儿都是范妈妈管着。可是她病了一场回来之后,明显发现有人和她不是一条心了,尤其是几个老婆子和小丫头,整天跟着小雁后头,雁姐长雁姐短的。

范妈妈并不为这事儿着慌。

小雁才多大,这么两三个月她又能做多少事?无非是在大太太面前给谁说个好话,偶尔漏点小便宜给人吃吃甜头,这些都不算什么。真遇着什么事儿,这些人是一个都指望不上的。小雁却觉得拉拢了不少人,和以前的态度都不一样。以前见了范妈妈她哪敢这么着?真觉得可以和范妈妈平起平坐了?

范妈妈沉得住气——小雁这样心大的她过去见多了,一个个的都让她给压了下去,小雁也不会例外。

丹菊还不算是姨娘,可也不能当普通丫头打发。二太太头疼得要命,叫了丹菊的娘来,赏了她银子和衣裳装裹,让他们家自己把丹菊带回去安葬。要是生养过的姨娘,自然有朱家发送安葬她,可是丹菊这又不算生养,让她本家人领走,总比做随便往城外一埋做孤魂野鬼强多了。

丹菊的娘忍着泪给二太太磕了头出来,捧着手上的银子,只觉得悲从中来,可是还在内院,连放声哭都不敢。

上回她进来看闺女,一切还都好好的,闺女怀了三少爷的孩子,一脸都是欢喜。一家子不说指望着她荣华富贵,可也总是盼着她好。只要生下个一男半女,抬了姨娘,下半辈子总算是有个依靠。

可是一转眼,孩子没了,闺女也没了,换来的是手上这冷冰冰轻飘飘的两锭银子。她出了内院的门,眼泪止不住的哗哗的往下流,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路上见着她的人或是安慰两句,或是离得远远的指指点点。

这一件事儿连着一件事儿,二房这边不消停,大房也不太平。继良哥儿之后,钟氏也病倒了。可即使病着她也不肯放手家务,生恐让人做了手脚钻了空子去,头上裹块帕子,躺在那儿听管事媳妇们回事儿。

大太太的西跨院儿也出了丑事。大老爷的女人太多,如果问他到底有几个姬妾,估计他都说不出个确切数字来,象有名份的姨娘就有五六个之多,没名份的通房丫头就更不用说了。人这么多,当然不可能雨露均沾,有的不过三天五天的就被抛诸脑后了。既没了自由,又空闺寂寞的那些年轻女人难免耐不住寂寞。

朱慕贤以前遇到过什么样的事他没有说过,但是他很注意这一点,从来不往西跨院儿附近去,以免到时候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

但是就算不是他,也还有其他人。

事情爆出来也很偶然,有个年轻通房偷偷托了人替她买堕胎的药。要换做平时,可能也没有人注意。可是朱家刚出了这样的事儿,下人们都想尽力撇清自己,摆脱嫌疑,这药买也买来了,可是往内院儿递的时候出了点事儿,被发现了。

这一下可了不得,这什么药啊?不管是谁弄这种药,都肯定是不安好心的。前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丹菊现摆着呢。大太太把人拘了来问,问她是想害谁。那个年轻的通房哭哭啼啼的就是不说——又拉扯,又跪着,乱中还撕打了几下,这个通房就小产了。这下药虽然没用上,可是用处却也清楚了

大老爷都有一两年没找过她了,她哪来的孩子?

大太太也给气坏了。

她纵然不待见丈夫,也不待见这群妖妖娆娆的货色,可是不代表她就能放任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丑事!这通房不可能出得了朱家大门,平时也顶多去园子里逛逛,她怎么怀上的?这种事也没那么巧,肯定不会只有一回就准准的怀上了,肯定家中有人同她私通,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都能私通了,那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做不出来?门户不严,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出。大太太一面命人严查,一面把西跨院儿的其他人都拿了来查问。

最后那个人选浮出水面,令大太太和闻讯赶回来的大老爷都气得喘不上气来。

同她私通的不是大太太原先猜想的家中的下人,而是大房的庶子,现在正在议亲的朱明泽。

大房、二房,现在全乱作了一团。二房还好,二太太头痛发作,还有个白氏能顶事。大房现在两个儿媳全指望不了,大太太只能自己处置这些破事儿。那个通房当然是立刻远远发卖,朱明泽挨了大老爷盛怒之下的一顿板子,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儿了。潘姨娘跪着求情,抱着大老爷的腿声泪俱下,说朱明泽只是一时糊涂,年少人没娶亲,肯定是那个通房勾引的他云云,大老爷哪里听得进去,一脚把她给踢开了。

通房与庶子私通甚至暗结珠胎这件事,给了大老爷当头一棒。

绿帽子这种事,古往今来哪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大老爷一向风流自许,觉得自己是个风雅的人,家里家外无数女子争着献殷勤。他可没想过自己已经年过五十了,老的都快不成样儿了,连在床上都常常力不从心。那些年轻姑娘凭什么跟着他?难道是仰慕他才学,喜欢他这个人吗?别开玩笑了。

“都别拦我!让我打死这个畜生!”

“你给我住手!”老爷子气得胡子直哆嗦:“打死了他,你就能当这事儿没出过?你自己就立身不正,孩子你也没教导过他立身处世的道理,现在出了事就知道打!要说打,先该打的是你!”

大老爷一看亲爹来了,这才停住了手,丢下了棍子在一旁发呆。

潘姨娘哭着往儿子那儿爬,哭得那叫一个惨。

老爷子让人把孙子抬回去请郎中上药,还严令下人全都闭紧了嘴,一旦家丑外传,那从上到下人人颜面扫地。

等这些糟心的事儿料理得差不多,中秋都过了。这个节过得没滋没味儿的,一点也不热闹。家中少了几个人——韩氏早被送走了,朱明泽也被老太爷直接派了人送到老家去了。

大老爷那一院子莺莺燕燕被大太太抓着知情不报的错处发卖了好几个,只留下了几个生养过的、已经差不多年老色衰的。二房也发卖了不少下人,剩下的人也都噤若寒蝉,夹起尾巴来老实行事。就象秋风扫落叶一样,三下五除二的,可不显得冷清多了?

大老爷骤然受了打击,一下子颓废萎靡象老了十岁。大太太和二太太脸上没点笑模样,家里病的病弱的弱,再加上朱长安经了那次变故之后沉默寡言。从丹菊死了,朱氏被送走之后,朱长安就没回过屋,一直就在小书房后头的两间屋里睡的。

老太太叹着气跟老爷子说:“连重孙子都有了,原以为可以安享天年了。可是看他们一个两个的,我真怕死了都闭不上眼。”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又林有孕了。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丰太医也说她情形已经稳固。再接下去快要显怀,瞒也瞒不住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听了小儿媳妇有喜的消息,大太太乐不可支,一直阴沉的脸恰如拨云见日,一下子阳光灿烂起来。大太太向来手挺紧的,这回破天荒的大方了起来,特意把自己屋里一尊白玉观音让人给桃缘居送去,还交待一定要供在屋里,可以宁神安胎的。

虽然又林对神佛之说并不笃信,但是还是诚心诚意谢过大太太。毕竟婆媳关系有所改善那是好事,别说大太太给的是白玉观音,就是给块石头,又林也得恭恭敬敬的供着。

不但如此,大太太紧张得要死——毕竟又林前头那几个例子可都不怎么好,大太太一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胆战,一点儿不敢马虎。还特意让范妈妈过来,把屋子里可能犯忌讳的东西全都收了个干净,不但象剪子小刀针线钩子,连好些摆设、墙上挂的画,连床头挂的一对双鱼垂穗香囊都给收了,到底是犯什么忌讳,其实连范妈妈都说不清楚,可是为了图个心安,爱收就让她们收了吧。

最初的不良反应期一过,又林的胃口好得反常,早上会饿醒,晚上睡着了还是会饿醒,一天吃了五六顿,看着什么吃的都眼睛直放光。朱慕贤先是吓坏了,请了丰太医来,丰太医诊过了脉,又问过了话,笑着说:“不打紧,嫂夫人想吃就让她吃吧,没有妨碍。”

朱慕贤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就问又林:“今儿想吃什么?”

又林有点儿难为情——丰太医还在边上呢。

朱慕贤回过头来看,也不好意思了。丰太医识相的起来告辞——郎中嘛,就是有事的时候十万火急的把你拽来,等用不着你的时候你最好自动消失别碍人的眼。

原哥儿手里拖着一只布缝的小马的尾巴,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丰太医笑眯眯地问他:“原哥儿在这干什么呢?”

原哥儿一扭身跑进了屋,一头扎进他爹的怀里。那只小马缝得活灵活现,马眼睛是黑色的扣子,原哥儿把马抱在怀里,从他爹怀里偷偷扭过脸来看丰太医。

丰太医觉得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连耍小脾气都很可爱。

其实原哥儿并不认生,但是对丰太医是例外。就因为前一阵子他着了凉,丰太医来过,给他开了药。原哥儿怕苦,从此就把丰太医这个给他吃苦药的“坏人”给记得牢牢的。今天丰太医一来,他就又紧张起来,生怕这人又是来给自己灌苦药汤子的。

朱慕贤陪丰太医出了院门:“还要劳烦你一趟,去给家母也瞧瞧。

丰太医一口应下,去正房给大太太也诊了下脉。大太太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人上了年纪郎中交待的话都差不多,要少动气,饮食要清淡,注意不要劳累。大太太对自己的身子不怎么上心,逮着丰太医问了一堆事儿,都是绕着又林打转的,连能不能看出男女都问了,朱慕贤急忙打岔,先送了丰太医出去。

回来之后大太太抱怨他:“你怎么不让我问完呢?”

朱慕贤笑:“您也太心急了,这怀的是男是女只把脉哪里就把出来了?”

“别瞎说,我可听人说了,那医术好的郎中,是男是女一把就知道。你媳妇现在也有四个来月了吧?应该能看出来了。对了,我听人说,城西有个道姑,看这个可灵啦,十拿九稳的,要不咱们也请她来给看看?”

“是男是女还不都是您孙子,何必这么心急呢。”

“那可不一样。”大太太说:“虽然说是孙女儿我也一样疼,可是你才一个儿子呢,给原哥儿添个兄弟不好吗?再说,我现在拢共就两个孙子,良哥儿吧,一年到头没几天不生病的,到现在书也读不得,将来怎么办?你嫂子和你哥又是那个样。我想着,要是你能再添个儿子,咱们这一房将来才能人丁兴旺啊。”

“大哥房里不是有个丫头也有孕了吗?”

“丫头养的我才不稀罕呢,那能有什么出息,你看看…”大太太刚想说朱明泽那个不成才的东西,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大老爷纵然绿云罩顶面上无光,大太太也难逃一个管教不力治家不严的过错。老太太和老爷子当时可是各打五十大板,大老爷没讨着好,大太太也很是丢脸。

“我倒觉得女儿也好,一女一子,正凑成个好字。”他挨着大太太坐下,一边替她捶着肩膀一边说:“您见着原哥儿的娘,可别跟她老提这个。她心细,最近家里事儿又多,我怕她想的太多了对身子反而不好。”

大太太哼一声:“就你会心疼媳妇?我晓得,昨天当着她我就说了,孙子孙女一样好,反正已经有原哥儿了,让她别想太多呢。”

朱慕贤陪笑说:“到底是娘疼我,事事都替我想着。”

“那是,我不疼你疼谁啊。你虽然是老小,可是比你哥哥老成。就是…”大太太犹豫了下,看着旁边也没别人,轻声说:“你媳妇有了身子了,你身边不放个人伺候?要是你媳妇不答应,我去跟她说。哪家的爷们儿屋里没两三个人的?她反正是明媒正娶的,又生了原哥儿,谁也越不过她去,很不必吃这样的干醋。”

“娘。”朱慕贤按住大太太的手:“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不是她的意思。”

大太太哪里会信:“你就是脾气好,她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朱慕贤说:“您看看家里现在出的这些乱子,都跟姨娘、丫头脱不开关系。大哥那儿不太平,二房那边都出了人命,还有前阵子弟弟的那事,娘,您听我一句,丫头们大了,不可再留在身边,尽早都放出去成家。姨娘通房更是祸乱的根源,她们想的是自己的终身、富贵,有了孩子更要谋算家业,嘴上说一,心里想二,百般算计…我看着她们那样子就觉得心烦,甚至觉得有些害怕。我和原哥儿的娘两个人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就很好,实在不必在中间再夹进几个居心不良的人来。”

大太太皱着眉头:“你这是以偏盖全了,哪就都象你说的这样了?那照你说,这满京城里,各家的姨娘通房就没有一个好人了?全该轰出门去才算干净?”

“咱们不说别人,只说自己家。丫头们想当姨娘为了什么?”

大太太虽然不满,可是也不能违心的说丫头们想当姨娘那是一心为主,一点儿私心都没有。能从奴才一跃而成为主子,这才是她们对做姨娘趋之若骛的原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使奴唤婢,这些人人都向

而且细想想儿子的话,大太太也得承认他说的有理。

也许一开始她们有好吃好喝就满足了,可是日子长了,总难免争强好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西。再有了孩子的话…

大太太沉着脸说:“随便你吧。反正你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朱慕贤知道大太太一时是转不过这个圈来,不过她这么表示,其实也就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不给他身边塞人了。

这当然也不是他这么一番话就收到了奇效。前阵子家里的事情也多,再加上妻子又有了身孕正是金贵的时候。自己再把话说得明白些,这才令大太太改变主意。

朱慕贤岔开话:“三哥又去南边儿了?”

“是啊,前几回也都是他去的,也熟了。”大太太难得没挖苦这个侄儿。说起来,朱长安一向会说话,即使大太太也不讨厌他。

但是朱长安出远门的真正原因,家里人心中都有数。不外是因为韩氏和丹菊。连二太太都没拦着他出门,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总在家里待着,总想着那些事儿,心情怎么也好不了。没个一年半载的,只怕他是好不起来。

朱慕贤想的却是,堂哥原来是个风流倜傥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成亲前屋里就有两个人了,前次出去一趟,还弄了个刘姨娘回来。

也许经过这件事,他的性子会改变了也说不定。

朱长安一出去,后院就更冷清了。二太太索性把院子里剩的几个人都迁了出来,院门也锁了。刘姨娘和另一个通房只能委委屈屈收拾东西搬了出来,两人挤在一间房里,待遇甚至比不过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更让人绝望的是朱长安这一去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回来后会怎么安置她们也没个准儿。

其实二太太也是这么打算的,如果儿子没出门,她也想把这两个人打发了。省得朱长安一见她们就会再想起糟心的事儿。要是愿意嫁人,二太太也可以让媒婆给她们找人家。要是愿意回家,二太太一人给她们一笔银子打发她们走。只是现在朱长安不在,二太太不好擅自替他作了主。

第二百九十四章

玉林又来看过又林一次,仍旧是避着人来的。看着又林气色明显比上次好得多,她才放下心事。

“前阵子你们府里的事情也实在太乱了些,我一直替姐姐悬着心。幸好现在是没事儿了,不然的话,我接你到我那儿去住。”

又林笑着说:“别胡说了,我去你那儿象什么话。”

如果两人还是姐妹关系,那去小住倒也使得。可是玉林现在是郡主,又林和她的关系,顶多能从朱慕贤杨重光那拐个弯儿,别人看着因为朱、杨两人要好,所以郡主才对朱慕贤的妻子另眼相待。可是要再多的关系,那就没有了。

前阵子玉林虽然不便过来,可是东西也没少送,今天送点儿,明天送点儿,有衣料,有药材,有补品,还有一些瓜果之类。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单送又林一人,老太太、大太太那儿也都有。老太太是识货的人,认得出其中不少瓜果都是贡品,京里别说一般人家,就是等闲的宗室王公也摸不着边儿。这些东西既稀罕,又新鲜,足可以体现玉林的一片心意,同时也让老太太看出,这位玉林郡主,虽无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

老太太经历的风雨起落多了,有些话她自己明白,顶多和老爷子说上那么一两句,就算对徐妈妈也不会说尽。

老爷子书房里还挂了张条幅呢,上头写的四个字是难得糊涂。

听起来这话象是闲人无赖说的,可是人越是老,胆子越是小,这难得糊涂四个字细品起来,其中真是意味深长。

这四个字要是给家里头其他人看,也就是贤哥儿和他媳妇能品出味儿来。贤哥儿少时经历家中变故,看多了事态炎凉,这也不算奇怪。他媳妇倒是很难得,为人处事很是通达。

徐妈妈在一旁笑着说:“昨儿大太太过来还说呢。到底是老太太看人准,这四少奶奶挑得可就是好。瞧,四少奶奶进了门之后,四少爷可是一路顺达,步步高升,这子息也旺。真难得听大太太这么夸四少奶奶。”

“日久见人心嘛。”老太太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种一时看着好的,日子久了,终归是要露马脚的。就象长安的媳妇。刚进门的时候看着何尝不谨慎懂事?

“对了,老三身边原来那两个人,现在都住哪儿了?”

“住二太太屋子后头,和几个大丫鬟们挨着住的。”

“家里头原来的那个就罢了。刘姨娘…最好还是快点打发了她。”

徐妈妈有些意外:“那次的事儿,不是后来说同她没关系吗?”

既然是韩氏下的手,意图栽赃她。她虽然轻浮了些,可是并没有犯什么大错。

老太太捻着佛珠,没再说话。

徐妈妈默默的把原先那事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倒也品咂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又林现在饿得特别快,这早饭才过了一个时辰,又觉得肚里打鼓。胡妈妈和小英早有准备,把预备的点心都摆了上来。一半甜的一半咸的,还配着一道甜羹。玉林笑着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正好早起就喝了碗粥,我沾姐姐的光了。”

姐妹俩很久没坐一起吃饭了,以前都是又林照顾妹妹的时候多,现在倒过来,玉林顾忌她有身孕。什么都不让她动,替她盛了羹汤,还恨不得把点心夹了喂给她。又林笑着说:“我手又没废,你吃你的。”

小英看没什么自己插手的余地,又觉得玉林和又林多半要说点贴心话,放置好东西就退了出去。翠玉在她后面,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小声说:“少奶奶坐着。郡主倒站着伺候――这面子可真够大,只怕宏王爷宏王妃都没这份儿受用呢。”

小英笑着,也小声说:“你怎么知道没有?郡主也知书达礼,在父母至亲面前那当然也短不了礼数。”

“礼数是一回事,关键是心意嘛。”翠玉与有荣焉:“真想不到,二姑娘有这份儿造化。我一开始知道这事儿还惶恐不安呢。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变了,心地是不是也跟着变了。现在瞧着,二姑娘还是和过去一样。”

“你管一样不一样的,小心伺候着呗。”小英觉得,郡主对别人未必有这么细致,这么耐心和温柔。自家奶奶以前多疼她,明里暗里护着教着的,知道二姑娘的死讯,还难过了许久,这份儿心意总算没有白抛。怪不得那些和尚们常说,种善因,得善报。

两人坐在门外头廊下,等着屋里招呼。翠玉伸手摸了一下小英的肚子,倒把小英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我看看你这儿有没有动静啊。”翠玉扳着手指算:“你成亲也有几个月啦,看书墨整天那个黏乎劲儿,我琢磨着你说不定也很快就能怀上。要是和奶奶一样,生了哥儿呢,将来可以给小少爷做伴读。要是都生了姑娘,那也可以陪着姑娘一块儿玩。”

小英脸上微红,啐了她一口:“什么生不生的,你一个姑娘家又懂这些了?也不害臊。是你自己想出嫁想娃娃了吧?回头我跟少奶奶说,赶紧给你也寻个人,省得你整天这么急着想着。”

“我才不急呢。”翠玉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哪个姑娘没想过嫁人的事呢?

小英察颜观色:“你心里有人了?”

“没有。”翠玉连忙说。

“要是有了你可以跟少奶奶直说,奶奶又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肯定会成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