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敷衍地一笑,“三少爷,您就不要让我们为难了。”

婆子自然知道,按规矩,沈家虽只是四姨娘的娘家人,算不得正经的外祖家,但大小也是个官儿,若是肯给几分面子,像这样的客是可以登堂入室的,这又能费什么事?但畏惧林夫人,她却不敢未经发话便将人随随便便往里领。

章泰寅按捺下心中不快,反倒随和地笑了,“没事儿,在哪儿见都一样的。这大中秋的,倒是劳烦大娘了。”

他从袖中取出揣了一天的钱递上去,那婆子得了赏,立即态度好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谢谢三少爷了,今儿来的还是沈家小舅爷!”

章泰寅微微一笑,随她出来。

那角门上建有三间小小花厅,原就是预备着收放礼品,给那些贵客随身带着的下人们的歇息之处,虽然档次低了点,且喜收拾得还算齐整干净。

那婆子得了钱,也不为难了,将章泰寅送到左边一间门口,让他们自便,就到隔壁去歇着喝茶了。

章泰寅刚一进门,一位二十来岁,高大壮实,身着戎装常服的汉子就冲了过来,“小寅!”

没人监视的小大人顿时失了平日里的沉稳,跟个小孩儿似的瞬间就眼泪汪汪了,哽咽着一头扑了上去,“舅舅!”

沈大海的眼圈顿时也红了,紧紧地把他抱了起来,“好孩子,莫哭,莫哭,这一哭就不像个男子汉了!”

章泰寅在舅舅宽阔的肩头上深深吸了几口充满男子气概的味道,感觉心里好过多了。吸吸小鼻子,抬起眼来,却忍不住委屈地抱怨,“您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还生怕你不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大海抱着小外甥在自己腿上坐下,粗糙的大掌抓着他的小手往自己脸上拍打,“是舅舅该死!今儿营里头有事,实在是走不开,舅舅知道你们等得急了,一完事连饭也没吃就骑着马往这儿赶,你摸摸,这头上的汗还没干的不是?”

章泰寅看着他黝黑的面庞上那层细密的汗珠,还有前胸后背汗湿的衣襟,不觉心生惭愧,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好舅舅,是我错怪你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心!”

沈大海宽厚地拍拍他的背,“算了,咱们都是男子汉,不扯这些小事情。对了,莹莹呢?她怎么没来?”

章泰寅立时瘪了嘴,“母亲不让她过来,我走时,她都快哭了…”

沈大海举起醋钵般的大拳头重重自擂了下腿,军人坚毅的面庞上满是心疼和无奈,“当初我就不同意把姐姐嫁来,咱们有啥困难自己不能克服下的?都是爹!贪生怕死,不仅害了你娘,现在又害了你们!想见一面都跟做贼似的,若不是看着你们,打死我也不受这个窝囊气!”

章泰寅可怜巴巴地嘟着嘴,“舅舅,你可千万别不来了!”

沈大海拍拍他的背,“放心,舅舅再怎么也不会不管你们的!”

他手上力道一时没控制好稍大了些,拍得章泰寅微咳了两声。

沈大海皱眉关切道:“你这怎么老长不好?跟小麻秆似的!这府里成天都给你吃什么了?要依着我说,若是能扎扎马步,习套拳法,可比吃药强!”

章泰寅听得心中一动,想起上回张蜻蜓曾经说过的话,趴在他的耳边悄声问:“舅舅,真是见药三分毒么?”

沈大海神情一凛,往窗外瞧瞧,压低了嗓门,“可是你自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章泰寅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些药吃来吃去,总也没什么效果。有时明明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咳嗽两声,她们也逼着我吃药。又说我脾胃不好,成天清粥小菜的,我想吃块肉都不给!”

说到最后,小大人鼓着小脸,又想起张蜻蜓前几日被退回去的那只香喷喷的卤鸡,很是不甘。

沈大海气得拳头捏得嘎巴作响,这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给点好吃的呢?可他虽是武夫,却并不太鲁莽,知道生气也于事无补,低着头琢磨办法。

蓦地,有人在窗外轻敲了下,“快开窗!”

章泰寅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却不像是哪个丫头婆子。正在诧异,沈大海放下他,过去开了窗户,却见迎面扑进来的竟是章清莹。

“舅舅!”小丫头跟出笼的小鸟似的,一头就扑在他身上了。手脚并用地交缠着,开心得不知怎么好。

急得后面那位大姐直跺脚,“轻点!你们轻点!外头还有人呐!”

章泰寅惊悚了,这不三姐么?

张蜻蜓不待他们发话,趴窗户那儿交待着,“你们动作可快些,一会儿把丫头从这儿扔出来,我带她先回去,我就蹲在这儿给你们把风啊!”

沈大海赶忙说了声,“多谢姑娘了!”

一只雪白的玉手伸上来摆了摆,人已经蹲下去了。

章泰寅定一定神,迅速反应过来。

姐姐这么点小的年纪林夫人都说她不适宜抛头露面,要是让人知道张蜻蜓跑了来,那就更不得了了。于是也不介绍了,只是追问:“你们怎么过来的?”

章清莹仍是沉浸在冒险的巨大兴奋中,“我们假装出恭,偷偷跟过来的!”

这一路上可真是惊心动魄,小姑娘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三姐这么有本事,居然带着她甩下丫头婆子,一路悄无声息地潜了过来。

当成功抵达此处时,张蜻蜓的形象无疑在她心目中又高大了几分。

管他怎么来的,章泰寅知道他们现在要抓紧时间说话,“舅舅,您有什么事,赶紧跟我们交待,要不一会儿来了人,可就不方便了。”

沈大海一拍脑袋,“瞧我,都快忘记正事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塞给章泰寅,“这玩意儿叫牛乳片,是你那没良心的外公弄来的,听说很是补人,特意让我带来给你,你自己收着,早晚偷空吃几片。若是觉得好,我们再想法子给你弄。莹莹,这东西少了点,小寅身子不好,就先给弟弟了啊,下回有多的再给你。”

章清莹懂事地连连点头,沈大海又指着旁边的一个包袱,“这儿是你们外婆亲手做的棉鞋,棉手套,还有给你们织的羊毛袜子。知道你们家衣裳是不缺的,可这些东西却未必有人留心,便特特地一人做了几套,你们自己好生收着,等天冷了记得穿上,可千万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知道么?”

两个孩子用力地点头,张蜻蜓在外头听得感叹。乡下有句话,假疼孩子疼面子,真疼孩子疼里子。到底是自家亲人,想得多周全啊!

沈大海又从怀里取了两个新荷包出来笑道:“这是舅舅给你们过节的,一人一个,拿着!”

二人接过,却觉沉甸甸的甚有分量,知道装了钱,忙道:“舅舅,这荷包我们收下了,钱我们不能要!”

沈大海顿时沉了脸,“怎么?舅舅给的钱为什么不能要?你们在这府里花销大,有点钱防身可比什么都强。舅舅一个光棍汉,营里管吃管喝的,还要钱做什么?快收下,要不下回舅舅不来看你们了!”

不待他们拒绝,他还想到一个重要事情,“小寅你快过来,舅舅抓紧时间教你蹲个马步,以后你晚上睡觉之前,早上起来之后,趁着没人蹲上一炷香的工夫,又没有动静又能强身健体。若是往后她们再没事给你吃药,你想法偷偷吐了。莹莹看有什么法子,每餐给你弟弟留点鱼肉,小孩子哪能不吃点好东西的?”

张蜻蜓听到这儿,自己在外头又把虚掩的窗子拉开,探进头来,“这个可以来找我,包你吃个够!嗳,你们要是说完了,我们可该走了!”

她走前虽把丫环婆子们都打发走了,但出个恭也不能时间太长了,再不回去,就得让人以为她们掉茅房里了。

沈大海抱着依依不舍的章清莹,抵着额头跟小丫头使劲蹭了蹭,“莹莹乖,别哭,快回去吧!二回有空了,舅舅再找机会来看你们!有什么委屈自己先忍着,等舅舅当了大官,一定想法接你们出来过好日子!”

章清莹忍着泪,红着眼睛在他脸上左右亲了一口,“舅舅,说话算数!咱们拉勾,我等着你当上大将军来接我们!”

沈大海认真地跟小外甥女打了勾,把她递了出去,还特意给张蜻蜓递了块银角子,“姑娘,真是谢谢你了!”

章清莹知舅舅是把张蜻蜓当成丫头了,正尴尬着,怕她生气,却见三姐倒是乐了,毫不客气地接过银子,“谢啦!”

牵着章清莹,提着裙子快步跑了。

沈大海心中感动,真是好心肠姑娘,怪不得生这么好看!可没工夫多想,转头抓紧时间教章泰寅蹲起了马步。

第35章 打够本了

等离得远了,张蜻蜓才揶揄起来,“你舅舅人不错嘛,出手也大方!”

章清莹微红了脸,却很是骄傲地道:“我舅舅人很好的,功夫也俊!他现在已经是京城五营里的队长了,管着好十号人,下一步再升,就能升作兰翎长,那可就是九品官儿了。你莫瞧着小,可管着好几百人呢!他统共入伍也没几年,这些可全是他实打实凭真功夫得回来的。”

张蜻蜓可不懂这些什么营啊队的,既然都是当兵的,她只关心,“那跟九门提督有关系么?”

章清莹悻悻地瞧了她一眼,颇有些不情愿地道:“我舅舅就是九门提督手下的。”怕她瞧不起,还特意补了句,“不过潘老爷可也是从一个小队长做起来的,我舅舅就想学他!”

张蜻蜓一听这回可亏大了!早知道是潘老爷的手下,应该跟他打听打听潘云豹啊!

眼珠子一转,掐住这小丫头的脖子逼供,“快说!把你知道的潘家的事情都说出来!”

章清莹被她弄得很痒,咯咯如银铃般笑了起来,“我真不知道什么,就跟旁人听说的一样。不过舅舅曾经提过,潘老爷是个很严厉,但是又很公正的人,在军中威信特别高。潘家大少爷人也很好,到营里训练的时候,和普通士兵是一样的,特别能吃苦,一点没有架子。至于潘二公子,他从没去过军里,我舅舅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儿的。”

张蜻蜓松了手,心下嘀咕着,那潘家看起来也不算很差呀!公公和大伯的名声都这么好,那头豹子怎么就臭烘烘的呢?

眼见快到梧桐台了,章清莹拉拉她的手,悄声道:“咱们还得悄悄绕到茅房那头,把丫头们叫上才是。”

张蜻蜓当然知道,突然想起,把刚收的那个银角子递给她,“你舅舅的东西,还是你收好吧。”

张大姑娘是爱财,可取之有道,这样的钱她可不能收。

章清莹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么点钱给张蜻蜓确实不雅,道谢接过,取出沈大海刚给的新荷包装上,颇有几分得意地卖弄着,“好看么?”

“好看!”张蜻蜓笑着揉揉她的头附和着,哄得小姑娘更加开心不已。

“你俩鬼鬼祟祟地在这儿干什么?”突然,章泰安从不声不响地跳了出来,吓了她们一跳。

章清莹赶紧把荷包往怀里塞,可已经给章泰安眼尖瞧见,“那是什么,从哪儿得来的?”

张蜻蜓没好气地道:“我说三少爷,你是不是也太闲了些?我们刚去上了趟茅房,不行么?难道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拉屎放屁?”

“我就管你了,怎么样?”章泰安早看张蜻蜓不顺眼了,此时被她一呛,见父母不在,便跳起脚来逞能,又逼迫着章清莹,“快把你刚才的东西交出来!”

张蜻蜓叉腰把章清莹护在身后,“小子,我忍你可不是因为我怕你,你也别欺人太甚了!四姑娘是贼吗?你凭什么搜她的东西?”

章泰安冷哼一声,“在这个家里,我说她是贼她就是贼!别以为你快嫁出去了,我就得让着你,上回不过是你运气好,想整老子,你这贱丫头还不够资格!”

“啪!”张蜻蜓干净利落地一耳光就抽了上去,“你小子嘴巴放干净点,你跟谁充老子!”

章泰安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浑身的戾气狂涌而出,“你…你居然敢打我?”

他自幼仗着母亲的宠爱,在府里横行霸道惯了,几曾受过这样的憋屈?从小到大,除了爹娘,有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张蜻蜓指着他的鼻子骂,“我打你又怎么了?个没教养的东西!在本姑娘面前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章泰安暴怒起来,冷不防抽出抽陀螺的小鞭子,对着张蜻蜓就唰地一下抽了过去,“小爷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贱种!”

章清莹见他二人当真动起手来,吓得白了脸,“住手!三哥你快住手!”

张蜻蜓一个不防,左胳膊一挡,给这小子抽了一鞭子,刚入秋,衣衫仍旧轻薄,这一下子又是他用了全力的,抽得人火辣辣的疼。

张大姑娘当即也火了,全身的血往脑门上直涌,两个太阳穴都给冲得突突直跳。奶奶的!想她张大姑娘自打懂事之后,从来只有她打人的份,哪有人敢打她的?还被这么个不入流的毛头小子打了,这也太丢脸了!

“你个小王八蛋!我看真是不想活了!”张蜻蜓的狠劲儿一下子给激了上来,拼着又让他抽了两鞭子,欺身上前,劈手就来夺他手中的鞭子。

章泰安当然不肯撒手,可张蜻蜓现在这副柔弱的千金之躯虽然在力量上不及他,但技巧更好。

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另一手便对着他的肘关节撞去,章泰安只觉手臂一麻,那鞭子就给张蜻蜓抢了去。

反过手来一鞭接一鞭,如急风暴雨般毫不留情地抽了回去,“我让你打我!让你充我老子!让你嚣张!让你耍横!”

顺便说一句,张大姑娘在职业杀猪之前,赶过羊放过牛,追过猪打过狗,这鞭子在她手上那是虎虎生风,可比章泰安厉害许多。

抽得他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叫得跟杀猪似的难听,“你个死丫头快住手!再不住手,我一会儿叫我娘来打死你!”

张蜻蜓冷笑着将手下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你除了会叫你娘,还有什么本事?个没出息的东西,就是你娘在这儿,我也一样抽你!”

反正也不是她亲弟弟,她可一点也不会手下留情。打人就要打得他记住,本姑娘可不是随便能招惹得起的!

没一会儿,章泰安这只纸老虎吃不住痛,终于想起开口求援,“来人呀!快来人呀!救命啊!救命!”

而刚刚这一番吵闹,早已惊动了不少下人。可瞧见三姑娘发了狠,旁人都不敢上前来劝。

章清莹早在一旁大哭起来,绿枝等人闻讯赶到,也是吓得面无人色。我的娘诶,姑娘你就算要发脾气,也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啊!可怎么劝,气头上的张蜻蜓都是罔若未闻。

等章致知等人给惊动,匆匆从梧桐台上赶了过来,就见三姑娘还在抽着章泰安,鞭鞭到肉,虎虎有声。章泰安早给打得鬼哭狼嚎起来,可张蜻蜓却如凶神附体,就是不停。

林夫人是又惊又气,连一旁的章致知也黑了脸,暴喝起来,“住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蜻蜓猛地吃了一惊,头脑一下冷静下来。完了,今儿这事又闹大了!

管他个球!总是打了,不打白不打,打就打过瘾!她又最后狠狠地抽了一鞭子,这才将鞭子一扔,住了手。

本姑娘就是拼着今儿受罚,也打够本了!

章致知铁青着脸走上前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6章 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章致知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来,还未等张蜻蜓答话,林夫人揽过儿子仔细一瞧,顿时气得脸都白了,冲出来恶人先告状,“三姑娘,你纵是一时和弟弟有什么口角,好好说话不行么?就是他不听你的,你尽可以禀报老爷与我,自会替你主持公道。老爷您瞧瞧,泰安都给她打成什么样了?这个不是妾身撒谎,一个姐姐对弟弟下这么重手,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章泰安越发地放声大哭,他身上的衣裳都给张蜻蜓抽烂了,黑灯瞎火之际,看着确实有几分触目惊心。

章致知那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怒视着女儿,“你有什么话说?”

张蜻蜓硬气地把头往旁边一扭,仰着小下巴,“我说什么有人听么?”

“老爷您听听!”林夫人立即跳了出来,“这丫头在您面前都如此放肆,可想而知她平日在家究竟是什么德行!请恕妾身无能,真的是无法管教了!”

张蜻蜓冷哼,“你要真不管我,我倒还好了呢!”

“住嘴!”章致知怒斥,“有你这么跟母亲说话的么?”

“想要人敬重,首先得看自己做没做值得人敬重的事情!”张蜻蜓呸了林夫人一口,“她也配!”

“啪!”这回一耳光是章致知亲自出手了,打在张蜻蜓的脸上,顿时留下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不管如何,在这么多人面前,对嫡母不敬都是极大的罪过。

张大姑娘再一次血液冲顶,又火了。

不过这回在火了的同时,更多了一份委屈,她狠狠地盯着章致知,眼睛里不觉隐含了一丝泪光,一半是因为疼,更多的是因为寒心。

林夫人不是她的亲娘,张蜻蜓不会对她有半分期望。人常说,后母的拳头,六月的日头。纵是对自己不好,她也能接受。但章致知就不同了,这可是她亲爹,张蜻蜓就算跟他没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却也不会像对林夫人那样,视他为陌生人。

人跟陌生人怎么争斗都可以,却忍受不了来自亲人的冤枉和折辱。

张蜻蜓毫不畏惧地迎向章致知的眼睛,“爹!您不是想听我说么?那我就说给你听!”

“老爷,跟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先把她关进祠堂里,让她好好反省反省!”林夫人急忙插进话来。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如果不是章泰安先惹事,没人会来招惹他。张蜻蜓方才冲动地不肯解释,她其实是高兴的。看见章致知打了她,她就更解气。

可现在张蜻蜓似乎被这一巴掌打醒了,她就开始怕了,她怕张蜻蜓真的豁出去,不顾一切地闹将起来,那章泰安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她要在这事彻底爆发之前,把罪过全都推到张蜻蜓的头上。

不待章致知发话,张蜻蜓便一针见血地讥讽着,“看来母亲大人很怕我说话呀?怎么,心虚了?”

“让她说!”章致知吼了林夫人一嗓子,“我倒要听听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蜻蜓大踏步的走过去,把自己刚刚扔掉的鞭子捡了回来,“爹,你们都看到了我打他,这点我承认!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这条鞭子是从哪儿来的?我胳膊上的伤又是谁打的?要不是他先动了手,我会打他么?”

林夫人针锋相对,“我方才就说了,你弟弟不好,你尽可以来禀告我们,我们自会为你主持公道。你就是不信我,总该相信老爷吧?为何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弟弟动手?”

张蜻蜓气得简直七窍生烟,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母亲大人,依您这么说,弟弟打了我,我就该忍着。那我打了他,他干嘛不忍着?您见我打了他,您干嘛又不忍着?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跳起脚来教训我做甚么?您说要替我主持公道,您这话就不公道!您要不偏心,就让那小子出来,跟我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说清楚,看看究竟是谁的不是!”

林夫人噎得无语,半晌才勉强回了一句,“现可是老爷亲在此料理家事,由不得你放肆!”

“哈!”张蜻蜓冷笑起来,“您也知道爹在这儿,那您怎么一个劲儿地跳出来废话?难道,您觉得在这府里,您比爹更公道?说话更算数?”

林夫人气得浑身直哆嗦,偏偏无法反驳。这个死丫头,把话全都堵死了,她要再争,就是挑衅章致知的权威了。

章致知眼见周围下人围站一圈,虽是鸦雀无声,却是字字听得分明,不由得心中更气。这母女俩,在哪儿吵架不好,偏在这么多人面前吵架。可若是他现在把人带进房去,不管如何处置,下人们肯定都会议论纷纷。倒不如今儿就在此开堂公审,让众人心服口服,否则以后在这府里,如何立得起规矩二字?

“都给我闭嘴!”章致知上前呵斥着林夫人,“你且退下,让泰安过来!”

林夫人见他面沉如水,那双眼睛黑得看不到底,就知道夫君是动了真怒,未免有些心慌,“老爷…这泰安还受了伤,不如先请大夫回来给他医治,明儿再说,好么?”

张蜻蜓刺了一句,“瞧他嚎得那么大声,肯定死不了!要是死了,姑娘我赔你一条命!”

“我都说了让你们闭嘴!全都没长耳朵是么?”章致知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大吼起来,“泰安过来!”

这下林夫人也不敢言语了,心中着急,儿子也是火爆性子,方才也没空嘱咐他,可别一会儿说错什么话才好。转而瞪着张蜻蜓,那目光若能杀人,早把她千刀万剐了。

章泰安见娘也救不了自己,只得磨磨蹭蹭呜呜咽咽地走上前去。

章致知没有废话,“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旁人都不许插嘴!”

章泰安紧张得左顾右盼,腿都有些抖了,要怎么说?确实是他先动手打张蜻蜓的,这话可怎么说?

突然,耳中听到一阵极细小使劲压抑着的哭声,目光扫去,正是快吓傻了的章清莹。他当下觉得拣着软柿子了,伸手一指,“爹,我看到她那儿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就想让她给我瞧瞧,可是她,”又一指张蜻蜓,“不让!我们就吵了起来。”

章致知见儿子左一个她,右一个她,连个正经的姐妹也不愿称呼,心中就有了三分气。可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清莹,你也过来说说!”

章清莹想迈步子,可是腿软走不动,她身边的全是林夫人的人,没人敢帮忙,还是绿枝手疾眼快地拉了她一把,把她扶了过去。

一到章致知面前,章清莹扑通就跪下了,颤声道:“是…我的错,全…全是我…”

小丫头吓得不轻,一时心虚,眼看就要把荷包之事和盘托出了。

张蜻蜓一瞧这可不行,这要是从实招了,不仅自己,就连章泰寅,沈家都有了不是。万一从此不给这小姐弟俩见沈家人了,那他们该有多伤心?

必须得把这事兜揽下来!张大姑娘眉头一皱,走了上去。

第37章 又冲动了

见章清莹着实吓着了,快要说错话,张蜻蜓挺身而出,“爹,不关她的事。瞧四妹妹吓得,还是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吧。”

林夫人心中一动,觉得不对,她刚想插话,可是张蜻蜓已经迅速把话圆了过来,“三弟一见面就骂四妹是贼,我听着生气,就跟他吵了起来。他却充我老子,还骂我是贱丫头,我一生气就打了他一耳光,他就拿鞭子抽我,后来我就抢了他的鞭子,揍了他一顿,然后你们就来了。”

她简简单单把事情交待清楚,末了问章泰安,“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章泰安倒也不蠢,揪住那一点,“那她手上当时拿的什么东西?”

张蜻蜓嗤笑,“我说三弟,一个姑娘家身上的东西你干嘛这么有兴趣?你要看是不是?行行行!”她扭头冲章清莹微一眨眼,“四妹,把你的荷包拿出来给他看看。”

章清莹给吓得还有些犯迷糊,旁边绿枝倒是心领神会了。

且喜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总是随身带着荷包香袋的,尤其今儿过节,更不会遗漏,便将她身上外头那个荷包解了下来递上去,顺手把那个惹祸的荷包揣进自己袖子里了。

暗暗还掐了章清莹一把,把小姑娘疼得清醒过来。章清莹本就早熟,顿时明白过来,去私会舅舅之事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否则那可是害死三姐了。

章致知接过这荷包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可章泰安却似抓着个救命稻草般嚷,“不是这一个,还有东西,搜她的身!”

这就有些很不像话了!章致知发问:“那你说,她那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章泰安只是黑暗之中瞟了一眼,哪里说得出个四五六?当下咋舌了,只嗫嚅着,“反正不是这一个!”

“那好!四姐姐你就脱了衣裳给人看!看你究竟是不是贼!”章泰寅瘦小的身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会完了沈大海,重回这儿来复命,路上就听说出事了,一路小跑着过来,刚刚听了两句话,顿时就明白过来。

小大人气得快疯了,当真动手拉扯着章清莹的衣裳,一面哭一面说:“既然三哥哥不相信,你就脱光了给人瞧,要再不信,连我一块儿搜!”

小大人不傻,他知道章泰安无凭无据,可能只是晃了一眼,所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之所以揪住这事不放,是想逃避后面跟张蜻蜓起冲突之事,只要他们把能这个前因掩盖过去了,那张蜻蜓造成的后果也就能大大减轻了。

他原本还打算着将章清莹身上的荷包趁乱藏进自己身上,纵给人搜出来,那也不怕了。反正刚见舅舅,纵有东西也说得过去。

“胡闹!泰寅住手!”章致知连忙让人将小儿子拉住。

他再怎样也不可能让章清莹就为了章泰安一句莫须有的罪名就当众脱衣裳啊?那成什么话了?难道还真的说四丫头是个贼啊?

章清莹和弟弟一块抱头痛哭,小姐弟俩想着自己这么些年在家里委曲求全,处处赔小心,处处看人脸色的日子,今儿竟然还落得要当众解衣的下场,倒真是悲从中来,哭得撕心裂肺。

张蜻蜓红了眼圈,忍不住上前道:“爹,您也看到了,三弟就那么一句话,把人给逼成啥样了?是,我们都是庶出的,他是嫡出的,可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今儿要不是您在,四妹妹这身衣裳,恐怕还非脱不可了!三弟,你说是不是?”

她话是对着章泰安说,眼神和意思却明目张胆的都指向了林夫人。林夫人当然听出话外音来,冷冷地瞧着她,心说就是这样又如何?这个家,除了老爷,就是我说了算!

章泰安心中恨死了张蜻蜓,犹自犟嘴,“肯定是你们把东西藏起来了!”

张蜻蜓一跟他说话就来气,“这捉奸要成双,捉贼要拿赃。你到底是丢了什么,非诬赖四妹妹不可?”

“就算是我没丢东西,可能是你们从别处偷来的!”

“你到底还讲不讲理的?就算是别人丢了东西,总得有个失主来报案吧?你既不是失主,还咋呼个什么劲儿?”

小胖子没理也要辩出三分理来,“你们都是一伙的,你当然帮着她说话!”

张蜻蜓追问:“我们怎么一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