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枝给抢白得满面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安西倒是干脆许多,“咱们去吧,没事儿!”

把绿枝赶走了,路上问起详情,小竹简单地把事情给张蜻蜓做了个介绍。

原来昨儿他们走了以后,胡惜容就跟哥哥提起,想按着张蜻蜓教的,晒晒太阳散散步,再学着蹲蹲马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她是一番热情,不料支被胡浩然一口回绝,因为喝了几口酒,说话有点冲,“哥又不是照顾不了你,你干嘛非要自己照顾自己?”

当下胡惜容就有些不高兴了,是董少泉在那儿劝和,把二人拉开,各自歇下。

可到了天明,胡惜容又旧事重提,缠着哥哥要学功夫,也不知道胡浩然是为何突然就发起了脾气。说是不管怎样也不会让妹妹受委屈,“你要嫌闷,以后哥就在家天天陪着你!”

胡惜容当然不干,“哥哥难道忘了,咱们爹爹是怎么死的?你应当子承父业,领兵打仗去,别让九泉之下的爹娘失望。”

可胡浩然却别扭着拿妹妹的身子做文章,两兄妹就这么一来一去的越吵越凶,吵到最后,胡浩然脱口而出,“你这么个身子骨,能好生将养着不生病就不错了,何必操这么多闲心?”

这句话着实把胡惜容怄着了,就哭闹着要出家,不再拖累家里。

张蜻蜓听个大概,心里基本上就有了谱,等着到了武烈侯府,就见兄妹俩倒是偃了旗息了鼓,一个在书房中生闷气,一个闺房里伤心。

董少泉默默无言地收拾着地上砸烂的东西。见她来了,不觉苦笑,“对不起,二嫂,明知道你今儿有事,还是把你请了来,你快进去安慰下妹妹吧,她都不肯理我们了。”

张蜻蜓点了点头,快步进了闺房,就见胡惜容靠在椅上,仍在不住地抽泣,两只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又红又肿,搁在那样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愈显憔悴与可怜。

见她进来,想起来招呼,却是怎么也动不了,张蜻蜓忙过去把她摁下,“好妹妹,快别哭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这就帮你骂你哥去。”

彩霞跟在后头直眨巴眼,从来劝架劝架,都只有温言去劝和的,怎么到姑娘这儿就要吵架了?

张蜻蜓还当真是说到做到,转头就雄赳赳气昂昂冲到胡浩然的面前,连名字也不叫了,直接就道:“嗨,听说你嫌你妹子操多了心,想把她送到尼姑庵去,有没有这事儿?”

“怎么可能?”胡浩然当即暴怒起来,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略黑的脸庞气得紫胀,“她是我亲妹子,我怎么可能把她送走?”

张大姑娘叉腰冷笑,“你还知道她是你亲妹子呀?那你亲妹子关心下你,怎么就不行了呢?你亲妹子心疼你,想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减轻些你们的负担,你怎么还冲她发火呢?”

“这是…”胡浩然被她问得一时语塞,“那不是她身体不好么?”

张蜻蜓斜睨着他,“那是说就因为她身体不好,就得一辈子拿她当个废物似的看待?”

胡浩然攥紧双拳,咆哮,“我不许你这么侮辱她!”

“难道不是么?”张蜻蜓冷冷地道:“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你瞧瞧她现在什么样儿?连嫁人都不敢想,成天担心自己活不长。坐在家里,连房门也不敢出一步,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你!”胡浩然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你别以为你是老二媳妇我就不敢打你!”

“浩然!”董少泉慌忙冲了进来,“你可千万别乱来。”

“你走开,他要打就让他打。”张蜻蜓丝毫不惧,瞪着胡浩然反问:“你凭什么打我?就因为我说了实话?那你能打我,但你能改变事实么?你打完了我,就能让你的妹子活蹦乱跳不生病么?”

胡浩然气得无语可说了。

张蜻蜓毫不客气,“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昨儿就是我鼓捣着惜容,让她去晒太阳,让她去练功夫的,难道这有错么?”

“怎么没错?你又不是大夫,这些事她根本就做不了她不是你亲妹子,她犯病的时候你当然不心疼。”胡浩然气得大骂。

嘁,张大姑娘嗤之以鼻,“你倒是给她请了大夫,治好她了么?”

胡浩然噎得脸色铁青,这是他心里最大的伤。

张蜻蜓就问了,“既然治不好,为啥就不能按我的法子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总得试试才知道行不行啊?你一口一个说是为了她好,可你真的问过她的意思了么?你知不知道她很想出去玩,很想去看那啥花啥江的?每天跟个鸟儿似的关在屋子里,好鸟也闷出病来了,何况是人,你可别怨我说话不中听,若是命中注定活不长,还不如痛痛快快让她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恐怕她还能快活几天。像这么憋在家里,活着有什么意思?要我,不如一根绳子吊死得了,活着也是白受罪。”

“二嫂,求求你,别说了!”董少泉眼见胡浩然脸色灰败,死死将唇抿成一条线,身子微微颤抖,是又心疼又着急。

“我凭什么不能说?”张蜻蜓抱拳斜睨着胡浩然,却问董少泉,“你心疼他干嘛?瞧他这五大三粗的,活个七老八十肯定不成问题,真正该心疼的是惜容妹妹才对。”

“你不懂!”董少泉眼中已经有泪光在闪现了,哽咽着道:“你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你们家这些来龙去脉,可就算我知道了就有意义了吗?我只看得到现在,我只去看将来。”

张蜻蜓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惜容妹妹昨儿跟我说,她想让她哥哥去投军,让你跟着我做买卖。可是她也知道你们不放心她一人在家,所以一个劲儿地嘱咐我不要跟你们说,怕她哥听了心里不舒服,甚至连军也不投了。可瞧瞧他那这么个大男人,成天留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所以她一听我说晒太阳和练功夫对身体很好,她就很努力地想去做了试试。可是结果呢,她哥根本就不领她的这份情,还嫌她多管闲事,你说她心里难不难受?她是个人,就是再没用,也想替你们分担一些,可你们什么都不让她做,那她做人做得还有什么意思?要我也去出家了,眼不见心不烦,还图个清静。”

胡惜容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此时让小竹扶着进来,泪流满面,“哥,二嫂没说错,我就是个废物,可也请你让我这个废物活得有点用好么?”

“容容,你不是不是!”胡浩然一把将妹妹紧紧揽在怀里,铁塔般的汉子竟像孩子似的抱头痛哭,“是哥哥不好,是哥哥害了你一辈子,是哥哥…”

“不,不是的。”胡惜容拼命摇头,“这是意外…是没法子的事情哥,我求你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真不能再为了我这么混下去了。连云豹哥哥明年都说要去参加武举了,你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让少泉哥哥也去。家里有小竹,有她照顾我就行了,就算我照顾不了别人,也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我真的可以。”

张蜻蜓吸吸酸溜溜的鼻子,“其实这个事吧…我昨晚上有想过,不过,我还得回去跟我大嫂商量商量。反正我们现在都分灶单过了,若是你们家过得实在闹心,把惜容妹妹接我们家去也行啊。要不,我让我奶娘来照顾惜容,她人挺好的。”

“不!”胡浩然不能同意,“这是我们家,我们爹娘留给我们的家,我们不能离开!”

真是个木头张蜻蜓觉得他有点钻牛角尖了,“我说你傻不傻的?这是你们爹娘留给你们的家,但那是过去,现在他们人还在吗?你又能在这个家里当家作主的么?一个家到底应该是什么?不过是个房子,你死守在这儿干嘛?难道你不住这儿你就不是侯爷了?你要真想看住自己的家,得等你真正出息了,有本事的时候回来再说。现在啥也没有,在自己家里,放个屁也不敢大声,这样的家待着还有意思么?”

胡浩然闻言如五雷轰顶,怔怔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111章 经不起诱惑

等蒋孝才赶到侯府的时候,张蜻蜓早就带着人走了。没回家,也没去找他,张大姑娘忙得很,直接去考察外城环境以及生猪生鸡市场了。

董少泉很是抱歉,“侯爷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一静,十一你先回去吧。”

啥?蒋孝才难以置信,“连我也不见?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董少泉叹了口气,“二嫂刚来,把我们都骂得一顿。不过,她骂得很对…”

蒋孝才听完,也怔怔地出起了神,出门的时候,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等回了家,蒋府的下人就见十一少一反常态,竟是在书房里跟老僧入定似的不言不语,一坐就是大半天。这是在思春还是在想什么坏点子?谁都不知道,但绝没有一个人会往正路上想。

直到掌灯时分,胡浩然才打开书房的门。

一直守在门口的董少泉长出了一口气,却是什么也不问:“我去厨房给你热了饭菜来。”

胡浩然蓦地拉着他的手,“我…”

董少泉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他,一双星眸如月光般清淡柔和,“你先去看看容容,她也一直没睡。”

胡浩然点了点头,走进妹妹的闺房,胡惜容在榻上闭着眼睛歪着,一张瘦削得不像话的小脸在烛光下竟生出几分异样的美丽,掩去了白日里的苍白与病弱,竟生出几分年轻女子该有的韵致。轻轻抬起手,似是抚摸最娇柔的花瓣一般,胡浩然抬手抚上了妹妹的脸。

胡惜容一下就惊醒了,睁开眼睛,看着哥哥,瞬间又是泪盈于睫了,“哥…”

只唤了这一声,千言百语就堵在了喉间,再也说不出一字。

胡浩然微笑着,脸上是一贯的温柔与宠溺,“对不起,今天是哥哥不好,自己心情不好还乱发脾气,容容原谅哥哥好不好?”

胡惜容用力点着头,热泪顺着眼角流下,滚烫地流进哥哥宽厚的掌心里。

胡浩然爱怜地捧着妹妹的脸,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好妹妹,别哭,以后你想做的,哥哥一定全都帮你做到。你想出去玩是么?冬天快到了,是想去看白鹭书院的梅花了吧?那就去吧,等梅花开了,哥哥带你去好不好?”

热泪还是顺着脸不住留下,但瘦削的小脸上却努力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如初春枝头那一簇粉樱,虽有些纤弱,却同样传来明媚的春意。

胡浩然将妹妹扶着坐了起来,“你不是想学功夫么?哥哥从今儿起就开始教你,咱们就从扎马步学起,没道理老二媳妇都能学,你就不能学的。以后我的妹妹要是输给她,我这个做老大的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门口,小竹死死地捂着嘴,笑着流下泪来。

等胡浩然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董少泉微笑着递上擦手的热毛巾,眼圈里却泛着刚抹去的水光,“快吃饭吧。”

并不意外的,桌上有两副碗筷。

“少泉,我…今天我心情不好。”胡浩然低了头,艰难地开口解释。

他的心情不好,应该说,是从昨儿就开始了。昨天和一班兄弟们喝酒的时候,他的眼光仍是不时瞟过来的,注意着妹子,也注意着他,所以他也看到了董少泉和张蜻蜓谈生意时的神采飞扬。

如果说张蜻蜓都看出了董少泉的这一份才能,那与他朝夕相处的胡浩然就更能够明白他所拥有的并不仅仅是一种才能与技术,而是发自骨子里的热情。

这种热情不是出于财富的向往,而是对追逐财富这种营生的热爱。就像一个绝顶高手谈到自己钟爱的刀剑,都有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影响力。

“我一直不太肯定,该不该把你放出去。容容是一方面的考虑,还有一方面,可能是我的私心,我…”

胡浩然想尽力说明白些,董少泉却摇了摇头,“你不用说,我懂。容容也是我的妹妹,你们都是我仅存的家人。除非,你哪天不再想承认。否则,我愿意为了你们做一切事情。你不用觉得抱歉,觉得我牺牲了什么…”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胡浩然抬起头来,留恋地扫视着这间屋子,却有一种释然的轻松,“她说得对,这间房子不过是间房子,如果我不能掌控它,它就只是徒有其名的武烈侯府,而早就不是我们的家了。从前,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也劝过我退一步海阔天空。那时,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董少泉苦笑,“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懦弱无用,就差骂我贪生怕死了。”

是么?胡浩然一脸愕然,随即却又叹了口气,“我那时也太心高气傲了些,总以为守着这间大屋子便是守住了爹娘留给我和容容的所有。其实我们守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纵是我们名下的东西我也什么都动不了,何必成天在这儿受这口鸟气?真正糊涂的人是我。”

“现在明白也不迟。”董少泉已经有了全盘的打算,“咱们每月多少也能从府里领些钱粮,出去租所小房子,把现有的几个下人带去,稍稍省俭些也就足够了。容容虽然时常犯病,但依我平常冷眼瞧着,也是抑郁太过所致,咱们搬出去,只怕她还能过得安稳些。你就放心去投军吧,我能照顾好容容。实在有事,还有云豹他们几个都能帮得上忙,出不了什么岔子。”

胡浩然瞧着他,那目光里又是感动,又是歉疚,“这些年,我是不是真的很混账?”

董少泉想了想,“可你要不是那么混账,我今儿怎么会来到这里?”

噗哧!二人相视一笑,胡浩然拿起筷子,“吃饭。”

张蜻蜓今儿也回来得晚了,她在外城转了一圈,收获不小。

第一个认识是,原来京城竟是这么大的。平常她只在内城出入,根本就不知道,原来京城外头还有这么多的人。如果说平常内城里是熙熙攘攘,外城的就更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挑担的,摆摊的小贩挤得满满当当,好些地方连路都走不动。更别提他们那马车了,简直是寸步难行。

张蜻蜓一着急,就让车夫将马停在一个小茶寮旁,自己跳下车子,打算徒步考察。这可把彩霞急坏了,就她一人跟着,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张大姑娘拍着胸脯保证没事,只是把身上那些金珠玉钗全都拔了下来,藏在车里,嘱咐车夫好生看着,便拉着彩霞挤进了人群。

张蜻蜓在北安国习惯了集市的混乱,反感觉很亲切,可这一通逛下来,彩霞那个罪就遭大了。虽然只是个丫头,可她什么时候跟人这么挤过?在府里内宅,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就是出来,也是有马车坐的。可是到了这儿,不管腥的还是臭的,通通都伸到面前来,躲都没处躲。

张蜻蜓不仅不躲,还兴致勃勃地往各个小摊上凑。无论人家是卖针头线脑的,还是杀鸡杀鸭的,她都要过去看一眼,问两句价钱,有些不认得的东西,那就更要弄个明白不可。

好容易逛得日上正午,彩霞已经是口干舌燥,两腿跟灌了铅似的,“姑娘,咱们该回去了吧?”

张蜻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回去什么?这才逛多少地方?走,我请你们吃个饭,下午接着逛。”

这一刻,彩霞很想跟姑爷早上似的,就地晕倒,长睡不起。

等到日头偏西,终于回来的时候,屋里的小丫头就见主仆二人皆是衣鬓散乱,跟逃难似的。鞋袜更是弄得乌七抹黑,一塌糊涂。只是张蜻蜓仍是眼光闪亮,彩霞却是目光涣散,摇摇欲坠。

“你今儿也辛苦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彩霞一听这话,谢也忘了说,顿时回了屋子,一头栽倒在床,两句话的工夫不要,就径直昏睡过去。脑子里是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也不跟姑娘出去逛街了。

周奶娘见张蜻蜓搞得这么邋里邋遢地回来,当下就皱起了眉,“这上哪个煤堆打滚去了,竟弄成这样?快过来收拾收拾,要不烧水给你洗个澡吧?”

张蜻蜓虽也累了,但心里还惦记着事,“不用了,只给我打盆热水来洗洗手脸便罢,肚子快饿死了,赶紧上饭,吃了我找大嫂去,那厨房和马厩都收拾好没有?绿枝,绿枝呢?”

周奶娘一边给她收拾着,一边数落,“你老关心这些干嘛?现也是做人媳妇的人了,该多关心关心姑爷才是,他今儿可累坏了,从一早上直睡到下午才醒。照大少爷说的,给他泡了澡又搓了药油,夫人也打发人来看过了,还让三少爷陪着出去找个懂行的大夫好生推拿一番,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呃?张蜻蜓警觉起来,“夫人打发来的?”

“是啊!”周奶娘没跟小谢夫人交过手,感觉她看起来还挺不错,“虽说不是亲娘,但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不错了…”

张蜻蜓打断了追问:“那他们就一直出去,到现在还没回?”

周奶娘一脸理所当然,“是啊,做推拿时候当然要久一些的。”

张蜻蜓却立马就拉下脸来,“那他今儿的功课是不是还没做?阿荣和阿麒有没有跟着同去?”

周奶娘不明白姑娘为什么生气了,小心翼翼地说:“有三少爷陪着,还要他们干什么?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回去了。”

这女人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张蜻蜓一拳砸下,忘了是硬木桌子,震得手疼,蹭破一层油皮。看得周奶娘心疼不已,“我这去给你拿点药上敷上。”

张蜻蜓摆手不要,心内着实有些生气。那头死豹子,要是自己不上进,经不起一点诱惑,谁教也没用算了,她也不管了,关她什么事?可为什么还是这么生气?

第112章 我找她去!

不知绿枝为何还没回来,张蜻蜓自己吃了个饭,收拾干净就到蓝院去找大嫂了。却是她也不在,听说是在后头收拾马厩,张蜻蜓又让小丫头带路找了过去。

因为潘茂广是武将,对于马的重视与别家不同,平常人家都是随意给马搭个草棚就算完事,可潘家的马厩却是特意拣了块风水宝地养着的。

地方就设在潘家二老所居中园的西北角上,原来此处是一个小池塘,环境清幽,是引水布景用的,旁边还有一大块平地,围着一个亭子种植着各式名贵花卉。潘茂广觉得这地方不错,既不会吵到爹娘休息,又通风透气,他自己可以带着一大家子挤在西院里,但他的马却必须住上好地方。

反正花园够大,就占了这一处,建了围墙拦起来,把那些花花草草全都拔了,平整了地,围着亭子做了个小小的跑马场。又将一旁的房舍改了改,建起一溜砖搭的马厩,另打了门通到外头,出出入入的也都方便。

现在张蜻蜓把改造马厩的重任交给了大嫂,还有潘云龙在旁边眼光灼灼地守着,卢月荷要是不想让马住进自己院里,纵是再不情愿也得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操持此事。在请示过小谢夫人之后,就和陆真过来重新安排了。

既要分开管理,最好就是有相对独立的地方。首先得要两间独立的库房,各自的马匹车辆也得有地方分开放置,门前都加把锁,这样出了什么问题,也容易分清责任。

张蜻蜓陪嫁来的那个马夫纪诚虽然别的事上不吭不哈,可一到养马上头却有很多的主意。比如哪间马房好,水槽合不合适,草料该是个什么样的配比,那说的就是头头是道。有他在这儿帮忙张罗着,卢月荷和陆真也省了不少的力。

可说起来简单,真的要做,却仍是有不少事情要张罗的,卢月荷也想弄得好一点,免得相公揪心。

等张蜻蜓过来的时候,她们刚把马厩收拾出来,正准备回来吃饭。张大姑娘验收一遍,还当真给她挪了不少安放牛羊的地方,很是满意。

勾肩搭背奉承着卢月荷,“嘿嘿,还是大嫂做事厉害,一下子就弄得这么妥当,真不愧是那大户人家出来的,有本事!”

卢月荷听得心里直抽抽,差点就歪了嘴,难道她这大家闺秀就是为了收拾牛马学习的?

另一个“大家闺秀”也没忘记给自己表表功,“不过大嫂,我今儿也到集市里转了一天,包管到时给你买最好的猪牛回来,你赶紧算算,报个数给我。”

“弟妹客气,我这儿就不要了吧…”

“那可不行,你帮我这么大忙,说什么我也得帮你做点事的不是?咱们一起买得多,价格还好杀下去。”

张大姑娘胸脯拍得山响,坚决要大包大揽此事,不过好歹还知点情懂点趣,“那地方脏乱,你要不喜欢就不用去了,二回指个信得过的人带银子跟我去就得了。”

钱财事上,还是要分明,这一点上她绝不占人便宜。亲兄弟,明算账,老辈儿传下来的话一点儿不会错。

这还真给赖上了,卢月荷暗自叹息,算了算了,她也是一番好意,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由着她折腾去了,到时就打发几个人来喂养几日也就罢了。

一路将大嫂护送回房,却见潘云龙恰巧也回来了。

见到弟妹他笑着说起一事,“我才去了白鹭书院一趟,原来令弟昨儿刚到,我去瞧了瞧,是叫泰寅吧,是个挺好的孩子,就是身子有些单薄。我已经拜托了小舅舅多加照拂,不过我瞧他年轻虽小,倒挺有志气的,说自己应付得来,还让你不要操心。对了,这儿有封信,是他托我带给你的。”

张蜻蜓赶紧接了,却不好意思当着人面来拆,正要推说让他们吃饭,告辞回去让人念给她听,却见巧云匆匆忙忙过来报信,脸色非常难看,“二少奶奶,绿枝姐姐回来了,请您赶紧回去。”

潘云龙瞧她表情,心里一紧,“这是出了什么事?”

巧云不敢说,张蜻蜓忙道:“大哥大嫂面前,没什么好瞒着的,说!”

巧云这才低声道:“二少奶奶,只怕您的嫁妆,出大问题了!”

啊?潘云龙脸一沉,“走,我跟你一道去看看。”

张蜻蜓点头,转身就走,卢月荷怕真有什么事,也赶紧跟了去。

客厅里,早上让他们带出去的嫁妆现在已经全部拖了回来,绿枝把闲杂人等全都清理了出去,屋外是白亮两口子守着,里面安西也在,见了张蜻蜓,俱自脸色不好。尤其是绿枝,脸色煞白,一见着姑娘,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张蜻蜓一看就急了,“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哭什么?”

陆真跟在后头瞧着不对劲,让卢月荷身边跟着的丫头也全部出去,闩了门才道:“绿枝,你可以说了。”

绿枝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拉扯着张蜻蜓的裙角就哭了起来,“姑娘,姑娘,这可这么办啊夫人,夫人她也太过分了,给您的嫁妆,全有问题!”

张蜻蜓倒吸一口冷气,她知道林夫人肯定会在其中捣鬼,但她到底捣了什么鬼,竟让绿枝失态成这个样子?

安西把一口小箱子抱到桌上打开,“二少奶奶,您自己过来看吧。”他都没法说了。

张蜻蜓冲到箱子旁边,就见面上放的是自己送去的首饰匣子,随手拿起一件金饰,上面有明显火烧的痕迹,隐约露出里面的银白,这…这竟然是鎏金的东西?

张蜻蜓只觉心往无底的黑洞沉去,厉声道:“绿枝,你过来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真过去把绿枝从地上扶了起来,“事情已经这样了,赶紧先把话说清楚别让姑娘着急。”

绿枝哽咽着道:“我们今儿送嫁妆到蒋家铺子里去,他们家的四姨奶奶倒是很和气,亲自指了人带我们送东西去。点货的时候,人家就提出来,要验一验真假,这也是他们行里的规矩。却没想到…没想到当真验出事来原来夫人给姑娘置的这些金头面,都是银包的金,就连打赏我们的这些银首饰,也不是纯银,只有五分银,只是外头给包了一层纯银而已。”

她一面哭,一面翻出箱子下面剪下来的许多小布头,“这些绸缎也全是次品,表面上看起来和真的无异,可是一绞开,就不对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张蜻蜓看得直冒火却瞧不出好歹,“这到底哪儿不对了?”

卢月荷走上前细瞧,当下也是吃了一惊,“这确实是假的,这种云锦若是真的,就算是绞开来,也是条理分明,用指甲刮都丝毫不乱的。可这假的一绞开,揉搓两下,就会起毛。做衣裳当然也行,只是洗不了几次就没用了。多为歌舞楼坊那些女子所用,像我们这些正经人家都是不穿的,这…这难道你们带过来的东西全都是如此么?”

绿枝点着头,泪如雨下,“全是如此,我们怕只有少部分出了问题,所以最后把所有的嫁妆全验了一遍,结果却发现…发现除了上回姑娘您和五姨娘自己去置办的那些东西是真的,其余全都有问题,金子是假的,银子是假的,绸缎是假的,连那些玉器杂物也多不是什么好东西,夫人,夫人她真是好狠的心啊,这回可真是活生生坑死咱们了!”

张蜻蜓气得浑身直哆嗦,只觉给人架在火上烤似的,从脊梁里都嗖嗖地往外窜火气。

“那这些东西…这些东西究竟值多少钱?”

“蒋家四姨奶奶后来都瞧不下去了,还让人给咱们估高了些,也最多…最多就是四五百两银子了!”

什么?张蜻蜓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扭头就往外走,潘云龙赶紧把她拦住,“弟妹,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找她去。”张蜻蜓吼得震天动地。

他祖母的,这也太欺负人了,凭什么呀?你要么就干脆不给东西得了,这给了,又给些垃圾来,当她是什么?是收破烂的么?

“你不能去。”潘云龙毕竟不好跟弟妹拉扯,赶紧叫媳妇,“你快来呀!”

卢月荷和陆真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了她,陆真的脑子还是非常清楚,“你就算去了,又能怎么样?这些东西过了几家陪房的手,她大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放屁。”张大姑娘实在气得不轻,口不择言爆起粗口,“就算是几家陪房做点手脚,做得了这么大手脚么?那在府上的时候早就过了旁人的眼了,还能静悄悄地等到如今?你们都别拦我,让我去,我倒问问那个女人,到底心肠是什么做的?我是吃了她的肉,还是喝了她的血,要这么作践人的?放手,全给我放手!”

见她正在气头上,陆真也没了法子。

“弟妹!”卢月荷死命拽着她,“你就算要去,也不能现在去。”

“为什么?”张大姑娘一定要去评评这个理。

第113章 休了我啊

卢月荷劝张蜻蜓不要现在去闹,自然有她的顾虑,“现在这个时候,府里人都回来了。你就算闹,也要等着你爹不在时候。”

“为什么?我爹在不更好么?让他给我主持公道!”

卢月荷见她转不过弯来,也顾不得会说些难听之言,只得跟她把道理剖析明白,“上回你回门,就冲章老爷送你那样一对梅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章老爷对你还是不错的,对吧?”

对呀,那我不就更应该到他面前去闹了?张蜻蜓觉得自己更有理由了。

卢月荷却摇了摇头,“就因为章老爷疼你,所以你才更不能给他没脸,要不你问问他们,今儿这事,蒋家四姨奶奶是不是也帮着遮掩着?”

安西点头,“刚查出问题时,她就当着我们的面,交待了所有经手的伙计,说若是有人敢传出去一字,立即打死就是我们跟去的人,也只有绿枝和我,还有白大叔两口子知情,其余人全不晓得。只说是要差了东西要重新核算,便带回来了。”

“这就是了!”卢月荷缓了一口气,对张蜻蜓道:“你若是现在就冲回家里去,当着你爹的面把事情抖搂出来,就算是章老爷给你做了主,可你让他怎么下台?万一你再大吵大嚷地把事情传扬出去,让人知道章府的夫人克扣庶女的嫁妆,这不光是她一人没脸,就连你们整个章家都没脸了!”

她顿了一顿,索性把话说透,“虽然相公也在,但我不怕说这个话,这事若是在府上传扬开来,弟妹你这辈子都要给人笑话,将来还指不定有什么捕风捉影的事儿栽到你的头上呢,你可真别不信。”

陆真走上前来,“大少奶奶说得很是,姑娘,您可真的不能这么由着性子去闹,就算是要回去讨个说法,起码也要等到明儿天亮了,老爷上朝了,再私下找夫人去谈。不过您可别怪我泼冷水,到时也多半没什么效果。”

卢月荷也是这个意见,“弟妹你倒不如把此事搁下,你要用钱,我们先给你…”

“不行!”张大姑娘恩怨分明,有一说一,她可没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习惯,既然是林夫人做出这样缺德之事,她就非找她讨回公道不可。

“你们都别劝我了,让我自个儿想想。大哥大嫂,你们忙了一天,连饭都没吃,快回去吃饭吧,我答应你们,不去爹面前闹,但我一定要回去找母亲大人问个明白。”

见她正在气头上,怎么也不肯听劝,潘云龙与妻子对视一眼,也只得作罢了。毕竟这是她和她娘家的事情,拦得了初一,也拦不住十五。倒不如回去帮她想想有什么好法子可能解决的,这还有用些。

“那行,我们这就先回去了。弟妹你也不要太生气,早些休息。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倒不好了。”潘云龙安慰了弟妹两句,和妻子走了。

周奶娘不知发生了何事,怯生生在门口问:“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出去出去。”张蜻蜓心情恶劣之极,把所有人都往外赶,“你们让我一人待着,好生想想!”

陆真拉着绿枝,招呼安西一起出来,回手给她掩了门,打发大伙儿都回去该吃饭的吃饭,该睡觉的睡觉了。

只跟周奶娘耳语,“姑娘的嫁妆给夫人做了手脚,现下心情十分不好,咱们都别烦她。您要不放心,就到门口陪着,只别出声就行。”

周奶娘当然要去,还带了壶热茶,包在茶窠子里温着,悄没声息地坐在一旁。张蜻蜓也不理她,只是瞪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嫁妆,思忖着到底要怎么才能逼林夫人应下这桩事情。整间屋子里悄无声息,连呼吸之声都已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