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张蜻蜓悻悻地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来,这个话题似乎到此就打住了。

却不料章致知却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也算是好运道,难得地投了宫里几位贵人的缘,赏了几样小物件,你们就拿回去玩吧。”

张蜻蜓这一听可是喜出望外哈哈,原来还是有奖赏的。

林夫人见她面上终于露出些喜色,暗想这丫头到底还是沉不住气,露了形迹。

嘴角微露勾出抹冷笑,“来人呀,把礼物都拿上来,既是贵人赐给咱们家的,也分给你们都沾沾喜气。”

丫鬟婆子们捧出一早就备好的礼物鱼贯而出,两位姑娘和顾绣棠都分得荷包一对,内有御制金钱各四枚,宫制脂粉两盒,再有上贡的流云浣花锦两端,茶叶两盒。几位少爷除了茶叶与她们相同,再是文房四宝一套,书籍两匣。二位姨娘也沾了些光,得了荷包,却没有金钱,不过另有两匹细纱和两匹绢罗。

最后林夫人笑吟吟地瞧着张蜻蜓,“听说你知礼晓义,宫里还特意赏了你一部金线绣的女则桌屏,日后你可要朝夕摆于案上,细心颂读才是。”

张蜻蜓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之意,暗自咬牙,却是挑眉一笑,“女儿自当谨记母亲教诲。”

拿着礼物回了房,张蜻蜓是平白窝了一肚子的气。

虽是心知林夫人那礼物拿着也会烫手,可毕竟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若是便宜了章府倒也罢了,可凭什么给林夫人拿去做人情?不知她克扣了多少好东西,转手是不是又给章清雅,这就更让人郁闷了。

不过想及此,张蜻蜓却是突然想到,那日怎么不见章清雅?连她们都得到了请柬,难道邝玉书竟不肯带着章清雅来么?那她这个媳妇,也当得太窝囊了。

张蜻蜓不知,待她们都走了,章致知才望着这个庶女的背影微微叹息,颇有些不甘之意。

林夫人一笑,“老爷可是觉得,妾身给她的这门婚事定得急了?”

章致知倒是不瞒夫人,“这也不能怪你,谁知能有今日呢?”

他确实有些悔意,要是早知道三殿下会看上自己女儿,说什么也不能答应潘家的婚事啊?

林夫人自责不已,“都怪妾身,总想着一视同仁,既然给清雅相定了婚事,却不管她。现跟潘家都已经下了定,总不好平白无故找人去退亲吧?”

“那当然不能。”章致知当即收起心里的那一点悔意,正色否决了,“且不说潘家同不同意,纵是同意了,咱们再跟三殿下攀上亲事,那可成什么了?岂不得让人笑话我拿女儿去攀龙附凤?”

得了这个准话,林夫人心下这才安定。

让张蜻蜓去做三殿下妃?美不死她了,那以后他们见了她还得跪拜行礼,杀了林夫人也不肯干这事啊?

“既是听说亲家也快回来了,咱们倒是快些做了准备,把他们亲事办了算了。今儿潘家的小谢夫人打发人上门来给咱们道喜,也提到这层意思。潘老爷回京一次可不容易,现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纵是咱们家受些委屈,也别让亲家错过婚事,老爷您说是么?”

章致知点头,“夫人言之有理,只要大礼上不差也就行了!”

林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了,“老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67章 太嫩

就在张大姑娘还在嗟叹着此次奖赏分配不均的时候,她的婚事已经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中了。

拿了章致知一句无心失言当护身符的林夫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三姑娘的嫁妆。当然,所有的东西采购回来都不会过张蜻蜓的眼,直接用红色礼盒包上,全都堆进了上房。

林夫人拿着账单,从一件件看起来珠光宝气的嫁妆前缓缓走过,脸上的笑意表明她很是满意。尤其是转过头来,再瞧一眼近日从宫中各处得来,原本应该摆在某个庶女房间的无暇玉璧及各色名贵珠宝,她唇边的笑意就更深了几分。

“夫人,”有人觑空,回禀了一事,“这些天,四姑娘几乎见天都到荷风轩去拿吃的。有几回嬷嬷说了大夫有话,不能吃那些油腻之物,可三少爷一概不听。那边还想心思做了什么山楂糕给他们开胃,小孩子哪里懂事?吃了那个,更嚷饿了。”

压低了声音,进前一步,“还有丫鬟们发现,就连惯常调理身子的药,三少爷都偷偷倒了。”

半晌无语,来回话的人心里正打着鼓,却见林夫人淡然一笑,“既是小孩子,总有胡闹的时候,由着他们去吧。”

竟是再也不置一词了,可长年侍奉在侧的下人又岂会看不出她眼中隐约闪动的寒意?

荷风轩。

刚摆完午饭,章清莹这对小姐弟见林夫人最近忙着没空管他们,便偷偷摸摸到三姐这儿来蹭饭吃了。

反正张蜻蜓学做饭已经在京师出了名,除了每日继续孝敬父母,再捎带上弟妹也没人可以说什么的。

章泰寅最近吃得有油水了,又偷偷按着舅舅沈大海所教,临睡前坚持扎半个时辰的马步,自己都能感觉到小身板比从前结实多了。

“你们看是不是有点肉了?”他撸起袖子,显摆那比麻秆略微丰满了一些的瘦胳膊。

张蜻蜓噗哧笑了,揪着他那皮下不多的肉,“就这也叫肉?扒了皮啥也不剩了,比你姐都不如。”

章泰寅看着章清莹那明显比他还粗一圈的手腕子,有些泄气。

章清莹小大人般摸摸弟弟的头,“已经不错了,比从前可强多了。对了,三姐,我们成天在你这儿吃东西,十月廿二那日我们也请你吃面条。到时我亲煮了送来,可不是咱们府上做的,是我们舅舅家亲手擀的,可劲道呢!”

张蜻蜓听出古怪了,“怎么这么好,突然想起孝顺我来了?那天什么日子?”

小姐弟对视一眼,眼中却有些失落,章清莹勉强一笑,“没什么,到时请你吃就是了!”

张蜻蜓觉得奇怪,还待追问,绿枝却突然打断了话题,“姑娘少爷们说了这半天的话,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见她转头暗使了个眼色,张蜻蜓便不问了,可小姐弟俩似是提不起劲来了,又坐了一会儿,便说要回去午觉,道扰走了。

绿枝这才小声告诉她,“十月廿二是四姑娘和三少爷的生日,不过廿三却是沈姨娘的忌日。是以府里从来都不给他们做生日,到了那日也只有沈家舅爷记着给他们送些寿面寿桃过来。不过也不能端到明面上来吃,就在他们自己院里吃了,算是个意思了。从廿三开始,他俩还得斋戒七日,每日只发碗清米汤,到祠堂那儿跪着诵经,给沈姨娘超度。从小就这样,头一二年还不懂事的时候,那几日只要打祠堂边过,几乎从早到晚都能听到他们的哭声,着实可怜呢!”

这也太过分了吧?就算是沈姨娘因为生产送掉了性命,可那也绝不是这对小姐弟的错好不好?追根溯源,不还是章致知造的孽么?折腾那么点的小孩子,也实在太狠心了。

张蜻蜓很是不平,“这也是林夫人规定的?”

绿枝摇头,“听说是老爷定的,头一年沈姨娘新丧,老爷正在伤心,就让人把他们抱到灵前去哭。满周岁的时候,老爷又想起这个事来,让奶娘把他们抱祠堂去了,以后年年如此。”

她叹了口气,“守一趟灵回来,着实得病上好几日,尤其是三少爷,更是得躺好些时呢!”

这个张蜻蜓绝对相信,她到祠堂吃了几日的萝卜白菜就有些受不了,要是每顿只发她一碗米汤,怕是饿也要饿出病来了。

“那这事没人跟爹说一声的么?都这么多年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张蜻蜓觉得章致知不像是那么狠心之人,怎么就不肯放他们一马呢?

“这话谁敢说?”绿枝倒反问起她来,“一个说不好,倒显得似乎是拦着不让他们给沈姨娘尽孝道似的,老爷岂肯同意?”

张蜻蜓眉头一皱,动起了心思。

“姑娘你可千万别傻乎乎地去触这个霉头!”周奶娘听了半晌,此时忍不住插进话来,“从前咱们姨娘就劝过一回,结果给老爷足足冷落了三个月,此后再也不敢吭声了。你们年轻,不知道那时候的事儿。说来也真是稀奇,沈姨娘刚进门,老爷就接二连三的好事不断。那时候,老爷可真是把她当成心肝宝贝似的疼,比现在五姨娘还宠得厉害可谁料想,却遇到这种事了。当时咱们姨娘也是好心,见那俩孩子实在可怜,便略提了几句,却正赶老爷气头上,平白就把自己给填进去了。从前老爷本都打算把他俩送回乡下去养的,可刚好那时又赶上乡下闹灾荒,还打发人来报信要接济,于是这一耽搁,才给留了下来。这几年还算是风平浪静的,没出什么大事,老爷也就渐渐没那么不待见他们了。但到底心里还是有疙瘩的,都说他们命硬,肯定还是有忌讳的。要不怎么这俩孩子长这么大,就没见老爷抱过一回呢?”

张蜻蜓听着唏嘘不已,这没娘的孩子就已经够可怜的了,再加上爹也不待见,这日子就更难过了。

此事真的是毫无办法么?张大姑娘有点不信这个邪。可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左右瞧瞧,那一抹淡定的身影却是不在。

陆真今儿一早就告了假,回家看她那个外甥去了。想到李大侠,张蜻蜓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能不能把李思靖请来给章泰寅做师父呢?

不现实,林夫人若是有心把那庶子往坏里整,怎么可能同意这么大的事情?其实真要说起来,张蜻蜓反倒觉得,正如章泰寅所言,他出门读书还好一点,只那样的话,章清莹孤单单一个人,又太可怜了。

唉,做千金小姐难,做不受待见的千金小姐就更难了。

张蜻蜓不是神仙,普渡不了这么多的众生。不过作为姐姐,弟妹们过生日,替他们准备一样小礼物总是行的吧?

当陆真视察完家里,一切安好,又顺便打听了几件事情,这才施施然归来的时候,就见三姑娘正在那儿翘首以待,“你可算回来了,有件事你帮我出出主意!”

周奶娘听得心下不是滋味,什么时候姑娘这么器重这个外人了?

就见张蜻蜓把陆真拉到里间,嘀嘀咕咕说了半天,隐约只到姑娘问她“行不行”?陆真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姑娘就道:“怕了你了!”而后又是好一番商量,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回头周奶娘私下打听,张蜻蜓却口紧得很,“没什么,我请教她点事情呢1”

这分明就是有事,周奶娘心下有些忿忿的,更多的却是担心,姑娘是不信任她了么?实在是按捺不住,又去找绿枝打听,可这丫头也是一头雾水,一问摇头三不知。

周奶娘心下郁闷,却是无法。未免对着陆真有了几分颜色,只她又生性懦弱,到底不敢做些什么,也就是转身之际摆摆脸色而已,倒让陆真有些哭笑不得。

过了两日,张蜻蜓特意挑了一个大伙儿都在的时候,跟章致知说起一事,“女儿即将出阁,想着日后不能朝夕侍奉二老,心实感伤。听闻京西般若寺菩萨极灵,便想在寺中为父母斋戒数日。正好也将之前为爹爹所抄的经书供奉上去,祈求阖宅安宁,父母身子康泰,并为故去的姨娘做场小小的法事。不知可否,还请爹爹示下。”

章致知翻看着女儿带来的那数本手抄经书,见字迹工整,一丝不苟,不住点头,“难为你一片孝心了,只你既是待嫁之身,待要在外留宿却有些不妥,不如挑一日去进个香,这也算是尽到心意。”

张蜻蜓刚刚应下,旁边章清莹姐弟俩也跪下恳求,“我们也愿随三姐姐去庙里进香,以赎罪过,还望爹爹应允。”

林夫人暗自冷笑,果然是埋伏在这儿了,她不慌不忙,似是早有准备,“既然几个孩子都如此虔诚,那妾身作为嫡母,倒是不能不陪他们去走这一遭了。免得路上又生出事来,老爷您看如何?”

冷眼瞟过张蜻蜓等一干人,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弄玄虚?你们还太嫩了些。

第68章 各取所需

听说林夫人愿意带庶子女们一道去庙里进炷香,章致知当然没什么不乐意的。

旁边五姨娘急忙也要求,“那妾身也想去进一炷香,求菩萨保佑我能早日为章家开枝散叶,老爷可应允么?”

听了这话,别人尚可,顾绣棠脸上微窘,有些挂不住了,看来她也不得不去了。

就听章致知呵呵一笑,“都去,都去那就辛苦夫人打点下,挑个好日子,你们一同去吧。”

“这是妾身分内之事,无须老爷挂心。”林夫人淡笑着应下,表面上的贤淑确实是做得天衣无缝了。

张大姑娘嘿嘿暗笑,别以为这样就完了,本姑娘还有计中计呢。

等回了荷风轩,她兴冲冲对陆真道谢,“果然不出你所料,母亲大人要亲带咱们进香去。只要到时买通个老和尚说几句好话,日后总不至于再怪罪三弟四妹了,你说是不是?”

陆真不置可否,“试试不就知道了?”

总是这么故弄玄虚,痛快说句话难道就会死人么?张蜻蜓撇撇嘴,却不再多打听了。

她原本是想找个借口带章清莹姐弟俩生日那天痛痛快快出去玩一日,可等陆真一商量,却是把她的计划全盘驳回了。

不过陆真也提出这个建议,“既是想出去,除了采买东西,也就只有上香访友了。十月半是下元节,解厄水官生日,般若寺虽是佛寺,但也有祭祀活动。依着常理,去庙里拜拜也不是难事,只是你想让他们在那儿留宿,躲过家中责罚只怕不易,最多请人说几句好话,看能否减轻而已。”

但张蜻蜓不甘心,还是要努力试一试,不得不说,张大姑娘还是挺有侠义心肠的。

陆真也不拦她,倒是转头就把这消息暗自递与林夫人,只略过后面这一节不提。是以张蜻蜓当众提出此事时,林夫人是早有防备。她之所以肯同意,其实是因为自己心里也打了点小九九,正好就顺水推舟了。也免得总是在章致知的面前驳回张蜻蜓的意见,显得她这个嫡母好似多不待见这个庶女似的。

此事既然已经定下来了,林夫人自会安排人去打点行程。

等日子择定,章清莹急忙跑来张蜻蜓处,求她一事,“三姐姐,能想法给舅舅递个信么?我们好想见见他,往常外公外婆都不便来府,要是这回能一起去那儿见见就好了。”

张蜻蜓觉得这事儿倒是不难,“你把地址写下来,我让人想法送出去。”

章清莹倒是伶俐,早就写好了纸条,直接递给她,可惜张蜻蜓大字不识,在弟妹前却不想露了怯,收了就往怀里一揣,“行了,办妥了回头告诉你!”

等人一走,她就把陆真叫了来,“麻烦你让你外甥递一下吧。”

现在她的身边,就这一个人出入比较自由一点。可陆真瞧着那纸条却是一笑,“姑娘能告诉我,这上面写的什么吗?”

张蜻蜓微窘,这女人,真是哪壶不开揭哪壶。

可陆真却道:“别怪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姑娘还是自己学几个字比较好,这纸是包不住火的,哪天要是为此误了事,倒是后悔也不及了。”

那个以后再说,张蜻蜓眼睁睁看她就要转身离去,有些急了,“这忙你帮不帮的?”

陆真转身做个噤声的手势,“姑娘,您得记住,任何时候都要保持镇定。还有,您可别把宝全押我一人身上了。”

张蜻蜓有些气闷,“不帮就不帮,说那些话做甚么?”

“嗳,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陆真一笑,“有时,安排人家做事,也是一种考验。我言尽于此了,姑娘您自己琢磨琢磨吧。”

张蜻蜓低头想了想,把巧云单独唤了进来,“我这儿有件事,你能帮我办妥么?”

巧云神色一凛,“但请姑娘吩咐。”

把事情交待给她,张蜻蜓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一些。想想陆真方才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唤了绿枝进来,偷偷跟她咬耳朵,“你不拘拣哪本书,讲给我听听。”

张大姑娘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不出求教的话。但绿枝微怔了怔,转瞬就明白过来,也不敢笑,赶紧挑了本三字经,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讲给姑娘听。

张蜻蜓瞪大眼睛,终于开始了第一次学习。

巧云出去了一趟,时候不长就回来了。等到翌日上午给张蜻蜓递进来一句准话,“沈家已经知会到了,说那日必去。”

张蜻蜓点头,再把好消息告诉章清莹,小姐弟俱自欢喜。

可张大姑娘却遇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事,她昨儿略识得了几个字,可是早上起来一翻书,竟是忘掉大半了去。可表面上仍是装着都懂了,让绿枝接着往下教。

可绿枝却提出一事,“姑娘,从前您教我们时就曾说过,这读书识字,一定得学会写才行,您看这…”

她瞅着那书桌上的笔墨,看着张蜻蜓不作声了。

张大姑娘很不好意思说,她昨晚一人时曾偷偷摸摸学着写了两笔,可那字一出来,连自己也觉得惨不忍睹,还花了她半天工夫跟做贼似的烧毁证据。这丢脸丢给自己看也就罢了,要是丢到人前,那才要了她的小命。

张大姑娘活了一十八岁,猪可杀,血可流,就是面子不能丢所以眨巴着眼睛,用力克制住那即将泛红的耳根,命令,“这大白天人多眼杂的,你先把书念给我听完吧。”

绿枝到底是个柔顺丫头,没吱声也没多心。却不知三姑娘正咬紧牙关,使劲想把她念的东西全都记到脑子里去。

唉,猪肉可以一块一块地吃到肚子,为什么这些字就不能像吃猪肉似的,学了一回就都记住呢?张大姑娘的苦恼,看来得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陆真从门缝里瞥见,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只是彩霞偷瞧见了,有些疑心。

三姑娘的学问好是阖府皆知的事情,从前章清雅那么讨厌她,除了因为这个三妹长得比她漂亮之外,还有一条很重要的就是,琴棋书画,针绣女工也无不在她之上,处处都给比了下去。

可彩霞细想想,自从来到荷风轩之后,还从未见张蜻蜓提过一次笔,拈过一根线。难道这三姑娘竟是病了一场,就把所有东西都忘了么?她心下狐疑着,却没有多话,只是把此事暗暗记在心里。

很快,廿一日到了,林夫人特意挑了今天出门礼佛。明天是那对小姐弟过生,后日起,还得将他们关进祠堂里。

哼,想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花样?这就是惩罚。

昨晚全家人便特特都沐浴了一回,大清早的全换了素净衣裳,随林夫人出门。

林夫人当然是自乘一车,命顾绣棠随侍在侧。章泰宁没兴趣参与这种活动,可他房里的几个姨娘倒是都很想跟着出去逛逛,于是便给她们也弄了一辆车,让胡姨娘带着一起坐,可把自诩为身份高贵的胡姨娘气得不轻,而刘姨娘就带着张蜻蜓和章清莹在另一辆车上。

至于章泰寅,林夫人淡然一笑,“既是爷们,成天乘车坐轿的倒像个大家闺秀了,给他牵匹马来,松泛松泛筋骨吧。”

张蜻蜓觉得骑马是好事,但章清莹瞧着那高头大马,脸色却都变了。骑马看着舒服,其实一路颠簸,最累不过。章泰寅身子骨弱,那般若寺离得可不近,若是这么一溜小跑地过去,人铁定是受不了的。

可章泰寅却瞅了二位姐姐一眼,很是勇敢地走到了马旁,点头示意她们放心。

他年纪小,在马上还得有个家丁带着。张蜻蜓不认得那家丁,只见他长得跟竹竿似的,瘦不拉叽,但紧握着马缰的那一双粗糙大手却显得极为有力,倒是放下了心。林夫人再怎么使坏,总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摔了庶子才是。

因为有刘姨娘在车上监督,张蜻蜓和章清莹都只能规规矩矩地坐着,既不敢往窗外瞧,也不敢肆意交谈。

随着车子一路晃晃悠悠,张大姑娘一路打着盹,好几回不是磕着车板,就是撞到章清莹,等最后听那一声“到了”!睁眼一瞧,却见连刘姨娘也闭目养起了神,比她反应还慢了半拍,显得有一刹那的赧颜。

张蜻蜓心中暗笑,早知道她也睡了,自己还不如趁空看看风景。

从车上下来,清幽雅致的般若寺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木鱼声声,檀香袅袅,在一片花木葱茏间,掩映着世俗之中的别样境地。

众人收起玩笑之色,随林夫人鱼贯而入。别看时间还早,但寺中已经有了不少香客。

早有管事提前过来打点,有小沙弥引着他们进了大雄宝殿,上香拜佛之后,又替故去的周姨娘和沈姨娘做了场小小的法事。

章清莹小姐弟俩是真心替亡母哀恸,张蜻蜓却有点哭不出来。倒是周奶娘,念起多年的主仆情份,捂着嘴狠狠哭了一场。

她既出来了,陆真就没来,自告奋勇留下看家。大户人家女眷出趟门不容易,像这种能够出来游玩的机会,自然就让给府里的老人了。

可因为她不来,周奶娘有些不放心把她一人放屋子里,非让绿枝也留下。张蜻蜓想了想,倒也同意了,只带了彩霞和兰心出来。

经过几番敲打,她屋子里的丫头们说不上心里是否服气,但起码表面上再没有敢捣乱的了。陆真说得对,真不真心其实都没什么要紧,只要她们老老实实肯做事就够了。

到了现今,张蜻蜓反而不怕她们捣乱了,反正是在这府里住不长了,若是敢捣乱,就大胆责罚,到时候头痛的其实反而是林夫人。

等着法事做完,已经日中了,既然来进香,肯定是要在这里用个素斋的。这般若寺的大片后山也是寺里的产业,早给清理出来,修了些供这些香客们留宿的庄苑,又遍植花树,沿途往后山而去,也修了些亭台楼阁,引了小桥流水,倒有几分景致可赏。

一路之上还有当班的僧人巡查守卫,是以许多施主拜完佛之后,也会在这儿流连一时,方才归去。

张大姑娘看着肚内哂笑,谁说和尚就是一心只伴青灯古佛,不一样的会做主意?瞧这上下打点安排的,处处皆是钱啊。

午饭的素斋,林夫人倒没有刻薄她们,刚好十来个主子,就点了一桌子菜同席。但礼不可废,她先带着媳妇儿女们上桌,等坐定后,才让给刘胡二位姨娘也赏了末座作陪。等他们吃完了,这才轮到章泰宁的几个姨娘,再后面才赏给丫鬟嬷嬷们。

张蜻蜓吃饱喝足捧着茶碗回味之际,想想自己还算是好命的了。虽是庶女,也能上桌,就是嫁给那只豹子,也是个正妻,不用吃人家的残羹剩饭。万一林夫人良心坏到底,给她弄个什么人当妾室偏房之类的,那才是活活要了人命。

不过要说起来,这和尚也算是把素斋做到极致了。那豆腐青菜居然能烧出这么好的味道,都不输鱼肉了。尤其是方才那道素红烧肉,外观和真正红烧肉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还分得一层一层,着实是好味道。要是章府里的祠堂里,能供应这样的伙食,张大姑娘就是再被罚念个十几天的经也觉得心甘情愿哪。

美味的素斋还未从口中淡去,林夫人先要回房休息了,却是和颜悦色地交待了一句,“你们也去歇歇,下午可以到山中转转,只不可走远了,到了时辰早些回来,归家要紧。”

丫鬟婆子们听了,俱自感激。张蜻蜓却有些纳闷,这林夫人咋一下子转了性,对大家这么体贴起来了呢?

可林夫人却是已经扶着刘姨娘的手,回客房歇息去了。

周奶娘快快吃完,过来请她,“姑娘,您也到屋里歇歇吧。”

张蜻蜓点头,对章清莹使个眼色,二人占了一间房。来时可以在车上挤一挤,但住宿林夫人却不好意思再把她们那么多人塞一块儿了,除了给自己订个豪华上房,其余两人一间,就任由她们自己调配去了。

进了里间,张蜻蜓才小声跟小丫头咬耳朵,“你觉不觉得母亲大人今日有点奇怪?怎么这么好心放咱们在此游玩?”

章清莹不大理会这个,她只着急,“怎么舅舅他们都没瞧见的?”

这个张蜻蜓却比她懂人情世故一些,嘿嘿一笑,“我敢打赌,你们家的人已经来了,只是不太方便出来。你放心,等咱们下午去后山游览之时,定然可以见到他们。”

真的么?章清莹有些将信将疑,却鼓动着她,“那咱们不要睡了,就现在出去,行么?”

这个却不行,张蜻蜓拍拍她的头,“别着急,就是睡不着,也得装装样子。你没瞧三弟今儿骑马可累坏了么?你要走了,他必也是不能安心的,倒不如让他歇一会儿再说。”

章清莹听她如此一说,立即不闹了,还特意打发身边的丫鬟过去跟弟弟说了一声,让他安心睡个好觉。

这边小丫头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瞎扑腾,张大姑娘是最近才慢慢养出睡午觉的习惯,被她这么一闹,刚培养出来的一丁点睡意是荡然无存。可外头丫鬟老妈子挤了一地,想溜出去那是万万没可能的,干脆就把小丫头叫上,一起扒窗户那儿往外看风景,小声闲话解闷。

可看了没一时,状况来了。

有一伙也似是大户人家,前呼后拥着某位年轻公子进来了,怎么有些眼熟?

张蜻蜓正想多看几眼,却听章清莹低低惊呼,指着另一侧的角门上,那伙鬼鬼祟祟出门的人,“你看那不是王大娘么?”

她们住的这栋楼全是普通包房,为了好玩,二人特意选的是顶层三楼,从这个角度,看下头倒是正好。

张蜻蜓睁大眼睛一瞧,可不是么?王大娘子好像陪着刘姨娘,带着几个人坐马车出去了。心里不禁纳闷起来,她们这是去干嘛?

可再一想,张大姑娘脑子灵光一闪,把脖子都伸了出去,仔细一看,虽然没有看清楚那些人的相貌,她却已经捕捉到一个细节了。

张蜻蜓挑眉笑问:“你还记不记得刘姨娘今儿穿的是什么裤子?”

章清莹努力回想,“好像是条紫罗兰的裙子,底下的裤子是…”

“裤子是枣红色的,可方才那一位刘姨娘,裤子却是墨绿色的。”张蜻蜓也是在下车的那一瞬才突然观察到的。刘姨娘因为打盹,一个不提防就露了个裤子边出来,张蜻蜓就瞟了那一眼,虽没怎么留心,但却是有点印像的。而方才的“刘姨娘”上车之际,虽仍是紫罗兰的裙子,里头却露出墨绿色的裤边,很是扎眼,所以她才一下子注意到了。再联想起今日林夫人诡异的和蔼,张蜻蜓已经可以得出结论了。

“走的不是刘姨娘,而是母亲大人,她肯定是跑去那啥啥书院看她儿子了!”

因为章致知一直没发话,林夫人也不好私跑出府去。好不容易给她逮着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机会,肯定还是想去瞧一眼的。

章清莹恍然大悟,“对哦,咱们这个方向正好是往白鹭书院去的,咱们一早过来就走了半天,她们再去,可就快多了。”

张大姑娘心中得意,不觉习惯性地在她耳边打个响指,“既然母夜叉走了,那咱们下午和你舅舅家人见面,也就没那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了。”

可她这一下响指,却把外头章清莹的嬷嬷惊动了,“姑娘,有事么?”

二人立即噤声,迅速飞奔上床躺下,章清莹出声答话,“没事儿,我们说话呢!”

可是彩霞已经进来了,看到她俩的形迹,却是立即把门帘放了下来,挡住外头的视线,“姑娘们也歇一会儿吧,要不下午上山可没力气了。”

张蜻蜓对她一笑,算是嘉奖。彩霞也没吭声,继续到门口躺下了。她心里也有自己的算盘,林夫人是再也容不得她了,为了将来打算,也非得讨好三姑娘不可。

章清莹钻被窝里跟张蜻蜓咬耳朵,“这个彩霞,从前在二姐身边可傲气得很,现在怎么就这么听你的话呢?”

张蜻蜓呵呵闷笑,“这就是学问了,你二回多孝敬孝敬我,我就教你!”

“好姐姐,你就疼疼我,教我一回吧,你要不教我,我胳肢你哟!”

“别。”张大姑娘还真挺怕痒的,闻言就笑得不轻了。

在章清莹的“软硬兼施”之下,她终于学到自己想学的东西了。

等到午睡起来,倒是章泰宁那儿先打发人过来请她们,“三少爷已经收拾好了,请三姑娘、四姑娘一同去逛逛。”

章清莹一听就急了,“你们可快点!”

她年纪小,头发比张蜻蜓梳起来要快得多,不过是个双鬟髻,扎上两朵珠花便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