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张蜻蜓被她唠叨得头痛欲裂,推着她往外走,“你快出去吧,让我一人歇着行么?成天唠唠叨叨的,烦不烦哪!”

姑娘竟然嫌弃她了?周奶娘一阵心酸不可避免地涌了上来。

绿枝就见她红着眼圈,捂着嘴哽咽着躲了出去,倒是奇怪,进来递茶给张蜻蜓,“周奶娘怎么好端端的,这就哭了?”

张大姑娘正没好气,生平又最烦人家动不动就掉眼泪鼻涕,口气更加不好,“谁知道!”

绿枝想想,上前柔顺地问:“姑娘心情不好?能跟奴婢说说么?就算是不能替您分忧,起码听您说说,您心里也舒服些,不是么?”

还是这个丫头善解人意,张蜻蜓满肚子牢骚,抱怨起来。

绿枝很快明白过来,却也只能替她叹气,“这也是实在没有法子的事情,我劝姑娘也想开些,这两日我把柜子里的东西也清了清,上回有二姑爷送的那对犀角杯,还有老爷赏的珍珠项链,倒也算是有几样东西的,还有一物。”

她取出张蜻蜓从郎世明那儿拐来的抹额,指着上面的大珠子悄悄地道:“这要是能有一对,倒是可以给姑娘缀上凤头鞋上,倒极是体面的。可惜只有一个,来历又不太正。不过若是能配些金子,打个镯子也很不错。要不咱们把一些不值钱的首饰拿去换换,把这颗珠子给镶起来?”

绿枝不知道这珠子的来历,只听说是斗菊会上旁人送给姑娘的。但张蜻蜓清楚,那小子可是潘云豹的好友,若是拿他的东西做了嫁妆凑数,未免让人小看了自己,“算了,这颗珠子你拆下来藏着,留着日后再说吧。”

绿枝点头应下,因在外间不便,就在屋角坐下静静拆起了珠子。

张蜻蜓正在努力的心平气和下来想事情,忽听门外嘈杂之声响起。

“你们不许进去。”

“你拦个什么劲儿?姑娘,三姑娘,我们来给您请安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对年轻夫妻硬闯了进来,而彩霞跟在后头,挣得是满面通红。

张蜻蜓瞧那男子长得与彩霞颇有几分相似,却是一脸油滑,而旁边那妇人肚腹明显隆起,心下已然猜到是谁了。

二人一进屋,却如苍蝇盯着有缝的蛋般,一齐就盯上绿枝手中还来不及收起的珍珠了。

那江氏顿时两眼放光,满脸堆笑,连请安也顾不得,就直奔着绿枝而去,“哟,好大的珠子,这是要做什么?现在我来了,姐姐只管把活计交给我就是!”

张蜻蜓沉下脸,“这是哪来的没规矩的东西,通通给我打出去。”

彩霞窘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她平生自负,就是这一对不成器的兄嫂,简直是丢尽了她的脸。

见张蜻蜓发了脾气,江瑞夫妇怔了一怔,却是丝毫不惧,赔笑着上来,“三姑娘,您还不认得我们吧?彩霞你也是的,怎么跟个哑巴人似的,也不解释?我们是彩霞的哥哥嫂子,夫人交待,以后就让我们夫妻给您做个陪房了。姑娘,您看您这儿怎么还有这么些东西没收拾的?赶紧交给我们,尤其是那些值钱的物件,以后我们两口子给您收着,包管一点也错不了!”

他们满心欺张蜻蜓是年轻姑娘,纵是小姐,能有多少见识?所以一上来就这么咄咄逼人地要管事。

可张大姑娘是哪里长大的?从小市井街坊之中就见过无数的泼皮无赖,此时听他们这么一说,倒是呵呵冷笑,生出个主意,“你们是母亲派来的管事?那好呀,现在就去上房,把我的嫁妆看牢了,可一件也不许错哟!”

第72章 干蠢事了

张蜻蜓让江瑞两口子去林夫人的上房看管自己的嫁妆,分明就是个软钉子,不止是彩霞听得大窘,就连江瑞两口子,也闹了个不尴不尬的境地。

只是他们素来脸皮厚,哪怕张蜻蜓就这样明显地摆明了态度,江瑞还是涎着脸上前,“三姑娘说什么笑话儿呢?那嫁妆既在夫人处,又何需担心?我们夫妇就给您先把这屋里的值钱物事收着就行了。至于那些嫁妆嘛,就等着您出了门子再说!”

“别介呀!”张蜻蜓嘿嘿冷笑,反倒不依不饶起来,“母亲那儿放着那么些贵重东西都不用担心,难道我这光秃秃的屋子里倒是需要担心了?”

彩霞听着这话可真是臊得没处躲没处藏,立马上前撇清自己,“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咱们都该被天打雷劈了!”

听听哥哥这说得是什么话?我们在这儿守着不中用,还非得你来。这不是指着这满屋子的人都是贼么?就这一句话,就把整个荷风轩的人都得罪光了。

绿枝此时已经藏好了珠子,站出来说话了,“你们二位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姑娘的屋子是你们随随便便能闯进来的么?就算是夫人把你们拨了来,但姑娘没发话,有这么没规矩地在姑娘房里横冲直撞,要管这管那的么?还不快给我出去。”

“哎哟!”江氏斜睨了绿枝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姑娘这么大气性是做给谁看呀?大家不过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咧,现在正经姑娘都没发话,你在这儿咋呼什么劲儿?”

“你…”绿枝气得噎着了,她的脸皮还不够厚,面对这种无赖之人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张蜻蜓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原来你们还知道我是主子啊?那我发的话你们怎么还不听?”

江氏一愣,“姑娘有何吩咐?”

张蜻蜓将他二人从头瞧到脚,又从脚瞧到头,看得江氏心里直发毛,“姑娘…您看什么呢?”

三姑娘皱着眉头,满脸疑惑,“我在看你究竟多大年纪啊?怎么我才发了话,让你们去上房看嫁妆这么快就忘了?既然你们连这都不记得了,恐怕连上房在哪儿也不记得吧?没关系,都跟我来,我亲领着你们到上房去,正好当着母亲的面,也核实核实是不是打发了你俩来。免得给人冒名顶替了,那就不好了。”

“姑娘,这…”这下江瑞两口子慌了神了,“我们真没骗您。”

张蜻蜓笑眯眯的很是和蔼,“我信呀,不过是去母亲那儿再确认一下,你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这等生相,如何见得夫人?”二人蹙着脚往旁边挪,反把彩霞往前推,“妹妹,你去说说呀!”

彩霞心中恨极他二人,一甩袖子反而走到张蜻蜓身边去了。

张蜻蜓微微一笑,“正好,那彩霞你就跟着去一趟吧,走!”

她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头前,江瑞两口子无奈,只得畏畏缩缩地跟在后头,却想着走不上不远就悄悄溜掉才好。

却没想到三姑娘似是长了后头眼睛,转而吩咐,“墨冰、雪砚、兰心,你们也全都跟上,陪着这二位,可千万别把人给弄丢了,知道么?”

几个丫头明白了,一人身后站两位,押着人就往上房而去。彩霞直恨不得把他俩掐死,自己怎么就有这样一对丢人现眼的兄嫂?

才出院门没几步,就见陆真陪着周奶娘从外头回来,瞧她们这浩浩荡荡的一路队伍,倒是奇怪,“姑娘,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张蜻蜓还觉得奇怪呢,周奶娘不是最不待见陆真的么?怎么这会子反倒跟她走到一块儿去了?这个陆真还真有几分本事,嘻嘻一笑,“我们现去上房,核实一下母亲大人赏赐给我的陪房。”

陆真听她这个幸灾乐祸的语气就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姑娘这是要去找林夫人示威,顺便查探自己的嫁妆了。

既然她要一意孤行,那自己再劝的话也毫无意义,于是便只语带双关地道:“姑娘慢走,路上小心。夫人那儿事多,您谢过了,就早些回来吧,厨房里炖的羊肉还等您回来调味呢!”

张蜻蜓微一挑眉,明白她的意思了,“放心,我去去就回!”

陆真心下嗤笑,我能放心才怪算了,这可是你自找的,若是踢了铁板,回来也不能怨我没提醒你了,她拉着周奶娘进屋了。

头先周奶娘挨了张蜻蜓一顿抢白,心下难过,而原先的屋子又腾给旁人了,在荷风轩里伤心都找不着地方,便想往园子里去走走。

而给陆真瞧见,心中想着不妥,便跟了出来。她早就想跟周奶娘和解了,周奶娘根本就是一只家养的老母鸡,温和无害,但有这么个人成天在自己面前别扭来别扭去的,也很让人烦心,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也能彼此省些心。

周奶娘没想到她会来劝自己,本来是十分的不领情,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仇敌”面前露怯,反倒止住了满肚子的伤心和委屈。

陆真上前笑道:“奶娘这就不合适了,您纵是跟姑娘闹了别扭,也不该跑出来伤心。若是给有人心瞧见,该怎么想三姑娘呢?您都忠心耿耿服侍姑娘十几年了,难道临到快出阁了,反倒还在府中给她落下话柄不成?”

一句话,就成功地让周奶娘把想要反驳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她这一辈子,就把张蜻蜓看得比天还大,若是要伤了张蜻蜓,那她宁可委屈死自己。

陆真一把就拿住了她的死穴,接下来的就更简单了,“您也知道,姑娘近日心情不大好,咱们做下人的就该更多地体谅才是。姑娘若是冲您发脾气,那是因为把您当作自己人,所以才这么随意。若是一般人,就是想惹她发脾气,恐怕也难。”

这话好像不大对,张蜻蜓自病了一回之后,挺能发脾气的。不过周奶娘还是听得心里舒服,当下那怨气就散了一大半了。

陆真伺机跟她拉些家常,把她给拉着往回慢慢地走。虽然周奶娘对她仍有戒心,却没那么深恶痛绝了。毕竟,二人还是“争宠”关系,不是么?

上房里,张蜻蜓还没进门,就听院中有隐隐的哭声。收脚偷瞧,就见一个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正背对着自己,在那儿对着林夫人的屋子说话。

“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林权的错,可我们已经知道悔改了,还请夫人念着昔日的情份上,别撵我们走!”

一个大娘将她拦了下来,“林嫂子,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夫人什么时候撵你们走了?现是让你们去给三姑娘当陪房,有什么不好的?你们也该体谅夫人的一片苦心。上回你们家闹那么大的事,把老爷气得,好玄没报官,多亏了夫人死命拦着,还让你们留了下来。这回让你们去给三姑娘当陪房也是好意…”

她突然跟她咬起了耳朵,尔后再又响了起来,“你们呀,可真得体谅着夫人的一片苦心,快别在这儿闹腾了,一会儿让人听见像什么话!”

粗布妇人将信将疑转身出来,却冷不防跟张蜻蜓撞了个对脸,倒是唬了自己一跳。

旁边大娘瞧见张蜻蜓来了,知道她听了墙根,脸上有些窘意,“三姑娘来啦!”又骂看门的小丫头,“都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连姑娘来了也不快招呼着进来。”

转而介绍那粗布妇人,“姑娘,这就是林权家的,夫人有命,日后就给您做陪房了。”

林大娘倒是很快就敛祍给张蜻蜓施了一礼,“以后还请姑娘多多照应了。”

张蜻蜓呵呵一笑,“好说好说,请问母亲在么?”

那大娘笑了,“在呢,正忙着,您先等会儿,我进去通报一声。”

林夫人见张蜻蜓领着江瑞两口子过来,心下诧异,难道这么快就要把人给退回来?

张蜻蜓却笑眯眯地上前,“他们二人方才突然到了荷风轩,说是奉了母亲之命,要给女儿做陪房。因为没有得到母亲的吩咐,故此领着他们过来问一声,是否确有其事。”

林夫人淡然一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竟是这个,是真的,不过你俩也太心急了,原先我是打算等着将所有人都拾掇好了,再一齐让人领到你那儿去的,既是已经照过面了,那便罢了。他俩还是彩霞的兄嫂,以后一家子都在你那儿,就更能尽心尽力地做事了。”

“多谢母亲费心!”眼见三姑娘跟林夫人行了礼,似是没什么事了,江瑞两口子对视一眼,就想溜了,不料张蜻蜓竟然径直提起,“母亲,他二人方才到我那里,还说要给我看管嫁妆。可女儿那里却没有什么东西,既是母亲吩咐,就让他们留在母亲这里,任您差遣吧。”

江瑞两口子一听,面面相觑,心中一紧,背上微有汗意。他们只是奉命做陪房,哪有谁说要他们管事的?现被三姑娘捅破,生怕引来林夫人的责罚。

但见林夫人却望着他们温和一笑,“难得你们俩这么用心,也不枉挑选你们出来的一片苦心。”

江瑞两口子咋舌不解,却见林夫人望张蜻蜓笑道:“这给你精挑细选的几房家人,当然都是要给你办事的。江瑞两口子就很不错,人年轻,脑子也活。你的那些嫁妆我本来就想交给你屋里的人了,现既他们来了正好。回头就让人带你们下去,好生清点着姑娘的嫁妆,可千万别弄混了,知道么?”

江瑞两口子一听这话,那可是喜出望外,本来以为只能管些小事,但没想到林夫人居然把三姑娘的嫁妆都交给了他们,这其中能有多少油水,用脚趾头想也能够知道了。

“多谢夫人!”

“谢我做什么?”林夫人望着张蜻蜓皮笑肉不笑,“这可是你们姑娘日后的全部家当,可得仔细着些。”

张蜻蜓心中一沉糟糕,这回是自己给自己挖个坑跳下去了。

蠢,真蠢,我怎么就犯糊涂了呢?

摆明了林夫人在她的嫁妆上肯定有所克扣,自己还一时气盛地带着人来想要查验。没想到就给林夫人顺水推舟,反将了自己一军。现在提出这个话来的是自己,带着人过来的也是自己,林夫人理所当然地可以把她的嫁妆交给自己的陪房。可真要是到了江瑞这两口子的手里,看他们的贪财的样儿,自己还能要得回来么?

张大姑娘真是悔不当初不该不听陆真的话,非要来挑这个毛病,这下可怎么办?

林夫人暗自冷笑,正好在为无法遮掩张蜻蜓的嫁妆成色不足而犯愁,没想到这丫头到底是沉不住气,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一个天赐良机。只要把这些嫁妆过了旁人的手,日后不管再出什么问题,她都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了。林夫人现在只觉得后悔,早知有这么大的漏洞可以钻,就应该把张蜻蜓的嫁妆再弄得次一等。

张大姑娘背上都快急出一层汗来,就在林夫人让人带江瑞夫妇下去的时候,忽地厉声喝止,“站住。”

“怎么?”林夫人哂笑,“三姑娘还有什么事?”

张蜻蜓豁出去了,既是错了,索性就把这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一点。

“母亲,您方才也说,给女儿寻了有几户陪房,都是能干之人。若是只把嫁妆交由一户看管,恐怕不大妥当。不如请他们几家一同前来,分别交付给他们,也就不显得偏着谁向着谁了,您觉得可好?”

“也行。”林夫人满不在乎,她不过是想把张蜻蜓的嫁妆给送出去,对她来说,多一个人还更多一份弄乱的保障。再说,这几家人,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既然是你愿意分给他们的,等着日后闹将起来,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反正你张蜻蜓也不可能站在这儿一份份的清点,到时我给了他们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你就是拿着嫁妆单子对也对不出来。

林夫人是得意了,可张蜻蜓却是快急死了,得赶紧想个对策才是。

第73章 舍不得你嫁

绿枝趁她们出去的这会子工夫,已经把那颗珍珠给拆了下来,特特寻了个小香袋儿装着,放了些丝絮裹着,给妥帖地收了起来。

可刚弄好,就见张蜻蜓阴沉的脸回来了,“姑娘,您这是…”

“你出去,把陆嬷嬷请来。”

见她气色不善,非同往日,绿枝心下一惊,忙把陆真请了过来,张蜻蜓却命她关了门出去,只留下陆真一人说话。

绿枝心头更是警铃大作,满腹狐疑地退了出来。跟彩霞她们一打听,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小姐的嫁妆,自来都是自己亲信之人保管才最为安心。可也有些管事嬷嬷们仗着势大,霸占着主子东西,就是不还给你,这样的事情,在大户人家也是不鲜见的。听说就连公主府邸,若是得不到女官的许可,连驸马爷都难见一面哩。

这下可怎么得了?绿枝可是一条心跟张蜻蜓过日子的,当下是心急如焚。

却见陆真进房之后,没一时似乎就和张蜻蜓吵了起来,然后三姑娘猛地把门一拉,满脸怒容,“你给我滚。”

陆真也气得不轻,“姑娘,我可是夫人指给你的管事嬷嬷,你凭什么赶我走?我这就找夫人评理去。”

周奶娘可急了,怕给张蜻蜓惹祸,赶紧去拦着陆真,“姑娘不过是一时之气,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陆真却把她一推,半点情面不留,“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来管我的事情!”

周奶娘这一气可非同小可,才有的一些温情瞬间蒸发,荡然无存,“你…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我就这么说话了,怎么地!”陆真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绿枝赶紧过来劝和,可陆真根本就不搭理,依旧怒气冲冲地走了。张蜻蜓气得在屋里摔盆子砸碗,吓得一众人等都不敢靠前。

到了晚饭后,林夫人派人把她叫过去训斥了一通,“自陆嬷嬷进府后,一直悉心教导于你,你却无缘无故地跟她发脾气,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我知道你就要出嫁了,难免有些心浮气躁,可也不能胡乱发脾气。若是你实在不喜欢陆嬷嬷,那我就把她留下了。”

张蜻蜓虽是唯唯诺诺,却掩饰不住对陆真满脸的厌恶之色,“女儿既有了陪房,又有奶娘,留着陆嬷嬷在身边确实也什么多大的必要了,不如就留在母亲身边听候差遣吧。”

林夫人见她这么急欲摆脱陆真,倒是打消了疑心,信了陆真之言,“这话可就糊涂了,陪房是陪房,奶娘是奶娘,陆嬷嬷懂的人事世故多,有她在你身旁,这才是你的福气呢。好了好了,你也别再闹小孩子脾气了,免得惊动了老爷,那倒不好了。陆嬷嬷,三姑娘年纪小,难免有些年轻气盛,还请你多担待着些。”

也不知林夫人答应了陆真什么,她终于是勉强同意,随张蜻蜓回来了。二人却是从此之后,形同陌路。陆真一有机会,就逮着张蜻蜓讲些女则女训等大道理,听得三姑娘头痛欲裂,二人的裂痕,是有目共睹。

而时光就在这些赌气任性之中一点一滴地飞速流逝,十一月初八,京城德胜门那儿鸣炮轰隆,凯旋的军队班师回朝了。

最为荣耀的自然就是潘大帅了,还未等及章致知回家,就已经指派随身的家丁回来报喜,“亲家潘老爷今儿在堂上已经得皇上亲封为得胜侯了,连潘家长公子都直接进了正五品千户,还得了御赐的宝剑一把,老爷让夫人赶紧备份厚礼,送去潘府道贺。”

而等着再晚些时,章致知回家时是余有荣焉的满面春风,“赶紧准备,三姑娘的婚事就定在三日后了,连皇上都知道了,还亲自赏赐了酒水礼物到潘家,这回果然是双喜临门,那潘家三子的婚事也要一并举行,咱们家可万万不能落于人后,输了体面!”

等这消息传到荷风轩,张大姑娘惊得一下就跳了起来,“什么?就在三日后?”

千真万确,再也不会更改了。翌日,潘云龙就穿着新装,亲自带人过来送聘礼了。

兰心和几个小丫鬟过去打听,回来不无赞慕地道:“潘大少爷可真是帅气个儿又高,人长得又好,一点不像那些五大三粗的当兵的,若是不说,倒像是个读书人。跟咱们家大少爷说起话来,那是一套一套的,我们都听不懂,不过跟大少爷好像还挺聊得来的。人也极是有礼,跟小丫头们也是客客气气的,怪不得人人夸赞,说是什么京城俊杰呢对了,还有他们家下的聘礼,可真真都是好东西尤其是其中一个白玉观音,听说还是当年谢夫人的嫁妆,那么大一块整玉,足足有三尺高,四个人抬着过来,就是二姑爷下聘礼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好东西!”

张蜻蜓听了却真是惋惜,这样好玩意,干嘛拿来送给林夫人呢?

兰心却难得地说了一句让人听着心里舒服的话,“姑娘,送这样的好东西,足见潘家是极重视小姐的。这样您嫁过去,才有面子呢!”

似乎也有些道理,张蜻蜓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心下未免有一丝微微的欢喜。

再然后,林夫人派人把她这儿的陆真彩霞等几个丫头唤去了,等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张蜻蜓成亲当日要穿的新装和需要装扮的首饰。这些表面工夫,林夫人做得极足,琳琅满目,鲜艳夺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那些要跟去陪嫁的人,每日也去上房领两套新衣。像绿枝等三个大丫头,每人还有五件的银头面首饰一套,三等的四个小丫头,每人是三件的银首饰一套,陆真和周奶娘,与大丫头们的分例相同,更多加赏了一枝金簪和两套衣裳。

至于那些陪房男女,就只有两套新衣,没有别的东西了。除了早前说到的四户人家,因为确认潘老爷封了侯,林夫人又给张蜻蜓凑了四个家丁和四个仆妇丫鬟。这些人的来历尚未可知,不过她们的卖身契已经全送到了荷风轩,却是交到了陆真的手里掌管。

张蜻蜓就看着院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几十个人,心里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昨儿还是北安国的一个杀猪女,今日竟成了这么多人的女主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还是绿枝替她发了赏钱,打发那些人离开。

等到天都黑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张蜻蜓仍是睡不着,脑子里兵荒马乱的,怎么也静不下来。她衷心地期盼着时间能走得慢些,再慢些。可翻来覆去,似乎眼睛只合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到了天光微明。而明日,自己就要出嫁了。

这…这是不是也太快了?张大姑娘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她要怎么嫁人?

“三姐!”不知什么时候,章清莹小姐弟俩跑了进来,四只眼睛又红又肿,跟一对小兔子似的。

张蜻蜓张嘴就抱怨,“你俩怎么这些时都不来了?”

这一问,却把二人都问哭了,“我们不是不想来,是我们不敢来。”

怕看到她就会伤心,更怕会因为自己伤心而惹得她更加伤心。所以不敢来,不敢见。可是现在,明明白白的离别就已经在眼前了,二人再也忍不住,一定要过来见见她了。

张蜻蜓心中释然了,可不知为何,脸上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滑落。

“三姐,你别哭,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你要是有空,也一定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小姐弟一左一右给她擦去脸上的泪,张蜻蜓很是不解,她不是最瞧不起动不动就哭的人么?可她现在为什么会哭?为什么真的会跟新嫁娘要离开家一样,心中充满了不舍?

章清莹含着眼泪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佩,极为珍视地抚摸着,“这是我们亲娘临死前给我们带上的,这是一对大雁,是我们最贵重的东西了。”

小丫头踮起脚,把玉佩挂到了张蜻蜓的颈上,“现在,我们把它送给你,你跟三姐夫,一人一个。我这个是雌的,给你。”

“我这是个雄的,给姐夫。”章泰寅一抽一抽地使劲吸着鼻子,全无小大人平素的刻板规矩。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要送姐姐出嫁的弟弟,他只能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得太凶,让姐姐看了难过,“大雁从来都是最忠贞的,书上说,他们生死相许,永不分离。我们也祝三姐姐和三姐夫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拒绝啊,张蜻蜓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赶紧拒绝啊,这是沈姨娘唯一留下的东西,你不能要的。

可是喉头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得死紧,一声也发不出来,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就任由这小姐弟俩把饱含真挚情意和祝福的玉佩给她挂上了。

这对玉佩,张蜻蜓觉得是那么的重,挂在胸前沉甸甸的,就是林夫人送来的那么些嫁妆,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对小小的玉佩来得更加弥足珍贵。

“三姐——”终于,小姐弟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我们舍不得让你嫁,我们舍不得你!”

张蜻蜓同样的泪如雨下,她的心里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因为那一份难言的紧张,可能是因为那一份离别的惆怅,可能是因为那一份未来的忐忑,但最有可能的,还是因为这两个真心实意把她当作亲姐姐来依靠的弟妹。

可是,再多的不舍,也挽不回一寸时光。

第二卷 新媳妇的新生活

第74章 双喜抢门

一日光阴倏忽而过,快得让人都来不及细细体味,夜幕便再一次降临了。

等不到天光明亮,一夜未眠的绿枝在五鼓刚至时,便请张蜻蜓起身了。要沐浴更衣,要梳妆打扮,今儿可是姑娘一辈子的大日子,出不得半点差池。

而荷风轩里,一夜未眠的又岂止她一人?几乎是绿枝一动,周奶娘也就起身了,迅速收拾好了进来,无声地忙碌着。

等她们撩开帐帘,眼睁睁想了一夜的张蜻蜓长长地出了口气,坐了起来。一夜的时光让张大姑娘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她愿不愿意,今日这个亲都是她必须成的,想要临阵脱逃,那是极其不现实的。

她既然顶着章清亭的头衔生活了这么久,就必须承担起这位三小姐的命运。否则,她将要带累的不是自己,而是所有关心她的人。

既然决心要成这个亲了,张大姑娘自然要努力做好今后的打算。勾勾手指头,趁着人少,对绿枝和周奶娘低低交待了几句,二人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

然后开了门,让伺候的丫头们进来,梳洗沐浴,熏香整装,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张蜻蜓暗自庆幸,幸好现在已经入了冬,天气寒凉,要不然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地折腾,那可怎么受得了?

陆真也早早地起来了,在外头照应着那些林夫人派来的管事娘子们。至于陪嫁的人都在二门外头,等到吉时才随着迎亲队伍一起动身。

等三小姐装扮齐全,先由管事娘子们教导人伦大道,尔后去祠堂辞别祖先。再送到上房特意准备的新房里,静候出嫁。

即使她是庶女,但这一刻,却仍是整个章府里最尊贵的人。所有的人都要围着她来打转,就连林夫人都不得不假惺惺地拉着她的手,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吉祥话。

“到了潘家,可要好好孝敬公婆,和睦妯娌,相夫教子,恪守妇道,不要辜负娘家对你的一番养育之恩。”

而当张蜻蜓依礼抬头,撩起凤冠前垂下的密密珠帘,跟母亲大人道谢之时,那份容光与明艳却看得连林夫人也呆了一呆,虽然很快,就给她若无其事地掩饰了过去。但心中的那份震憾与失落,只有自己明白。

因为今儿办喜事,章清芷和章清雅两夫妻都回来了。章清芷的小腹已经明显的隆起,脸上是即将再为人母的光辉,她的贺礼并不太贵重,不过是些家用的枕套荷包手绢等物,不过全是成双成对,讨个吉利,“都是姐姐亲手做的,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张蜻蜓知她的家计艰难,也不怪罪。至于章清雅,自恃财大气粗,出手便是一对金瓶,这个张蜻蜓也不客气。

只是几月不见,章清雅脸色甚有些不太好,全无上回中秋归宁时的神采,尤其是看着章清芷又挺起来的肚子,那目光就分外复杂。在张蜻蜓这儿不过是虚应个景,只坐了一小会便给林夫人使个眼色,到她的房里去说话了。

而令人意外的是,章泰安今儿居然也给章致知派人给接了回来,张蜻蜓倒替那对小姐弟担起了心,若是这小子就此不走了,他们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有些日子不见章泰安,他真是清减了不少,看来日子过得不咋地,实实在在掉了几斤肉下去。他见了张蜻蜓,面上尚且恭谨,也奉上了礼物,是一对翡翠雕成的小马,还算差强人意。只是在经过章清莹时,那一声冷哼里,却透着十足的寒意。吓得小丫头顿时浑身就是一个激灵,面皮也绷紧了三分。

张蜻蜓觑空暗自嘱咐章泰寅,“以后不要跟这小子正面交手,逮着机会在私底下狠揍他一顿,把他整怕了,日后就不敢再欺负你们了。”

小大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能行么?”

张蜻蜓斜睨着他,“怕了?”

章泰寅攥紧双拳,摇了摇头,瘦弱的小身板却透着几分强撑的惧意。

张蜻蜓授他一计,“在爹面前做足工夫,能阴他就绝不来明的。实在不行,也别光让自己一人亏本,懂么?”

章泰寅若有所思,半晌才微露出一丝笑意。

当锣鼓喧天响起的时候,张蜻蜓也到了真正要离别的时候了。兴许是昨儿就把眼泪流得干净,今天的三姑娘表现出异常的克制与冷静。

蒙着红盖头,与来迎亲的新郎官拜别了父母,上了花轿,自始至终张蜻蜓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当然,这也给了某些人嚼舌根的话题。但张大姑娘根本就不在乎被人说几句也不会少块肉,有何好惧?

一路无话到了潘府,也不知是有缘,还是碰巧,居然和潘家三少爷的迎亲花轿在大门口撞到了一起。

谁先进,谁后进,这就成了一个问题。两位新娘子都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潘府的门开得再大,也容不了两辆花轿同时进入。

这在张蜻蜓看来,根本就不能称其为问题,她是二少夫人,那边是三少夫人,自然得让她先进才是。

可对方不同意。就听外头有个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二哥,既是我先到的,那我就先进了啊!”

他的声音满是笑意,听着就让人觉得很是温和与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