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玉堂一定会说:“但愿从来不曾认识耶律皓兰。”

白玉堂的老友,丁月华的师兄,文新学院的大才子宋祁后来听白玉堂酒后说起了这段往事,一边暗笑这人自称情场高手结果初恋竟然不战而败无疾而终,另一边也感叹白玉堂骨子里也是个痴情种子。

把白玉堂抗回家丢在床上后,他动笔写下了他的成名作《嘉佑年间的爱情故事》。不过他没敢让白玉堂知道小说里的原型是这么来的,那时候白玉堂已经接替他四哥蒋平管理陷空岛集团海外市场,手下保安部的人都生猛地很。他不怕白玉堂揍他,他怕白玉堂去拆了出版社。

颜查散发现白玉堂神情有点恍惚,问他:“老五你怎么了?”

白玉堂没精打采地问:“小颜啊,我也算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吧?”

丁兆惠嗤笑:“那是,我们五少也是陷空岛上绝世无双的一朵芦苇花。”

颜查散接着道:“只可惜,昔日芦苇花,今日萧艾草。”

一直在旁边看书没吭声的李寻欢这时候鬼使神差地迸了一句:“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听!我就说他一定在这里!”门外忽然响起耶律皓兰的声音,紧接着半掩着的门被推开。

耶律皓兰喜悦道:“哥,你看是谁来看我们了?”

一个年轻窈窕的女子自她身后走了出来,柔美脸上有醉人笑意,仿若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她的嗓音轻柔悦耳,她说:“晁锋,你还好吗?”

叶朝枫只迟了一秒,立刻微笑着说:“扶铃?你怎么来了?”

萧扶铃说:“突然想见你,一刻也呆不下去,跳上飞机就直飞过来了。”

那么缠绵的情话,当着外人的面说,可是听者却也不觉得肉麻。萧扶玲语气格外动人。

耶律皓兰说:“我来介绍,这是展昭,这是白玉堂,这是颜查散。”

萧扶铃的声音柔软,她的手也柔软,展昭小心翼翼地握着,生怕一用力就捏碎。她的身上还有一种花香,幽幽飘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那么适合她,所以虽浓郁却不让人反感。

耶律皓兰对哥哥说:“扶铃姐没通知人就来了,结果找不到你。我猜你一定在展昭这里,果真中了。”

叶朝枫站了起来,对其他人说:“这是萧扶铃,我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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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政策联姻,但是萧扶铃还是爱着耶律晁锋的。

萧扶铃初见耶律晁锋时才十岁,当时场面着实浪漫,可以深深打动任何一个有少女情怀的女孩,所以让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那时萧扶铃为了上树取羽毛球,给困在高高的树上,看着遥远的地面,呼唤家人未果,终于害怕得伏在树上嘤嘤哭泣起来。

是来萧家玩的耶律晁锋发现了她,叫人搬来梯子,把她从树上抱了下来。萧扶铃如小动物一般温顺地由他抱着,眼睛直直盯着他。她多年后都还记得,晁锋那天穿深色校服白衬衫,少年青涩的脸是那么英俊非凡,那气定神闲的笑容,让人觉得把一生都交付于他手上也不后悔。

耶律晁锋十年后再见到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萧扶铃时,丝毫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她。他们在双方家长的授意下,一起散步聊天,一起吃饭看电影,正式订婚。

耶律晁锋去宋大读书后和萧扶铃的联系并不紧密。起初一个星期来一个电话,渐渐变成两个星期。他们共同话题其实并不少,但是耶律晁锋并不愿意与她在辽国经济走向和上流社会闲闻上花时间。男人的心有时候比女人还难琢磨,如果这个男人野心勃勃,那就更难揣测。而恐怕也只有萧扶铃这样有教养又有耐心的女人,才适合耶律晁锋。更何况她爱他,爱一个人,便会包容那个人的所有缺点。

花残月女士见儿子有点知乐难返,多少有些担心。外面的生活自由潇洒,中原的女子娇媚温柔,男人都是表面上被驯服的动物,若有机会,便会回复本性。丈夫身体有些报恙,她便劝萧扶铃去一趟宋国,能劝儿子回来固然好,如不,也要看住儿子的心。

萧扶玲依旧安静地笑。人心,岂是看就看得住的?不论过去怎么样,他的将来是她的。

丁月华第一次见到萧扶铃时,正和白玉堂在超市购物。萧扶铃一手挽篮子,一手挽叶朝枫,自货架那头款款而来。萧大美人容光焕发,步生莲花,浑身上下亮晶晶,刺痛了丁月华的眼睛。

丁月华问白玉堂:“那个女人是叶朝枫什么人?”

白玉堂通过皓兰,见过萧扶玲一面,说:“那是他未婚妻。”

丁月华以为白玉堂在乱掰,呵呵两声:“天上掉下来一个未婚妻。”

白玉堂耐心解说给她听:“未婚妻你知道吗?fiancee,未过门的媳妇儿,将来的孩子他妈。”

丁月华错愕:“他原来有婚约?”

白玉堂冷笑:“怎么?莫非他答应过娶你不成?”

萧扶玲已经走了过来,笑眯眯问:“玉堂,陪女朋友来买东西的?”

丁月华笑了笑:“叶大哥家中原来藏有娇妻,瞒得我们好苦,现在芳心碎了一地了。”

萧扶玲笑道:“这个妹妹好乖巧的一张嘴。我早就想认识一下你们这些朋友。晁锋哥在开封,托你们多多照顾了。周末有空,出来吃顿饭吧。”

叶朝枫这才开口:“扶铃,不用搞那么复杂。再说他们要期末考试了。”

萧扶铃笑意盈盈道:“晁锋哥,你就要回去了,走前总得请朋友一起吃餐饭吧?”

白玉堂惊讶:“这么快就要走了?”

叶朝枫轻咳一声,萧扶铃听到,眼珠一转,道:“耶律伯父的身体不大好。”

丁月华脸上在笑,眼睛却是饱含着敌意地冷冰冰地注视着萧扶铃。萧扶铃的笑,那像狐狸一样的神态,还真和叶朝枫那老奸巨滑的样子有几分夫妻像。难怪说人以类聚。

据说大漠里开有一种花,晶莹洁白,柔嫩芳香,但是枝坚叶厚,生有尖刺,萧扶铃就像这种花,娇美动人的,却也是有着坚定原则和强硬手腕。

萧扶玲和叶朝枫走远了,丁月华冷哼:“那个女人,我不喜欢她。”

白玉堂嗤之以鼻:“又不要你娶她,管你喜欢不喜欢。”

“叶朝枫我也不喜欢。”丁月华说,“邪气得很,城府太深。不适合昭哥。”

白玉堂顿了一顿,闷声闷气地说:“你知道什么?”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丁月华苦笑,“我是女人,我有眼睛,我看得到!那神情,那态度,那种笑……”

她的声音很苦,也很无奈。

白玉堂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只有埋着头推着购物车往货架另外一侧转去。

只听“嗳”地一声,小车撞上一个女孩子。女生踉跄一步,忙弯腰捂着膝盖。

“你怎么这么莽撞啊!”丁月华丢给白玉堂一个眼色,急忙对那女生道歉。

女孩子抬起头来,温和地笑了笑,声音轻柔悦耳:“没事,不重。”

白玉堂忽然觉得这张尚算清秀的脸有几分眼熟。那个女孩子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把头低了下去。

丁月华却把这个女生认了出来:“你……你是夏紫菀,对不对?”

白玉堂想起来了,她就是上次捐吻时被他怒火波及到的那个女生。

“你——”

两个人的脸都通红。

丁月华也不知是没看出来,还是故意地,对白玉堂说:“这是经济学院的夏紫菀,校学生会宣传部里的。这是白玉堂,你该认识他吧。”

夏紫菀脸更红,头埋得更低了。白玉堂鼻子里哼了两声,算是和她打过招呼。他自己也尴尬得要命。若是在平时,肯定借这机会大大方方地道歉。但是此刻丁月华在场,如果开口道歉,必定会落下笑柄,让自己以后没有安生日子。反复斟酌之下,他保持了沉默。

丁月华忽然想起:“七点半我有课呢。”

白玉堂立刻说:“那么我们快去结帐吧。”说着推着丁月华往收银台走去。

回过头,夏紫菀还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他扭捏了一下,说:“那个……对不起……都很对不起……”又赶紧推着丁月华走了。

夏紫菀呆站在那里,看着他洁白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

萧扶铃把购物袋提进厨房,打开冰箱往里面放东西,一边对站在旁边的叶朝枫说:“那个丁月华,是丁旭将军的千金?好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叶朝枫笑着没回答,他对丁月华没什么特别感觉,不过到底是将门女儿,肯定不会像表面上那么娇气烂漫就是了。

萧扶铃又说:“白玉堂这名字熟悉,是哪家的?”

“陷空岛五少。”

“原来是他啊。”萧扶铃想了起来,“生得好俊俏啊。听说学的是画画,莫不家里没打算让他进公司?”

“这小子很精明,学什么都只不过是个幌子。”叶朝枫说,“他现在又办画展又出画册的,风头不小,遇大事又很沉稳,不可小瞧了他。”

萧扶铃点点头,记下了,“那展昭呢?”

叶朝枫愣了一下。

“就是那天在门口碰到的那个男孩子,很帅气,有些腼腆的那个。”萧扶玲说。

叶朝枫扫了她一眼:“他怎么了?”

萧扶铃察言观色,见他沉默,知道这展昭不一般,“他同你关系不错吧?”

叶朝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萧扶铃说:“同你不是一类人呢,身上闻得到有阳光的气息。”

叶朝枫说:“衣服洗了晒晒,都有这味道。”

萧扶铃笑出来。

叶朝枫转移了话题:“皓兰已经把赵冠生藏东西的地方查出来了。”

“怎么查到的?”

叶朝枫笑了笑,“她同赵子彬最近出双如对,还去赵冠生家里去了一趟,甚至当着赵冠生的面让赵子彬带她去实验室玩。赵冠生以为她是为了搜东西而来的,于是把藏东西的地方换了。他一动,我们另一方盯梢的人自然就知道东西藏在哪里了。”

萧扶铃惊叹,“皓兰还真是能干!那东西在哪里?”

“只有个大概位置,就是老实验室三号楼里。”

“老实验室?两层楼,十间房,那么大点儿地方怎么就找不到?”

“赵冠生藏起了东西后就再没去看过。老陈的人跟踪他那么久都找不出蛛丝马迹。”

“要不要再叫皓兰去探探。”

叶朝枫冷冷扫了她一眼,很明显地不悦:“我不想皓兰涉险。而且,赵子彬也不是好糊弄的。他们现在交往得很顺利,将来若结婚都是可能的,赵子彬人不错,家世也算配得上我们。”

“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吗?”

叶朝枫笑:“他是聪明人,他若愿意被蒙在鼓里,那样最好。”

萧扶铃还想问个明白,可是看到叶朝枫有些不耐烦的表情,聪明地闭上了嘴。这点基本的察言观色她是有的。只是每到这个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离眼前的这个人很远很远。肉体虽然在同一个空间,但灵魂却分隔在沟壑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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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一人跑到远远的化学学院后面的球场去打球。那里僻静,又因为老旧,去的人少。展昭喜欢那份安静。

有些事要独自一人去想想。现在人人都忙,比如考研,比如恋爱,比如找工作,比如联系出国,所以自己的事永远只有自己解决,你在别人生命里永远只是配角。

天色暗了下来,路上行人也愈加稀少,风刮得急,是要下雨了。铁丝网外的桂树给风吹得哗哗直响,若大的球场里,只有一个蓝色身影奔跑跳跃,孤单的球声回荡不下,仿佛自胸膛里发出的心跳。如果此时有人路过,必会立刻给这落寞寂寥的气氛感染,又见那矫健身影轻松跃起,如猫般优雅迷人。球准准入网,落地回声,无人喝彩。

雨先是试探似的落几滴,看球场上的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不再客气,倾盆而下,转瞬已经淋湿一切。展昭抹一把脸上的水,拍拍手上的球,对准篮板投过去。雨拉起的帘子已经让景物模糊一片,球没打准,反弹回去,落在球场的另一边,落地一弹,给一双手稳稳接住。

叶朝枫没有打伞,衣服已经湿了大半,水自头发上流下来,从他英俊的脸上流下来。他走到展昭面前,“一个人?我陪你打好吗?”

展昭没搭理他,远远站一边。

叶朝枫没再追问,顾自熟练地运起球,往篮板跑去。他身形高大修长,奔跑起来别有一番力量之美,身手又十分灵敏,姿势优雅得似乎每个瞬间都适合按下快门。就是有些人,天生资质优异,仿佛是为了适应这个世界而定做的一般。

待到篮下,轻松起跳,把球往篮里扣去。可是手只伸到一半,另一手凭空出现,敏捷地把球夺了过去。展昭落地后一秒也没耽搁,迅速转向对面篮板奔去。叶朝枫也只是微微一惊,立刻笑了,马上跟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已似白色面筋,人都躲进屋子里,只有一个约会女友的男生站在球场边苦苦等候佳人。他回过头去,越过茂密的栀子树和桂树的枝叶,看到里面一蓝一灰两个年轻人正冒着雨打着球。技术精湛,旗鼓相当,小小练习赛居然也能打得如此精彩。

一番争夺下来,叶朝枫后起而占了上风,生生截了展昭好几个球,全部进篮。两人暂时停下来,大口喘气,有点意犹未尽。

展昭弯着嘴角甩甩头发上的水,然后又恢复一脸平静,隔着雨帘望过去,问:“还打吗?”

叶朝枫也是浑身湿透,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抓住展昭的手臂。展昭浑身一震时,他又已经放开了手。“你身上这么凉,还是回去吧。”

展昭默默照着他说的去做。

111的灯是黑的,很显然没有人。叶朝枫问:“你带了钥匙吗?”

展昭老实地摇摇头。

叶朝枫说:“来,到我那里换衣服,不然你会感冒的。”

展昭想了想,还是跟去了。

叶朝枫的宿舍依旧简朴整洁,有淡淡香水味,是皓兰留下的。还有一大堆书本资料和学生的试卷,备课本上“叶朝枫”三个大字遒劲潇洒,力透纸背。学生都管他叫叶老师,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他是辽国人。但他只是这里的过客,一如冬天南下的雁,养精蓄锐一番,会拍拍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远。

叶朝枫自浴室出来的时候,展昭已经换了身衣服,坐在窗前。外面的雨依旧铺天盖地的下,声音大到说话声都听不清晰。

叶朝枫拿玻璃杯子泡了茶。茶是铁观音,因为雨季有点变味。想起半年前,这个房间里还时常充斥着众人欢声笑语,如今都已经消匿在墙壁里,化做一段宁静的岁月。

叶朝枫忽然自己笑起来:“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有很多话想和你说,现在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展昭淡淡道:“想到什么说什么好了。”

叶朝枫放下茶杯,说:“她叫萧扶铃。”

展昭哦了一声。

叶朝枫只得继续说:“我们十多岁的时候认识的。两家是世交,于是一早就给我们定了亲。我大学毕业后,就举行了订婚议事。”

展昭居然认真听着,问:“你喜欢她吗?”

叶朝枫说:“不讨厌。”

展昭点点头:“那已经足够。”

他的意思叶朝枫明白,对于这样的政策婚姻,彼此不讨厌,已经足够适合结婚了。

天下那么多夫妻,有多少是因为爱而结合的?爱情是一回事,过日子是另一回事。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不该再幻想爱情,所以我们知道十多岁的孩子会一起殉情,而没看哪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与人私奔。

展昭把茶喝完了,放下杯子,说:“雨小了,我回去了。”

叶朝枫看着他眼底的落寞,一下捏紧了手里的杯子。那颗应该已经被训练得坚忍不拔的心,应该已经能不论什么情况都能保持平静镇定的心突然疼痛起来。

他拉住展昭的手,然后站起来,将他拉进怀里。展昭的身体僵硬着,消极地反抗着这个亲密动作。

叶朝枫叹了口气,低下头,吻他的唇。

展昭把脸别开,然后挣开叶朝枫的手:“够了。”

在我们还没有狂热地爱上,在我们的肉体还没有熟悉彼此,在我们的灵魂还没有交融。现在打住正好来得及。

叶朝枫笑:“我似乎活脱脱像个玩弄别人感情的花花公子。”

展昭回头说:“朝枫,你人很好,真的。只是有时候,我们俩都有点糊涂了。”

人们常用来解释自己放纵的理由:一时糊涂。

叶朝枫笑了,他松开了手。

“最后求你帮个忙行吗?”

展昭看了他片刻,说:“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明天要搬实验室,想请你帮个忙。”

只是这事。

展昭轻笑:“没问题……那我……我先走了。”

叶朝枫没有挽留。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从下到结束,那么短暂。而他,也不过就在自己身边停留了一场雨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