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拼命摇头,“不行,姑娘,侯爷肯定不会同意的。”

这小丫头管得比周奶娘还宽,张蜻蜓瞧胡惜容一脸失望,想了想道:“那一会儿咱们吃了饭,问问你哥可不可以在院子里散散步。我们乡下有句话,说是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哩。”

“你们乡下?”胡惜容听得好奇,“二嫂说的是章府老家么?在哪个地方?二嫂什么时候去的?”

呃…张蜻蜓说漏嘴了,打个哈哈遮掩过去,“我也是听奶娘说的,是她的乡下。”

胡惜容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向往,“我也很想能有机会出去走走,看看风吹草低见牛羊,桃花流水鳜鱼肥,飞流直下三千尺,落霞与孤鹜齐飞,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不好意思,张大姑娘一句也听不懂,鸡同鸭讲了,还是说点实际的吧,“等你身子好了,咱们也可以坐着马车出去逛逛呀?对了,你们京城附近有看梅花的地方么?应该再过些时梅花就该开了吧?”

“有啊!”胡惜容说起这些来就两眼放光,如数家珍,“京城梅花最盛的地方就是白鹭书院那儿,花开的时候,漫山白雪映着红梅,极是漂亮的。到了春天,可以去桃花林,夏天在子归湖上观荷听雨最好了,秋天当然是咱们上回去的斗菊会最负盛名。”

她的声音忽地黯然下来,“我娘也很爱看山水美景,每逢花开的时候,她都带我出去玩的。可惜,自从她走了,我也病了之后,就再没出去过了。”

张蜻蜓愈加肯定了,这丫头的病来得古怪。瞧她如此难过,拼命给她打气,“你也别泄气,等你身子养好了,还是可以出去玩的。”

胡惜容抬起头来,很是感激,“谢谢你,二嫂,好久都没有人跟我这么说过了。嗯…要是等到梅花开的时候,我还是去不了,你帮我去,到时带一枝梅花回来给我好不好?”

小竹以为这是人之常情,却没想到被潘二奶奶拒绝了,“你要真的想看,就养好身子跟我去。东西我可以带给你吃,但满山的花我能带来给你么?就那一枝两枝插在瓶里,又有什么意思,我随便从哪儿弄一枝来,你又怎么知道?”

从来没有人跟胡惜容说过这样的话,瞧张蜻蜓的表情那么认真,不由得心思动了,“你说,我真的能去看梅花?”

“怎么不能?难道你是纸糊的人,戳戳就破了么?像我现在都开始跟着大哥练昆仑剑了,我等再练上几天,打败几个人可是不在话下的哟!”张蜻蜓斜睨着她,很是傲气。

胡惜容有点被刺激到了,这回是从眼睛深处,发自内心地笑了,“好,我回头就去问问哥哥,看我也能不能练点功夫。”她忽地想起一事,“对了,二嫂,听说你们要自己做生意过日子,是么?”

张蜻蜓现在可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机会,“怎么,你有什么好主意?”

胡惜容赧颜摇了摇头,“我哪里懂这些?不过我哥哥想跟你们合伙。今天请你们来,也是想说这事的,可能一会儿就会提了。”

张蜻蜓有些不懂,“你哥不是侯爷么?应该算有官职有钱发的吧?怎么你们也要做生意?对了,你别怪我说话不中听啊,我这一路进来,怎么都没看到什么下人?”

除了这屋子里的奢华摆设,简直比她当三小姐的时候还可怜。

胡惜容微叹了口气,小竹红着眼圈替主子叫屈,“侯爷是有俸禄,却是由二老爷二夫人管着。咱们想买点什么,还得看他们的眼色过日子。”

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只张蜻蜓有些不解,在她的概念里,谁挣钱谁就是家里最能说话的,“为什么会这样呢?不应该侯爷最大吗?”

小竹刚想说话,却给胡惜容打断了,“他们是长辈,咱们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二嫂,我虽帮不上什么忙,却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

谁呀?

“是少泉哥哥。”胡惜容大力推荐着他,“董老爷从前是做皇商的,少泉哥哥从小就跟着他爹学做生意,可聪明呢。从前我们家是哥哥管账,经常弄得没钱用,以至于时常要靠云豹哥哥他们几个帮忙。可是自从少泉哥哥来了之后,好像也没怎么省,可钱就是够用了。他有时还能赚点小钱,哥哥也不用老是为了钱去跟二叔二婶吵架受气了。”

她一口气说了半天,歇了一歇才接着道:“不过这事哥哥和少泉哥哥都不同意,哥哥的意思是他出去做事,少泉哥哥心细,就留在家里照顾我。可我觉得那样才最不合适。哥哥一直想象爹一样去当兵打仗,他又是侯爷,真不该成天为这些事绊着手脚。少泉哥哥倒是最合适了,只是他们都不肯,担心我一人在家应付不来。我现在私下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小竹你也不许说,要不哥哥发起脾气来,说不定都不肯从军,也不再跟你合作了。到时…唉,就更难了!”

张蜻蜓对这个病怏怏的女孩有些刮目相看了,别看她什么都做不了,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不过胡浩然他们的担心也有道理,但若是那董少泉真的这么有本事,就算不能请他出山,请教请教他也是很有必要的。

第108章 眼光放开阔一些

当张蜻蜓再度和胡惜容回到客厅里的时候,就见郎世明望着自己呵呵直笑,蒋孝才笑得没他夸张,但分明在微扬的唇角之间也噙了份不明所以的调侃。

唯一没有笑的是胡浩然,但他这不笑的表情比其他两个笑的家伙也好不到哪儿去,直让胡惜容高度不自信起来,“是不是我给二嫂打扮得很丑?”

“不丑,不丑,二嫂给容容这么一打扮就更漂亮了!”

“简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几个家伙装模作势地端详着戴上几件新首饰的张蜻蜓,拼命说着恭维话。

张蜻蜓瞟了他们一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那头躲在墙角的可疑豹子身上,回去再审你。

“吃饭吧。”董少泉适时带人送上酒菜,算是解了这个围。

酒席办得并不算太豪侈,但很是丰盛,并没有那么讲究,却将每人爱吃的菜式各准备了一两个,所以基本不用担心会浪费。张大姑娘苦日子过惯了,很看不惯那种富贵人家华而不实的酒席,反倒是这样摆出的酒席让她很是赞同。也对董少泉当家过日子的水平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

当中果然有一味主菜是羊肉火锅,里面还真的加了红通通的小枸杞,只是那羊鞭到底在不在其中,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张蜻蜓是没注意,注意的只有某些人而已。

一顿饭吃得热热乎乎,很是舒服。又没有长辈在场,一帮子年轻人肆无忌惮,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十分尽兴。

胡惜容身子弱,吃不了多少东西,不过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只坐在那儿陪着说笑。但张蜻蜓却吃得很高兴,难得可以无拘无束吃顿饭了,还主动喝了好几杯。

见她好饮,几个狐朋狗友当然就更是乐意敬她。原本潘云豹还拦着,怕媳妇恼了,结果倒给媳妇抢白了一顿,“难道还怕我喝得多了,就短了你的不成?”

这话说得大伙儿哄堂大笑,“听见没有?二哥你就拉倒吧,二嫂,来,咱们喝,不醉不归。”

张蜻蜓笑着应了,却不贪杯,喝了几杯,感觉有些晕乎乎的,便打住了。她心里还惦记着事,跟董少泉搭起话来,“这是什么酒,清清甜甜的,味道真不错。”

董少泉笑着介绍,“这是惠泉酒,用糯米酿的,想着你们今日来,特意选了这种清甜绵软的。二嫂要是喜欢,回头我给你装两壶带回去,我这可是从人家酒坊拿的,寻常市面上可买不到。”

张蜻蜓顺他这话,就问了下来,“那这么好东西,你怎么弄到的?”

董少泉跟她讲起一段往事,“那是旧年春上,京中来了个贩茶的客商,初入此地没有门道,带的好茶叶就是卖不动,又接连赶上两场大雨,茶叶受了潮,眼见快长霉了,急得无法,拿出来摆个小摊贱卖。恰巧我在街上瞧见了,便把他的茶叶全都收了。那客商说要谢我,我就说那你不如回家之后,给我从你们老家带几坛好酒来。只是当时我收了茶叶,手上也没现钱,只能赊着他的。原本也没做指望,没想到这人还挺讲义气,回去没几个月当真打发人给我捎了一车酒来,品相价钱都很不错。我七七八八折腾着全都卖了,只留了一些,就放在家里慢慢喝了。”

张蜻蜓听得很是佩服,怪不得胡惜容说他总还能捣鼓出点钱来,这人脑子可太活泛了。

“那你怎么不干脆弄个铺子在京城做买卖呢?我现在就有这个打算,只是不知道做什么好,你能教教我么?”

董少泉噗哧笑了,“二嫂,我这说句话,你可别恼。你的事情,侯爷回来也提起一二。你若是就这一千来两银子,在京城想开间铺子估计有点够呛。”

他倒了一些酒水在桌上,随手就给她画起方方块块来,“我们京城长宁是依着皇城建起来的,除皇城外,还分有内外两城。最繁华之所在,当是这皇城之外,外城之内的区域。而这之中,除去官宦住宅,真正好做生意的便是这东三坊到西三坊之间,这六大胡同四条大街周边的商铺,整个京城几乎所有的最赚钱的店铺皆在其中,用寸土寸金来形容也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张蜻蜓听他这么一讲,当即就跟自己那天在城中兜来兜去看得那些繁华盛景联系了起来,“怨不得我去逛时,感觉老是在那儿打转呢,原来这些地方都是通的。”

董少泉一笑,“虽然相通,但也还是有些不同的。像这东一坊,因邻着官衙,所以做的多是最贵重的古董字画买卖,这儿的酒楼也是全城屈指一数的,吃得全是山珍海味,卖的就是一个贵字。再往东二坊过来,便渐次热闹了。这最右边的西三坊再过去,便是桃花林,那儿多是秦楼楚馆,远近闻名的七大春这儿就独占了六家。所以西二坊这边,卖绸缎首饰的就最多了。整体比较起来,东边的买卖较为高雅贵气,西边就是挥金如土的销金窝。”

他这么一梳理,张蜻蜓当即就清晰多了,“那我上哪边做买卖好?”

董少泉笑着摇了摇头,“哪边都难进去。这些商铺全是人家多少年的老店了,只指着收租,一年便有上千的银子。就算再败家的人,也断不会轻易拿出来售买。我爹辛辛苦苦折腾了大半辈子,才机缘巧合在东二坊弄了一间铺子,可是一场祸事,就尽数化为乌有了。”

呃,勾起人家伤心事了。张蜻蜓有些不好意思,搜肠刮肚了半晌才挤出句话来,“你…节哀顺变吧。”

董少泉抬眼浅笑,虽还残留着伤痛,更多却是已然看开的释然,“谢谢,都过去了。虽然爹这辈子的辛苦最后全赔光了,但他老人家最后倒是很看得开,这做买卖哪有不冒风险的?钱财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放在那儿只是一堆死物,只有在它们不断去赚钱的过程中,才充满乐趣。”

说到这儿,他那双含情带春的明眸里才流露出一种异样的光彩,瞬间倾泻出来,让人无法忽视。

这人很够胆也能做事,张大姑娘几乎就是这一瞬间,下决心要把他挖来帮忙。

潘云豹说是董老爹最后决定让董少泉“嫁”给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虽然未曾蒙面,但张蜻蜓基本上可以想象得出,那一定是个非常有魄力敢想敢干的老头。

所以他在不久于人世之前,拿儿子的终生幸福做本钱,做了最后一笔买卖。如果赢了,自不必提。可就是输了,又能比他落入族人之手的下场差到哪里去?

想到这儿,张蜻蜓才算是真正领教到了董老爹的精明和厉害之处。

可董少泉若不是个通达开阔之人,他又怎能接受这样的安排?这小子死都不肯受辱,最后却甘心忍受世俗的冷眼做人的侍君,难道他就没有些别的想法?

难道他就不想走到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族人面前,把他们狠狠踩到脚底下?要是同样的事情落在张大姑娘头上,他祖母的,谁敢打她一巴掌,她绝对要还两巴掌。要是受了这样的气,她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要把那些人斗得上天无路,下地没门。

想着胡惜容的告诫,张蜻蜓先没提别的,而是把一直悬在心头的关键问题抛了出来,“那你倒说说,我到底去干什么买卖好呢?总不好真去买几块收田租吧?”

“这倒也未必。”董少泉挥袖将桌上的酒渍拂去,重新画了张图,当中一个小圆代表方才的繁华之处,外面一个大方块代表外城及其周边。

“若是在一个地方插不下手,又何必打破头跟人家挤?不如把眼光放开阔一些。像在京城外围,虽然机会少些,但也不是没有机会。做生意历来是大有大赚,小有小赚,一口气吃个胖子你也消化不了,不如慢慢来吧。我建议你先在这周边去走走看看,找到合适的路子再下手,可比贸贸然去弄个什么赔本的买卖要强。买卖行里有句话,这不赚就是不亏,一动不如一静,便是这个道理了。”

这一番话,说得张蜻蜓心悦诚服,这才提起,“少泉,要不你跟我一块干吧,咱们合伙如何?你有经验,由你来挑头当大掌柜的,我信你!”

董少泉却是瞅了胡惜容一眼,面有难色,“谢谢二嫂的好意了。只是我们家你也看到了,并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妹妹身子不好,侯爷是男人,总是要出去应酬交际的,若是我再不在,她可怎么办?”

这问题又绕回来了。胡惜容的事情不解决,他这头就是走开了也不放心。不过张蜻蜓挺欣赏他的这一份放弃,若是董少泉什么都不顾,就要跟着她干,她还真有点信不过。可是他肯为了旁人着想,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是如何,起码证明,这是一个重情义的人,那就更加靠得住了。

可是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呢?真是苦恼。

第109章 滚床单和挨打

在胡家玩到日头偏西归来,张蜻蜓立即就着人把嫁妆清点装箱,并备好名册,明日起运。蒋孝才已经跟她约好,本说是今晚就来拖东西,免得人家看着说闲话,但张蜻蜓并不同意。

她卖嫁妆可是通过潘茂广同意的,那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公爹要是那种拘泥之人,根本就不会同意她们单过。所以就是要拖走,也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大方方地拖走,日后就算有人问起来,也是有理由的。

再有,张大姑娘也存着点不良的私心。

她一直怀疑林夫人克扣了自己的嫁妆,起码不会是章致知核准的数字,所以她要人当着面把嫁妆拿走,然后这么全新地卖出去,也是要折算一下,到底能值多少钱。假若林夫人日后隐忍不作声还好,要是哪天她惺惺作态地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就对不起了,她也一定会把这笔账跟她好好算算。

“姑娘,你把这个也拿上吧。”周奶娘见张蜻蜓把自己的一些首饰也装了进去,自己也将出府时得的首饰拿了出来。

张蜻蜓坚决不要,“奶娘,你快收起来吧,我怎么能用你的东西?”

“为啥不能用?”周奶娘佯装生气了,“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奶娘成天在屋子里待着,要这些东西做甚么?你都拿去变卖了吧,多少也能顶上些用场。”

张蜻蜓听得心里暖融融的,还潮乎乎地泛着酸,“行,那我就收下了!”

周奶娘这才满意,不过她还有句话,可就不怎么中听了,“姑娘你就是倔脾气,要依我说,哪家有刚过门的新娘子就急着卖嫁妆,还要自己操心过日子的?万一做不来,这不得让人笑话一辈子?”

“奶娘——”张蜻蜓拉长了声音娇嗔着,“您就不能祝我开张大吉发大财么?”

“好,那奴婢就祝姑娘旗开得胜,财源广进!”绿枝笑吟吟地进来,将一包新首饰倒进了首饰匣里,“这是我和陆嬷嬷的一点心意。”

“你们…”张蜻蜓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绿枝笑道:“陆嬷嬷说,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因为姑娘出嫁才赏给我们的,现在拿来换口饭吃,亦属平常。不过她倒是说等姑娘您把这些收拾好,可得先把日常嚼用留足至少半年的份子,这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至少得要三四百两才够用。”

这个张蜻蜓倒是有想过的,“到时至少还得要两辆马车和三四匹马,轿子就不要了,太费事,还白养两个人,这喂马的草料也得准备着。嗳,对了咱能不能自己在院里喂几笼鸡,再养两头猪?”

绿枝和周奶娘听得傻眼了,她们的耳朵没出毛病吧?姑娘怎么生出这个心思?大户人家里养猪养鸡?那可真是亘古奇闻了。

可张蜻蜓不是开玩笑,这就快到年底了,肯定是要杀猪宰鸡的,要是真等到那个时候,猪啊鸡的都特别贵,还不如现在早点把东西买回来,养些天也就是了。

这潘家吃东西虽比章家省些,但顿顿也有不少剩的,到时拿来喂猪是再好不过,鸡就拣些厨房的剩菜叶子,这就更省一笔了。

张大姑娘想得心潮澎湃,当即命绿枝拿来纸笔,“快去算算过年要用的鸡鸭和猪牛羊之类的东西,在腊月之前,赶紧全都买回来。”

什么?见她不是在说笑,屋里掉落一地下巴。

正忙活着,忽见潘云豹鼓着两腮,气鼓鼓地从外头进来,往龙凤大床上一坐,“你们全都出去。”

这是怎么了?张蜻蜓莫名其妙。刚刚回来,就有潘茂广身边的人过来把他叫了去,瞧这情形,似乎没什么好事。

“你们先出去吧,”张蜻蜓打发了人,过来问他,“你爹教训你了?”

潘云豹却扯着她,一下子滚到床上去了。

“你这是干什么?”张蜻蜓有些恼了,还当真想霸王硬上弓?那本姑娘就让你断子绝孙。

潘云豹两手撑在她的两侧,定定地瞅了媳妇一会儿,却忽地惨叫一声,抱着她在床上打起了滚,“媳妇,你说这怎么办呀?”

听他的语气,不像是要干什么坏事的样子,张蜻蜓安心了,很自然地回抱着他,拍拍他背,“好好说话,这是怎么了?”

唉,某只苦命的豹子满脸哀怨,那小眼神忧郁得简直让天地为之失色日月为之动容。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八卦之事的传播速度更是惊人。

就在他们从外头逛一圈回来的时候,阖府十停人中倒有八停都知道二少爷要发愤进取,一日未中举,就一日不与二少奶奶同房的重大消息。

潘茂广听说之后,也特意凑了个热闹,刚把二儿子唤去,是吩咐一件事情,“既然你如此勤奋,那以后每天早上就到小校场这儿来随我习武吧。”

咳,还以为天塌了呢,张大姑娘磨着牙将豹子从身上推开,“这不挺好的么?跟公公学点真功夫,日后你考武举也多几分把握。”

可是不对呀?上回公公不是亲口承认潘云龙的剑法和枪法比他好的么?张蜻蜓疑惑了,“你没跟他说你在跟大哥习武?那公公要教你什么呢?”

潘云豹没了媳妇,抱着枕头求安慰,埋头嘟囔着,“爹说我剑法练得再好,科举时也不考那个。又说我没大哥灵机,学不来他的枪法,所以爹说他要教我开山斧。”

这可是公公的绝学呀,张蜻蜓当即两眼放光,“那不好么?你快去学,学回来教我。”

潘云豹是欲哭无泪,“你知道爹是怎么教人武功的么?”

那不就跟大哥似的一招一式比划着教?张蜻蜓纳闷,“有啥不同?”

潘云豹瘪着嘴,委屈得不行,“爹教人功夫,从来不会一招一招地教,他…他是直接开打,从前军里有人想跟爹学功夫,结果连骨头都打断了。就是大哥从前学他的开山斧,也是私下找了师父教过,练了三年才敢到他跟前去,结果,第一回就给震得口吐鲜血了。”

他掩面哀嚎,“所以爹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收过徒弟,一般人向他讨教,最多也就是一招两招,可他说要把全套都交给我,天啊,我肯定活不成了,非被他打死不可!”

张蜻蜓想着公公那天把流星锤甩得飞来飞去的威武雄姿,想想那玩意要是落在自己身上…也觉得头皮开始发麻了。再看着这头豹子,确实有些凄惨。

“你放心地去吧,万一你被打死了,我会帮你收尸的。”嘎嘎,张大姑娘毫无形象地坏笑起来,这不能怪她没有同情心,实在是这头豹子的可怜样让人看了很想欺负呀。

豹子生气了,一把将媳妇又扑倒下来,一面贼兮兮地偷瞄着她的神色,一面鬼鬼祟祟地解她的衣带,“那…要不…要不你先替我生个儿子留个后吧。”

“做梦。”张大姑娘一掌就将他的歪脑筋给拍飞了。冷着脸从床上下来,“你呀,还是好好准备准备,明天怎么去应付公公吧。”

要说起来,张大姑娘也不是很没有良心的,“上回我在家里被罚跪,奶娘她们给做了两个护膝,到时你戴去,万一打到膝盖,也能顶一顶。”

豹子一骨碌爬起来问:“那能再多做几个么?手上也要,腰上也要,腿上也要,最好…背上再来一个。”

张蜻蜓白了他一眼,“那你不如穿件厚棉袄去得了,还费那事干嘛?”

“对哦!”潘云豹当即跳下床抓着她去翻箱倒柜,“你快去给我找件最厚的棉袄。”

“你自己去。”

“我不知道衣裳放在哪儿嘛再说…你不是我媳妇儿么?”豹子红果果的小眼神看着她,一脸的天经地义。

张蜻蜓撇了撇嘴,小样儿还真以为是自己相公了?算了,姐不跟你这孩子一般计较。

“奶娘!”张大姑娘高喊一声,“赶紧给姑爷找件适合挨揍的棉袄去。”

周奶娘领命,却对姑娘的吩咐表示很怀疑。但看着衣衫不整的二人,想是小夫妻闹着玩儿,又暧昧地偷笑了。

当晚,潘云龙听到爹要亲自教弟弟功夫,也是吓了一跳。知道爹决定的事情是没人可以改变的,只是赶紧将自己一套护身软甲给送了来,又谆谆告诉,“云豹,爹肯教你,也是你的福份,可用心着些。爹的开山斧虽是力大沉猛,但是转动之间稍嫌灵活不足。记得一定要避其锋芒,再伺机还招。对阵之际,你可千万别怕,你越怕爹的出手就越重。你要是拼着宁肯挨他的打,他下手反而会轻些。知道么?”

潘云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交待完了这件事,潘云龙瞧着张蜻蜓,踌躇了一下,才颇有些尴尬地道:“虽然想上进是好事,但开枝散叶也是正经事,都得抓紧…呐个抓紧啊!”

想得美!

等潘云龙一走,张蜻蜓立即又将可怜的豹子关在门外了。

潘二少爷想着明早要去挨打,心神不定,彻夜难眠。而潘府之中,也有人因为此事而愁眉不展。

“云祺,你说你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小谢夫人眉头深锁,满脸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

潘云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爹难道真的动了心思,要管那个废物了?”

“不会吧?”小谢夫人不愿意也不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从小到大,你爹何曾管过你们?老二从小那么淘,可就算他闹得再不像话,你爹连正眼也不瞧一下的。像老大做得那么好,他也从来没个笑脸,全是一样。他要是想管,早就管了,怎么会等到现在,才独独管起老二来?”

潘云祺沉吟半晌,“依我看这多半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缘故,您想啊,她一进门就讨好卖乖地要单过了,连自己嫁妆都舍得拿出来过日子。爹要是不做点什么,似乎也显得太不近人情了,所以才在那个废物身上下点功夫。其实要仔细想想,这未尝也不是件好事。就依老二那个德行,他能好好地从爹手下过上三日都得烧高香了,要是他自己不肯跟着爹习武了,咱们再在一旁适时地关心下…这不就闹腾起来了?”

小谢夫人的嘴角终于慢慢地上扬起来,在昏黄跳动的灯光下,勾出深深寒意,“还是云祺你想得周到!”

潘云祺阴阴一笑,“所以咱们只站在江楼上看他怎么翻船就完了,娘,您大可不必担心,放心睡个好觉吧。”

他准备走了,小谢夫人却蓦地把他叫住,“我且问你,你们昨儿怎么弄那时候才回?在她姨妈家,能坐这么长时间么?”

潘云祺微窘,“这不是媳妇的娘和弟弟妹妹都得回去了么?于是就请他们在外头吃了个饭,随便转了一转。”

小谢夫人斜睨着儿子,有些不悦,却压低了声音发脾气,“就这么随便转转可就足足用掉了快五百两银子,这也太大手大脚了吧?要是给人知道,可不得闹翻了天?”

潘云祺上前赔笑求饶,“娘,媳妇家离得远,这一趟回去,下回再来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进门也带了不少东西,咱们就是大方些,也是有限的。”

小谢夫人冷笑,“她进门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那也得看咱们家送出去多少彩礼,难不成咱们还赚了他们家的东西不成?再说,你媳妇的东西,可都还在她自己手上收着呢。叶家二姑娘明年也要出嫁了,大儿子也差不多到了择媳之龄,后头这些弟妹一个跟着一个,听亲家母那意思,全都得在京城里找。咱家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亲戚了,这要是回回来都这么花销,你母亲就是个神仙也变不出来。我知道阿瑶她是新媳妇,总得给她做个面子,可是此事也只有这么一回了。再来,我可不管,也不许她拿嫁妆贴补,我把她这回门的东西都给了你们,是给你们两口子日后做生计用的,可不是给她又拿回去赔补娘家的,否则,我就全收回来了!”

潘云祺忙凑近耳语,“娘,您放心,这事儿子心里有数。这几日正哄着她把钥匙教出来,她跟来的人中,有几个嬷嬷丫头很是讨厌,屡次坏我好事。大伯母那儿不是要人么?这两天我就想法把她们一个一个支出来,后头就容易了。”

小谢夫人听得这才满意,“我就知道你心里头是个有成算的,快去歇着吧。我让厨房给你炖了鹿肉汤,一会儿给你送去。早点让你媳妇怀上孩子,这女人一有了身子,就更好糊弄了。况且,咱们也能在长孙的位置上占个先了。横竖都是嫡子,老大老二压了咱们这么多年那是没法子,这孙子辈上却得换换风水了!”

“知道了,娘。”潘云祺笑嘻嘻地应了。

待儿子走了,小谢夫人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了。

潘云豹一早给尽职尽责的周奶娘唤醒,换好衣裳。里头是软甲,外头罩两件大棉袄,包得严严实实跟粽子似的,来跟媳妇辞行了。

张蜻蜓乐了,穿成这样,怎么练武?恐怕到那儿就得给扒下,却不点破,“你去吧,自己小心点!”

嗯!潘云豹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坚定,走了。要不是那用力瘪着的嘴和强装勇敢的眼神,倒有几分英雄气概。张大姑娘不无恶劣地想着,就算是给打得不能动,后头还跟着徐吉荣和白麒麟,他两个把人给抬回来,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

她收拾了也去找潘云龙练剑,却瞧大哥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是为了那头豹子担心,张蜻蜓故意跟他扯起闲话,“大哥,我打算买些过年用的猪啊鸡的,你们要不要一起买?”

啊?潘云龙吃惊不小,“弟妹你…你这也太早了吧?”他换了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不早了!”张蜻蜓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自己的计划,“连养的地方我都想好了,公公不是说要给咱们分几匹马么,那肯定还有马厩的吧?到时让马挤一挤,挪点地方出来,就能把它们养下了。鸡可以散养在院子里,找几个女人看着就是了,还能下鸡蛋呢!”

潘云龙想着自己的爱马奔雷要和一群猪牛羊同栏了,嘴角未免有点抽搐,连带对弟弟的担忧不觉也化解了不少。

提心吊胆等到晨练结束,潘云豹倒是没用人抬,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回来了,看得潘云龙无限惊奇。这小子看起来不错啊,一点儿彩都没挂上。

身上那两件大棉袄也并不如张蜻蜓想象那般给扒了下来,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他蹒跚着走到媳妇面前,吸吸鼻子,像是离了八百年没见似的,“我…我可见着你了,我生怕就回不来了…”

说完这话,潘二少爷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反把张蜻蜓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

潘云龙把弟弟一提起来,就觉出不对劲了。扒开他的棉袄,里面已经全都汗透了,前胸后背这么一会子工夫,竟给捂出了痱子。

“这是太累了,有些虚脱,又被这身厚衣裳给闷得厥过去了。”潘云龙把弟弟背到床上,把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粽子皮剥开,就见潘云豹的胳膊大腿好些地方都震出了血点子,双手的虎口已经给震裂了,鲜血淋漓,但这些都是用力太猛造成的皮肉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潘云龙瞧着长出一口气,爹只用了三成力,还算是手下留情了。拿被子给弟弟盖上,让人给他手上上了伤药,喂他喝些米汤,交待等他身上的汗发透了,让起来泡个热水澡,再拿药油好生揉搓一番,否则明天肯定起不来。

张蜻蜓好奇拉着跟去的小厮盘问,那二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白麒麟还在无限憧憬,“老爷力气真大,那么重的一柄斧头耍得真好,他要是砍柴肯定比我强。”

徐吉荣补充完整,“老爷就这么左一下右一下对着姑爷打,姑爷也没躲,站在那儿也举着个斧子等着老爷打,然后就一直打到现在了。”

虽然有些不着调和干巴巴,但好歹是基本恢复事实原貌了。张蜻蜓放下了心,看不出,这小子抗毒打能力还是很强的嘛。

潘云龙也很满意,觉得弟弟虽然笨了点,但好歹能挺过第一关,就能挺过第二关。把今日要念的功课交待给徐吉荣了,让他等着二少爷醒了就督促他完成,自己放心地回去吃饭了。

张蜻蜓吃完了饭,抓紧时间过来,跟大嫂去探讨了下关于过年大采购的话题,并且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就进行了分工,“我一会儿得跟蒋老三一起出去,顺道就问问那些东西的行情,大嫂您就在家先把马厩的事情搞定啊,还有厨房,该弄的也得弄了,我把屋里的陆嬷嬷留下帮你。要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就帮我做主得了。”

卢月荷看着她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怔怔无语,我有答应过你么?

潘云龙思来想去,半晌才痛下决心,“弟妹她这也是一片好心,要不…就这么办吧,实在不行,我就把奔雷牵回院子里来养。”

卢月荷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相公,我这又有答应你么?

素性爱洁的大家闺秀快抓狂了,要是马厩里是牛鸣猪叫,院子里是马跳鸡飞,她这日子还过不过的?

蒋孝才来得还算准时,听说潘云豹跟他爹对阵一个时辰,才英勇倒下,顿时惊为天人。在参观了老友疲惫不堪毫无形象的睡容之后,他窃笑着摇头惋惜,“要是潘大伯肯好好教徒弟那该多好?我们那帮兄弟早就想来学了,只是不敢。”

谅你也不敢,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敢的。张蜻蜓不觉得公公的风格会为谁而改变,想学真功夫,就得真刀实枪地跟他对着干撂倒他,你就出师了,那头豹子的苦日子还长着呢。

二人刚出大门口,一个不速之客却哭着鼻子找上门来。

第110章 废物

在张蜻蜓正要出门之际,找上门来哭得稀里哗啦的是胡惜容的贴身丫鬟小竹,“二少奶奶,求您赶紧去我家看看吧,小姐和侯爷一早吵得好凶,小姐还说要绞了头发当姑子去,董公子打发我来找您,求您快去劝劝吧。”

二人俱自吓了一跳,来不及细问,蒋孝才忙道:“二嫂,要不你赶紧过去瞧瞧,只打发个妥当人跟我一起把东西送过去,回头我也过来。”

张蜻蜓想想也只好如此,吩咐绿枝带着白亮两口子压运嫁妆随他过去,只带着彩霞和小竹一块儿上车,要赶往胡府。

绿枝有些怯场,不太敢做这么大的主,“要不…等您回来再说吧。”

张蜻蜓皱眉急道:“你这丫头平时办事挺老到的,怎么关键时候反磨唧起来了?蒋公子不是外人,他办事我放心。你不过是跟着过去把东西交接明白,难道这也非要我盯着不可?那不成心累死我啊,去,把事好好办了,这儿还有安西跟白大叔帮着你呢。你大胆去办,看有没有老虎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