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过去一无所知的感受,一定很不好过吧?

丹红这样想着,便越发尽心地回答,恨不能将自己知晓的全都告诉明萱,“原本咱们府与韩家的确并无往来的,但韩大人那回大胜西夏,先帝便有隆我国威的意愿,不仅着令西夏使节进贡呈降,还使西北军的将领一并回盛京听封纳恩,劳军犒赏。”

她顿了顿,“御前听封,韩大人拒了先帝爷宁国将军的擢拔,反讨了恩旨要卸甲归田,留在盛京听差,先帝准了,当即赐下官职和府邸,便是咱们对方那座。既成了紧邻,来往便自然多起来了。”

明萱算了算,五年前,韩修该只有十八,正是少年得意威风凛凛的时候,按常理说他立下那等军功,又是卫国将军的义子,正可名正言顺接下西北军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手中掌握一方兵事,便是得了最大的实权。但他竟然拒了……

以从一品的宁国将军换正二品左都御史的差事,先帝既收归了兵权,又得了善待臣子的名声,自然是肯的。

她轻哼了一声,“这样的少年权臣,盛京之中多的是名门嫡女相配,咱们侯府虽然世代簪缨,但如今的永宁侯是大伯父,我父亲虽中过状元,却不过是品秩不高的闲散文官,纵有姐姐是九皇子正妃,可那时九皇子还不曾显达……”

其实追究当初是如何做成亲的,已然全无意义,也是她多心了,总觉得韩修的眼神晦暗难明,充满了许多复杂情绪,今日那韩夫人的玉团儿又走失地离奇,一时勾起她心事,便想着还是得设法将过去那些事都搞明白。

纵然已经决意只看未来,但多知晓一些过去总是好的。

巡夜的更声鸣响,雪素便劝道,“夜已经深了,咱们歇了吧。”

见明萱点头,她便撑起身子替明萱掖好被角,探出去吹熄了灯烛,寂夜漆黑,一时无语,三人很快便进入梦乡。

到了第二日,明萱晨起过去安泰院请安。

绯桃迎了她进去,“昨儿老夫人收到了陇西来的家书,想是表少爷安全回了平昌伯府,老夫人跟着表小姐说说笑笑聊了好一会,这不,今儿晨起两个人精神都有些不济,老夫人倒还好些,表小姐竟似有些感染了风寒。”

明萱不禁有些哑然,“我去看看她。”

她掀开帘子径直进了内屋,只见朱老夫人歪在炕上闭目养神,琳玥却在炕尾上缩成一团,她行了礼问了安,便坐在琳玥身侧,拿手探上额头,“呀,还真有些热。”

朱老夫人怜惜地说,“都怪我不好,大晚上的还叫她跑那一趟,许是夜里风凉冻着她了,已经去请医正,过会子便就来了,那医正高明,两三帖药下去能好的,外祖母跟你保证,定能赶得上媛姐儿过寿。”

她轻拍了拍琳玥的身子,“这几日再不敢冻着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着,等大好了,再让你搬去跟萱姐儿同住。”

琳玥病得没脾气,说话也不似平素声响,只恹恹地点头。

这时,严嬷嬷满面笑容地进了内屋,先冲着明萱行了礼,又对着朱老夫人说道,“方才清凉寺的了因方丈使了小沙弥来,说上回七小姐诚心抄写的那九十九部金刚经惧都散给了信众,那些善男信女知道是咱们府上老夫人的恩德,便凑了银子塑了个观音像,说要送给您呢!”

虽是泥身,但贵在永宁侯府老夫人慈善的好名声。

朱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琳玥和明萱听了也都很高兴。

严嬷嬷笑着说,“了因方丈得了这观音塑像,亲自替泥胎上了金身,还在佛前开了光,只等着咱们什么时候得空过去。”

佛像不似寻常礼物,须是要诚心去请回来的,因此那小沙弥才只捎了来口信。

朱老夫人这却犯了难,按道理说,是明萱的诚心换得了这尊观音像,便该再由明萱去请才够诚意。但外头天寒地冻的,清凉山远在城郊,出一趟子门子着实有些嫌麻烦,更何况萱姐儿闺中弱质,只身前去,总有些不妥。

可这年节未过,侯夫人忙得不得停歇,老二媳妇为了芍姐儿亲事也日日都不沾家,老四媳妇又总是隔了一层,她轻易是不愿意去使唤的。

可她又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座观音塑像……

明萱惯会察言观色,笑着开口,“不若还是让孙女儿走这趟吧!”

她明白祖母顾忌,便亲昵地抱住严嬷嬷手臂,“若是祖母不放心,便让严嬷嬷陪孙女儿一块去,严嬷嬷是府里老人,您当她姐妹一样的,便是孙女儿的长辈,有她陪着,不怕别人说闲话。”

朱老夫人算了算日子,今日并无佛事。便想到清凉寺素日来的规矩,前头的大殿供普罗大众广瞻信仰,后院的禅房却是专为贵人设下,有武僧守着,闲杂人等不好入内,既无佛事,清凉山上想必安谧得很。

她想着萱姐儿有丫头婆子陪着,到时请了菩萨就回,倒也算不得违了规矩,这便点了点头,好生嘱咐了严嬷嬷一番,又抚着明萱的手温言说道,“那便要辛苦咱们萱姐儿了,回去换得厚些,带上手炉,莫要也着了凉。”

明萱笑着称是,行了礼便转身回去漱玉阁。

外头寒冷,这件差事原本并不轻松,但她心里却很是兴奋激动,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来这世上已有三年,头一次见到永宁侯府以外的景象是那日送李少祈回陇西,可那匆忙一瞥,只见一方天地,还被韩修的那双冷眼破坏了兴致。头一回坐轿出门,是去建安伯府,她心中惴惴不安,满脑子想着该如何脱困,并无心情欣赏外面街景。

可这趟去清凉山,既无那些烦心事困扰,她便能好好地看一遭她现下身处的这世界,呼吸一通永宁侯府外的新鲜空气,怀念一下她曾有过的自由。

明萱换了身略厚些的袄子,仍旧披了那件灰狐狸毛领子的斗篷,不施粉黛,只一身素淡装扮上了马车,雪素与丹红捧着手炉坐在一侧,严嬷嬷领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另坐一车,后头还跟着一小队家丁护着,一路便往西郊而去。

盛京的冬日虽然严寒,但街上却并不冷清,商铺鳞次节比,并未因为年节而歇业,反倒有不少商贩早早地摆上了摊吆喝起来,又有茶楼酒肆,还刚过辰时,便已经人声鼎沸,客满盈来。

明萱只敢掀开一小块车帘,透过缝隙贪婪地张望着外面的街景,她心里暗暗感叹着,盛京城不愧是周朝国都,一路所经过之处皆熙攘热闹,她将来若是能嫁到颜家去,规矩定不似侯府那样严,那便可以时常出来走走逛逛。

这样想着,她的心情又好了几分,对过几日辅国公府上的邀宴也更期待了几分。

马车一路向西行,绕出了内城,入了城郊,沿着盘旋略陡的清凉山后壁蜿蜒直上,初时山道还不似那样崎岖,马车行进便也平坦,但越往上走,车身便越颠簸摇晃,明萱还不曾有过这种经验,一时难受,竟有些头晕目眩。

她沉声对着帘外车夫问道,“还要多久才到清凉寺?”

车夫还未来得及作答,却只听得马车轮毂发出一声巨响,车子上下失衡,竟自倒了下来……

第22章 原来是她

惊马嘶鸣,车夫急急驭住车辕,疾声冲着身旁喊道,“快来人将车身扶住,马车右后方的车毂似是被刚才突起的山石磕断了,小心顶住,切莫要令七小姐伤着!”

他叫喊地声嘶力竭,伴随着马鸣阵阵,在这空旷半山漾起阵阵回音,动静这般大,早就将后头车上的严嬷嬷吓出身冷汗。严嬷嬷焦急害怕地跳下马车,见此情状,急忙厉声指挥着随行的家丁将车子稳住,折腾了好一会子,等前头的马匹也终于安静下来,这才算躲过一劫。

她顾不得素日严厉肃然的形象,提着裙子就往车前赶,口中一边问着,“七小姐,可有伤着?雪素,丹红,七小姐可还好?”

严嬷嬷眉眼间写满担忧急切,她心里想着七小姐可千万不要受伤才好,最好连磕碰都不要有。老夫人令她陪着七小姐一块过来请佛像,原本是看重她,可若是七小姐受了伤,老夫人怪罪下来,哪怕是她,也吃罪不起的!

雪素脸色苍白地将车帘掀开,猫着身子跳下车来,“严嬷嬷放心,七小姐无事。”

她转身向着车夫问道,“小姐问,这会离清凉寺还有多远,车毂因何断了?既是断了又是否能修,若是要修,该需多少人手,又该等多少时间?”

车夫连忙躬下身子回答,“回七小姐的话,这会已到了半山顶,离寺里原本不过半刻钟的路程。只这一路山石陡峭,原本路就难行,又不知是哪个黑心眼的小人,刻意在半途撒下许多碎石,小人虽竭力避过,却仍难免轧到山石。想是哪里磕得厉害了,这才令车毂断裂惊了马,也吓着了小姐。”

他蹲下身子又仔细看过一遍,忽而惊喜抬头,“回小姐的话,原来并不是断裂了,只是散开了!这便太好了,能修,能修的,车底下有工具,只待小人将车毂重接回去,便又能用了。也不必等得太久,小半刻钟便成!”

明萱在车内听得分明,便整了整衣裳把斗篷系好,将披风上的帽子戴在头上遮住大半张脸,这才扶着雪素和丹红的手下了车,她压低声音对着车夫说道,“那便修吧,时辰还早,切莫贪快草率了,可要修得牢固一些才是。”

车夫有些惶恐,不住点头,连连称是。

严嬷嬷上前将明萱扶住,“半山寒冻,小姐还是去后头马车上歇歇。”

她话音刚落,一阵山风便吹席而来,将山道上细碎的小石子和枯枝落叶皆卷入一旁的悬崖深渊,发出嗡嗡声响,令人不禁有些心颤。

明萱将斗篷裹得更紧了一些,将待举步,又忽地想起令车毂松散的罪魁祸首,她便低声对着严嬷嬷说道,“咱们在这待着也是等,不若令家丁去方才那地方将峭石搬开,也免得再伤到其他人。”

她方才虽然在车内惊怕,但外头的事却听得分明。倘若不是车夫临危面前尚存了几分冷静,随行的家丁又及时将车子稳住,恐怕今日自己难逃一劫,纵是摔得巧些,不曾被马车巨力甩落山下,也难免要伤筋动骨的。

但后来者却未必能有这份运道,既知危石害人,不过举手之劳,她自不会袖手不管。

严嬷嬷便忙吩咐下去,她素来吃斋念佛,此行又是替老夫人请那尊观音菩萨的塑像回府,自然该行善事,七小姐如此心善,她心里的那份敬重便又多了几分。

半晌,遣下去那队家丁小跑步回过来,为首的那个冲着车内的明萱回禀,“好大些碎石,又皆是些尖锐的,竟像是有人故意使坏铺在两侧的道上似的。若是小车,过去倒是不碍的,可像咱们府这样的大车过去,必定是要受害的。”

明萱听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抿了抿唇,沉声问道,“这会可都收拾好了?”

为首的那人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回答,“禀七小姐,兄弟们把大石搬开,将碎石铲到了路旁,俱都整理妥当了。”

明萱点了点头,隔着车帘低声说道,“辛苦你了。”

过不多久,车夫将车毂固定住,请了明萱回了马车。明萱便让雪素赏了车夫一小块银锭谢他,又命雪素送下去一包子赏钱,只说冬日严寒,七小姐体恤他们差事辛苦,赏下来的酒钱,家丁们接了,俱都欢喜,倒将方才九死一生的险境抛到了脑后,连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马蹄阵阵,踏着青石山道发出清脆回鸣,悠扬响彻山间。

永宁侯府的车队才刚离去,便又有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停在了原本险石林立之处,穿着天青色粗布棉衣的少年身手敏捷地跳下马车,见着道旁整理地干净的碎石发出一阵轻“咦”,似是遇到了难以理解的事情一般,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困惑。

车帘微动,一声清冷的嗓音从里头传出,“长庚,何事?”

那叫长庚的少年连忙回答,“爷,风陵的情报并没有错,夫人的确动了手脚,若是所料不错,应该便是此处了,可不知为何,竟好似有人替咱们扫清了障碍……我再去前面看看。”

他话刚说完,便又极灵巧地向前方蹦跳着过去,过不多久又折返回车前,“爷,前面不远处有些碎木,草木也有被马车压过的痕迹,想来是晨起有别人家的车子吃了亏,那家人心善,怕有后来者受害,还着人清了山道。”

车内一时寂静,隔开半晌才又有声音传出,“我知晓了。赶车吧,莫要误了时辰。”

那厢,永宁侯府的马车徐徐上得山顶上的清凉寺门。

严嬷嬷先行下车,持了永宁侯府朱老夫人的名帖拜见了因方丈。小沙弥许是得了吩咐,躬身行了礼,便引了马车直接入了后院,知客僧人忙迎了上来,请了明萱和严嬷嬷等入了禅院。

这禅院静谧宽阔,园景精致,回廊曲折,严嬷嬷素常过来添香油钱送布施的,对此处甚是熟悉,她便笑着对明萱说道,“这个禅院只招待盛京城几家公侯府的女眷,不会有外人闯进来的。今日并无佛事,天气又冷,看来只有咱们一家在。小沙弥已去请了因方丈了,等请过了佛像,咱们便回府去。”

清凉寺到底是男庙,又因进香的人杂,七小姐千金之躯,不适宜久留,老夫人一早就吩咐过了,速去速回。

明萱便笑着点了点头,“我都听嬷嬷的。”

须臾,有小沙弥进来通禀,“让贵客好等,住持方丈这便到了。”

只见一位白眉白须的老僧持着佛珠走了进来,他先是笑着对严嬷嬷寒暄了几句,然后转向明萱问道,“这位便是府上的七小姐吧?”

严嬷嬷笑着答是。

了因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明萱一番,半晌连连点头说道,“七小姐替贵府老夫人手抄九十九部金刚经,不只一手正隶写得刚正,更难得每字每笔都抱着诚心,此等至诚至孝,当真令人动容。”

他又接着说道,“原是不敢劳请府上小姐特意过来的,但这佛像不似寻常物件,不好随意处置,只能劳烦七小姐亲自走这一遭了。”

了因从身后小沙弥手中接过一个长条形的锦盒,将之放在桌案上打开,露出一座金光灿灿的观音佛像来,佛像小巧,造型精致,观音手中持着净瓶杨柳,这形状是朱老夫人素日最爱的。更难得的是,若是仔细看那佛像的眉目眼神,竟还与朱老夫人有几分相像。

严嬷嬷见了便满心欢喜地捧着谢过,又令婆子拿出一封银子,双手敬上,“老夫人行善积德,并不为了那些虚名,蒙厚爱得了这尊佛像,她老人家既欢喜又惶恐,乡民好意,她便受了,可又怎好令寺里破费?这五百两银子是添的香油钱,请方丈笑纳。”

这等诚意,了因方丈推拒不得,便口中呼号着“阿弥陀佛”,令身后小沙弥接过银两。

明萱虽有些暗觉清凉寺好会敛财,就这么一尊泥胎塑的佛像渡了个金身,便又得了祖母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当真了得。但这些事与她无关,她自是懒得去想,只将锦盒重又封好,亲自捧在怀着中,向了因行了礼,便与严嬷嬷请辞。

明萱刚上马车,便听到外头响起了马蹄声响。

她掀开车帘透过缝隙望过去,看见一辆黄花梨木的两辕马车停在院中,了因方丈亲自出来迎接,又态度谦谨地迎了那人进去,因视线被马车挡住,她并未看清来人样貌,只看到衣角紫色的锦袍衣角在料峭的寒风中飘,看那马车的华贵与了因的态度,想来应是个地位尊贵的男子。

明萱不由有些庆幸离开地及时,否则恰巧便要与那人迎面相对。

原本这样的偶遇也并不算得什么,只是她是被拒婚过的身份,近日又正在与颜家议亲之中,她看好这门亲事,便不想节外生枝。她名声本就不算顶好,倘若再有什么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她害怕颜家会因此却步,不敢再来求娶她。

禅院的幽径之上,长庚低声回禀,“看车上的徽标,应是永宁侯府的,我方才便问了小沙弥,原来马车里的是他们府上的七小姐。”

紫衣男子的脚步微顿,原来是她……

第23章 挑拨生事

这一趟赶路匆忙,不过巳时三刻,明萱便已经捧着观音金像回至安泰院。

朱老夫人见了佛像已然万分高兴,待细细观菩萨形容,竟与自己有七八成相似,便乐得合不拢嘴。她一边细细摸索着手中观音像,一边爱怜地抚着明萱的额发,“真是个好孩子。”

彼时医正已经来替琳玥诊过脉,确实是感染了风寒,已经着人将她挪去了暖阁。

朱老夫人便又温言说道,“琳玥病着,恐过了病气,祖母便不留你在这里了,这会正是用膳的时辰,我让小厨房多做几道你素日爱吃的菜色送过去漱玉阁,你舟车劳顿,辛苦替祖母跑了这趟,这会定是乏了,歇个晌觉,明晨也不必大清早便过来请安。”

明萱便隔着暖阁的门与琳玥道了辞,这才退了出去。

严嬷嬷抢着送她,等出了正屋,便关切问道,“方才在山道上,七小姐果真没有伤着?倘若碰着擦撞到了,可一定要告诉嬷嬷。”

她心中仍自想着,那时车毂散开时,她分明听到了沉重的响声,电光火石之间,车子就后侧倒了,猝不及防之下,难免要受到撞击的。明萱摒住不说,说不得是怕她受老夫人怪罪,可她的体面哪里及得上七小姐的身子重要?

明萱转身捏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嬷嬷切莫忧心,我真的无事。”

她见严嬷嬷仍有些神色不安,便又接着说道,“咱们临时起意要上清凉山,想来那堆山石不该是特意等着咱们的才是。既是意外,我又不曾受伤,嬷嬷便无须跟祖母提起,免得她老人家心里牵挂。”

那神情真挚,态度亲昵,并不似有尊卑之分的主仆,倒更像是关系亲近的祖孙。

严嬷嬷心中漾起一股暖意,她得朱老夫人信任,阖府的家仆俱敬畏她,便是连永宁侯和侯夫人也对她礼让三分,地位脸面倒都有了,可却惟独却了几分骨肉亲情之乐,这会见明萱诚意为她着想,又那等亲密,便对这位七小姐又真心了几分。

她亲自将明萱主仆送出了安泰院,这才匆忙回了朱老夫人身边,思虑再三,仍旧毫无保留地将上山时发生的险情与老夫人说了一遍。

朱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便沉重了起来,她凝眸想了想,低声吩咐道,“派人悄悄地去打听一下,今晨清凉山进出过什么人。萱姐儿说得不错,倘若不是山石自然塌泄,便是咱们无辜做了旁人的箭靶子。”

她轻哼了一声,“但不论如何,也总该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傍晚,派出去打听的人便传回了消息。

严嬷嬷赶紧向朱老夫人禀告,“没听说晨起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在那里出没过。倒是打听到了镇国公府的大爷今晨上过清凉山,今日是已故的永嘉郡主生祭,裴家大爷每年这日都要去清凉寺寻了因方丈请经为亡者祈福的。”

朱老夫人沉吟着点头,“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

当年襄楚王权势熏天时,对膝下这个独女极尽疼爱,每常到了她生辰时,是必要将盛京城官宦权贵家的小姐请至王府同贺的,岚娘曾与永嘉郡主交好过,素来便是王府座上宾。那时盛景虽已过去二十多年,但如今念起,仍旧记忆犹新。

可惜襄楚王败了那一仗,过不多久郡主便也没了,以至那些繁华故影皆被沉埋。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倏得变了,紧皱着眉头对着严嬷嬷吩咐道,“使人去镇国公府附近打听看看,是不是裴家大爷今晨受了伤。要做得隐秘些,莫要让人发现了。”

高门大户的后宅秘辛,严嬷嬷知道得也并不少。她见朱老夫人如此吩咐,便也猜到许是镇国公府现任的世子夫人要对付裴家大爷,但竟让七小姐受了这无妄之灾,若不是家中车夫随行皆是经验老道的,那今日这亏吃得可也太过冤枉了。

她这样想着,心中难免忿忿不平,忙屈身出去将差事安排下去。

明萱是并不知晓这些的,她此时一门心思都倾在媛姐儿的寿辰上。一面想着朱家大表哥该送什么礼媛姐儿又该送什么礼,一面又烦心起那日该穿什么衣裳,既能大方得体应了贺寿的喜,又能不显得太过富贵刺了颜清烨的目。

她实在太满意这门亲事,因此才那样紧张重视即将到来的这次会面。

琳玥的风寒幸治得及时,到了媛姐儿过寿那日便已经好得利索了。约莫是朱老夫人已暗中嘱咐过,天还未大亮,她便至漱玉阁将明萱从榻上拉起,口中还不断说着,“今日意义重大,看来我非得亲自出马将你好好打扮才是,萱姐姐,快起来去洗漱,切莫拖拖拉拉耽误了时辰。”

那般认真模样,令明萱有些哭笑不得,但她不忍拂了琳玥一片好意,倒也顺着琳玥心意起来。等洗漱过后,又依着她穿了丁香色镶了一圈狐狸毛边的小袄,棉裙则是略深一些的酱紫,用的上等的锦绸,裙摆上绣满了萱草,看起来既清雅又端丽。

琳玥望着换过衣裳的明萱,不住点头,“听说那位颜公子是读书人,想来品味应与我二哥差不离。今日咱们便梳个朝云近香髻,不必戴什么华贵的钗子,玲珑珍珠八宝簪便可。”

她一边指挥着丹红动手,一边拍手笑道,“这样一身配着真好看,既不会喧宾夺主抢了媛姐儿的风头,又清雅宜人令人见了过目不忘。”

那等尽心尽力,倒真有几分长嫂风范。

明萱知晓平昌侯次子李少珩也曾中过举,算是书生中的翘楚,便揣度着颜清烨的喜好应不会偏离太多,便任由琳玥折腾,想着总比自己茫然没有目的地乱打扮要好,她很明白第一印象的重要性,实是渴望颜清烨也能对自己满意,尽快地过来提亲。

等打扮停当,朱老夫人派来的软轿已然停在了漱玉阁门前。

严嬷嬷竟亲自过来接她,行礼问安之后,她笑着说,“老夫人派奴婢跟着一块过去辅国公府呢,七小姐,表小姐快上轿吧,十小姐已经在二门上等着了。”

虽然是为了明萱和颜清烨牵线搭桥,但这事总不会做得太过明显,因此媛姐儿不仅送了请柬给明萱和琳玥,府里明荷明芍与明芜也都有份的。只是明荷与明芜俱都要准备待嫁事宜,便只有明芍跟着一块去。

明萱的眉头便几不可察地皱了下,自从祖母生辰那日她在人前出过一回风头后,明芍对自己总有些敌视的感觉,不只过年家宴上冷言冷语,连上次去辅国公府做客时,也在言谈上很有些不敬。

明芍刻意针对自己,她原本并不在乎的,也根本不放在心上,但今日却又有不同,倘若姐妹相争,被颜公子看见了,不管谁是谁非,总归印象不好的。

她想了想,便低声对着严嬷嬷说道,“十妹孩童心性,还请嬷嬷多看顾着一些。”

朱老夫人令严嬷嬷跟着一道去,不只是想要她帮着看看颜家那小子的品性,更重要的也有帮着明萱应付的意思在。严嬷嬷听了这话,便郑重地说道,“七小姐放心,嬷嬷省得的。”

明萱得了这话,心里便略松了一些。

待上了马车,果然明芍的脸色并不太好看,她颇有些抱怨地嚷道,“七姐让人好等,媛姐姐分明在帖子里说了要让咱们早些过去的,这会子才去,定比旁的姐妹迟了呢!”

明萱便淡淡一笑,“十妹说得是,是我迟了些。”

她并无反驳,坦认地爽快,明芍一时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只得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身子,不再说话。

一路无语,很快便到了辅国公府,换过软轿徐徐抬进了媛姐儿住的宁馨园。

媛姐儿确实等了明萱一会,这会见她到了,忙急急迎了出去,她略带几分娇嗔地捶了明萱一拳,撅着嘴问道,“怎得才来?”

明萱刚待回答,明芍便抢着出声,“七姐行事素来拖拉得很,也就是去祖母那请安起得早些。”

这便是在说,明萱无利不起早,因为巴结朱老夫人能得宠爱,而来与媛姐儿贺寿却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没有当一回事,这才来迟了。

明萱好生无奈,但又不想在媛姐儿好日子上生事,只好点头说道,“是,是我拖拉了。”

倘若过寿的是别人,明芍这样说纵然不肯相信,却难免心底要恼上一些的,但如今立在明芍面前的却是媛姐儿。

媛姐儿与明萱自小实打实的交情,纵然中间断了两年,但那日暖阁内已经将内情说开,媛姐儿此时对明萱正是最信任心疼保护着的时候,明芍的刻薄言语,反倒令她有些生怒。

她是直接爽快的性子,闻言不由横眉冷哼起来,“表妹,这会子没有旁人,你胡乱说话也就罢了,萱姐儿是个宽厚的,不愿与你计较,我也依着她。但我屋中还有旁的姐妹在,倘若你再口不择言,丢了自家侯府千金的脸面,可莫怪我没有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