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极了新闻里那个怪异的老头拿着一个饭碗四处寻求他的知音,他说这是金沙出土的瑰宝,可是没有人认可,有的人说这只是唐宋平民用的普通瓷碗,有人说这只是晚清的赝品,还有人说这不过是八十年代最普通不过的搪瓷。你眼里的价值连城,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一文不值而已,所以连悲伤都不值得同情。

可是,我的身体和思想像是分裂一样,明明脑子里貌似冷静地在转着这些念头,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响起,脑海里闪过的全是片段,支离破碎,泣不成声。

是我第一次见过聂亦鹏,那时,他和蔼可亲地让我以为他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好的老板。

是我第一次进AMG时,在电梯里与他的不期而遇,我像一个笨拙的推销员,目的袒露无疑,还以为自己成功地在他面前耍了一盘心机;

是我第一次跟他一起约会时,他一针见血地让我赫然脸红;

其实,一开始就错了,所以错到无法再错的时候,命运只能另起一局,只是我自己,还执拗地陷在残局里翻不了身,回不了魂。

他们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延绵千年的古语放在当下也无不时宜。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女子,目光坚定,目的明确,周旋在权贵纨绔之间,演绎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而爱情不过只是这些戏子们的道具,谁会傻到真进了心里去?

女人们越精明,男人们越腹黑,男欢女爱不过是一场货银两讫的交易,只有级数相当的高手才有资格对垒,而我,不过只是一个连姓名也留不下的炮灰而已。

风一吹就散了,日后若有人谈起,也只会讪笑地说,你看那女人多么不自量力。

是的,分明就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对持,错就错在自己不知深浅,不明就里,活该粉身碎骨,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我恨这样的自己。

JESSICA说的是对的,我比她更输不起。

从此,我从不敢说那个字。从开始到最后,都不敢说那个字。若干次想脱口而出,又被自己生生忍了回去。

有时候走在大街上,我总是羡慕地看着一对对年轻的情侣。相貌相当,家世相当,年龄相当,所以势均力敌。女孩可以大声地说爱,她不怕惹来全世界的嘲笑,即使分手了,也不会有多难堪,至少曾经是爱过的。不会觉得可耻,那悲伤仅仅只是一段感情的寿终正寝,而非死于非命。我羡慕这样的感情,那么勇敢,那么纯粹,透明地不会掺杂任何杂质,没有提防,没有防备,不用担心自己随时都会遍体鳞伤,更不会在明明情不自禁的时候还要死命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担心那脱口而出的三个字,仿佛这只是最后的底线,一旦击溃就真的举手无回。其实,最大的遗憾不过是情深说话未曾讲,无论是谁,彼此都没有提过那个字眼。所以,连回忆都那么凉薄,像极了一场哀怨到极致的面具舞,看不透真相,也拒绝对方看穿面具下的真相。

Chapter 11 暧昧

23

茶没有喝光早变酸

从来未热恋已相恋

陪著你天天在兜圈

那缠绕怎么可算短

你的衣裳今天我在穿

未留住你却仍然温暖

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

望不穿这暖昧的眼

爱或情借来填一晚

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蜷缩在沙发上,四肢百骸都在疼,还没站稳,又倒在了沙发上。

天旋地转。

疼痛先是从一个点开始,然后逐渐蔓延。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肆意揉搓着自己的五脏六腑,我想吐,但又吐不出来,想站起来,可是又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劲道拉扯全身只得蜷缩在一起,像一只可怜的虾。

我摸索着找到手机,冷汗淋漓地翻着电话薄,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几次手机都从手心里掉出来,然后又在疼痛的间隙捡起来重新拨号码。

从小到大,我的身体都不是很好,但绝对不会虚弱到像林黛玉那样,莫一一常说我们就是钢铁战士,不能生病,一场疾病摧毁的不是身体,而是我们早就犹如过期弹簧般压力过大的神经。我的办公室抽屉里,家里的抽屉里总是常常备有感冒药,发烧药,胃药和治疗拉肚子的药,稍有症状我会毫无犹豫就把这些小药丸吞食进去。我不会给病毒机会,然后把自己病的奄奄一息的样子呈现给世人。

生活不是言情小说,没有用一场疾病就可以冰释的误会,也没有什么伟大的男主在床前无微不至的照料,所以我们都不能生病,不给自己软弱的机会,因为,从始至终,我们都只身一人。

我终于还是拨通了莫一一的电话。一开口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沙哑得像一个垂死的病人。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终于痛得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耳膜都快要被震裂了,心里明明清楚莫一一就在门外,我要给她开门,但是却怎么也起不了身。

从沙发到门,只有短短几米的距离,我竟是要手脚并用才能摸索着爬到门口。

用尽所有的力气打开门,眼前闪过莫一一的高跟鞋,我终于倒了下去。

等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了。

莫一一不在,我抬头看了看输液瓶,还好,竟还活着。

傅心扬坐在床边的凳子那,看见我醒了,连忙去叫护士。

等量了体温,我才有力气开口,

“我睡多久啦?”

“没多久,就十几二十个小时吧。”

“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就十五六七八个小时吧。”

“骗人。”

“是的,骗你呢。”

“医生说我怎么了?”

“你觉得你怎么了?”

“酒精中毒?”

“哈哈,亏你想得出来。”

莫一一走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她手里提的保温桶,这个时候才发现胃才有了点知觉。

“我说梁佳瑄,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啊?”她也不是个嘴巴能饶人的主儿。“你不知道昨天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想不开吃安眠药自杀了,吃完了又后悔给我打电话。”

我欲哭无泪。“到底医生怎么说啊?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出院?早着呢。”她一边盛保温桶里的粥,一边指使傅心扬去洗碗。

“胃出血。怎么从来没听说你有胃病啊?一闹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喝多了呗。”

“你还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医生说了你身体差的很,免疫系统差,又是感冒又是发烧的,身体指标跟退休大妈差不多。你咋亚健康成这个样子了呀?哎…”

“你才亚健康,你们全家都亚健康。”

“你说你怎么不得口腔疱疹啊,罚你一个月不能开口说话。”

“你就咒我吧,我的病都是被你咒出来的。”

“好了好了,不跟病人一般见识。医生说了等你醒了建议你做个全身检查。”

“哦。”

我一口一口吃着跟水差不多的白粥,莫一一不善厨艺,医生说流食,就果真是流食。可是,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白粥。我拉着莫一一的手,有点不知所措,原来真心地想要谢一个人居然除了那两个字还找不到更加确切的言辞。

“你那啥眼神呢,该不会想以身相许吧?”

我一口粥差点呛到,傅心扬看着我俩,一阵恶寒。“走开走开,我来喂。”

“你一大老爷们瞎掺和什么呢?明天就轮到你了。医生说先住院观察几天,你醒了也就没大事了,我明天就去上班了。昨天正在AMG开会,接了你的电话就跑出来了。”

“恩,一一,你快去挣钱吧。我的医药费全靠你了。”

三个人说闹了一会,他们就走了。

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大城市的医院总是那么拥挤,连走廊上也安插了病床。我躺在一个八人间的病房角落里,忍受着隔壁病床传来的呻吟声,打鼾声,窃窃私语的声音,病房里的灯熄了,可是走廊上依旧亮着灯,晃得眼生疼。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数绵羊,一直数到五千只,拿出手机一看,天,才十点。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进来的,直到感觉到床边被阴影笼罩,转过头的时候发现他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像鬼魅。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还是单纯为了不打扰到同病房的人。他真是神通广大,这样也能进来。

“我想回家。”

“你说什么?”

“我想回家。”

“医生怎么说?”

“只是胃出血,不是什么大病。”

然后他就出去了。过了一会,他走进来,“走吧。”

说不高兴是假的,可是等站起来的时候,才觉得两眼发黑,又跌坐回去。

我看见聂亦鹏眼神一暗,连忙说,“睡太久了,真没事。”

然后他一把抄起我,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走出住院部的时候,我终于闻了外面的空气,自由的味道,清新得让我想哭。天知道,病房里的味道有多难闻。

聂亦鹏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副驾上,身上搭了两件外套,一件是莫一一带给我的,一件是他的。从住院部到车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等到车开出了医院,他才缓缓开口,“床位给你留着,明天早上8点来医院,量体温,输液,体检安排在后天早上十点。病历放在你的包里,跟医疗卡放在一起。”

“嗯。谢谢。”

然后,又是一次沉默。

“晚上回去还要量一次体温。”

“嗯。”

“不能乱吃东西,最近一个月以流食为主。”

“嗯。”

“平时这么听话就好了。”

“嗯?”

“没什么。”

车开到楼下的时候,我正准备一个人走上去,没想到他径直把车开到了停车场,然后又一把把我抄了出来,上了电梯。

“那啥,我…可以自己走。”电梯里的光太亮了,我才发现这个姿势太暧昧。

他看也不看我,恍若未闻。

好吧,病人总是弱势群体。

到了家,他把我放在床上,理好了被子,然后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拿了体温计给我。我看着他走过来走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离开,终于忍不住了。

“聂亦鹏…”

他从厨房里出来,“怎么了?体温怎么样?”

我鼓起的勇气跟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无踪。

“没…没什么。”

过了半晌,我闻到一阵米香。

天啊!他居然在做饭。

我挣扎着起床,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听到声响走出来,“怎么了?”

“我…没什么…你忙,你忙。”

好吧,就当他不存在。我拿了换洗的衣服扶着墙走进浴室。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看着我。

“我…我想洗澡。”我忍了那么久,从那天喝醉后一直现在,身上已经发出难闻的味道,贴身的衣物上还有那天晚上醉酒后吐在身上的污渍,难道病人连洗澡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紧张兮兮地说,“医生说可以洗澡吗?万一发烧怎么办?刚才体温正常吗?”

我把体温计晃了晃,“很正常。”

他拿起来看了看,确认我没有撒谎,才走回厨房关了火,径直走进浴室,放热水。

我站在浴室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水好了,还不进来?”

我抱着衣服,倚在门边,“那啥…你能不能出去?”我整个晚上都像个结巴。

“你连走路都没有力气,还能自己洗澡?”他挽着衬衣的袖子,一边试了试浴缸里的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浴缸旁边,“到底洗不洗?”

我唯唯诺诺地走过去,总之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整个事情都诡异得紧。我恨不得拿手掐掐他,看到底是不是真的聂亦鹏,不过还是忍住了。

整个过程都很荒诞,我把自己埋在水里,他又一把把我捞起来,我又缩下去;他拿了沐浴液往我身上擦,我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一个劲地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虽然,我们曾经袒露无间,虽然彼此早已熟悉对方的身体,可是没有哪一次我像此刻这么难为情。

“佳瑄,不要闹了。”他又一次成功地抢过了浴棉,擦着我的背。

我的脸肯定红得不像样子,但好在水温很高,雾气氤氲,遮掩了我的难堪。

“佳瑄…”

“嗯?”

“痛不痛?”他把湿润的毛巾放在我的左手上,因为连续地输液,手背肿了老高。

“还好。”

“佳瑄…”

“嗯?”

“痛不痛?”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在揉搓我的腹部,心脏以下的位置,传来一阵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