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屋里花团锦簇,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位红衣女子。因恰好背对着张蜻蜓,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她那满头珠翠极是晃眼,尤其是那枝赤金攒珠累金凤钗更是招摇。

光那玩意儿就怕有半斤了吧?张大姑娘暗自估算着重量,心中却有个疑问,戴上这么个大家伙脖子酸不酸的?不过要是能给她一根,就是再重她也认了。那是金子啊,全是钱啊!

没出息的张蜻蜓往上瞟一眼自己那根虽也是赤金,但插进发间就瞧不见的小簪子,不由得更加虎视眈眈。

可这屋子里有啥不对劲?张蜻蜓心里隐约有点疑惑,只是说不出来。未容她细想,便被里面的谈话吸引了注意力。

“二姐,你一会儿可别忘了跟爹说,邀我到你家去玩儿。这天天关在家里,可闷死我了!”说话的是章泰安,就是在亲姐姐面前,也没看这小子客气多少,说话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行啦行啦!”林夫人微嗔着把话接了过来,“你都说多少遍了,你二姐会放在心上的。一会儿你爹和姐夫进来,可不许这么没规矩!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就出不了岔子!”

章泰安悻悻地不吭声了,却又嘟囔着,“二姐你也是的,给我带什么礼物不好,偏带那么些笔墨纸砚回来,有什么用啊!不如,给我换几个金锞子吧?”

就见那红衣女子,也就是章府二小姐章清雅伸出染得鲜红凤仙花的纤指戳了他额头一记。

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响起,“小没良心的!有东西你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你以为这些笔墨纸砚便宜啊?你就拿着钱还买不到呢,我好不容易才找你姐夫求了来,还不领情。早知道什么都不给你了!哼,也不知道你从别人那儿还能得着什么好东西?”

此言一出,别人尚可,那抱着个一岁多小女孩儿站着的刘姨娘,脸上似有些挂不住了。自己女儿没嫁着高门楣的好夫婿,就是回娘家来,也从没好东西可带的。

旁边那位坐着的年轻妇人忙赔笑着道:“可不是?国公府的东西那还能有差的?二姑爷文采风流,在京城中素有才名,他使的东西必是极好的,三弟你可不要辜负了二妹妹的一片心意。”

对着张蜻蜓的方向,她正好露出个侧脸。清秀白皙,与刘姨娘有六七分相似,却毕竟是个小姐,比刘姨娘显得多了几分贵气,想来便是章府的大姑奶奶章清芷了。

只看她头上也只随意绾着两支珠钗,并不十分华丽,纵然身上特意穿了件极是鲜亮,鸭蛋黄底子彩蝶戏花的云锦新衣,但在章清雅那一身富贵荣华面前,仍是显得有些寒酸。

听她这么一说,章清雅也不好再发作了。却是扫了厅内众人一眼,话锋一转,教训着弟弟,“自个儿没本事就不要作怪!给谁收拾了不好,偏给人这么收拾了。咱们长房的混成你这样,真是没出息,活该你被罚!”

张蜻蜓眉毛一挑,哟,这是在说我呢,那咱可得会会去!

正想抬脚进去,忽听身后有个软糯绵软的声音响道:“三姑娘来了,怎不进去?”

她这一嗓子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了。

张蜻蜓回头一瞧,脑子里当即咣的一声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不对劲了。今天全家人都穿了新衣,唯独她没有!

瞧胡姨娘这一身水红色流云暗花新装,喜庆艳丽,却又带着几分成熟的娇媚,正符合章致知的喜好。

此刻,她笑容甜美,正扶着章致知进来,身后跟着大少爷章泰宁,二姑爷邝玉书,还有一位衣衫素净,斯文清瘦的年轻人,想来就是大姑爷冯遇春了。

张蜻蜓看着胡姨娘的笑脸,心中的火气腾腾地往上蹿。

叛徒!还以为她会和自己联手,赶情还是被她利用了啊!旁人都有了新衣裳,就扣着我的,想让我挑头来闹事对么?哼哼,那本姑奶奶第一个就针对你!

压抑着心中的火气,张蜻蜓收敛了神色,上前先给章致知见了礼。这是章府的大老板,轻易得罪不起。她这些天学了些规矩,大致上还是有模有样的。

章致知也不太计较,只皱眉瞥了她身上旧衣一眼,到底什么都没说:“进去吧!”

绿枝在后头一颗心吓得怦怦直跳,怎么办?大过节的姑娘穿成这样,岂不是让老爷生气?

进了门,章清雅已经转过身来,正好跟张蜻蜓瞧了个对脸。

如果说这位二姑娘说起话来是牙尖嘴利,她那长相里也分外透着一股锐气。按说眉眼也不差,只是眼睛挑得高了些,下巴过于尖了些,鼻尖也实在细了些,再加上她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式,让张蜻蜓想到一样东西——杀猪刀。

别人可能有点怕,但张大姑娘却只觉得很是亲切嘛!

众人见了礼,章清雅见相公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这个庶妹身上,不觉心里就有了三分气,讥讽起来,“我说三妹,你来就来了,怎么都不进来的?躲在那儿听墙角有意思么?”

张蜻蜓故作无辜,“二姐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们方才说了些见不得人的话么?我上回病了一场,这脑子就有些糊涂。方才瞧见二姐姐,还一下没认出来,所以才站了一会儿,没敢贸然进来。”

“三妹病过一场?”还没等张蜻蜓下好笼子给章清雅钻,邝玉书就冒了出来,一脸关切,“现在可大好了?”

女人说话男人插什么嘴?张蜻蜓很不高兴被打断,勉强附和了一句,“好了,谢谢二姐夫关心。”

章清雅顿时脸色一变,把话抢了过来,撒着娇道:“相公,你过去陪爹说话嘛。我们姐妹难得见面,且让我们说些体已。”

她硬扯着张蜻蜓转了个身,那戴着长长甲套的尾甲在张蜻蜓嫩白的手背上划出一道白印子,转瞬就红了,虽没出血,却很有些刺痛。

玩阴的?姑娘我可不是吃素的!张蜻蜓反手把她的手一抓,阴笑,“二姐,我还真是好想好想你哦!”

说话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着她的手往桌角一撞,“啪”的一声就把那根长指甲给折断了。

章清雅疼得一缩手,张蜻蜓看起来比她还心疼,“撞到了么?疼不?”

林夫人很紧张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事吧?三姑娘你怎么不小心点?”

“对不起,见到二姐太高兴了!”张蜻蜓睁着眼睛说着假话,毫无愧色。

“我没事!”章清雅气得咬牙切齿,却不能因为指甲断了就发脾气。转而堆起假笑,看着她这身衣裳,“三妹妹,你今儿这是把哪年压箱子底的陈年旧衣裳翻出来了?就跟掉进灰堆里似的!我瞧你这回可真是病得不轻,脑子都糊涂到这地步了。这大节下的,也不怕忌讳!”

张蜻蜓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二姐你回来了,认不出我么?”

“三妹妹你病了,我脑子可没糊涂!家里几个人还是认得清楚的。”章清雅不知是计,顺嘴接了去。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张蜻蜓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欣慰。

章清雅一下子会过意来,气得脸都红了,“你居然敢…”

林夫人却听出女儿又要说错话了,赶紧接过话来,看着张蜻蜓目若寒冰,“你过节的新衣裳呢?这件我记得还是几年前的,怎么偏找出这件来?平时由着你的性子也就算了,这大节下的,成何体统?”

嗬!这是要冲我还是冲胡姨娘发难?还是准备两个一起打?

第28章 向我学习

见林夫人问起,张蜻蜓故作懵然,顺水推舟,“没见着过节的新衣裳啊?”先把事情推到胡姨娘身上再说。

“这是怎么回事?”林夫人当即就放下脸来,“胡姨娘,三姑娘的新衣裳呢?”

却见胡姨娘也是一脸莫名其妙,“送去了呀!三姑娘你没收到?”

这话问得可真有水平,我要有新衣裳,怎么出来给你当出头鸟?张蜻蜓有些明白了,敢情这一个二个都是做好了套子,等对方钻呢!

可别想拿我当刀使,且让你们先斗一个回合吧!冲旁边绿枝使个眼色,小丫头战战兢兢地插了一句,替自家小姐辩白,“回夫人,回五姨奶奶,我们那儿实在是没有收到新衣裳。故此姑娘才拣了件不大穿的旧衣裳,绝不是有心怠慢的。”

林夫人率先对五姨娘发难了,“你虽是才来管家没几天,但老爷既是信你,把事情交给你,你就该多操些心才是。这大节下的,怎么别人都有,偏给三姑娘就送漏了?幸好今儿还是家宴,没有外人。要不然让旁人瞧见,可不得说我们家连姑娘都给怠慢了?这还了得!”

胡姨娘委屈之极,眼见着又要哭了,“真的不是我故意的!昨晚衣裳一来,我就一份份地打发人送了去。银子,快叫宋嬷嬷进来,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章致知见小老婆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儿,当下又是心疼又有些不悦,“不过是件衣裳,纵是一时送岔了也就罢了。回头不能再议么?非得这时候说,好好的过节的兴致都给败坏了!”

张蜻蜓听得心里那个气呀!奶奶的,你还是我爹么?你自己和大小老婆孩子们都有新衣裳,就我一个没有,你不说替我主持主持公道,反而只顾着怕败坏了你过节的兴致,那我就非得给你找些不痛快不可!

她不像胡姨娘,说眼泪来就能变出眼泪来,当下低头作小媳妇状,“爹说得对,不过是件衣裳,有什么好说的?我这身衣裳也没破也没烂,人常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过日子嘛,总得要勤俭节约才能省钱。母亲和五姨娘也不必费心找了,这三三得九,我这身衣裳还有好几年可穿呢!”

此言一出,章致知的脸皮抖了两下,差点没绿了。

就连家境最差的大姐夫冯遇春也听不下去了,九年啊!他们家也没穷到那个份上去吧。死绷着一张脸皮忍着笑,这个小姨子,从前没打过什么交道,怎么这回瞧见,竟是如此可乐?

他见章致知气色不好,隐有怪罪之意。略加思忖,正色上前,“岳父大人,三妹说得不错。我们南康国虽是风华物茂,织造发达,却于精益求精上奢靡太过,竟有一尺布一锭金之说!百姓商贾争相竞购,以衣取人,攀比成风。长此以往,实非社稷万民之福。陛下为此很是忧心,多次在朝政之上提倡节俭,听闻宫中后妃也开始削减开支。三妹能有此举,实在是上顺圣意,下应女德。若是给御史知道岳父府上能如此行事,必要大大地赞上一笔!”

邝玉书合掌跟风,拍起了马屁,“大姐夫说得很是!三妹妹性子和婉柔顺,又懂得体恤旁人。这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非是必要,又何必争这新衣旧衣?咱们倒都该向她学习才是。”

张蜻蜓听不大懂那些文绉绉的话,但却知道大姐夫是在帮着自己的,心下感激。不过嘛,能不能向我学习完了,还把新衣裳给我?

我爱漂亮!

章致知本来是给这三姑娘惹恼了,但听两位女婿这么一唱一和的,倒是脸上添了几分光彩,当下语气也缓和下来,“她不过一个女子,谈什么‘上顺圣意’?竟是让人笑话了。不过小小年纪能懂得勤俭持家倒是好的,来人呀,把我上回从南边带回来的那东珠赏三姑娘一串。你今儿既是没了新衣,爹便给你添点首饰吧!”

张蜻蜓听到这个可高兴了,啥东猪西猪的她不明白,不过首饰二字她是知道的,哪怕打个大金猪给她扛着,她也欢喜啊!高高兴兴行了个礼,声音都格外明亮了起来,“谢爹爹赏赐!”

美滋滋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当真是艳若桃李,灿若明霞。且不说邝玉书看得呆了,就连章致知不由得都愣了一下。

千金小姐一直都要循规蹈矩,笑不露齿的,父兄之间也不可过于亲近,可张大姑娘一高兴便得意忘形了,显露出几分小儿女的单纯快乐,却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章致知不免心生几分得意,不管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男人,看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总是欢喜的,尤其是自己的女儿,就更让人骄傲了。说什么德容言工,在男人眼里,都抵不过这样一个灿烂的笑容。此时再看向张蜻蜓的眼光里,更多了几分柔和之意。

一旁的章清雅本以为爹能狠狠训斥张蜻蜓一顿,不料反倒让她得了便宜卖了乖。尤其是自家相公,一个劲儿的替她说好话,现在看着她的眼珠子都快直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紧紧绞着手绢儿的指节都白了,两眼快喷出火来!小狐狸精,从小就跟我作对。连都快嫁人了还这么不安分。前几日邝玉书从这儿回去之后,对自己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还纳闷,不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今儿可算明白了,根子还是她!

你既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你好过!章清雅心头盘算着,得怎么给张蜻蜓找些不痛快。

林夫人等人自不会帮张蜻蜓锦上添花,胡姨娘站了出来凑趣,“姑娘虽好,那也是老爷夫人平日里教导有方。只这起奴才可恶,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一来姑娘受了委屈,二来妾身也是跳进黄河也不清,倒是求老爷操点心,把这件小事审一审,咱们也能安心过节。”

章致知本就心情不错,哪还经得起这美妾在旁软语相求?当下便允了。

宋嬷嬷似早就准备好的一般,挟着一个包袱火急火燎地适时赶到了,进来跪下回话,“奴婢该死!误了三姑娘的衣裳!”

林夫人心思灵敏,宋嬷嬷可是胡姨娘的人,现在主动出来受罚,这是何意?难不成里面还有玄机?今儿可别偷鸡不着蚀把米!

她当即发话,“既是你误了,本该罚你!但今儿是中秋节的好日子,老爷又一向宽宏大量,且饶了你这一次,下去吧!”转身吩咐左右,“开席!”

胡姨娘却不肯善罢甘休,异常生气地冲上前,“宋嬷嬷,你也恁大年纪了,怎么做事还这么着三不着两的?夫人是好气性,我却不能依你,免得说我房里的人坏了规矩!今儿过节不罚你,明儿自去找夫人那儿领十板子吧!”

林夫人才要说“不必”,让人下去,却见宋嬷嬷已经快手快脚地打开包袱,取出一套新衣裳,“请老爷夫人息怒,五姨奶奶息怒!这身衣裳原是昨儿我从针线处里领出来,要去送给三姑娘的。可刚出门,不小心跌了一跤,这包袱上就沾了些灰,我想着就这么拿给姑娘不妥。就回来换了块包袱,可打开一看,却发现这件衣裳做得手工极差。您瞧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她翻开衣裳,指着几处手工粗糙之地,还有些明显大小不对之处,“这样衣裳实在是不敢给三姑娘送去,于是便送回针线处理论。可掌管那儿的金大娘却说,她们那儿做事就是这样的。奴婢不敢争辩,又不敢拿这样货色给三姑娘,就自带了回去想晚上熬个夜改了就算了。只没想着赶了一夜,还是没做起来,反倒早上迷糊了一会,这就耽误了。望老爷夫人恕罪!”

林夫人明白了,原来这胡姨娘是借着今儿这事,想要谋夺针线房的差使。这三姑娘,多半就是串通好了的帮凶!

她狠狠地剜了张蜻蜓一眼,死丫头,以为讨好了那狐媚子就能给你多加点嫁妆么?可没你们想得这么容易!

第29章 皆大欢喜

胡姨娘机关算尽,利用张蜻蜓演了这出戏,就是要在挑起章致知的怒火后,将针线房管事一职交她手上。

可她没料到,林夫人竟是反应奇快,不待章致知发话,当即就疾言厉色地发落起来,“传我的话下去,将金大娘革了职,从今儿起就撵出针线房!王大娘,你一会儿就亲去交接,再查查针线房的账可有错漏,如有亏空,一并罚她补上!再有,得罚她赔上三姑娘过节这身新衣裳的银钱,明儿就赶紧择两匹好料子,让人送三姑娘房里赶制起来!”

她一口气说了半天,似是余怒未消。冷哼一声,那双如寒冰般的眼睛盯着五姨娘,却是又补了一句,“若不是看着今儿过节,定还要打上二十大板,才能让这起子黑心昧主的奴才长点记性!”

胡姨娘心头一紧,这林夫人好强硬的手腕!

她原以为金大娘子既是林夫人的心腹,自己这么一闹,她少不得要替她详解几句,想法保下她的差使。自己便有机可乘,从中渔利。却没想到林夫人杀伐决断之间竟是如此雷霆迅捷,宁可挥泪斩马谡,也不给她半分机会。

看来自己到底低估了她,今儿这一仗,自己算是败了。

林夫人掌控住了局势,又开始发落起宋嬷嬷来,“宋嬷嬷,你想给三姑娘改衣裳,这样的心肠倒是好的。只是你既然知晓了针线房以次充好,怎么不去回你家姨奶奶,而是擅作主张?事关姑娘的体面,这样大事岂是你一个嬷嬷能做得了主的么?”

宋嬷嬷被问得头皮一麻,幸好早有准备,颤声回道:“当时奴婢想着天色已晚,次日又是过节,所以未曾回禀。”

林夫人气色稍霁,“既然如此,姑念你一片好心,将功折过,两相抵消,不赏不罚了。但若有下次,可绝不姑息!你自起身,回去当差过节吧。”

宋嬷嬷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当即磕了头,躬身退了出去。

林夫人转头给章致知行了个礼,“老爷,妾身这些天病着,不理家事,竟让这起子恶奴无法无天起来。这是妾身的过错,请老爷责罚。”

“不必了。夫人赏罚分明,这样很好。”章致知听她处置得宜,还算满意。却也想起,自己盛怒之下让胡姨娘来管事,但她毕竟年轻脸生,只怕是弹压不住府中下人。

但这起奴才胆敢蓄意欺主,却是他无法容忍的。他们今儿敢欺负三姑娘这样一个庶女,难保明儿就不会欺到他的头上。林夫人治家已久,这其中未免也没有她的责任。

林夫人觑破他的心意,适时进言,“说起来,咱们府上这起子老奴才忠心的虽多,但也有些人仗着服侍得久了,主子给些脸面,未免骄纵起来。我这意思便趁着节后年前,好生在府内整顿整顿,免得又有人趁机生事。若只是家里闹闹倒还罢了,若是在大年下前,亲戚朋友往来之间闹出笑话,那才真真是该死了!老爷,您以为如何?”

章致知点头赞许,“夫人所言极是!之前你是病着,现在好了,自然还得偏劳你多多费心。”

胡姨娘心中暗恨,自己今天才真正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费尽心机做了场戏,倒是替林夫人扬威立万了。看来这管家之权仍是尽数归于她手,自己想要从中分一杯羹,还得从长计议。

她本是极玲珑剔透之人,一见大势已去,立马就顺风转舵起来,傍在章致知身边笑语软言,“这下可好了,我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虽蒙老爷夫人抬举,让我管了几天事。可我到底年轻,资历又浅,哪里是那块料?本想推辞,又怕老爷夫人怪我不肯分忧。战战兢兢接了这几天的担子,不怕老爷夫人笑话,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呢!人家给个棒槌,我也只能认做针了。瞧瞧,瞧瞧!到底还是出了纰漏,让三姑娘受了委屈。三姑娘,在这儿我也给你赔个不是了!”

她还真是唱念做打的全套工夫,边说边当真拜了下去。

张蜻蜓有心受之,却又于礼不合,只得装模作样回了一礼,“姨娘快别如此了!我怎么消受得起?”

林夫人瞧见她们这么“互敬互爱”的模样,越发相信二人是串通好的。若是抢到了这门子差事便罢,抢不到又配合着演起戏来。哼,两个都一样可恶!

胡姨娘自知今儿得罪了张蜻蜓,得经自己找个台阶下来。

此时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笑道:“虽然老爷夫人都赏了你,但这个根子还在我头上,我最该罚!”

人常说,妻庄妾谐。对妻子要庄重礼遇,对小妾却可诙谐玩笑。章致知听着兴致来了,“你要如何自罚?”

胡姨娘抿唇一笑,“妾身身无长物,若有些什么也全是拜老爷夫人所赐,现就借花献佛了。前两日老爷曾应承于我,要替我置几件衣裳首饰的。若是老爷不怪罪,三姑娘不嫌弃,我就把这个赠给三姑娘了!”

她拉着张蜻蜓的手,瞬间又哽咽了,“姑娘在家统共也没几日了,还有黑心的奴才敢这么欺侮于她,实在是太可恨了!就连我,我也…”

她恰到好处的不说下去,却勾起章致知怜惜女儿即将出嫁的慈父心情,连带着对她也多了一份好感。

不觉点头叹道:“此事也不怪你,实在是你也不知情。这样吧,传我的话,说与账房,给五姨娘和三姑娘一人准备一笔款子。看哪天天好,你陪着三姑娘出去逛逛,各自挑几件中意的东西吧!”

这下可是双赢!胡姨娘自然欢喜,张蜻蜓也挺高兴,稍稍出了些被胡姨娘利用的气。唯有林夫人等人,气得干瞪眼,却是无法可想。

偏邝玉书仗着家里有钱,也来凑趣,“今儿过节,却让三妹妹受了委屈,我这做姐夫的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望着张蜻蜓露出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微笑,“三妹妹,转头我就打发人,也给你送两件小玩意,望三妹妹笑纳。”

小玩意?张蜻蜓可没多大兴趣。可又不能直接管人家要金银珠宝,心里嘀咕着,嘴上还得说:“二姐夫客气了!”

既然他都表态了,大姐夫一家可不能装傻。章清芷心里有些犯怵,他们家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送?

冯遇春却不卑不亢地对张蜻蜓笑道:“三妹妹,今儿是中秋,你又佳期在即,大姐夫便送你一副对联,你若是喜欢,便挂在门前,日日看着,也是你大姐和我的一番祝福心意。”

“好好好!”章泰宁带头鼓掌叫好,连两个妹夫都表态了,他这个做大哥的再不吭声就太不像话了。若是送些贵重东西,难免母亲不喜,倒是这些字画不值一钱,又可搪塞颜面过去。

“既是遇春有兴致,那我也送三妹一幅字画吧!还有玉书,咱们饭后就去书斋如何?”

“定当从命!”邝玉书当然愿意。

听闻这章府三姑娘可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才子佳人,神交心系,可不就是通过文房墨宝么?

他原来还怕送这些东西唐突,所以先只敢提别的。可既有大舅子发话,那还有何话好说?不仅要送,还一定要送出心意!

可惜张大姑娘心中撇嘴,送啥字画?换俩钱多实在!那对联还可以贴个喜庆,旁的东西给她有啥用啊?

她不稀罕,可旁边有人已经气得手都开始哆嗦起来。

林夫人暗自捏了女儿冰凉的纤手一把,面带微笑,“你们要吟诗作画,也得等吃了饭再说。老爷,请吧!”

章致知看这一家子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心中只余欢喜。过节嘛,就是这样才好!

于是这中秋家宴,在他的眼里,是皆大欢喜。

第30章 出气

大户人家吃饭,讲究一个食不言,饭不语,所以虽然是十几号人围坐一桌,却是吃得鸦雀无声。

张蜻蜓压根就没吃饱,不过没关系,她回去还有小厨房的东西,坐在这儿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饭后奉了茶,略坐了一坐,各人自便。

胡姨娘扶着章致知回房午休,章泰宁自然是领着两位妹夫去书斋泼墨挥毫。本来邝玉书还要邀章泰安和章泰寅同去的,但章泰宁可丢不起这个人,一句“三弟还有他的功课”便搪塞了过去。

张蜻蜓心中鄙夷,就那小胖子,一看就是一肚子草包,还功课,打弹弓他才数第一!

剩下一位少奶奶,顾绣棠早跟婆婆说好,晚上要和章泰宁回娘家团圆的,自回房打点礼物去了。两位姑奶奶,都有亲妈要说体已。

章清芷先跟着刘姨娘走了,章泰寅给章清莹使个眼色,小姐弟俩一同告退。张蜻蜓左右瞧瞧,只有自己没亲没故,显得分外孤单。

走吧!回去吃点好东西,安慰下自己。

张大姑娘甩手走了,没瞧见章清雅当即把台布猛地一拽。只听豁啷一声,满桌子只略动过一些的酒席就这样给她掀翻了一角在地,连盘子带碗摔得个稀巴烂!

不是章二小姐手下留情,实在是盘子碗太多太重,人家臂力有限,掀不动所致。

“够了!”见女儿还想再发脾气,林夫人沉着脸训斥,“给你摔几下发发脾气也就算了,难道你还想弄得合宅人都知道?到时保不定传回你家里去,你就脸上有光了?”

章清雅一哽,章泰安唯恐天下不乱,“我知道二姐为什么生气,要不我去教训她一顿,替你出气!”

“泰安回自己房去,今儿客人没走之前,别给我生事!”林夫人没有丝毫威胁地瞪了小儿子一眼,拉起女儿,“清雅,你和我回房!”

章泰安无所谓地耸耸肩,自己找乐子去了。

回了母亲的上房,章清雅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气得快要发狂了!“那个贱婢!娘您没看见么?居然这么嚣张,娘您怎么就不出手教训教训她的?”

“你冷静点!”林夫人命人关了门,吩咐贴身丫头守着,拉女儿坐下,“你今儿呀,可太冒失了!”

“我怎么冒失了?”章清雅不服。

林夫人望着女儿冷笑,“你不冒失,怎么会当着玉书的面故奚落三丫头?一开始,我见你故意拉她丫头过来说话,避开玉书,那是对的。可你怎么不把戏演到底,反而给人占了便宜?我那时要不拉住你,你待怎样?上去打她两耳光子?”

章清雅真有这个念头,也有这个胆子,“我就打了她又怎地?”

“不怎地。”林夫人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只会让玉书更加讨厌你,更加惦记那个丫头而已。”

章清雅憋得脸都紫了,负气道:“那我就是不打她,他也还是惦记着她!”

林夫人将茶杯重重地顿在桌上,真是恨铁不成钢,“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女儿?你这婚事怎么来的,自己心里清楚!玉书本来就对那丫头念念不忘,男人嘛,不都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惦记着。你倒好,一上来就想上演全武行了。那只会让玉书更觉得她可怜,更觉得你面目可憎,更加后悔娶了你!可别以为你做了他的妻子就了不得了,一个家里,若是自己相公不向着自己,有你难受的。别的不说,若他像你大哥似的,一个月也不碰你嫂子一回,看你日子怎么过!”

章清雅给母亲训得老实下来,紧咬着牙关,眼中泛出委屈的泪。

林夫人见此,又心疼起来,“罢了罢了,都做国公府媳妇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往后怎么执掌国公府?”

章清雅勉强忍下这口气,“娘,那您说该怎么办?”

林夫人淡然一笑,“傻孩子,有娘在这里,你还怕不能替你出这口气?再说了,那丫头马上就要嫁到潘家去了,等她成了亲,玉书还能有几次机会见她?就是惦记也是白惦记!我若是你呀,反而想方设法跟三丫头亲热起来。往后等她嫁了,也多走动走动才是。”

什么?章清雅听得个糊里糊涂,林夫人暗自恼火,只得把话挑明白,“三丫头是玉书有机会远观,却绝无机会亲近的。你可以利用这一点,吊着玉书的心。为了能有机会瞧一眼她,玉书不就得先讨好你?到时你让他办什么事情不成!”

章清雅这才明白过来,却又随即鼓起两颊,“可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林夫人无奈摇头,“你要是连玉书看一眼漂亮女人都容忍不了,你怎么过日子?玉书屋里人也不少吧,他虽是排行第三,却是国公府的嫡子,盯着他的女人不会少,你收拾出来了几个?”

说到这里,章清雅怄得眼睛都红了,“别提了,一屋子的狐狸精!后头全有撑腰的,我这才进门,哪里好动手?还有彩霞,这死丫头竟然背着我也对他献媚!”

“什么?”林夫人闻言怔了怔,“那成了没?”

“没呢!”章清雅没好气地道:“幸好那日他屋里的一位找我有事,过去撞破了,没成事。”

林夫人当即追问:“那你怎么处置的?”

章清雅恨得是咬牙切齿,“别人我惹不起,自己的陪嫁丫头难道管不了么?打了一顿,不许她进院子了!”

“你呀你,太操之过急了!”林夫人可比她有眼光多了,“你也不想想,人家怎么这么巧就让你撞破了?怕是给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呢!其实给你挑的那几个陪嫁丫头,也就是让你帮着收伏玉书的,彩霞算是个拔尖的,她先出事也不奇怪。”

章清雅听母亲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更加忿忿不平,却听林夫人话锋一转,瞬间凌厉起来,“不过做丫头的敢背着主子行事,这就该死!你只打一顿,未免也太便宜她了。记得,要么就不要打草惊蛇,要打就一棍子打死,让她再没有翻身之力!”

章清雅想了想,“那我回去就把她配小厮!”

林夫人赞许地点头,“这倒还有几分意思了。你呀,也多动动脑子,别把眼光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倒是认真打点起精神,先把自己身边好好收拾收拾!”

章清雅道出苦水,“娘,您都不知道,那府里的人有多坏!都欺负咱家门第低,背地里议论纷纷的!”

林夫人沉下脸来,“那就让她们议论去!你要记着,你能做玉书的正妻,就证明你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她们背地里议论你,那是因为妒忌你。她们越妒忌你,你就要越能沉得住气,才能坐稳自己的位子。”

她摇头轻叹,“别怪娘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一点,你可不如三丫头有心机。就是大丫头,也比你能忍。清雅,娘给你攀上这门亲事可着实不容易。你也得给娘争点气,别让人笑话我的女儿是个空架子!”

章清雅点了点头,林夫人拍拍她手,想了一想,“这样吧,那个彩霞既不中用了,我就把玉莺换到你那儿去。这丫头虽然长得没那么得人意,却很是忠心,况且人也机灵,你也别指望用她来拴人了,先给你做个臂膀吧,日后再有好的,娘再给你。”

“那彩霞怎么办?”

林夫人挑眉阴笑,“你不是想寻三丫头的不是么?娘很快就能帮你出这口气了!”

第31章 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