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还好。”

“佳瑄…”

“嗯?”

然后他的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先是额头,眉心,然后是嘴唇。我几乎没有挣扎地就让他长驱直入,他的吻缠绵得像要把人融化,我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来反抗和拒绝这样的吻。

然后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的呢喃,“真是个小妖精。”

我不知道他对小妖精是怎么定义的,要是一个病得晕乎乎,脸色苍白,头发湿淋淋的女人也能叫做妖精的话,那全天下的女人都是白娘娘。

洗完澡出来,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除了心律不齐以外,但我知道心率不齐跟生病没啥关系。

今天的聂亦鹏太怪异了。

他一边擦着我的头发,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喝那么多酒。”

我又想起那一晚上的狼狈,原本想开口,又忍了回去。

我很难用常理去解释这一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仿佛分手的半年多全是我一个人的幻觉,我们从不曾分开,仿佛昨天还在一起。但即使是这样的假设也不合情理,因为印象中的聂亦鹏从不曾这么温柔。

至少,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聂亦鹏。

“发什么呆呢?”他帮我擦干了头发,在我头发上揉了揉,口气亲昵得像是我的兄长。

“饿不饿?我熬了白粥。”

然后,他一口一口地喂我吃完了一碗白粥。他喂粥的动作很娴熟,轻柔得不像是一个男人,他先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然后再用筷子夹了点切碎的芽菜粒放在汤匙里,那动作熟悉得让我想起我的妈妈。

我突然有些想哭,但手一直抓着被子,不让他看出我的情绪。

有些事情发生就发生了,我没有办法。

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就好像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24

第二天一早,他送我去医院。离开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没说会不会来,也没说什么时候会来,走了就走了。就好像不曾出现过一样。

等我量完了体温,输完了第一个小瓶的时候,傅心扬来了。

有人陪着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傅心扬用笔记本电脑看碟,我一个人拿手机看小说,半天也没见说过一句话,但不一样。就是跟一个人待的时候不一样。

至少,我会专心致志地看小说,不会胡思乱想。

这病来得快也去得快,等我体检结束,可以出院的时候,都没见着过聂亦鹏。

莫一一拿着我的体检报告,一个劲地啧啧声。

“你这血压也忒低了点吧?”

“你知道什么叫低血压啊?”

“我就算没常识,这么明显的数字我还是会看的呀。”

“低血压就低血压呗,三高人群这么多,我也不给他们添堵了。”

“你还没心没肺了你,身体是这样糟蹋的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改明儿你送我回大观园去?我也学一把林妹妹?”

“那人家是低血压吗?那是肺痨好吧?”

“低血压也挺好的呀,虽然咳不出血,可时不时也能两眼发黑就晕倒了,也成啊,还是一弱柳扶风啊。”

“你瞧你那德行,病还没好利索,嘴劲倒见长了,这几天跟傅心扬斗嘴斗得可欢了吧?”

“他成天在那看《24小时》,话都没说两句。”

“怎么口气跟小媳妇一样?”

“你说谁呢?”

“成了,跟姐姐回家,姐姐给你熬鸡汤。”

“可以吃肉了?”

“我吃肉,你喝汤。”

“得了,我就一小媳妇的命。”

从莫一一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了。一开门,我就闻到了烟味。

聂亦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抽烟,外套随意地扔在沙发上,见我站在玄关处愣神,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你回来了啊?”

我居然不能理直气壮地问他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又或者跋扈地质问他,“这谁家啊?”我气短胸闷,只能假装没听见,当他不存在。然后一个人进了门,随便收拾了一下,我换了身衣服出来。

见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抽烟,我去厨房倒了杯水把药吃了。然后就进房间了。

好吧,就当他不存在。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感觉到床的一边陷下去了一块,然后就是被子被掀起来,一团火热的温度瞬间熨烫了我的后背。

“没睡?”

“睡了。”

“睡着了?”

“嗯。”

然后他翻了个身,就真的睡了。

我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再也无法忍受了,腾地一下坐起身来。

“聂亦鹏,你什么意思?”

他依旧背对着我,样子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

“问你呢,到底什么意思?”

他翻转过来,手搭在我的身上,“太晚了,睡吧。”

我一声不吭地起身下床,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被子,然后去了客厅。

我在沙发上铺好被子,转身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地站在卧室的门口,他的声音也黑得透不进一丝阳光。“梁佳瑄,你什么意思?”

我跟他隔着一个客厅的距离,他站在卧室的门口,我站在沙发旁边,僵持着,客厅的落地窗没有关好,窗帘被吹得呼啦啦的响,茶几的烟灰缸里还放着几个他熄灭的烟头。我们都没有说话。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把沙发上的被子和枕头一股脑地卷了起来夹在自己的胳膊下,一只手拖着我进了卧室。

然后我看见他又把被子和枕头塞进了柜子里。然后钻进了被窝,伸手准备关灯的时候看见我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嘟囔了一句,“睡不睡啊?这都几点了?”

我突然觉得无趣,跟这样的人致什么气呢?

然后我绕了一圈上了床,翻过身,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一睁眼就到了天亮。

早上醒来的时候,聂亦鹏已经走了。厨房里有热的豆浆还有面点。然后看见冰箱上贴着一事贴:“吃了早饭才能去上班。PS,要是扔了我回来检查。”霸道的口气倒真是出自他的亲笔。

去《STAR》销假,办公室嘘寒问暖的人挺多,才三天不见而已,感觉竟有点不适应了。沙文新难得的好心,居然对我说,“佳瑄,这期给你少分点任务吧。横店就不让你去了,我换人跟。”

我都有点傻眼。病一场也算是福气。去片场做采访真是苦差事,挤满了来探班的媒体,当然像我们这样做深度采访的周刊很难跟电视台的人抗衡,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我们自己也觉得没意思。

请了三天假,发现手上的活都摊到同事身上了,竟一时间没啥好忙的。在办公室发了一上午的呆,忍不住想起了近段时间行为异常的聂亦鹏。

他怎么能这样?

我努力回想我跟他之前断断续续的关系。距离上一次的不欢而散是大半年之前。而距离上一次的和好如初又隔了两三个月。多奇怪,我们的关系。

我拿出手机,不断的摩挲着上面的数字键,可始终不敢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我的内心无比想知道答案。这样算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最终,我还是把手机放了回去。

是的,我不敢赌。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要么是要么不是的人,什么都要个绝对,倘若有半分的瑕疵,都不允许。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事情?妥协也好,鸵鸟也罢,我竟不敢再去深究。

感情,不是傅心扬手指下黑白分明的琴键,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黑与白之间,还有那么多层深深浅浅的灰,说不清道不明。

Chapter 12 阳宝

25

需要阳光的宝贝我的向日葵

只在阳光下灿烂善于激情中优美

我说阳光会不见你说你不后悔

阳光像往常一样消失

你像我想象般中憔悴

我错了希望月亮带给你安慰

你说你要的不是这种光辉

转眼就到了2006年。日子真是经不起推敲。那一年,我27岁。

我的父母开始在电话里长吁短叹,明是哀叹暗里威胁,偶尔回家,我也会接受父母安排下的相亲。

可是,这短短几日,即使对方有意,也会因为我无意留在家乡而不了了之。我是没有什么遗憾的,可是我不忍心看见我的父母操心自己的女儿依旧没有着落。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其实连我自己都无法对自己解释。

傅心扬终于还是被AMG签下了。虽然不一定会大红大紫,但至少离他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其实我真的不明白傅心扬的执着。明明有着良好的家世,偏偏要剑走偏锋。我为他不值,可是我不能将我的感受告诉他。

就好像一次马拉松比赛,明明一开始我跟在他的身后,可是跑着跑着,我就变了线,岔了道,甚至还中途退出了比赛,我又如何去指责一个坚持跑到终点的选手?

莫一一说,“他要是个穷小子,看他还怎么折腾?”其实莫一一一点也不了解傅心扬,他明明可以用父母的钱让自己出名,不说打通关节至少自娱自乐是足够的。可是他不,除了让自己过得舒适一点,他甚至没有想过原来用钱也可以是一条捷径。

所以,我没有发言权。他那么倔强,又那么自负。只能接受签他的公司是认可他的才华,而非其他。

其实除去这一点,他的那家工作室依旧在正常运营着,没有关门大吉真的是奇迹,在这个工作室多如牛毛的北京。想来,傅心扬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他越来越焦灼。其实男人也一样,他28岁了。他说他无法想象30岁的自己会怎样?一个30岁才被世人知道的新人歌手?他说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所以,他只给自己两年的时间。要是没有成功,他或许会安心回到家里,接手他爸爸的企业吧。

莫一一依旧是老样子,只是从莫小姐升级成了莫姐。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只是一家广告公司的策划,可跳了几次槽之后,如今的她是一间4A广告公司的策划总监。一副事业女强人的样子,不过,依旧没有着落。那位莫一一口里的小男生,依旧常常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不离不弃,快要把自己上演成一则传奇。我不知道是莫一一在等待他长大,还是他在等待莫一一回头是岸。不过感情的事情,总是如人饮水,我无法置掾旁人的选择。

有时候回想起来,发现从2004年到2006年这两年的时间,竟然是我在北京过得最安稳的一段时间。

虽然身在其中的时刻,总觉得忐忑。因为某些不确定,所以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在病好之后,我与聂亦鹏养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绝口不提上一次的不欢而散。我们的关系严格遵循着和好,冷战,和好的方式继续着。马克思说万事万物都是有规律和周期的,我想我与他的规律便是这样。

离开的时候都那么决绝,仿佛此生永世都不会再见。我曾对他说过最狠绝的话,我骂他,歇斯底里地叫他滚,他也用同样狠绝的话语回应我,像极了纠缠了一生的仇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不知道原来一段关系,也可以让自己心血耗尽,然后真相毕露。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缺乏韧性的人,但是,聂亦鹏,总会让我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最恶劣的一面,连自己都会鄙视自己。

我出言讽刺他的那些莺莺燕燕,语气尖酸得像极了我最不屑的那种怨妇,我原以为做人最要紧的便是姿态。但有些时候,他总能激怒我,他都不需要开口,我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歇斯底里,喜怒无常。

可是,相处得越久,我越不明白自己到底爱他什么。有时候从旁人嘴里听到他的风评,我都会怀疑他们认识的聂亦鹏跟我见到的聂亦鹏分明是两个人。那些稳重自持,那些风度翩翩,那些温文尔雅,天,如果不是他们看人的眼光都问题,就是我思觉失调,要不就真的是他太会做戏。

只是,还是会有温暖。

不得不承认,在他心情尚可的时候,他真的是一位最好的情人。有时候,他会回家吃饭,吃完饭后各自占据了书房的一角各做各的事情。写稿的时候,我不喜欢有别的声音,一点点的打扰也不允许,他会走出去接电话,进来的时候静悄悄的递给我一杯水。我关上电脑的时候,他会呼出一口长气,“可以说话了吧?”口气委屈,像一个孩子。

更多的时候,是他在教会我做人的道理。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依赖这个其实永远处于阴影中的男子,“这个采访对象很难缠,不知有何独家秘诀?”“写作风格是否需要迁就口味奇突的媒体?”“倘若采访对象不喜欢被人知道但读者很想知道的内容,到底该迁就哪方?”三言两句便可让我恍然。就是这么多细细碎碎的点滴,如今想来,倘若他只是他,我们应该不会有那么多怨怼。要是抽取出不愉快的片段,或许也能称得上眷侣。

2005年的夏天,我去寻甸采访一个剧组,云南之南。剧组离开的时候,我留了下来。实在喜欢那地方的天气。走到偏僻的街道,会让我想起自己的家乡。

那一天,我照例拿着相机四处逛,回到旅馆的时候已是深夜。我看见一个黑影站在旅馆的门口,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拿不定主意是否选择这间,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来采访吗?怎么剧组都回去了,你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口气凶得像是要吃人,然后我一叠声地解释抱歉。不上网是因为这里没有无线网络,没开手机是怕被打扰。

可是不是没有惊喜的。

我带他去偶然间发现的一间烧烤店。

寻甸的烧烤是用铁丝网架在木炭上烤,用辣椒汁腌制好的牛肉放在上面,刷一层油,就传来滋滋的响声,蘸着芝麻酱吃下去,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美味。

可能是因为对面坐的那个人吧?

我把小店里水烟筒递给他,他看了看本地人吸水烟筒的模样,只看了两眼,竟也学得有模有样,我笑他像是一个大烟枪,然后兴致勃勃地接过来,呛得自己眼泪长流。

不是没有快乐的。可是快乐跟永远比起来,总是那么微不足道。

26

2006年3月,我成为《STAR》的采访总监。不知道为什么,当沙文新宣布人事任命的时候,我竟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头衔的变化依旧无法带来安全感。

我很羡慕像莫一一这样的女性,目光坚定,眼神执着,因为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不会给自己太多的时间犹豫徘徊和斟酌,所有的取舍都变得容易。工作,是她们存在的价值,纵使自己早已五劳七伤,可一旦进入工作的状态,站在会议室的中央挥斥方遒的时候,又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花很多的时间投身于工作,我甚至不敢去深究工作到底能带给我什么,除了那一份温饱。职业名片?阶层象征?抑或是其他?我想我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亦是一个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人,所以才那么迷茫。

莫一一说,“正是因为你的不争,所以才让你坐上这个位置。”我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样的原因有了这样意外的收获,可是却抑制不住地想起JESSICA。她真像亦舒笔下的女子, “她们穿开司米毛衣,脚下是名牌平底鞋,最厌恶高跟鞋。拎名贵手袋,房子大得能骑脚踏车。蜜色皮肤,牙尖嘴利,不肯饶人,听的歌是老歌,最常引用拜伦的诗:”多年以后如果相逢,何以贺汝?以沉默以眼泪。“

那么倔强,强势得坚不可摧,可是太过坚硬,生生将自己包裹成了化石。

我不知道在那帮小孩子的眼里,我是否又是另一个JESSICA?

我把我的疑惑告诉聂亦鹏,他捏着我的脸,”就你这样?还差远了。“或许,是吧。

那段时间,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做梦的时候梦见自己在扯自己的头发,轻轻一扯就是一大把,惊醒后一身冷汗。

不需要亲自出去采访,不需要天南地北地出差,可是一本一百多页的周刊,如何搭配,如何卒取,大到杂志的定位与方向,小到一个选题的切入角度与策划思路,我终于明白责任远比之前大许多。

聂亦鹏笑话我,”以前就是拼命三郎了,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早知道就不让你当那劳什子采访总监了。“

我只当他是戏言,依旧故我,最后是沙文新看不下去了,”佳瑄,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半要挟半命令地停止了我的加班。可是掉发的情况依旧没有改善,不是走出办公室就能脱离那种工作状态,已经养成一种工作的强迫症,走到书报亭看最新出的杂志报纸,看到电视里某条新闻立刻记下来,即使都躺在床上了,可是脑海里灵感一闪,又一股脑地爬起来,打开电脑。

聂亦鹏拿我没办法,经常强制性地关我的电脑,或者想些别的招分散我的注意力。那一年4月,《STYLE》的一位女主编猝死。过劳死虽然早不新鲜,可是她是同行,总觉得不一样的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