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后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得亏安平王妃提醒,倒是本宫妄言了。”

既然已无亲近的可能,她便也不再扮演平易近人,不称大嫂,也不再自言“我”。

这句“本宫”,十足显示了皇后的威严,但明萱听在耳里却觉得舒服多了。她知道裴静宸如今姓了周,可是这并不能代表他从此与裴家无关,这辈子他都和裴皇后撇不清关系的,可是这层关系彼此之间心知肚明便好,实在没有必要故作亲近,因为原本就不是亲近的关系,真论起来,因为杨氏,她和裴皇后之间其实也算得上是仇敌。

裴皇后蜡黄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只是她仍旧保持着皇后气度,并没有立时发作。

偌大的坤宁宫正殿一时寂静无声,这时裴皇后身边的女官领着小宫女上茶水,裴皇后便借机笑着说道,“这是前阵子临南王世子进贡的须眉茶,在南疆虽不少见,可是盛京城中却唯独宫里头有得喝,安平王妃和黄衣姑娘尝尝看味道如何?”

须眉茶是南疆特产,只在气候炎热的地方生长,每年临南王都会派人进贡入宫。

明萱端着这茶有些为难,她如今怀着身子,在饮食上特别注意,莫说这从来都没有喝过的茶水,便是常见的那些她也是滴口不沾的,只是在这坤宁宫内裴皇后发了话,她若是推拒或者不喝,都不是一件好事。

正当她左右为难之时,黄衣仰头将须眉茶一饮而尽,还笑着从明萱手里将茶盏拿过,她笑眯眯地说道,“临南的老人们都说,须眉茶最适合女子喝,滋阴润颜,是一道美容养生茶。不过,对体虚或者怀了身子的女人,却并不然。萱姐儿你怀了身孕,这须眉茶却是喝不得的,不过这是皇后赏的,浪费了这么好的茶也很可惜,不若舍给我喝。”

她冲着裴皇后问道,“请皇后娘娘赏了民女这杯茶吧!”

裴皇后倒是第一次听说孕妇不能饮用须眉茶,也吓了一跳,她取出这茶来,其实只是为了要引出接下来的话,没有想到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乌龙。

她是没有想过要害明萱腹中的孩子的,那孩子对她而言也完全没有冲突和利益妨碍,反而,如今安平王深受皇上的看重,倘若安平王妃在坤宁宫里因为喝了她赐下的一杯茶出了什么事,安平王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皇上亦会毫不犹豫地将她重新打入冷宫,惠妃又岂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她已经没有了权柄威赫的祖父,父亲也不在了,而镇国公的爵位旁落,她的母弟如今正在做着令她万分为难的事,而从前对她有所助益的杨家,也早就没落了。上一次她被禁足,尚能因为祖父的谏言而重得以出来,可是这一次,她心里很清楚,极有可能会被冷落一辈子。

裴皇后知晓其中的利害,急忙说道,“本宫却并不知道这茶不利于孕妇,幸亏黄衣姑娘有见识,得以提醒,快,快将安平王妃的茶水撤下去。”

宫女连忙收走茶盏和茶壶,许是动作太过急切,竟然弄湿了明萱一小半个袖子。

裴皇后勃然大怒,令女官将宫女押下去重责三十大板。三十大板,虽然并不会立时将人打死,可是对一个瘦弱的小宫女来说,却也差不多了,甚至更显得可怕。因为倘若得不到诊治和照顾,伤口会逐渐溃烂,熬过去的便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只有慢慢地死去一条路,这是个痛苦的过程,还不如直接被打死来得痛快。

宫女闻言脸色灰败,不断哭着哀求。

明萱皱了皱眉,低声说道,“皇后娘娘息怒,那小宫女并不是故意的,再说臣妾也只是弄脏了衣裳,并没有大碍,请您看在臣妇的薄面上饶过她这一回吧。”

她如今怀了身子,便有些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她虽然很谨遵这时代的法则,知道尊卑是一道无可跨越的鸿沟,绝大部分时候,她也都顺应这些,接受这些。可是只不过因为弄湿了她一片袖子便要让小宫女受那样大的责罚,却也是她无法淡然接受的事。

裴皇后叹了口气,“安平王妃心善,既如此,本宫便饶了她。”

她转头对着女官说道,“这天冷,王妃衣裳湿了难受,你带王妃去偏殿换衫。”

第169章 幻觉(二更)

明萱曾在建安伯府经历过一次换衫风波,倘若那回不是九妹明芜对建安伯有所图,使出了一招李代桃僵,将了侯夫人和先建安伯夫人一军,自己恐怕早就落入了侯夫人的算计,这会也应当是建安伯梁琨的继室夫人了,倒不是建安伯不好,她只是十分厌恶这种栽赃陷害的伎俩。

因此一事,这会她听到“偏殿换衫”这四个字,心中便生出十二万分的警觉来,但随即,她又有些暗笑自己惊弓之鸟,有些过分地草木皆兵了。

裴皇后没有理由要在偏殿设计什么阴谋,她如今地位岌岌可危,支持着她的后台都轰然倒塌,而裴静宸则是她所能倚靠的唯一仅剩的人了,虽然裴静宸和明萱对她都显得十分疏离而冷淡,但不论如何,他们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这却是谁都不能够否定的。假若裴皇后如今身陷汪洋,而裴静宸和明萱则是她唯一的浮木,这根救命稻草,她不可能会轻易放弃。

更何况,这是坤宁宫。

坤宁宫的偏殿,除了皇帝之外,不会有别的男人能够踏足。而当今皇上是个精明人,明萱的哥哥顾元景是他信任的左膀右臂,而裴静宸则是他最近极力拉拢之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莫说他对明萱毫无念想,便是有,也绝无可能会在此时做出不堪举止。更何况,明萱是怀了身子的已婚妇人,若是皇上与她闹出了什么不雅的传闻,绝不是一件美事,而是彻彻底底的皇室丑闻。

一个极具野心,为了帝业可以牺牲发妻的男人,正在往振兴周朝的路途上一往无前,他立誓要当一个明君,是绝对不可能在出师未捷之前,让自己闹出不可挽回的名誉损伤的。

所以。不会发生什么换衫被撞见之类的狗血桥段。

这样一想,明萱便将那提起的心略放下了一些,脑海中又忽然想到了方才在坤宁宫前那诡异的一幕来,电光火石间,她心念千回百转,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揣测,她谢过了裴皇后,低声嘱咐了黄衣两句。便跟着女官去了偏殿。

女官取了一件与明萱身上差不多颜色的锦缎外袄放在几上,说了句“安平王妃请便”就退至了门外。

明萱一早掖过了袖口,知道只是湿了外面那件棉袍,这大冬天的,里三层外三层穿了不少,便是除去了袍服里面也还有好多件衣裳的,也不怕会出什么纰漏,倒也安心地将衣裳换过,然后对着铜镜慢慢地整理着发髻,动作自然而缓慢。从容不迫。

她在等。

果然不多时,只听到殿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个高大的宫女,正是方才在坤宁宫门前力护着月荷的那位。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压低声音说道,“奴婢星移,是永和宫元妃娘娘身边贴身伺候过的宫人,见过安平王妃。奴婢冒昧前来求见王妃,实在是因为有许多话要告诉您!”

明萱眼波微动。望着星移久久不语,半晌才问道,“你说你是我姐姐身边的贴身女侍。有什么凭证吗?”

这是坤宁宫,哪怕皇后再不受宠,但这里的防卫却仍然是严密的,十步一个侍卫,五步一个宫婢女。倘若不是有人故意放开,永和宫的宫人没有可能混进坤宁宫内,还摸进了偏殿,不受任何阻拦地进得殿来,与自己这样单独面对面地对话。

这件事太过诡异了,令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星移忙将怀中的一个镯子递了过去,低声说道,“这是元妃娘娘陪嫁之物,她在临终前赏给了我。娘娘说这镯子原是一对的,一个在她这里,一个则给了她的嫡妹顾七小姐。倘若我以后有机会能够见到顾七小姐,将这个镯子拿出来,顾七小姐就会相信我的话。”

她眼角有大颗泪滴落下,“倘若王妃不肯信我,那也该信月荷,她从前的名字是叫月珂,是元妃娘娘从永宁侯府顾家带出来的陪嫁丫头,梨香院的云芬是她的亲表姐。月荷是顾家的家生子,王妃从前一定见过她的!”

梨香院里跟着顾明蓉陪嫁去九皇子府的侍女中,确实有一个叫月珂的,听严嬷嬷说因为九皇子生母的名讳里有一个珂字,所以月珂改了名,原来是改成了月荷。

明萱接过那个镯子,想到自己刚来时梳妆匣里的确有一个和这镯子差不多的,只是因为款式不符合自己的喜好,她便一直将它搁置箱底,从来都没有戴过,此时方知,这镯子原来竟是一对的。这两件事知道的人都不多,两相佐证,这叫星移的宫女,想来该是永和宫的人无疑了。

她低声叹了口气,“你说有话要对我说,是什么?”

星移见明萱总算信了她,眼角越发湿润起来,她抽泣了两声说道,“元妃娘娘死得冤枉,这些年来奴婢们无时不刻想要往外头递消息,好让娘娘的家人知晓事情的真相,可总是不得其法,这宫里头如同铜墙铁壁,奴婢们无财无势,一点消息都透不出去。好容易今儿遇到了您,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事告诉您!”

她抹了莫眼泪,眼神里含着怒意,“奴婢知道外头都说娘娘是绝食而亡,可实际上并非如此,娘娘是被人害死的!永宁侯府三房遭遇了变故,娘娘每日里都愁眉不展,带累地身子很有些不好,她茶饭不思,饭菜用得少,这些都是真的。

可是,即便如此,娘娘也不绝不会做自残自戮的事的,因为那时,太医已经诊断出了娘娘身怀有孕,为母则强,娘娘那样坚强的人,期盼了腹中的孩儿好些年才终于盼到了,她怎么会自绝?”

元妃是一尸两命……

这消息太过震撼,令明萱无波的面容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她一时失去了冷静和自持,沙哑着嗓音问道,“元妃娘娘怀了身孕?这事,皇上可知道?说,将当日事体一五一十俱都与我说清楚,半句都不要遗漏。”

星移有了这份鼓舞。便也没有方才那样慌张,她想了想说道,“娘娘本来该是中宫之主,可后来却让位给了裴皇后,只被封了个嫔位,甚至还不如惠妃位阶高,她虽然为人温和,但心底难免也是失落的。又兼永宁侯府顾家三房出了事。三老爷被押,三夫人病弱,王妃您又……娘娘整日里愁眉不展,一开始确实有些万念俱灰,但是皇上来永和宫来得勤,许是承诺了会让三老爷平安无事,所以娘娘倒是一日比一日开朗了。”

她不疾不徐地回忆着,“可是有一天,惠妃急匆匆地来报讯,说三夫人没了。同一天三老爷悬梁自尽,三房唯一的庶子被贬配到了西北。娘娘着急恐惧,便立时想要求见皇上,但皇极殿守卫森严,传话的太监说皇上不想见娘娘,娘娘不信,便要直闯,后来却被侍卫押回了永和宫。再之后。永和宫便被团团围住,不准人出去,也不准人再进来。”

明萱目光微闪。惠妃……

她沉着声音说道,“继续说。”

星移点了点头,“永和宫一连被围了七日,头几天,娘娘的确想以绝食来逼皇上前来见她一面,父母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没了,她总想要皇上亲口对她说一句,不是他做的。但方饿了两顿,娘娘就昏倒了,我们几个束手无策,只好用财帛买通了看守的护卫,请他给惠妃娘娘带个话,让惠妃娘娘想法子带个太医来给娘娘诊脉。”

寻常护卫是指使不动太医院的太医们的,当时顾明蓉与惠妃关系最好,都是九皇子府里一同熬出来的,此时永和宫的人根本见不到皇上,所以才会想到求到惠妃头上去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太医诊出了娘娘有孕的消息,娘娘便听了嬷嬷们的劝,开始进食。她虽然有些恨皇上的无情,可是对腹中的孩子却是充满了期盼和温柔的,再说她想着皇上膝下没有子嗣,倘若她能生下孩子,皇上必然是欢喜的,到时候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一定要给顾家讨回一个公道。”

明萱声音微颤地问道,“既如此,姐姐她又怎么会……”

这四年来,坊间一直都传闻元妃顾明蓉死于绝食,可倘若她并没有绝食,又到底是怎么死的呢?皇上在她死后表现地如此追悔莫及,听闻他每月十五月圆之夜都会撇下正宫皇后去永和宫留宿一夜,以追思亡魂,既然如此,又为何不去追查害死元妃的真凶?

太医既然已经确诊了元妃有孕,看重子嗣的皇帝为何仍然将永和宫围住,甚至连面都不肯露一次?

星移脸上现出哀愁的神色,“娘娘先前哀思过度,虽然怀了身孕,这胎却并不稳,时不时有些见红。那太医也说这胎是要时刻小心的,否则随时都可能小产,娘娘便每日喝药,十分小心,后来倒是真的不见红了,可是她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虚弱,最后都无法进饭食,又拖了两日,便……也不知道是哪个先起的头,传说娘娘是因为忧思过虑,绝食而亡,以讹传讹,整个天下都以为是如此了。”

她愤愤而道,“娘娘过世之后,皇上每月都要来永和宫思缅一回,有一次月荷鼓起勇气将这些事都告诉了皇上,皇上却说,他从来都没有下令圈禁永和宫,更没有听说过元妃有孕的消息,还将那给娘娘诊过脉的太医宣了来问话,可那太医却颠倒黑白,只字不提娘娘有孕,只说娘娘恐是因为绝食而产生了幻觉。真可笑,那太医说娘娘有孕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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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皇上驾到(三更)

元妃未必是绝食而亡,这怀疑早在明萱知晓了顾长平和陆氏死因蹊跷之后,便生了根长出了参天枝蔓,她一直都想要找个机会想法子揭开当年那件事的真面目,还元妃一个公道,也还自己一个心安。

但是深宫大内,并不是她可以轻易触及的所在,宫墙密不透风,只放出掌权者愿意让旁人知道的消息,甚至连后来皇上命人送出来的元妃遗物,也都是经过层层把关为人所授意的。她之前的处境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去查探什么真相,而如今,好不容易蓄积了一点能量,却也远远不足以将手伸入禁宫之内。

可现在,只不过进了一次宫,这些求而不得的消息便这样轻易被她知晓了。

明萱望着星移,不断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不敢错过分毫。

她心里已经猜到了,这是裴皇后故意要透给她的消息。永和宫旧人的这些血泪控诉中,字字句句将矛头指向了俞惠妃,是惠妃将顾长平夫妇的死讯告知给元妃的,给元妃诊出喜脉开药后来却又说元妃有喜只是幻觉的,亦是惠妃介绍来的太医。裴皇后与俞惠妃如今势同水火,她不得不要怀疑,星移这些话中的真实性。

星移似乎是察觉到了明萱的心意,便不似方才那样谦卑,抬起头来与明萱直直地对视,“奴婢敢以性命起誓,奴婢所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话说八道,这些事情都是奴婢和月荷亲历,不敢有半个字谎言。”

她咬了咬牙说道,“惠妃娘娘请来的那位太医姓苏,奴婢不知道他供奉着什么职位,但是看他身上穿的官服,应该是正五品的经历。那位苏太医生了张圆盘脸,眼睛特别大,眉毛下隐了颗黑痣。倘若王妃愿意。可以去着人查一查,四年前大内太医院可否有这样一位太医在。”

明萱心中一动,去岁时给顾贵妃错诊了龙脉的那位太医倒是也姓苏,恰巧也生了张圆盘脸,据说眼睛特别大,至于眉毛下有没有隐了颗黑痣,倒是一查便就能知晓的。据说,那位苏太医亦是当年“救回”自己一命的圣手。永宁侯府因此一直对他都颇为尊崇。

后来闹出了顾贵妃这一摊子乌龙事后,顾家想要去拿他,才发现苏府早就人去楼空,这位苏太医也早在贵妃生产之前就已经请辞,正大光明地离开了盛京城,直到目前都没有下落。

明萱想了想,不再接话,却问道,“永和宫偏居一隅,离坤宁宫距离不近。你和月荷却怎么在坤宁宫的门前?中宫肃穆,你们既在宫里多年。应该知晓这些规矩,又怎么会与其他宫女发生冲突?”

她如今知道了这件事出自裴皇后的授意,这叫星移的宫女所言也该是真的,但她素来谨小慎微,总是要将说辞几番相合,才敢真正地对一个陌生人托付信任,毕竟。事关顾明蓉的死因,涉及的都是后.宫的娘娘们,这件事非同小可。她不得不需要谨慎从之。

星移垂下头来,“原本永和宫的人都不敢随意在宫里头乱逛,若是被总管发现了,都是一顿重责。但最近皇上来永和宫的次数比往常要多,不看僧面看佛面,宫里头的人多是迎高踩低的,又惯会见风使舵,便对永和宫的人客气了许多。

又恰逢裴皇后和俞惠妃斗法厉害,没有空理永和宫,奴婢们的活动空间便比从前多了许多,各宫的宫女们聚在一块闲聊,也不再跟从前那样赶奴婢们了。常来常往,倒是得知了不少外头的事,上月时,奴婢便就听说了七小姐的夫婿被皇上封了安平王,前两日又听说裴皇后要在今日宣安平王妃进宫,于是奴婢和月荷便到了坤宁宫外守着,想要寻机会与您相认的。”

她微顿,脸上略显几分气愤憋屈,“但在侧面外,奴婢和月荷却遇到了惠妃娘娘宫里头的人,她们说话刻薄,句句侮辱奴婢等,奴婢和月荷都是一路忍过来的,原本为了要见七小姐,咱们也打算要继续忍气吞声。可是惠妃娘娘身边得宠的侍女桃杏却对月荷动起了手来,月荷她……她身份与奴婢不同,是万不能被寻常的宫婢欺负了去的,奴婢一时冲动就与她们扭打了起来……”

星移脸上讪讪的,眼神里却有真诚的感激,“若非王妃替奴婢们求情,恐怕这回要凶多吉少。永和宫里头从前元妃娘娘身边信得过的人,除了奴婢和月荷,这几年不是无缘无故地死了,就是被苦难磨灭了血性,都像个木头人一样过活,早就没有了要替娘娘伸冤的志气。”

她低声叹了口气,“奴婢没有家人,舍了一条命罢了,月荷虽然身子瘦弱,可是为了娘娘和……她也必要站出来将事实真相说出来的。”

明萱目光微动,“月荷怎么没有来?”

星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月荷她……”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凑前一步将声音压得更低,“回王妃的话,奴婢其实也看出来了这次与您的相遇并非偶然,想必是裴皇后想要借着奴婢的口与王妃的手,来对惠妃动手,否则奴婢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混入了坤宁宫,也进不来这坤宁宫的偏殿。只是奴婢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明知道这是个局,也要心甘情愿地跳进来。”

她将手伸进怀中使劲地揉搓了一下,似是取出了一个事物,然后轻轻碰了碰明萱的手,电光火石之间,便将一个揉皱了的纸团塞到了明萱怀中,她张了张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来,但是明萱却看懂了她的唇语。

星移是在说,“今日奴婢前来,除了要为元妃娘娘伸冤,还有一事相求,月荷的事亦是万分紧要,都写在了这纸团上,祈盼王妃能够看在元妃娘娘的面上,帮她一把,帮助之恩,犹如再造父母,将来粉身碎骨,一定相报!”

明萱虽然不知道这纸团上写了什么,但是看到星移这样郑而重之,她便也不敢怠慢。

这时,外头传来女官的声音,“不知道安平王妃可有换好衣衫?”

明萱将纸团藏在了贴身的衣袖中,高声对着门外答道,“就好,我马上出来。”

她转头压低声音对着星移说道,“既然是裴皇后设的局要让你跳进来,这便说明惠妃未倒之前,她还用得着你们,你和月荷都是安全的。她们既然有本事让你悄无声息地进来,自然也会悄无声息地送你出去,所以你且安心地回永和宫吧。至于我这边,该如何做,容我想想,等我有了决议,自然会想法子来通知你们。”

她眼神忽然显出一丝凌厉,“我不会让我姐姐莫名其妙地枉死!”

明萱出了偏殿,便由女官引着回到坤宁宫正殿,此时正殿内却笑语盈然,她定睛一看,发现俞惠妃与顾贵妃领着几个妃嫔也到了坤宁宫,正与裴皇后一起叙话,黄衣则端坐一旁,既没有在气势上显得惶恐害怕,却也没有一丝一毫害怕畏缩的模样,只在有人问起她话时,才不卑不亢地回答一句。

与在南郊别庄初见时的率性恣意相比,黄衣简直脱胎换骨,像是变了一个人。

但明萱没有时间感慨,因为俞惠妃已然点到了她的名。

俞惠妃,将眼睛瞄向了明萱的肚子,满脸笑意地说道,“听说安平王妃怀了三个月的身子?真是恭喜了!我原就和元妃娘娘说过,顾七小姐是个有造化的,可不是如今成了王妃娘娘了吗?你姐姐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你如今得了如意郎君,又有了孩子,即将要做母亲了,她知道了一定会也会跟我一般高兴的。”

她转过头去对着裴皇后娇嗔着说道,“姐姐,您没有怀过身子,不知道这苦楚,安平王妃恰好怀胎三月,此时正是最难过的时候。莫说这大冷天的,让一个孕妇来宫里头奔波不适宜,便是天色怡人,光这孕吐一项就够遭罪的了。”

话里话外,是在指责裴皇后不懂体恤。

但裴皇后却是底气十足,她笑着说道,“瞧咱们惠妃娘娘说的,本宫虽然没有怀过身子,但没有吃过猪肉还没有看见过猪跑吗?贵妃怀着龙嗣的时候倒还好,惠妃你怀大皇儿的时候,可没有少受这些折腾,每日孕吐则不说了,三天两头头晕无力气虚腿软都是常态。我当时见在眼里,也疼在心里呢。”

她笑着转头对明萱说道,“说起来,安平王妃虽然年纪小,但却比咱们惠妃娘娘要坚强,身子骨也健朗,我瞧着脸色也好,看来安平王爷对你很好,将养地不错。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本宫孟浪了,若是你感到身子不舒坦,或者乏得慌,可要立时对本宫说来,莫要逞强。”

明萱忙道了声好,“多谢皇后娘娘和惠妃娘娘的体恤。”

金凤座上,裴皇后笑得仍然面无波澜,俞惠妃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而顾贵妃只顾端着茶盏浅酌,风轻云淡,似乎完全不在意裴皇后和俞惠妃之间的唇枪舌剑,按理说,她与明萱是嫡亲的堂姐妹,这层关系不论是比裴皇后还是俞惠妃都要更加亲密的,可是她却没有丝毫要与明萱搭话的情绪,仿佛完全就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这时,坤宁宫守门的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宣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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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撞车(感谢仙草,泣血四更)

周朝皇帝穿着四团龙袍头顶戴着翼善冠威仪赫赫地出现在坤宁宫的正殿,他单名一个字,约莫三十岁模样,修长挺拔的身姿,瘦削的脸庞面如脂雪,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带着桃花含笑,看起来十分俊逸儒雅。

皇上驾到,整个殿中上至皇后下至宫女都纷纷跪落一地,明萱和黄衣自然也不能幸免。她两个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便都不令人察觉地将身子挪到了最后面,学着旁人的模样行礼,竭尽低调,将头埋得很低,生怕引人瞩目,但是也不愿意让人挑出错处来。

可皇上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们来,他先是宣了平身,让众人重新落座,自己则是与裴皇后一起在金凤座上坐定,这才转头笑容满面地问道,“这两位便是安平王妃和黄衣姑娘吧?”

明萱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她心里略有些不快。其实她倒还好,作为先头元妃的嫡妹,也算得上是皇上半个小姨子,如今又是安平王妃,正月十五元宵宗室家宴上也曾见过一面的,便是上前行礼也不算太过。可黄衣却是未出阁的姑娘,皇上如此公然点了她的名,此举其实甚是唐突。

在她略显迟疑的时候,察觉到身后黄衣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裳,便按捺住心思,面带恭敬而疏离的笑容上前一步福了一身,“臣妇安平王府顾氏见过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

黄衣则是跟在明萱身后,依样画葫芦般跟着念了一遍。

皇上好奇的目光在黄衣身上不停打转,带着几分探究和审视,他状似轻松地与黄衣寒暄了几句,虽然没有明言指出黄衣的身份,只是说了一些南疆的风土人情,但是却成功地将话题引到了临南。

这话题,顾贵妃看起来依旧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而俞惠妃脸上却略显尴尬。甚至有几分避之不及。倒是裴皇后,热情而轻快地将话题接上,时不时与皇上唱个双簧,倒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完全打破了坊间对帝后之间“如履薄冰”的传言。

黄衣虽然觉得帝后对她的热情有些诡异,可她素来是爽利的人,虽然将周朝的规矩学得顶好,可那些太深的弯弯绕绕却仍旧有些不大明白。她们苗族对男女大防处置磊落,做事讲究一个爽快,并不像周朝那样有诸多避讳和讲究,因此她其实并不觉得此刻这样和皇上谈一些南疆风俗有什么不妥当的。

不过她也决然不肯多说一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帝后问话,她捡着重点简明扼要地回答。

皇上听得很认真,脸上一副十分神往的表情,只是偶尔目光瞥到明萱,却是一阵没来由地躲闪。

明萱心下诧异。她其实根本就不记得从前的明萱和这位皇上关系如何,但想来应该是十分熟识的。她的胞姐明蓉十六岁上就嫁给皇上。直到他成为周朝皇帝,统共做了八年的九皇子妃,那八年里,明萱身为明蓉唯一的胞妹,定然是拜访过九皇子府的。

九皇子那时候势力微卑,而永宁侯府顾家却是簪缨世家,权柄赫赫。顾家三老爷曾是先帝时的状元郎,虽然只是朝中闲散文官,可他的学问人品却颇受到先帝的赏识。对于这样的岳家,不论九皇子是真情或者假意,都不会刻意疏远。更何况,传言之中,九皇子与九皇子妃的感情和谐,夫妻恩爱情深。便是基于此,从前的明萱和九皇子也该是常见的。

是因为羞愧吗?

还是因为不敢面对?

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当年从永和宫中送回永宁侯府的元妃遗物,满满一箱皆是手札书信。有时是一副素手丹青,旁边提着情意缠绵的诗;有时是一段心情感悟,直抒胸意,清晰可鉴元妃那时的心境;有时则是无尽的哀怨和苦闷,三言两语尽在不言之中。

明萱细细地看过,每一字每一句,那箱遗物里没有一件是值钱的珠宝,装载的全部是元妃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与她和皇上之间缠绵的爱意,当然也有怨,也有愁,也有相思之苦。在一本珍稀古籍的夹页中,偶然翻阅时,曾经掉落过一纸信笺,那是当年还是九皇子的今上所书,纤瘦的字体有些飘忽,但落笔在纸页上的那几个字却无比沉重,“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四年前的顾明蓉还尚未老去,芬芳的颜色依旧鲜艳如西天云彩,闪耀着动人心魄的光华,可是皇上却已为了江山大业执意要将她牺牲。说什么十五夜永和宫内的追忆思缅,又说什么全然不知那时元妃的处境,呵,那些借口在她看来却都是不折不扣的笑话。

身为大周君王,整个周朝辽阔的疆域都是他的,难道连后.宫的守卫都没有办法掌握?永和宫被圈禁了七天,元妃和宫人不得进出,殿前有重兵把守,皇上说什么他并不知情的鬼话,她是决然不信的!不过只是当时朝堂风起云涌,他甫一登位,没有先帝的传位遗诏在手,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一时之间难以服众朝臣,而二皇子的余孽仍在四处挑衅叫嚣,他忙着要坐稳自己的江山,便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后.宫的事罢了。

对于一个极具野心的君王而言,保住自己那张龙椅,要远远比发妻的安危来得重要。

而后来,错误已然酿成,皇上便是知道自己疏忽了,为了帝王的尊严和面子,他也绝对不可能在区区几个宫女面前承认那些忽失的,这便是坊间传言元妃乃是绝食身亡的缘由,因为对于皇上而言,元妃贞烈,因为父母之时自绝,确实要比她真正的死因,更令他容易接受。

所谓死生契阔的承诺,也不过就是一个承诺罢了。

明萱垂下的眼眸中不禁闪过几分嘲讽和苦涩。

她想到,前世时虽然号称女权得到了解放,可是女人仍然是当之无愧的弱势群体,在一夫一妻制度之下,有多少男人背离发妻拈花惹草,又有多少男人在通往荣华富贵的道路上或者到达荣华富贵之后。抛弃糟糠之妻,另娶年轻嫩妻的?为了事业牺牲家庭和妻子的男人数不胜数。

而这里是古代周朝,虽然是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可依着这里的民俗习惯,往保守去推测,至少也距离她前世那种文明约莫要有五百年以上。这里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合法的,喜新厌旧则是常态,这是男权和夫权如同深重的两座大山压在女子头上的时代。她又怎能对他们以前世的准则去要求和看待?

更何况,眼前这个男子,是周朝国君,天下之主。

在这个君权凌驾于道德伦理之上的年代,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指责和鄙弃皇上背弃当年的承诺。

从坤宁宫离开到安和门换下了宫轿,等坐上安平王府自个的马车后,黄衣便一改方才的沉默,她歪着脑袋说道,“皇上和皇后一直都在问我关于南疆的事,可是他们又没有一句话挑明我的身份。也没有提到苗寨,这样玄乎。我有些想不通,他们这举止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明萱的情绪自从皇上来后便一直有些低落,直到黄衣提起这话,才稍微有些回转,她皱着眉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等回府去见了王爷再问问他的意见。也该差个人去将哥哥请来商量一下。我总觉得,皇上对你有些太过热情了,反常即妖。我是怕……”

她是怕皇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要亲自纳黄衣为妃,不过这半句话,她吞了回去,并没有说出来。

黄衣又如何不懂?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萱姐儿你又来,前儿我跟你说的话,你可是都忘记了。我现下虽然穿着你们中原人的衣饰,可浑身上下都是毒,若我不愿意,靠近我五步之内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皇上又不傻。”

谋害皇帝自然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整个苗寨都要大祸临头,极有可能是灭顶之灾。可是对于皇上而言,死后闹出再大的动静,凶手伏法,苗族陪葬,这些于他都已经没有了意义。死了就是死了,这些他如今紧握在手中的权柄,全部合法地落入了旁人囊中,再也与他无关了。

黄衣说得没有错,皇上这样在乎自己的帝位,是决然不肯做这样的事的。

明萱却没有这样乐观,她细细思量今日裴皇后宣自己和黄衣进宫觐见的用意,便可以确定两点。

首先,裴皇后一定是在皇上的授意之下才行此事的,否则以她如今在宫里头的处境,是万不敢自作主张,插手临南的事的。其次,皇上想要见一见黄衣,定然不会只是想要将她赐婚给臣子那样简单,倘若只是一道赐婚的旨意,皇上只要确定黄衣的身份便成,根本就不需要知道黄衣长什么样子,是个怎样的性情。

而坤宁宫前的那次偶遇,以及偏殿中星移直闯吐露当年真相,明萱很确信不过是裴皇后利用此次机会设下的一个局,目的是想要借安平王府的手,将当年参与元妃案中最深的俞惠妃给击倒,如今在后.宫之中,顾贵妃十分安静,只有俞惠妃对皇后的地位有着最直接而危险的威胁,生有大皇子而家族愈发显赫的俞惠妃,随时都有可能取代母家败落没有倚仗的裴皇后,成为中宫之主。

明萱正在想着,忽然觉得马车的车身一个猛烈的震动,她赶紧抓住黄衣的手,生怕再有一次剧烈的撞击会将两个人抛出车外去,但好在她多虑了,只是虚惊一场,马车除了嘎然停止,倒没有继续发生激烈碰撞。

她余惊未定地掀开车帘,却遇上一双深沉冷冽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