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张大姑娘眯起眼睛,开始撸胳膊挽袖子,“不要以为在车里我就不敢打你!”

呃…在暴力胁迫之下的潘云豹终于揭了自己的老底,“其实,我是被小舅舅赶出来的…”

不用问,肯定是这小子无法无天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张蜻蜓开始琢磨,“嗳,那我三弟去了,能找个人教他几下子么?他身子太弱了,必须学点功夫强身健体。”

这个潘云豹可不敢保证,“不过,我可以去帮你跟大哥说一说,小舅舅很疼他的。”

肯定也很“疼”你吧,当然——是牙疼。

见媳妇嘴角忽地抽动两下,笑得邪恶,潘云豹顿时警觉起来,“你想干什么?”

“停车!”张蜻蜓在大街上叫停了马车,“我现在去看看有什么赚钱的买卖,你去找那个姓蒋的家伙,跟他说,我有笔买卖关照他,请他过来好好谈谈。”

潘云豹一愣,“你要见老三?你跟他有什么买卖好做的?”

“问这么多干嘛?”张蜻蜓一瞪眼睛,“找到人,把他请回家,我逛逛就回。要是等我回家,还看不到人——”

她一扬拳头,潘云豹本能地一躲,却见媳妇只是虚晃一枪,“你就等着饿肚子吧,去!”

京城鼎鼎大名的恶霸纨绔潘二少爷就这么被媳妇从车上踹了下来,赶去办差了。

陆真在后头拖礼品的车上瞧见好笑,却撒手不管,转身上了张蜻蜓的车,“姑娘,就这么让他一人去么?”

张大姑娘满不在乎,“他又不是猫,还怕走丢了不成?你倒是赶紧给我好好介绍介绍这个京城,看看有什么生意能做的。”

她大大方方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的繁华盛景,开始用心听陆真的介绍。

后头的车夫虽有疑问,却没一人敢吱声。跟在后头慢悠悠地走着,这就是潘老爷的震慑了。

潘云豹见媳妇把两辆车都带走了,只得自己掏钱雇了轿,一路紧赶慢赶去了蒋府,一打听,十一少不在。去郎府,郎少也不在。再去武烈侯府,连胡浩然都不在,不过却给了他一个重要信息,是蒋十一少和郎少来约了胡大少一起出门的。

跑去他们四大纨绔常聚的酒楼饭肆四处找寻了一圈,却是哪里都没有人。伙计也说没见他们来过,潘云豹就奇怪了,这三个家伙上哪儿去了呢?

这找不着人,他回去要怎么交待?落了单的小豹子,在京城的街头纠结了。

第99章 阴差阳错

张大姑娘做了北安国一十八年的子民,却连扎兰堡也没出去过。平生唯一知道的就是扎兰堡上那条小小的街市,那儿就承载了她对于繁荣富庶的所有印象。所以即便是第二次走上南康国京城长宁的大街,仍有许多闻所未闻,想所未想的惊喜不断刺激着她的眼睛和心灵。

吃一口就要花去一两银子的地方,有;喝一口就要花去十两银子的地方,有;歇一宿就要花去百两银子的地方,有;玩一夜就要散尽千金的地方,也有。

整个京城逛一圈下来,可以说是从吃喝玩乐各个方面全方位的颠覆了张大姑娘那一点有限的生活认知。觉得章府的日子就够奢华的?那是你根本就没见着什么叫做真正的奢华。

当然,也不仅仅是奢华,各行各业、三教九流几乎都可以在京城的大街上找到合适的消费去处。这当中的差别就有如一个在天上,一下在地上的云与泥,在让人咋舌的同时,更加迷惘。

“陆嬷嬷,你从前说打算在京城开个铺子的,究竟是做什么?”张蜻蜓越看越糊涂,原先还觉得自己手上有个千把两的银子很了不起,而今看来,扔在京城这个销金窟里竟有如九牛一毛般不值一哂。那么陆真要弄铺子,她到底有什么好主意呢?

陆真轻轻笑了,“二少奶奶,其实我原本就没打算做什么生意,只想有间店收租,如此而已。你瞧这城中店铺,随随便便像样些的店,一月收个十两银子的租金不成问题吧?这就够我花用的了。”

张蜻蜓悻悻无语,原来她跟大嫂卢月荷打的是一样主意,不是田产就是商铺,全都不用动脑筋去亲力亲为的生意。若是做这样生意,那她养那么一大堆人干什么?全都可以打发掉了。那头豹子看起来功夫不错,到时可以当个保镖,再带着绿枝记账,自己去收租,三人足以搞定天下。

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张大姑娘不是没做过生意的人,当下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既然京城店铺这么好出租,那又有谁舍得卖呢?她就拿着银子恐怕也找不着地方买去。

张蜻蜓在京城的主干道上兜了一圈,抓耳挠腮的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怕潘云豹已经请人到了家,吩咐马车回去,还是先把那些嫁妆脱了手再说。

等着进了门,依规矩应该先去给小谢夫人请个安,再把回礼送上的。可是张蜻蜓在门上一问,却是说二少爷还没回来。

“倒是有几位二少爷的好友来了,正在大少爷的院子里,请您们一回来就过去。”

张蜻蜓不知谁来了,很是纳闷。想想反正从娘家带来的回礼也留不住,不想让小谢夫人叽歪,只命人除了那对连珠瓶,将其余的礼物全都带上,给小谢夫人送了去。

叶菀瑶家不在此处,出嫁也是从一位姨妈家中嫁出来的,按说毕竟是寄人篱下,诸多不便,理应回来得更早才是,却不知为何她和潘云祺拖延至今还没回来。小谢夫人正在房中理事,身边只有潘云霜一个女儿在说话解闷。

见她来了,小谢夫人先自问道:“云豹呢?怎么不见他的人?”

张蜻蜓不想跟他啰嗦,于是扯了个小谎,“他说要到朋友那儿去一趟,一会儿就回。”

潘云霜正端着盘瓜子在那儿磕着,将瓜子壳吐进地上的火盆里,暧昧一笑,“二嫂就这么放心?也不跟去瞧瞧?”

张蜻蜓佯装不解地反问:“那依妹妹说,竟有何事让我不能放心的?”

潘云霜还待多言,却被小谢夫人打断了,“你二哥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时时留守家中?就算与自己的朋友往来,亦属常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潘云霜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却不再多言了。

张蜻蜓正想告退,小谢夫人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打听起来,“媳妇,你这想好要做什么了么?”

想好了也不告诉你更何况还没想好,就更不能告诉你了。张蜻蜓卖弄玄虚,“有几个想法了,不过还得再琢磨琢磨。不过婆婆可以放心,媳妇既然连军令状都立了,自然不会说话不算数,让全家人耻笑。”

小谢夫人碰了鼻子灰,自觉无趣,无关痛痒地给自己找台阶下来,“既然你心里有数,那就最好不过了。好生做吧,只不要做些有辱门风之事就好了。老爷才刚升了侯爷,行事都得注意些。”

“媳妇知道。”张蜻蜓应得一脸正气凛然,“我们是二房嫡子,当然要给全家人做出表率。婆婆,您说是不是?”

小谢夫人给呛得一口气差点都没喘上来,僵着脸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哼,跟我斗?气死你!张大姑娘得意洋洋地走了。

潘云霜觑着她娘的神色不善,不想怵这个霉头,丢下瓜子,“我回房了。”

“站住!”小谢夫人厉声把大女儿叫住,找由头撒气,“你爹这次难得回来,你也不好生在他面前尽尽孝心?没事就不能多过去请个安问个好么?你看看大房的云露,就那样一个着三不着两的丫头都知道每天过去露个脸,你就不能争点气?”

潘云霜下嘴唇拉得老长,不太漂亮的脸上做出这样的怪表情,就更难看了,“我跟她有什么好比的?她又不是爹的正经女儿,再怎么讨好卖乖也不过是爹的侄女儿。娘您不是总说她再怎么也不配给我提鞋的么?那我又何必去爹面前弄这些虚套?”

小谢夫人用力戳她额头一记,“你能不能长点心眼?就算她只是你爹的侄女儿,可以你爹今时今日的地位,若是当真开口为了她的婚事作主,你以为她会差到哪里去?你可不是云霏那倒霉丫头,长得还有点得人意。再不自己用点心,光靠你母亲在这儿上蹿下跳的,能折腾出什么好亲事?”

潘云霜吃痛地皱起眉头,不服气地辩驳,“爹那么忙,就算是他给我说亲事,也都是军营里的武夫,有什么好的?您跟三嫂说,都不愿意让三哥上战场,干嘛就忍心让我去嫁个当兵的?到时跟爹似的,一年倒有七八个月不在家,有什么意思?”

“你个二百五!”小谢夫人气得直骂人,“你就不会长长心眼?你爹是武人,可老大那边是粗人么?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

潘云霜还没回过神来,“娘您是说大哥那边?咱们跟他们关系又不好…”

小谢夫人气得一巴掌拍女儿身上,“我怎么生出你这蠢东西?咱们跟他关系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这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你爹能帮你搭上那条线,你还愁找不到好婆家?”

“您好好说不行么?干嘛打人,找不到好婆家就找不到,难道您还要把我赶出去?”潘云霜赌气使起了小性子,把脚一跺,径自跑了。

小谢夫人气得不轻,却是拿这个大女儿一点法子也没有,而在窗外,有人冷着脸掉头而去。

张蜻蜓没有回房,命丫头捧着那对连珠瓶,一直往潘云龙的蓝院而去了。

还没进门,就听院中传来几道呼喝之声,似是有人在里面习武。大哥真是勤奋啊,张蜻蜓感慨着,让丫头通传,“二少奶奶来了!”

一脚跨进院门,就见一个锦衣公子正在与潘云龙过招,旁边二人看着目不转睛,很是关注,这不正是豹子那几个损友么?

郎世明眼尖,先瞧见了张蜻蜓,当即吆喝一声,“二嫂,你且等等,等他们打完这一局。”

卢月荷听见动静,已经打起门帘迎了出来,“弟妹回来了,快进来坐,相公,你们也歇歇吧。”

这几个家伙,一来就缠着潘云龙比试,她早就心疼了。这伤还没完全好利索,怎么能这么折腾的?

潘云龙听出妻子的不悦之意,佯攻一招,趁胡浩然避让之时,趁机收了招,“今儿就到这里吧走,过去喝茶。”

胡浩然仍有些意犹未尽,蒋孝才却笑着揶揄,“是该歇歇了,否则,大嫂该心疼了!”

给道破心事的卢月荷脸上一热,张蜻蜓替她解围,“可不光是大嫂心疼,我也心疼啊,大哥这伤还没好完全呢,可不能累着。”

这么一说,卢月荷面上也过得去了。那些人就是再想缠着潘云龙比划的也不好意思了,“对不起,我们真不知道潘大哥伤还没好。”

无妨无防,潘云龙摆手不甚介意。

郎世明往张蜻蜓身后左右瞅瞅,“咦?二哥呢?”

张蜻蜓指着蒋孝才,“我让他去找你了,没想到你竟过来了,现在可不知他到哪儿去了。”

哦?蒋孝才一怔,“二嫂找我有事?”

张蜻蜓点头,潘云龙招呼着众人,“都进屋说话吧。”

等进了厅,潘云龙正式把他们三人都给张蜻蜓一一作了介绍,“他们几个都是云豹的好友,就是一个二个都不学好,成天惹是生非,你就拿浩然来说…”

“哎呀,大哥!”郎世明脸皮最厚,“您就别念我们了,您再这么念下去,都该跟我爷爷似的长白胡子了!”

潘云龙又好气又好笑,卢月荷递了杯茶给他,把话题岔开,“那怎么通知二弟一声呢?”

蒋孝才笑道:“以他那个脾气,多半找一圈见不着人,就蹲我家里去了。你们赶紧打发个人去我家瞧瞧,兴许能碰着。”

卢月荷出去安排了,张大姑娘也不虚套,说起正经事,“蒋公子,上回得罪你们家八小姐,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今儿却是有桩正经事,想求你帮忙的。”

第100章 表扬

等潘云豹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一屋子的人在激烈辩论。

“依我说,二嫂既然要做买卖,最好是开酒楼。你瞧这京城里,成天人来人往,哪个酒楼生意也不差。正好要的人也多,你这些下人也安置下去了。后头再有咱们兄弟跟你挣腰,包管你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郎世明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那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更是显得灵活之极。

不过蒋孝才却不大赞同,“这京城里好的酒楼实在是太多了,已经有四楼四馆四居四堂之说,都是几十上百年的老字号,现在咱们连个好厨子都没有,你让二嫂拿什么跟人家拼?”

“这个简单啊!”郎世明一脸的无所谓,“把那几家的大厨都给挖过来,敢不卖面子的,咱们就去搅和,让他生意做不成。”

潘云龙不赞同地道:“如此仗势欺人,纵是有金山银山,咱们也不做。”

“就是!”蒋孝才横了郎世明一眼,老着脸训他,“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光学些歪门邪道!”

这话逗得人都笑了,郎世明起哄,“三哥,你可别说我,咱们哥几个当中,就你最多坏主意。”

蒋孝才一本正经作了个揖,“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他在一众兄弟中生得最为儒雅清秀,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要是不知内情的人,多半以为是个读书人。可只有了解内情的,才知道这位蒋家十一少也就是个皮囊蒙人,虽说是几人之中功夫最差的,但论起逞勇斗狠,却绝不输任何人。更兼满肚子的鬼主意,说他是四人当中最坏的,也不算太冤枉他。

“不过我这儿说句实话,京城里这些做得起门面的大酒楼,哪一家后头没几个撑腰的?我们家现就有四五家的股在里头,难道老四你还砸我们家馆子去?把我们家老头子逼急了,信不信他直接打到你们家里去。”

胡浩然听着半天没作声,此时才问:“老三,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蒋孝才清清嗓子,“要依着我说,既然是要来钱,当然是开赌场,包管你稳赚不赔…”

张蜻蜓断然拒绝,“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赌博之人,你让我去杀人放火,我也不干赌钱的买卖。”

要不是她那个滥赌的爹,张大姑娘能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对赌博她是深恶痛绝,绝对不会染指。

蒋孝才摸摸鼻子,俊雅的脸上略有几分尴尬。

潘云豹适时掀起门帘进来,“我媳妇好生问你们话呢,都好好答,别一个两个吊儿郎当的,都给我认真一点!”

嘁,你自己又能想出什么来?一屋子人皆在腹诽,就连张蜻蜓也没觉得他这话说得多有用。只是看他还算勤恳的份上,招呼一声,“过来坐吧,蒋公子,你接着说!”

蒋孝才两手一摊,“若是不想干捞偏门的生意,那就难得多了。就算是你开酒楼,除了好厨子,也得弄几个色艺双绝的人来常。就像得月楼的庆云班,或是泰丰楼的月红姑娘,否则没个噱头,生意都不太好做。”

胡浩然两臂交叉抱于胸前,沉吟一时,才试探着问道:“我倒听说有些地方投资采矿极是赚钱,谁有门道?”

蒋孝才大摇其头,“老大,这条路子你最好不要想。现在咱们的南康国可不是开国那时候了,咱们几家府上虽然还有些封地,但那全是名义上的,真有好东西也全都是朝廷在管着。这个我不怕老实告诉你们,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那封地上就有个铜矿。早几代还开采过,可从前朝开始交上去…到现在,我家老头子就是再眼红,也不敢动那里分毫。”

他挑一挑眉,递了个隐晦的眼神,在座的人除了张蜻蜓,全都明白,不再追问了。

蒋孝才喝了口茶,“现在有些人打那些主意的,就相当于走独木桥,万一跌下来,就是个粉身碎骨。若是干一票就走的,自然无妨。可像我们这些有家有口的,还是别动那个脑筋的好。”

潘云龙很是赞同,“行军途中,在西边那些荒凉之地也见过一些零星小矿,不过都不成气候。每回官府一清剿,那就是格杀勿论。除非是穷急了的流寇,否则没人敢入那一行。咱们这是在京城之中,还是要就事论事的好。”

这话说得在理,张蜻蜓还有一点补充,“你们说的那些虽好,但也得想着我手上满打满算也就一千来两的银子,太贵的生意我可做不起,只能做些寻常买卖。”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没钱能干啥?众人全都哑了,就是潘云龙也没甚么好主意。虽说他能文能武,却没有当过家管过事,哪里知道柴米油盐?

倒是卢月荷给了个意见,“弟妹,我倒曾经听人说过,这做买卖别的不好说,但衣食住行这几样却是断断缺不了的。你不如多往这些方面打算打算,就是做不起大酒楼,能不能开个小铺子?卖不起海参燕窝,卖些糕饼茶点行不行呢?”

张蜻蜓听着这还像句话,“大嫂,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看这京城里,不光是贵的东西有人卖,便宜东西也有人卖,若是做这些,没个特色,又怎么吸引人来呢?”

这个众人就都帮不了她了,说白了,这儿全是一群公子小姐,谁知道怎么过日子?就是知道的,也就是像卢月荷这样,拿点田产地租在手上,至于其他,那都得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了。

张蜻蜓见商量不出什么东西,决定先解决前期问题,“蒋公子,那你看什么时候有空,能把我的嫁妆拖过去?代卖总还要一段时日,我再慢慢想想法子吧,你们有好主意也记着跟我说一声。至于蒋公子你那儿该抽多少佣金就抽去,可千万别客气。”

“这个绝对不行!”蒋孝才很讲义气,“我回去跟我娘商量下,卖得多少就给你们多少,只是到时打发下人们几个辛苦钱也就算了。二嫂你也别这么客气,以后随二哥一般称呼我们就好。”

他既这么说,张蜻蜓也不推辞,她现在正是用钱之际,能省一点当然好。

眼见日头偏西,卢月荷便张罗着准备晚饭。她虽然素来不喜这些人成日跟潘云豹厮混一处,不务正业,寻欢作乐。但今日却是难得见他们谈起了正经事情,夫君也在家中,这个面子就不能不做足工夫。她也不去小谢夫人那儿找憋屈,只是一早遣人去厨房问明白了今晚的分例,然后自己点了些菜,打发身边的小厮出去置办回来,一齐摆出来就很像个样子了。

等晚饭毕,几人告辞回去,胡浩然提出邀请,“弟妹,你也听说过我家妹子的事吧?容容上回跟你见过一面,一直念念不忘,听说你们成了亲,一心想来,却是不便出门。我知道你们现在挺忙的,但明日能不能抽个空到我们家坐坐?免得她成日牵肠挂肚的。”

可以呀,张蜻蜓想起那个红衣裳,容易害羞的小姑娘,“明日午时一定到访。”

胡浩然见她应得痛快,总是板得死紧的脸上也有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待他们走了,潘云龙却是叹息起来,“云豹,容容还是老样子么?真的就一点起色没有?”

潘云豹摇了摇头,目光里也多了几分痛惜之意,“上回去他家,他们婶子又来找气受了。依我说,干脆把他家叔婶赶出去得了,这见天地来闹,就是好人也气病了!”

“你呀,做事就不能动动脑筋?成天就知道动拳头,怎么不多用脑子想想问题?浩然虽然脾气也不好,但这点却比你沉得住气,也忍得住。”潘云龙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弟弟,“对了,爹说了,来年让你也参加武举的,你可别以为就这么说说就完了。弟妹,虽说你们新婚,大哥不该打扰。可兹事体大,从今儿开始,早晚都让云豹上我那儿念一个时辰的书,你没意见吧?”

张蜻蜓绝无二话,不过她见今日豹子总体表现很乖,还给她争了面子,于是表扬了一句,“其实相公他的剑法也不错哦,今儿在家里练了一套昆仑剑法,爹很欢喜,才赏了那对连珠瓶。”

她一提起此事,潘云龙倒是想了起来,“弟妹,那对玉瓶很是珍贵,你还是拿回去吧。这是章伯父特意送的好彩头,我们怎么能收?”

他可不信弟弟的功夫真有多好,心想多半是外行瞧热闹,又是回门,才送的这礼。

张蜻蜓却是不肯,“大哥,你早上送我那么些东西时,还说让我别见外的。怎么,我现在不过回送一对瓶子给你,你就见外了么?爹给我的好彩头,我已经心领了。再送给你和大嫂,就是我的心意。再说,这对玉瓶放我那儿,说不准我一时没钱花,连它们也卖了,这就不好了,还不如送你们呢!”

潘云龙给她说得笑了起来,也就不再坚持。倒是卢月荷对这个妯娌颇有些刮目相看,她心里清楚,张蜻蜓回家不一定捞得着什么好东西,可一有了好东西,就惦记着送给他们,且不论孰重孰轻,光这份礼尚往来的心意就比许多人要强了。

四人回房路上,忽见潘茂广身边的小厮等在路上传话,“老爷请二位少夫人过去一趟。”也不知何事,妯娌二人心中一惊,赶紧过去。

第101章 夜审

张蜻蜓和卢月荷赶忙过去,书房里潘茂广也已经用完了晚饭,却仍是点着灯聚精会神地在看公文,见她们进来,也不抬头,只待批完了手上的这一份,才抬眼跟她们道:“我这儿有两个人拨给你们使,帮你们管束下人。以后若是你们做得好,他们会来报我,若是你们做得不好,他们也会来报我。可小心着点!”

张蜻蜓心中一哽,公公做事真是言出必行,这还当真给她们弄两个监军来了。

潘茂广派出的是身边的得力小厮,安东和安西。安东给了卢月荷,安西就给了张蜻蜓。

卢月荷有些不敢收,“公公,这可是您身边要用的人,我们这带去了,合适么?”

潘茂文却反问:“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们虽是跟在我身边,但毕竟还是这个府上的人。既然我们府上的人,跟着我和跟着你们又有什么区别?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若是哪日我身边离了谁就转不动,那才叫有问题了。你们也记着这句话,好生放手去做吧。”

见他不欲多言,二人皆退了出来。

安东、安西虽是眼中含泪,不舍老主,却非常规矩地跟各自的新主子行了个礼,“我们的行李俱已打点齐备,请少夫人示下,是何时前来报到?”

卢月荷想着人之常情,体贴地问了一句,“你们有家人在府上么?要不在家歇两日再来吧。”

二人皆是摇头,“我们还有安南、安北都是元帅在西征路上救出来的孤儿,潘府就是我们的家。要说到家人,也就是那帮子孤儿兄弟们了。不过他们大多在军营里,也难得聚到一处。”

原来如此,看不出公公这个人看起来铁面无情,心地倒是挺好的。张蜻蜓做事干脆,“我那儿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安西你要愿意,今晚就过来,我让人给你收拾一张床铺。正好大哥不是要盯着相公读书的么?你以后跟着他,帮着也提点提点。”

安西听完略迟疑一下,“二少奶奶,您弄错了吧?元帅说,以后监督二少爷的职责落在您身上,我是跟您差遣办事的,可不能光跟着二少爷。”

啊?张蜻蜓想甩个包袱硬是没甩出去,那只好仍是自己接收了。于是和卢月荷一起,各自带着人回去。

潘云豹已经给潘云龙抓去念书了,张蜻蜓让人安排安西住下,转头就跟陆真商量,要夜审几家陪房。

除了白家不算,他们是跟张蜻蜓一条心的。自从收到林夫人分给他们的东西,连动都不动,就将箱子一锁,贴张白纸当封条,全给封起来了。

就算这其中也有做过手脚,但张蜻蜓既要用人,便不疑人,所以他们家的东西是不查的。而剩下的几家,全都有嫌疑。

绿枝很是疑惑,“姑娘,咱们又没有嫁妆单子,夫人分给他们的时候,也没有分单子,这要怎么说得清楚?”

张蜻蜓不答,却跟她讲起小时候听的一个故事,“有个地方死了个人,当晚跟他在一起的共有四个人,全都有嫌疑,可县太爷怎么审,也没人肯承认,你知道后来是怎么找出凶手的么?”

绿枝摇头,张蜻蜓一笑,卖了个关子,“等我审完,你就知道了。”

陆真不大方便出面,只是指点了几句,便躲开了。所以这一场主审,就由张大姑娘亲自担纲,除了绿枝在一旁帮衬,还特意叫了彩霞过来,以示对她的信任。

头一个请进来的是刺头徐贵,他家老婆是个粗人,儿子不管事,这一家子能当家作主的也就是他了。

徐贵踏进厅门,就见张蜻蜓正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翻看着什么东西。

“二少奶奶,您找我?”

张蜻蜓低着头嗯了一声,过了一时才抬起眼来,却是立即责备左右,“你们怎么不给徐大叔搬个座儿?快,上好茶来。”

见她如此客气,徐贵心下先顺了三分气,“没事没事”地说着,大咧咧地坐下了。

张蜻蜓先不问他嫁妆之事,却是跟他拉起了家常,“听说荣哥也有十八了吧?说上媳妇没?”

提起这事,徐贵心头就是一肚子的火。

原本他早就相中林夫人身边的一个一等丫头了,早就放下了话,要那丫头做儿媳妇。等那姑娘年满十八,要放出来配小厮的时候,便去求这个恩典,却给林夫人一口回绝了。你说回绝也就罢了,她还说风凉话,“我身边的人可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配得上的。”

这话一经下人们的嘴传出来,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后来再提起他儿子的亲事,旁人就掩嘴而笑,“原来说的是那个阿猫阿狗啊!”

在整个章府,生生成了个笑柄。你说徐贵如何不气?听张蜻蜓乍然问起,虽然明知不是她的缘故,却还是心头不爽,没好气地道:“谢谢姑娘关心,还没人要呢!”

张蜻蜓事先已经打听清楚,当然知道他的心病,呵呵一笑,“这是徐叔您眼光太高了,不过荣哥识文断字的,一般姑娘确实也配不上,这只要出得起聘礼,何愁娶不到好媳妇?”

徐贵听着前半句话心里还挺舒坦,可听到后半句话,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警觉起来,“二少奶奶,这是何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若不蒙主子恩典,哪有钱置得起好聘礼?快别寒碜我了!”

“这话说得也对。”张蜻蜓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看我现在身边的丫头,有没有哪个好的,想说回去做媳妇的?别担心,尽管说就是。”

徐贵听着这话却是心中一动,三姑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试探他么?那我也探探你的底他挑眉看向绿枝,似笑非笑,“说来姑娘身边,我看绿枝就挺好的,能跟姑娘求这个恩典么?”

绿枝当下就变了脸色,张蜻蜓呵呵笑了,“徐叔真是好眼光,一眼就挑中我身边最得意的人了。你若是要她…”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怎么?姑娘舍不得?”徐贵冷笑,“方才姑娘不还赞我们家阿荣很不错的么?难道不是真心?”

“怎么会?”张蜻蜓笑容不变,“徐叔您可别忘了,现在你们一家子都是我的手下,我怎么能不希望你们好呢?就像荣哥,我知道他从前在府上没有谋到事做,但他在我这儿,却是一定有适合他的活干。”

“二少奶奶此话当真?”徐贵眼睛一下亮了,作为一个下人,他太明白张蜻蜓这话的分量了。

像徐吉荣这样的家生子,如果没有事做,只能白养在家里,年纪小还好说,等再大几岁,那就完全养成一个废物了。等他老了,儿子可怎么办?

张蜻蜓点头,“这有什么好骗您的?”

她的手下可不养无用之人,别说是块榆木疙瘩了,就是块顽石,也得让你自食其力去。

她还给了徐贵一个惊喜,“其实您想要绿枝做媳妇也不难,不过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勉强旁人,若是日后在一起共事之中,绿枝看上了荣哥,荣哥也相中了绿枝,我自然成全他俩的好事。可若是等荣哥出息了,看不上绿枝了,那就是我今日应下,也没什么意思,您说是不?”

绿枝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徐贵脸皮抽搐了几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张蜻蜓扯完这些,才忽地话锋一转,“徐叔,您是个明白人,在这儿也算是有年纪有身份的头一位了,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透。您也知道,我今儿回了府,拿到了一些东西。”

她装模作样地扬一扬手中的假嫁妆单子,“多的我就不说了,趁天黑您赶紧收拾收拾,把东西送过来吧。若是等到天明,那就不好看了。”

徐贵佯装不懂,“三姑娘您说什么呢?我竟是听不明白。”

张蜻蜓笑了,“徐叔,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知道,你们都想着母亲大人跟我不和,特别是出嫁之前闹的这些事,确实是有些过了。不过,你们也总该知道,现在的潘府可是今非昔比了吧?从前在准备嫁妆的时候,我要嫁的只是一品武官,可是而今,这里却是得胜侯府了。您再想想,我现在回去了,母亲会怎么待我?当然,我也知道日后能承袭爵位的是大少爷,可就算是相公略有些不成器,他毕竟还是现任得胜侯的嫡子,未来得胜侯的亲弟弟。”

她微微一笑,“分院之事你们应该都能看到,公公是怎么对我们长房的。我只告诉您,刚刚我从公公那儿把他身边的安西领了回来,公公说,以后让他帮着我管束那些不听话下人。这小子可是跟着公公在战场上滚过来的,杀人不过头点地,脾气很是不好。来时就跟我说,要我把所有人的东西全都搜起来,只留两身衣裳,交他先操练几个月,学学规矩。我想着咱们这老的老小的小,不太好弄,于是推辞了。可他还不太满意,公公派他来,可还有监督我的一层意思。所以呢,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犯在他手上的好。否则这潘府不比章府,说打就打,像昨日那几个挨了铁棍的恐怕日子都不太好过吧?”

徐贵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竟是无言以对。

张蜻蜓也不留他,“今晚上的机会我给您了,但等到明儿天一亮,咱们就公事公办,徇不得私情。您先回去,不过记着早点,别等关了院门进不来,误了事就不好了。送客。”

张大姑娘可忙得很,还要收拾下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