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蜻蜓回了荷风轩,不期然在院中见到一个陌生小妇人。穿着件月白衫子,杏红坎肩,下面系一条秋香色细褶裙子,虽是半新不旧的衣裳,好在人生得白净秀丽,更兼身段窈窕,仍是显出六七分的姿色来。

才一见着她,那女子当即在院中就跪了下来,“姑娘,碧落来给您请安了!”

原来她就是碧落啊!

张蜻蜓估摸着她的来意了,眼睛往两旁一扫,巧云不知道避到哪儿去了,另几个丫鬟婆子不远不近地瞧热闹。那到底是谁放进来的?

周奶娘赶紧迎上来低声回话,“今儿中秋,府里人手不够,临时抽了她到内厨房帮忙,就过来了。”

张蜻蜓眉头微挑,走她面前嗯了一声,“进来说话吧!”

“是!”碧落大喜,千恩万谢跟了进来。

她今天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进府当差,一定要把握机会才行!虽然上回绿枝告诉她,姑娘帮不了忙,她却不信,怎么说自己都是因为姑娘才受了罚,她怎么能不拉自己一把?

张蜻蜓才一落座,碧落见后头只跟进来周奶娘和绿枝,当即就抱着张蜻蜓的腿哭了起来,“姑娘!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吧!”

我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张蜻蜓听到哭声就心烦,刚皱起眉头,绿枝伶俐地在旁边接过了话,“碧落,这大节下的,你在姑娘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我不跟你说了么,姑娘那回病了之后,忘了许多事情,许多事都不大记得了。”

碧落当即擦了眼泪,收敛神色,恭恭敬敬给张蜻蜓先磕了个头,这才说话,“姑娘,您就算记不得奴婢了,也请您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看在我打小儿服侍您一场的份上,带我走吧!这日子我真是没法过了,姑娘要是不肯开恩,那奴婢也只剩下一个死了!”

这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张蜻蜓心中翻了个白眼,偏本姑娘最不吃这一套!

“合着我要是不带你走,你就准备去寻死了?”

碧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自己,这三姑娘的言行举止怎么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不觉愣了一下,却仍是斩钉截铁地道:“是!”

张蜻蜓不觉有几分好笑,“碧落,你已经嫁人了。你以为我能有法子把你一个人要出来,跟我走么?”

“那姑娘您可以把他们家一起要走的!”碧落来之前也做了些准备工作,“姑娘要嫁过去,不可能连一家陪房都不带的。他们家一共只有四口人,在府中也没有根基,夫人不会舍不得的!”

张蜻蜓听她一口一个他们家,便知她虽嫁了人,但心思未稳,斜睨着她问:“他们愿意走吗?”

“会愿意的!”碧落找不到理由反驳,别说白家一家的老实坨子好说话。就是不愿意,只要夫人发了话,他们又能怎地?

只要能离了章府,到了那边,他们这些陪嫁之人的去留可就是姑娘说了算了,到时她不就可以离开那个傻子了?

张蜻蜓想了想,“绿枝,你去把巧云叫进来。”

什么?碧落怔了怔,“姑娘…”

张蜻蜓淡淡地道:“愿不愿意的,也总得听听人家的想法。”

绿枝暗瞧了碧落一眼,微微叹气,很快把巧云带进来了。

今儿嫂子这么突然地过来,巧云也不知情。又怕张蜻蜓误会是她徇的私情,心中也有些暗恼。虽是姑嫂,却避到厨房里干活,一直不肯出来见面。

张蜻蜓不爱虚套,直截了当地问:“巧云,碧落说,她想跟着我走,你愿意么?”

巧云一哽,半晌才嗫嚅着道:“愿意不愿意,也不是我们该说的话。主子使到哪里,便是哪里了…”

张蜻蜓连连摆手,“我不听这些废话!这儿也没有旁人,你要不放心,绿枝去门口守着,我就要听句大实话。你,愿不愿意走?你们家,愿不愿意走?”

碧落心中大急,不明白张蜻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若是巧云说不愿意,岂不断送自己一生?可规矩她还是懂的,再急这时候又怎好插嘴进来劝说?

巧云鼓起勇气偷瞧了张蜻蜓一眼,见她神色不像是在说笑,思忖半晌,忽地也对张蜻蜓磕了一个头,“姑娘,我愿意!”

张蜻蜓微微颔首,“说说看,你为什么愿意。”

巧云吸了口气,沉住气道:“我家在府里头虽是老人了,但一直都没什么好差使。这也不怨老爷夫人,实是我爹我娘太老实了!不过他们二老却不是那等无用之人,像我爹,会养马会赶车,木匠泥瓦匠都难不倒他,我娘的刺绣更是精美。”

她说到这儿,还特意取下自己一只随身携带的荷包为证,“姑娘您瞧,可是没得话说?只是不会说话,又不会巴结人,故此只落得浆洗处的粗使活。”

张蜻蜓不懂刺绣,接过荷包,以眼神探询着周奶娘,却见她点了点头,“白大娘的刺绣确实是好的,府里的老人都知道,她爹也是真能干。”

巧云得到肯定,涨红了脸,继续说了下去,“我爹娘现在也才四十多岁,身子硬朗。纵然是我哥,他人虽笨了些,却不是完全的痴傻,像砍柴挑水,什么粗重活都肯干,也舍得力气,一个能顶旁的两三个人用。”

她一气说了这么多,不觉勇气用尽,毕竟有些紧张,顿了一顿,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微微带了些泣音,“我家的情形府里的人都知道…若是姑娘肯提携,那我们必是一门心思回报姑娘的!”

张蜻蜓暗自点头,想不到这丫头不仅是会做事,会看事,倒还有几分心思。听她这么一说,这家人倒比一个碧落有用得多了。

张大姑娘做买卖一向公平合理,“那你们愿意跟着我,想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这…碧落的心思当着小姑的面,自是说不出口。

但巧云瞧张蜻蜓问得率直,也勇敢答道:“我们家也不是贪心之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姑娘照应着些,能让我们一家凭自己本事,活得像个人样,哥哥这辈子能赏他一口安稳饭吃,日后我的婚事能由我们家自己做个主,就感激姑娘的大恩大德了!”

痛快!张蜻蜓就喜欢这样,别藏着掖着那些花花心思,大大方方说出来,她反倒愿意应承。

“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们,我若是找夫人去要你们,她必是不肯的。不过嘛…”张蜻蜓告诉她们一个重要消息,“最近府上会有一次整顿,可能对你们这些老家人会有些变动。你们懂我的意思了么?”

懂了,碧落忙忙追问:“那姑娘让我们上哪儿去走门道呢?”

“这个我帮不了你们,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张蜻蜓转头吩咐,“绿枝,去把我那个首饰匣子拿来,我挑件首饰赏她们无妨吧?”

绿枝点头,除了最贵重的一些头面首饰,一些小首饰做主子的倒是可以拿着赏给下人的。

张蜻蜓从首饰盒里挑了一对金镯子出来,一人给了一只,“这就算是我给你们打点的费用,若是事成,那不必说。若是事情不成,也算是你们服侍我一场的情份,以后就不要再来寻我了。”

言下之意,本姑娘身边可不留无用之人!

巧云目光坚定地望着那枚金镯子,又磕了个头才伸手接了,“姑娘给我们指了明路,若不是我们还出不来,那合该是我们没本事,也没这个福气服侍姑娘了。现既有此说,再求姑娘件事。能不能给我两个时辰的假,让我回去跟爹娘说一声?今儿正好中秋,还请姑娘赏几个月饼,我拿着回去,也好有个由头。”

张蜻蜓倒几分欣赏起这个小丫头来,敢说敢干,细心妥当,“行啊!你再去咱们小厨房拿些吃食。绿枝,你去送一下。”她转而又道:“碧落,你要是没事,就和她一起回去吧!”

碧落却有些不甘,想再为自己争取几句,却见绿枝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只得暂且罢了。

等她们出去了,周奶娘悄声问:“姑娘,这样好么?若是给夫人知道了…”

张蜻蜓反倒笑了,“就她知道又能如何?总不过是不给我了,此外又能怎地?”

周奶娘想想也是,张蜻蜓拍拍她肩,“奶娘,你别总是怕这怕那的,连片树叶子掉下来也怕砸破了头!我肚子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周奶娘赶紧去了,张蜻蜓却开始琢磨,章致知亲自允了让自己出府逛逛的,这个机会可得好好把握。

第32章 把盒子打开

午休过后,冷清了许久的荷风轩骤然热闹起来,赏赐接二连三地送来。

冯遇春的对联,章泰宁的一阕词,还有邝玉书的一把折扇。当然,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张蜻蜓心心念念的是她爹要送的“猪”。

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张大姑娘没有失望,那里头是一串雪白莹润的珍珠项链,颗颗都有莲子大小,饱满富态的像一个个裂开嘴笑的小银锭子,看得张蜻蜓是心花怒放!

她虽是乡下丫头,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前在北安国家乡的铺子里瞧见过黄豆大小的一对珍珠镶银耳环就要二百文,像这么大颗珍珠,怕不得一粒就要好几两银子了吧?

一想到银子,张大姑娘就激动起来,当即也不怕丑地一五一十数了起来,整整二十八粒!连串珍珠的线和两头接的榫头都是用纯银打制的,这怕不得要上百的银子了?

张蜻蜓啧啧称赞,简直是爱不释手。

周奶娘瞧她跟小孩儿得了宝贝似的开心模样,不觉有几分莞尔,想想却又暗自伤感。想当年,周姨娘得宠的时候,有一年过生日章致知也赏了串珍珠项链,那颗颗足有龙眼大小,更加富丽堂皇。只是后来周姨娘势败了,那串珍珠项链便给林夫人找机会讹走了,在章清雅出嫁的时候,拿去拆了给她做了新衣。

算了,还是不要再提了,周奶娘只问:“姑娘,这些字画咱们要挂起来么?”

“挂吧挂吧!”别人好心好意送的,就算是自己看不懂也得挂上,起码也得图个表面光嘛!这些人情世故无论是穷人家还是富人家,倒都是差不多的。

张蜻蜓交待了一句,仍是继续把玩她的珍珠项链。

周奶娘左右看看,将中堂那儿挂了许多年的一副旧字画收了起来,让小丫头们踩着凳子把这个新的换上了。

一会儿又瞧瞧那把檀香扇,不觉赞道:“哟,这扇子倒精致得很,怕不得要几两银子呢!”

银子?张蜻蜓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过来瞧那把房子,一面画了些流云花卉,另一面提了些字,只是字都怪模怪样的,她一个也不认得。

但是,在张大姑娘的眼里,只要是值钱的都是好东西,那么大的字画不方便卖,像这样的小扇子就没关系了,“赶紧收起来,别弄坏了!”

周奶娘笑着点头,拿扇套装了,收进扇匣子里。

此时,林夫人又打发人来说,客人都要走了,让她去送一送。

那就去呗!张蜻蜓特意把珍珠项链带上,又去了上房。因为绿枝送人没回来,她便把蕙心和艾叶带上了。

去上房的路上,快要拐过假山时,她眼尖地瞧见刘姨娘抱着外孙女,和章清芷从侧路过来,便把脚步放缓,意思让她们母女二人先过去。

却见章清芷也在假山前停了脚步,低声道:“娘,我这趟回去再就只有过年能来了,我们在家都挺好的,您就保重好自己就行了,知道么?这钱算我借您的,二回宽裕了,我再还您。”

刘姨娘嗔道:“咱们母女还说什么还不还的?你就拿去放心使吧!娘一个人,在这府里吃喝都有,哪还有用钱的地方?只是芷儿啊,我知道你贤惠,只是他们家的事也太烦人了些!遇春不过是个七品官,区区一个翰林院编修,清水得不能再清水的衙门里,能有多少俸禄?这乡下成天有人来找他,你们怎么顾得过来?”

章清芷也有些无奈,“可能怎么办呢?相公的家事您又不是不晓得,他小时候要不是靠这些穷乡亲们帮忙,哪里能有今日?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咱们也不能不管吧?”

“可你们这样终归不是长远之计,倒不如攒下钱来置些田地商铺,有个租子长长久久地收着,才不至于后手不续。”

“您以为我不想啊?自打一进门,我就这么寻思着了。可到底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零零碎碎全白填进去了。若是不给,好似我不诚心地跟他过日子似的。有些话太重了,我也实难说得出口,他对我真是没话说的。”

“算了算了,我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在她面前提一提,给遇春谋个好差事吧!”

“您可千万不要了!”章清芷急急拒绝了,压低了声音,“她那儿是好相与的么?这么些年,您受的窝囊气也够了,别再给人当刀使了!再说,您就算是办成了,给相公知道,以他那个古怪脾气,还不知怎么别扭呢!”

刘姨娘听得阴沉了脸,章清芷又放软了语气,“我知道您是疼我们,我不也是怕您受委屈么?虽说我们穷了点,但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但夫人那儿的事,您还是少掺和得好。尤其是三妹妹,人家已经很可怜了,我毕竟还有您疼着,她那儿有什么呀?咱们不能雪中送炭,至少也别落井下石了。还有那五姨娘,也不是个安分的。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争得过她?少操点心,照顾好自己就成了。”

见刘姨娘脸色渐霁,却仍是赌气不肯吭声,章清芷让女儿撒起娇来,“来,小桔亲亲外婆,让外婆笑一个!”

“行了行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刘姨娘抬起眼来,教训着女儿,“小桔懂什么?你这么教她,万一孩子不懂事,真在外头这么喊我了,给人听到,岂不连你们也笑话了去?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回去之后记得照顾好自己,希望你这回能替遇春生个儿子就好!”

“生闺女他也喜欢!”

“傻了吧?就算他不计较,他们家能不计较的?真是…”

母女俩渐渐走远了,张蜻蜓在后头摸摸下巴,大姐这人还凑合啊!

进了上房,人差不多也都到齐了,纵是面和心不合,也还是亲亲热热地相互拜别。就连章清雅,也收起了愠色,客客气气地跟张蜻蜓打了个招呼。

冯遇春和邝玉书先去书房给岳父辞了行,此时进来跟岳母拜别。林夫人笑着对冯遇春虚套了几句,又格外交待亲女婿,“玉书,我们清雅是新媳妇,从前在家里娇纵惯了,初为人妇难免有时候不那么周到,你平日里还得多担待些,提点着她,知道么?”

邝玉书自是点头,唯唯诺诺。此时,外头有婆子进来,递了一个花梨木的匣子给他,附耳说了几句话。

邝玉书满意地笑了接过,拿着盒子走到张蜻蜓的面前,含笑奉上,“幸好赶上了,三妹妹,请笑纳。”

张蜻蜓刚想伸手,突然察觉到站在一旁的章泰寅投来一个不屑的眼色,她微微一怔,当即明白过来,转头吩咐蕙心上前接过,这才道谢。

心下暗叹,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哟,真是烦死人!幸好那小大人提醒了一下,否则自己伸手接了,那可又成一条罪状了?

章清雅眼光咄咄地盯着那匣子,恨不得能穿个洞出来,这里究竟放了什么?

就不告诉你!张蜻蜓可没打算在众人面前打开,她得带回去偷偷地瞧。

可惜这却由不得她做主,等人一走,林夫人便发话了,“三姑娘,把盒子打开。”

作为家长,她有权力检查别人所送的礼物。

只要不被没收就好,张蜻蜓心里嘀咕着,让蕙心打开了盒子。

盒子有点深,蕙心捧到林夫人面前打开,也就是她刚好能瞧见。

张蜻蜓就见她许久没有吭声,然后淡淡说了句,“既是你二姐夫的一番心意,你就好生收着吧!”

等她出了门,林夫人才恨恨地冷哼一声,“就一张脸生得得人意些,就处处占便宜!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第33章 读书人的品味

张蜻蜓回了房,迫不及待地把那木头匣子打开,一看之下,失望了。

这啥呀?就一块破木头,雕点花啊朵的,有啥好看的?这读书人的品味,她算是理解不了。还不如给她点金银首饰,那个多实在?

周奶娘迎了出来,见了此物,却“呀”的一声,明显是惊喜交加了,“这好东西姑娘哪来的?”

好东西?张蜻蜓瞪大眼睛,“这有啥好呀?”

“这是犀角杯!”周奶娘激动得眼睛都放光了,啧啧称赞,“这样好东西,咱们府上也才一只,给老爷宝贝似的收在书房里,谁也不许碰。谁这么大方,居然给了你一对?瞧这成色雕工,似乎比老爷那只还好呢!”

洗脚杯?张蜻蜓有点晕,这么小杯子能洗脚?难道是用来舀水的?那也忒精致了点吧!

“这到底是…干嘛的?”她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比较委婉的问法。

周奶娘宝贝似的拿起一只杯子,小心翼翼地迎着光线细看,“这是喝酒的,用它来盛酒,可以清热解毒,定惊止血,很养生的。只是一般人家得了这样好东西,都舍不得用,不过是摆着作个样子罢了,只有真正的大户人家才舍得拿来用呢!”

听她说的这样神奇,张蜻蜓也抓起一只翻来覆去地看,却觉触手清凉,原来竟不是木头,“我怎么觉得像牛角?”

周奶娘笑了,“这犀角也是一种牛身上长的角,那牛名儿叫犀牛。而这种牛的角呢,不是长在头上,是长在鼻子上的,一头牛就一只角。它们只活在最南最南的地方,非常稀少,所以就很珍贵了。你看你这对芙蓉鸳鸯杯雕得多漂亮?意头也好,咱们好好地收起来,到时给你压箱底,也算是很有面子了!”

哦,原来是很稀罕的牛角杯。张蜻蜓心中下了个定论,不过她更关心,“这玩意儿到底能值多少钱?比那珍珠项链还贵么?”

周奶娘给她一个不识货的鄙夷眼神,“那可值钱多了!我看这一个杯都能换你十条珍珠项链了,这一对就更不止了!”

张蜻蜓顿时严肃了起来,把手中的杯子极其谨慎地放回盒子里,“快点收好,锁起来!可别给人碰坏了。”

这个不用她吩咐,周奶娘还细心地找了一件棉衣给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这才锁进箱子里。

不过她心里头有个顾虑,“姑娘,咱这么收着合适么?这么好东西,不得给老爷夫人送去?”

想得美!张蜻蜓才不干那亏本买卖,“凭啥给他们?这是他们女婿送我的,有本事,找自个儿女婿要去!”

张大姑娘心里头那个得意呀!这回林夫人肯定一准又得给气个半死,不过她也有个疑问。

“那姓邝的干嘛对我这么好?”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张蜻蜓的警惕性还是挺高的。

提起这事,周奶娘倒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答非所问地道:“三代袭爵的国公府,上百年的根基,自然是家底丰厚的。人家又是嫡子,能拿得出这些东西,也不奇怪。”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啊!张蜻蜓还想细打听打听,未料周奶娘却不肯讲了,“现在还说那些有甚么意思?算了,不提了。”

那就算了吧!收了诸多好礼的张蜻蜓心情大好,“奶娘,晚上让厨房做些点心,这大过节的,我送些给明霞堂不碍事吧?”

那对小姐弟明里暗里帮了她好几回了,不回报一下,张蜻蜓心中着实有些难安。

周奶娘点头,“当然可以,上回是撞在那风头浪尖上,所以他们不敢收咱的东西,可是今儿过节啊,就是他们吃不了,拿去赏给下人们也是行的。”

正好绿枝回来,听到便道:“那不如咱们多做一些,像老爷夫人,几位姨娘那里都送一份,别显得我们好像特意给谁,又不给谁似的。正好姑娘也学了这些时的厨艺,就赶这个巧儿,每个院子送一份。他们吃不吃是他们的事,可咱们做了,送了咱们想送的人,这便是了。”

张蜻蜓觉得非常有理,“那我也亲自下厨做两样,不过你们送的时候注意点,我的只给他们,唔…我爹那儿也可以给几个。别人都不给的,本姑娘做的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给人糟蹋的。”

“知道了!”二人笑着应了,都来厨房帮起了忙。

送走了绿枝,巧云趁着家里人还没回来,先跟碧落谈起了心,“嫂子,你觉得这一个金镯子能帮咱们办成事么?”

碧落不傻,当即明白她的意思了,“可就算是两个都搭上,你们也未必能成事吧?”

她还是想自己去找找门道。

巧云径直追问:“那嫂子可有靠得住的门道么?若有,便把我这个搭上也成的。”

碧落一哽,她的所有门道都是三姑娘,现在三姑娘这条路已堵,她上哪儿找门道?不过是些泛泛之交,只能说碰碰运气了。

巧云轻轻一笑,“咱家虽没什么太大的门道,但毕竟也是在这府里待了一二十年的老人了,爹娘总是交过几个朋友,卖过几个人情的。嫂子,这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一家人得一条心才能成事。要不咱们一会儿跟爹娘商议商议,你若是听着有门,就把镯子也拿出来。若是不肯,我也就不说你这头的事了,免得爹娘哥哥还误会你藏私。不过我是希望嫂子能信咱们一回的,毕竟,这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不成,那大家可都没得指望了。”

这话说得碧落心动了,她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不管日后想怎样,都要先能够出去才是前提。

若白家真能找着门路,倒是可以一试。不过这小姑平常倒没注意,原来竟是如此精明灵巧,以后倒是要多多提防着她些才是。

到了晚间,章府的中秋夜宴照例摆在了花园之中,最适宜赏月的梧桐台上。

因地势稍斜,摆不了大圆桌,便依着尊卑长幼,分两列设了小几,每人面前摆上一壶清酒,几样小菜,边吃边听着小曲儿赏月,倒比中午的气氛随意了许多。

下午张蜻蜓做的糕点就已经分送到各房去了,就连她最讨厌的章泰安那儿也送了一份。等到晚上过来赏月之时,五姨娘打头先赞了她几句,看章致知也面带微笑,张蜻蜓知道这位父亲大人算是比较满意的。

就连林夫人,也勉励了她一回,不过仍是教训居多,诸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云云。张蜻蜓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放在心上。

等及退到一旁,却见下首的章清莹甚是无精打采,闷闷不乐。

借着夜色,看离得主桌又远,她悄声问:“怎么了?”

章清莹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事。”却又道了谢,“三姐姐的糕点做得真好,我都舍不得吃。”

张蜻蜓很是欢喜,低声邀请,“那你们以后看什么时候方便,到我那儿来逛逛,想吃什么跟我说一声,我那儿有个小厨房,做什么都方便。”

章清莹甜甜一笑,“谢谢三姐姐厚爱,那我有空了就去你学做菜吧。”

这丫头,真是会说话,可比自己那几个管吃不管做的亲生弟妹强多了!张蜻蜓很是欢喜。

突然,章泰安大摇大摆晃了过来,“嗳,你们俩说什么呢?”

嘁!张蜻蜓很是不屑这种在女人说话时乱插嘴的男人。她不想搭理,章清莹却面有惧色,“二哥哥,我想把小雪送给三姐姐,三姐姐允了。”

章泰安斜睨着她,“也好!”又望着张蜻蜓,“那你就把那只狗杀了红烧,请小爷来尝尝吧!”

章清莹一听,都快急哭了。张蜻蜓却是嘿嘿一笑,“好啊!到时你带两壶酒,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场!不过不行,三弟你现在课业繁重,爹可天天都要见你,你这大忙人哪里有时间?”

章泰安没想到张蜻蜓一点不生气,还反过来挖苦起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悻悻地磨着牙,“知道么?你那糕点人是吃不得的,我喂蚂蚁雀儿倒还不错。”

张蜻蜓笑眯眯托腮望着他,“那怎么好意思?真是劳烦二弟了,我送你原本就没打算给人吃的,喂你房里的畜生我都嫌多余,就该直接碾碎了一脚踢出去才是正经!”

章泰安被她呛得无话可说了,可在章致知的眼皮子底下又不敢乱来,忿忿然地甩袖就走,“今儿小爷放过你,改日让你好看!”

“那可谢谢了!”张蜻蜓忙忙地嘱咐,“也别太破费了,姐姐已经够好看的了,你差不多的给姐姐送点首饰衣裳就行了。”

章泰安气得暴跳如雷,“做梦!”

却再不跟张蜻蜓斗嘴皮子,自走开了。

张蜻蜓望着小胖子的背影很是不屑,跟姐姐斗,你还嫩了点!转而不免教训起章清莹来,“你们也是的,干嘛这么怕他?你看,你怕他,他要欺负你,你不怕他,他还是要欺负你。与其夹着尾巴过日子,还不如跟他斗一斗,也免得受这份窝囊气!”

章清莹眨巴着眼睛,似有所感。

此时,忽有一个婆子上来,在林夫人耳边回了一事。

林夫人听得眉头微皱,“行了,把东西收下,拿中等回礼给他吧。”

章致知和夫人离得近,听到问了一句,“怎么了?”

林夫人淡然道:“是沈家打发人来了。”

一听到沈字,这头的章清莹和那头的章泰寅眼睛都亮了。

章致知哦了一声,看看下头两个孩子,“那让他们也去见上一面吧!”

小姐弟俩喜形于色,当即都站了起来。

林夫人却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那就让三少爷去吧,四姑娘毕竟也大了,女孩子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

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顿时堆上了整个小脸,章泰寅起身回了一礼,又使劲地瞅了姐姐一眼,示意她安分守己,跟来的那婆子去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章清莹已经是泫然欲涕了。

张蜻蜓见这小丫头是真的伤了心,怕林夫人看见又要唧歪,赶紧把她拉得坐了下来,低声道:“沉住气,我一会儿带你去!”

章清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却见张蜻蜓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信姐姐,准没错!”

第34章 舅舅

章泰寅跟婆子离了宴席,急匆匆赶去见沈家的人。

见那婆子并不领他回院落,而是往角门那儿去,心中不觉有些生气。故作讶异地问:“大娘,不回明霞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