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素忙问道,“可还问到了些别的吗?那位裴大人这会可还在别庄里头?昨夜是否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轻轻捶了捶寿安的脑袋,有些责怪地说道,“方才不是交代过你吗,问得越详细越好,小姐来寻我们两个办差事是信得过咱们,你分明可以做得更好,为什么不好好地再问清楚呢?”

寿安揉了揉脑袋,“姐,你停手!谁说我没有问清楚了?”

他转过脸去对着明萱说道,“小姐,小路虽然没有分清楚那些客人谁是谁,但昨夜却有事情发生。好似韩大人叫了一些美姬来唱曲助兴,其中一个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大半夜的不知道叫哪位爷从屋子里扔了出去,小路的父亲正要将她赶出庄子去呢,谁料到又有人将那女人保了下来。”

才刚十一岁的少年,毕竟脸皮还薄,说起这段话时,脸上带着几分绯红。

寿安顿了顿,“小路一直都跟这他父亲一块,是亲眼看到的事,不过他父亲后来又再三嘱咐他,不许他将这些说出来。但小路跟我,是从来都没有秘密的,所以他刚才不等我问,就自个都说了出来。”

明萱心中一动,沉吟着说道,“寿安,你再帮我过去瞧瞧,停在庄子口的那些马车一共有几辆,马车尾部若是有图形标记的,你也记下来是什么样的形状,等都看清楚了,再过来告诉我,可好?”

她现在已经基本认定了裴静宸便在里头,但既听寿安说昨夜此处客人甚多,那韩修便没有法子真对裴静宸动什么手脚,想来安全应是无虞的,只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需要知晓里头大约都是些什么人,才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做。

过不多久,寿安回来,“小姐,前面一共停了七辆马车,一辆是韩大人的,我从前见过,一辆没有爵徽,就是寻常的两辕小车,另外两辆是镇国公府裴家的马车,我认得,还有三辆车尾画着老鹰,这却是没有见过的。”

明萱神色一凛,老鹰……那是杨家……

第108章 脱困

韩府别庄的后院客房,身着紫衣的男子瘫软无力地躺在榻上.

他双眼紧紧闭着,脸色惨白,嘴唇干枯发灰,看起来状态很差,伴随着低沉的急喘,他语气微弱地对着身旁的青衣小厮说道,“不要费力了,。”

长庚双目赤红,跪倒在榻前,“爷,我舍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把这门撞开,只要我能出去,就把那支烟信点燃,长海和长空看见了,必会集结人来救咱们的!”

他紧紧攥住拳头,眼中带着决然,“爷,您的身子拖不得了,这回便是您不同意,我也必要试试看的。”

裴静宸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将长庚拉住,他紧闭的双眼睁开,露出一双疲惫倦极的眼眸,嘶哑的嗓音粗阔,每一个字都咬得特别费力,“不要,长庚,不要去,我还能撑住,等天大亮了,姓韩的一定会请我离开,我能撑到那时。”

他冷笑着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为了杨氏的那点私心,杨家竟然连脸面都不要了,明知道我这里是火坑,还要拼命将杨四推进来,骨肉亲情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

长庚终于缓缓坐下,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也不明白,若只是为了送个女人来离间爷和大***感情,那也不该是这样的……不论如何,杨四小姐总是杨二老爷的亲生女儿,装扮成舞娘送进来这里,实在是太过不堪了。”

他神情间忽然又满见愤怒,“还下那种害人的药!”

合欢散,是青楼花娘最常用的催情药,寻常人闻了不过是**炙烈,面对温香软玉的美娇娘不能控制住,可对裴静宸来说,那却是致命的毒药。

裴静宸年幼时饱受世子夫人杨氏的毒害,体内聚积了不少暗毒。倘若不是玉真师太擅长药道,这些年来竭力医治,哪里有命能够活到今日?

白云庵后山的那座温泉,不仅是他强身健体的锻炼场。更是舒筋活血的解毒池,从前他体内毒素未祛,玉真师太便将他置于其中,等他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才将他放置药庐中的大鼎用药将毒素逼出来。

好不容易,裴静宸多年所受的余毒清得差不多了,但经过昨夜。一切却都又前功尽弃。

合欢散中有一味药,是他闻不得的,一旦沾染,轻则将余毒引出,浑身不适,重便如同现今这样,浑身无力,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长庚心中沉痛。门窗尽都被从外面锁住,他不能清楚地知道现下的时间,只能依稀从室内的光线辨认出。此时应离天亮不太远了。

他心中紧紧提着,心想,等天大亮,那些将这里的门窗皆都锁住了的人,一定都会趁着韩府别庄的下人醒来之前将这些东西除掉的,到时才方好坐实爷和那位杨家四小姐之间的……“奸情”。

长庚这样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投射向在门口处躺着一动也不动的女子,眉头紧缩,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那是个身段窈窕的绝色佳人。她生得那么美,心却是那样丑陋,明明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身份,非要配合着家人行这等龌龊事,自甘下贱!

他越想越是气愤,昨夜的酒一定是有问题的。而那些舞娘的身上定都沾了些特殊的料,否则他怎会滴酒未沾也浑身无力?那时酒宴终了,他勉强扶着爷回了客院,出去要热水回来,竟发现房门已锁,若不是他机灵,当即用轻功翻过去从后窗而入,将那女子打昏,恐怕……

原本是想藉着后窗将爷弄出去的,谁料到后窗也被人封死了!

裴静宸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睁着眼,他缓缓闭上双目,心中苦笑着想,现在看来,这一定是早就设计好的圈套了,他深陷这样的境地,却是因为太大意了,一时意气用事,没有想到差点会因此命丧黄泉。

昨日他与焦阮一起从户部衙门出来的,先是碰上了裴静宵和杨家五爷文秉和一群公侯子弟,后又与平章政事韩修狭路相逢,韩修如今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青年权臣,人人都盼着与他结交的,那些公侯子弟又怎肯错过这个机会?

杨文秉尤显热情,作邀请这些人一块去春华楼聚聚。

春华楼是什么样的地方,裴静宸心知肚明的,虽然平素难免也有去春华楼应酬的时候,但若非公事,他轻易是不肯去那样所在,一来是怕明萱心里不快,二来也是他自己不喜欢那样声色犬马的场合。

他本欲拒绝,但焦阮却兴致勃勃地答应了。

焦阮与裴静宸同在户部当差,是朝夕相处的同僚,他既然拉着裴静宸拍胸脯说一定要去的,裴静宸再言辞拒绝他,似乎显得很不厚道。

和这些权贵的子孙不同,焦阮出身寒门,能得户部这份差事,全凭自己努力,他为人尚算不错的,只是想要攀附权贵的心重了一些,今日这机会,对他而言,少了这次,便再没有了的,所以他显得分外积极,毕竟以他出身职位,想要再与平章政事韩大人搭上线,那简直太难了。

裴静宸望着焦阮那期盼的目光,终于没有忍心将拒绝说出口来。

当然,也还有些其他的缘故的。

他虽说为人谨慎老成,但到底还有些少年意气,韩修言语相激,他心中难免升起一些斗志来,那可是他妻子的前任未婚夫,哪怕是现在,也对他深爱的女人虎视眈眈着的男人,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受不了这种挤兑,他一时冲动,便应下了邀约。

原本晚上如有应酬,他势必要差遣长庚先回府报讯的,是为了不要明萱担心的缘故,可这回长庚还未离开,却被裴静宵拦了下来。

当时裴静宵仍旧是用那副万年不耐烦的语气说的,“我的小童本来就要回府禀告的,这同一件事还要差两个人回去,这算什么事?让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兄弟失和呢!”

他转身对着小厮说道,“回去跟二奶奶说一声,爷我今儿和朋友在外头聚聚,再让你二奶奶遣个丫头去告诉大奶奶一声,就说大爷与我在一块呢。”

那小厮领了命去了,裴静宸和长庚又被人簇拥着进了不远处的春华楼。

现在想来,这整件事若是预谋好的,裴静宵的小厮又怎会真的传话给明萱?

裴静宸只觉得心中苦涩地很,倒不是害怕自己性命堪忧,经过昨夜的疼痛,他现下除了浑身没有力气之外,倒已经好多了,离天亮越来越近,他知道离自由也越来越近了,杨家的人一定会想法子在韩府的下人发现这些门锁前将人为的痕迹去除,到时候定有一场声势浩荡的捉奸在床。

可他现在这个模样,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是遭了算计的,杨家的算盘恐怕是要落空了,别的不说,杨家的小姐穿着舞娘的衣裳出现在他房间里,这件事说出去,便足够丢人了,倘若他不肯应下,杨家又能奈他如何?

这时,后窗传来细索的响动,有个清脆的童声低声响起,“里面有人吗?这里有一把琵琶,是不是里面的人的?”

长庚一愣,忽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得从地上跳了出来,他靠在后窗前压低声音问道,“是我的琵琶,我是太白,你是谁?”

那是前些日子,他在报帐目给明萱听的时候,明萱忽然笑着对他说的话,“长庚,你的名字是谁取的?道教之中,长庚便是太白金星,论地位只在三清之下,不过,最初时,他可是位穿着黄色裙子,带着鸡冠,弹奏着琵琶的女神!”

虽然是调侃的话,但他却记忆犹新,而这猛然间有人拿琵琶来说事,他自然立时便能联想到明萱身上去。

那头忙回答,“长庚哥哥,是我,我是寿安,小姐让我来看看情况,姑爷在里头吗?你们怎么样?”

长庚松了口气,忙道,“爷的状况不太好,我和他被困在这里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韩府的下人可曾起身?”

寿安忙道,“早起了,现在有农事的,庄子里的人大多都去忙农活了。我听小路说,昨夜的酒似乎比较厉害,这些贵公子们都醉倒了,小路的爹命人将他们都扶进了客院,连韩大人都还醉得人事不省着呢。”

他顿了顿,“小路说,他爹吩咐了不好吵醒这些爷们,怕惹了韩大人发怒,便只好派了人在院子门口听动静,没有一个人敢进院子呢。小姐怕你们受了算计,所以命我先进来问问,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我做些什么?”

长庚又望了眼那一动不动的女子,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和爷的确被人算计了,我们被人反锁在屋子里,不只如此,他们还送了个女人进来,幸亏那女人自己娇弱,我不过是轻轻一拳,她便昏睡了过去,现在还没有醒。”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那女人莫名其妙的,若是被人发现在我们屋里,恐怕要缠上了爷,到时候惹大奶奶不快,徒让她伤心便不好了。小寿安,帮长庚哥哥一个忙好不好?”

屋子那头寿安点头说道,“长庚哥哥你快说,只要能给小姐分忧,我什么都能做得的!”

长庚附在窗栏之上,低声说道,“先想法子将后窗的木栏取下,帮我将这个女人弄出去,然后……”

第109章 重重回击

韩修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宿醉之后胃中空虚难受,一股酸腐气息从腹中奔涌直上,令他忍不住打了嗝,他想,从前年少时节也曾醉卧疆场,与军中兄弟同袍彻夜饮酒都是拿坛子直灌的,可从来都不曾醉得这样难受过,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会力不从心?

猛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大变,撑着手肘以极其敏捷的方式翻身而起,对着门扉厉声喝叫道,“延一,滚进来!”

苏延一依旧穿着青色的粗布麻衣,他黑着脸进到屋中,垂着头嗫嚅着唤了声“主上”,便不敢再说话.

他一向自恃谨慎自持,身为主上的守卫,可谓是殚精竭虑,无时不刻不保持着格外的警醒,可昨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在后厨偷喝了两口酒,便整个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出了疏漏,半夜时分令个小小的舞娘爬上了主上的床榻,却都没有发觉。

若不是主上尚还存了一丝神智,恐怕……

主上平章政事之尊,玩个把女人并不是什么大事,夫人又向来贤惠,因她身体不好,于子嗣上有妨碍,曾数度提出过要给主上纳妾的,倘若是寻常景况,一个舞娘罢了,实在不算是什么事。

可昨夜蹊跷,众人皆都醉得不清,自己本该保留警惕的。否则,若这舞娘心怀不轨,那主上的性命堪忧,那他便要成千古罪人了!

韩修面容冷峻,眼神像是凌厉的飞刀。似是能将人的骨肉刺穿,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苏延一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辰时刚过了三刻,众位公子昨夜都醉得不轻,管事的安排他们到了客院留宿。方才我去看过了,皆都还未醒呢。”

他瞧了瞧韩修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上若是觉得头疼,不若再歇一会?若是那客院中有了动静,我在上来回禀。”

宿醉难醒,不是日上三竿。恐怕昨夜聚饮的那些公子们都起不来。

韩修眉头深皱,声音越发低沉起来,“昨夜那个舞娘……”

他脑海中残存着昨夜的记忆,那个衣着暴露的舞娘不停围绕着他打转,不论他怎样想要将她推开。都不能做到,后来他迈着踉跄昏沉的脚步令侍儿扶着他回了屋子,不知道怎的,那舞娘竟也跟了上来。

接着,便是一些不堪的画面,雪白的大腿,纤细的腰肢,那舞娘不断挑逗着他的极限,她甚至还坐到了他的腰上。把玩着他下腹滚烫的炙热,用丁香小舍汲取他唇上残余的酒汁,极尽暧昧与大胆。

韩修的眼神一沉,脸上浮现出巨大恼意,若非他自小在西北疆场长大,心中始终还保留着战士的防线。这时候出现在面前的该是怎样一副不堪入目的场景?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亦非半分女色不沾的清徒子,可他有自己的原则,像那样来路不明的女人,他是决肯沾染半分的。

他嫌脏。

苏延一低声说道,“昨夜您令人要将那舞娘打杀,是裴家二爷将人保了下来,那舞娘后来便跟着裴二爷进了他屋。”

他顿了顿,“我方才去酒窖检查过,咱们的酒水没有问题,菜色管事的亲自操办,也不会被人动了手脚,唯一的可能,便是杨五爷带来的那两罐酒出了问题,还有,我现下细细想来,那些舞娘进场的时候,身上带着香风,未必不是那些香味的问题……”

韩修脸色一沉,“杨文秉带来的酒喝干净了,酒罐总还在吧?去验验,里面到底下了什么东西。”

苏延一却是满脸的羞愧和为难,他低声回答,“爷,我晨起找了一大圈,没有……没有找到那两个酒罐,我问过管事,他说昨夜喝得尽兴时,那两个空罐被杨五爷给砸烂了!”

他忙接着说道,“此地无银三百两,若非那酒里有问题,杨五爷怎会无缘无故砸东西?爷,您细想,从昨夜咱们遇着杨五爷开始,这里头是不是有些古怪?好像每一步都有人刻意引着成的。是杨家五爷搞的鬼没错了,可是,爷您说,他这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若费了那么多心力,不过只是为了送个舞娘上主上的床,那便有些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了,再说,主上如今在朝中权势彪炳,只在裴相之下,杨家不该这样冒失的。

韩修眼眸低垂,随即却是眉头一跳,他挥了挥衣袍的袖摆,迅捷地下了床榻,“走,咱们去客院看看去,杨文秉不是裴静宵这样的无脑纨绔,他来这么一手,必然不会无的放矢,但未必是冲着咱们来的,也许……”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俊美如玉的身影来,眼神变得越加深邃。

客院门口,苏延一正待推门,忽听得里头传来凄厉的女子惊呼,他脸色一凛,当即推门而入,只见衣衫不整的女子正指着一间门扉微闭的屋子尖声惊叫,她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像是活活地见了鬼一般。

他认出那女子正是昨夜差点爬上主上床榻的那位,脸色便甚是不耐,厉声疾喝道,“你在此处做甚?”

那女子闻言,忙拦在那屋子的门口,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奴婢……奴婢……”

韩修也认了出来,他难掩心中厌恶,皱了皱眉对着身旁的侍卫说道,“堵了她的嘴,将她押去柴房,先关起来,等稍候再做处置,快去!”

他当真是半刻都不想再看到这舞娘。

苏延一立在门口,脸上浮现出与方才那女子一样的惊愕表情,他嘴角不由有些抽搐,面带尴尬地对着韩修说道,“爷。您来看看……这……”

因是客房,便只是直通通的一间屋,并未设置什么玄关外室,只在门口便能将屋子的情形一目了然地看清。而此刻,雕花木刻红漆的大床上,正人事不知地躺着一对交颈而卧的男女。那男子长相清俊,赫然便是杨右丞膝下颇是看重的嫡孙,杨家二房的嫡次子五爷文秉。

可令人震惊的,却是躺在他身旁的那个衣衫暴露的女子。

她身上穿着与方才那舞娘一样的服饰,露出大半截纤细的蛮腰,上身虽然穿得齐整,可胸口处却开得甚是低。便是有环佩叮当遮盖,也露出大把细嫩的肌肤,那张脸美丽得不可方物,若论颜色,却是苏延一所看到过的女子中之最。

他认得那张脸。

前不久杨右丞府上举办的花会。他陪着主上也一并去了的,虽然并未久待,只是略坐了会算了应了杨右丞的面子情便就走了,可却不曾错过荷塘池水那处发生的那幕好戏。

杨三小姐落水,被新科探花颜相公所救,后来两家便趁势商讨结亲,被传为一时佳话,可事实的真相如何,恐怕除了那时恰好在岸边的他和主上两人之外。连船上的人都不清楚吧?

那日主上听说裴家大奶奶跟着众位小姐去游湖戏水,便追随着她身影在岸上踱步,人人都只当主上是在看那满塘的荷花,只有他知道,主上的眼中没有荷花,只有裴大奶奶。

他纵然倍感无力。可主上的意思却是他无可违逆的,再说,身为一个男人,心里也总是有几分对主上的同情与可怜,裴大奶奶已经嫁人,这事实无可改变,主上便是心中再痛,也不过只能像这样远远地,隔着几重荷叶瞥一眼她的身影,因此他再无奈,也只好跟在主上身后。

可正因如此,却让他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他看得分明,船头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本是想要将裴大奶奶推下水的,只是因缘巧合,却不知道怎得令得杨家四小姐入了水,他当时心下感叹最毒妇人心,却又暗暗松了口气。

若是当真入水的是裴大奶奶,主上怕是要……

这事虽然以佳话揭过去了,可他却记住了那张美丽而丑恶的脸。

因此,苏延一才会感到惊愕,因为这会躺在杨家五爷身侧的女子,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杨四小姐乐霓,兄妹乱.伦,这可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禁忌啊!

韩修双眼微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杨文秉这回算是偷鸡不成蚀了把米,他算计人不成,这回连里子面子都要丢了干净了。”

他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杀机,冷笑着说道,“延一,闹出点动静来,让这些盛京城的名门公子哥们都瞧瞧,杨家的人都是什么样的货色!”

整件事再简单不过了,杨文秉在带来的酒水中下了药,那些舞娘亦是他不知道从何处弄了来的,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还未可知,但做戏要做全套,若是整屋子的人皆都醉了,他却还清醒着,难免要惹人怀疑,他便当真也弄醉了自己。

到时,便是有人起了疑心,他大可一脸委屈地辩解,“我也人事不省呢!”

可现下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位杨四小姐因为口不能言是个哑子,甚少出现在盛京的交际场合,可前些日子杨府那场花会上她却是时刻陪在杨三小姐身边出现过的,以她容貌,见过她的人自然不会忘记,客院中的那些贵公子们,十有**都该认得她的。

众口铄金,便算他兄妹并无发生什么的,也要被坐实恶名了,杨五的前程便算是毁了,杨四小姐……若非出家清修,便也只有死路一条。

韩修不由有些暗叹做这手脚的人行事狠绝,倒是颇得他心意,对付杨家这样的小人,便该以这样的法子重重回击,杨五也要,杨四小姐也罢,都不值得同情。

这时,被外头声响吵到了的客人们纷纷有了动静,隔壁的门扉开了,裴静宵满脸惺忪地透了出来问道,“发生了何事?”

第110章 撇清

裴静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茫然地向四下张望,似是在寻找着与他昨夜**一度的那个舞娘,遍寻不着之后,才慢慢踱步走到韩修身侧,嘴里嘟囔着问道,“方才听到好大的动静,到底发生了何事令韩大人这般惊讶?”

他一边问着,一边瞥眼向屋内望去,那暧昧景象令他不由自主地浮起调笑神色,语气颇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调侃,“啧啧,韩大人,想不到您……”

昨夜那群舞娘礀色撩人,个个都是性感尤物,旁的不说,便只论那盈盈只堪一握的纤细腰肢,挺翘浑圆的肉臀摇摆,就让人看了想要将之搂入怀中肆意疼宠一番,因此那些游戏花丛的贵公子们哪怕醉得已有**分,也不忘回屋时带走一个的,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身为堂堂平章政事,韩修这会开着杨文秉的房门,大喇喇地看着屋子里的景象,这却绝非君子所为,与韩修平素的冷傲形象颇为不符,裴静宵酒醉刚过,头脑甚是不清楚,竟自以为看透了韩修本质,难免有些自得。

可当他终于看清楚在杨文秉身侧躺着的那女子容貌时,却犹如被一阵阴风席卷,整个人脸色都蓦然巨变起来,他双唇微颤地说道,“四表妹……怎么会?”

身后传来几个懵懂不明的声音,“裴兄,什么四表妹?”

在韩修授意之下,宿醉在客院的公子哥们纷纷起身,见众人围聚便都凑了过来。连裴静宸也在长庚的相扶下脸色虚弱地上前,他剧烈地咳了几声,然后轻轻将手搭在了裴静宵肩上,“二弟。你刚才说什么?四表妹怎么了?”

裴静宵醒过神来,望见四周不知道何时围了那么多人,脸色更加不好了。他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思忖片刻之后,竟不再理会屋内的那两人,反倒一脸关切地对着裴静宸说道,“大哥,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又犯了旧疾?”

他转身冲着韩修抱了一拳。“韩大人,我兄长身子不适,我看我还是先送他回府请个太医瞧瞧,这里的事便都麻烦您了。”

将话说完,裴静宵竟头一次兄友弟恭地扶着看起来十分虚弱的裴静宸离开。

韩修望着那对身形颇有几分相似的背影眼神微微闪动。人人都说镇国公府上的二爷不过是个鲁莽的绣花枕头,但今日看来,却并非如此,眼见杨文秉这回决计落不到好,他为了不把自己牵连进去,连这屋子的门都没有跨进去半步,反倒借着素来不和的兄长逃遁避开,可见其人绝非徒有虚名的草包。

他想了想,便对着苏延一吩咐道。“昨夜喝得太凶,一夜未归,倒惹了你们夫人担忧,方才老柴来禀,说夫人身子不适合,我要先回府一趟。

他微一顿。“这里的事,你看着处理了吧,贵客们若是愿意多留一会,你便请总管好好招呼,万不许怠慢他们!”

苏延一微微一愣,从头到尾他都与主上在一起,老柴何时曾来回禀过什么?可他在主上身边待的时间久了,多少也能领悟上意,不过一瞬,便就明白主上此言不过只是为了撇清干系,便忙躬身说道,“夫人身体不适,还请主上赶紧回府,这里的事,有属下呢!”

他说得郑重,倒惹了不少瞩目,心里却悄悄嘀咕着,原来有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夫人竟也有这样的用处。

等下杨五爷和杨四小姐醒了,这件事说不得要闹多难看呢,主上若是还在这里,那多少都要担上干系的,可若是主上及时离开,那杨家的这盆污水便泼不到这里来,一饮就醉的酒是杨五爷带来的,那些衣着暴露的舞娘亦是杨五爷自己请的,至于他们的杨四小姐怎么会在此处,也自然要问杨五爷才是。

苏延一目送韩修离开,直到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对着围聚一圈的公子哥们说道,“属下让别庄里的管事煮了醒酒汤,几位爷既然醒了,属下便派人给众位送过去。”

他轻轻清了清嗓子,语音暧昧不明,“杨五爷似是醉得很深,还是莫要打扰了他休息吧。”

倒像是息事宁人的意思。

可方才裴静宵一句“四表妹”早就勾动了围观者的心思,这时,勇威将军的小儿子李晗颇有些迷糊地说了一句,“咦,我瞧着杨五哥身边躺着那位,倒真的有几分像他们杨家的四小姐呢。”

他用手肘捶了捶身旁护国大将军长孙罗壁的胸膛,“罗大哥,那日杨府花会游船,你不是还说杨四小姐礀容绝色,更胜乃姐,可惜了是个哑子吗,你过来瞧瞧,到底是不是?”

苏延一目光微垂,眼底露出笑意,心中想道,这些盛京城中的贵介公子们一旦将话传扬出去,不管之后杨家舀出来什么说辞,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若那女子真是杨四,那兄妹相奸,整个杨家的名声都算是毁了,以后还有谁敢娶杨家的女儿?敢嫁杨家的儿郎?便算那女子不是杨四,那也坐实了杨五恋妹的不轨心思,不论如何,杨五前程尽毁已经是定数了。

苏延一嘴角微微翘起嘲讽笑容,谁让杨五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既然敢在韩家别庄动这些手脚,那么就该要做好失败之后承受无边痛苦的准备。

他这样想着,便假作为难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再说话,将主场让给好奇心盛的李晗和罗壁等人。

床榻之上,杨文秉其实早就醒了,在裴静宵嚷嚷的时候他头脑便已经清醒,从外头的窃窃私语中他约莫揣测到了如今面对的景况,他心中又惊又怕,却始终以良好的自制力控制着自己不要睁开眼,只要外头有人肯将那门合上,给他一点点喘息的时间,他便能做到从这恶劣景况下抽身而退。

但他失望了,他的好表哥裴静宵并没有帮他一把,而是选择了避开这场闹剧。

他万般无奈,便只有继续装死下去,可李晗开口之后,他便顿感大事不妙,那两位可是盛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倘若真的任由他们追根究底,证实了身侧那女子是四妹妹的话,那简直就是对他直接宣判了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