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蜻蜓回头就让绿枝把上回弄的那个家法拿一份出来,又命周奶娘给她在厅中生起旺旺的炉火,伺候她穿衣,她要整顿内务。

“安西,传我令下,一炷香的工夫,让所有的丫鬟婆子大小媳妇都到这儿来集合,把这些碍事的桌子板凳全都挪开,咱就是没有鼓,你也可以敲个锣,拿铜盆也行总之,弄出点动静来,别失了气势。”

“是!”安西应下,还当真在厨房里拿个擀面杖敲起了铜盆,咣咣咣咣,听得人心惊胆战。

张大姑娘冷哼,既然有些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总不能连自己身边一个小小的丫鬟也辖制不了,那传出去,可像什么话?

当香炉里的最后一缕轻烟消散,张蜻蜓就命安西关了门,“绿枝,点名。”

张蜻蜓这边,除开跟着潘云豹出去办事的陆真,一共是奶娘一人,仆妇陪房媳妇共七人,大小丫头九人,一共是一十七人。原来跟着潘云豹的有管事嬷嬷两人,大小丫头八人,仆妇四人。一共是一十四人。

一共该到三十一人,却是只有二十三人到了堂。潘云豹那边的两个管事嬷嬷皆不在,几个丫头和仆妇之中也差了两个仆妇和四个丫头。

张蜻蜓这边的人全都在了,唯独缺了一个居然是白亮媳妇。

巧云上前解释,“因姑娘病了,问过今日不再出门,于是爹一早便陪着娘去看病了。她是从前在浆洗房上做多了,那膀子一到雨雪之前就疼得慌。家里原先备了有膏药的,可巧昨晚上没了,这两日天总阴着,想是要落雪的,又跟姑娘在外头跑了几日,故此那老毛病又犯了。”

听她这么一说,那边的立春也站出来说话了,“回二少奶奶,我们这边的规矩,是两人一班,分作早晚替换着伺候,虽然二少奶奶一直没有使唤,还是按着班儿上的,故此这丫头仆妇缺了一半,亦属寻常。至于两位嬷嬷,她们从前也不是每日在此当班的,既没有事,就都回去了。”

她口齿清楚,这一番话说完,所有的人都在看张蜻蜓怎么处置。要说理由,所有的人都有理由,你要责罚,也得看是否公允,才能让人服气。

张蜻蜓先问巧云,“白婶子去看病,事先有没有请假的?”

巧云一哽,摇了摇头,“娘只想着早去早回,故此没说。”

张蜻蜓又问:“那白叔陪着她一起出去,又跟人打过招呼了么?”

巧云脸色一变,当即跪下了,“求姑娘开恩,爹娘一时糊涂,没想到那么多!”

张蜻蜓毫不留情,“今儿你没想到那么多,明儿我也没到那么多,到等到我想了起来,让我找谁去?难道还一个个满大街敲锣打鼓地寻你们不成?绿枝,你瞧瞧那家规上头,像这样不经告假,就出门的,该怎么处治?”

“这个…”

绿枝正有些犯难,忽闻门外有人拍得急,说话声音都带着喘,“姑娘,姑娘我回来了!”

“是娘!”巧云惊喜交加,总算赶回来了。

张蜻蜓示意,安西开了门,白亮媳妇一头扑进来,差点没摔着,“姑娘…我这真是看病去了,药还在呢!”

张蜻蜓心下有些不忍,却是不动声色的令绿枝念了下去,“正好说给她也听听。”

绿枝无法,如实念了,“未经请示,擅自外出,托伤装病,以避差遣,该罚钱一月,责打十板。”

咝,底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不对。”张蜻蜓看着各人表情,又补了一句,“她还犯了第一条怎么不念?”

“呼名不至,点名不到,违时不至,动改家法,偶有一次,且时不逾刻,责打四板。若是再犯,责打翻倍。连犯三次,再扣当月月钱。若延误半个时辰以上,责打亦加倍。一个时辰以上,与连犯三次同。”

白亮媳妇快急哭了,叩头不止,“姑娘求姑娘饶命。”

巧云也跟在一旁讨饶,张蜻蜓却不得不硬着心肠道:“今儿我饶了你,未免明日大伙儿都来讨饶。那我这家规写着不是哄人的么?白婶子,你去看病并没有错,若是正正当当地去,我可以替你出这个钱。但你不打招呼就擅自出门,这就是错了。两罪并罚,那你下个月就没了月钱,还得挨十四板。连带白叔,也一样扣钱,责打十板。一会儿散了会,自到安西那儿领罚。至于其余缺的人,就照着这家规上一并处置!”

这下所有的下人都镇着了,立春不服,站出来说话,“二少奶奶,您定这家规咱们没意见。可是这都没告诉我们一声,就这么责罚,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就是要罚,也得等下回再罚。”

张蜻蜓冷冷地看着她,“你凭什么跟我谈人情?你们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伺候我的?你们既然领了钱,就该好好地守规矩,上哪儿去了怎么就没个去向的?我要用人的时候人不到,我难道还得等着你们来?你说我没把我的规矩告诉你们,你们又有谁把你们的规矩告诉过我?既然大家彼此都不知情,那就从今儿起,一并处理了!”

她不再跟她饶舌,直接问绿枝,“还有一条,若是多嘴多舌,跟主子吵架的,该怎么算?”

屋子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兰心暗自心惊,赶紧把头又低了低,生怕注意到她。

绿枝硬着头皮读了下去,“这里一共有两条,一是搬弄口舌,妄传是非,挑拨离间,编造谣言,视情节轻重,责打十板至五十大板不等,罚钱一至三月。二是多出怨言,当众顶撞,不听约束,难以管教的须责打二十大板,罚钱一至三月,再严重便卖出府去。”

张蜻蜓直视着立春的眼睛,“你今日当众顶撞,但我念你初犯,况且算是为了同伴争取,还有些义气,便只打你十板,罚你半月工钱。如有再犯,再不轻饶。”

立春脖子一梗,“我不服。”

张蜻蜓气得不轻,却是强自按捺着脾气,“二十板,一月工钱。”

立春急得脸皮紫胀,“我…我要去找夫人!”

“三十板,一个半月的工钱。我再提醒你一句,你们全由老爷交给我了,你找夫人也没用,我的所作所为安西都看在眼里,你要不服,倒可以跟他说说。不过在跨出我这间门槛之前,必须将板子挨够,若是我错了,我情愿双倍在此由你打回来。”

安西挺身直言,“二少奶奶赏罚分明,没有丝毫错处,若是闹到老爷跟前,恐怕责罚更重。”

“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要找少爷。”立春又急又气,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

“卖了。”张蜻蜓再不容情,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打就免了,打伤了也卖不出好价钱。等公公回来,去回禀一声,就说我不要了。上回公公说过,我不要的人,一家子都要卖出去的。她还有家人在么?查清楚了,一起回禀公公,省得他老人家费心。”

立春没想到张蜻蜓说出这样话来,一屁股瘫坐在地,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脸白得像张纸,干张着嘴,不停地流眼泪。

在大户人家做到她这样的体面丫鬟可是比一般人家的姑娘都尊贵不知多少倍,现在把她卖了,那哪里还讨得到好去?她家还有爹娘兄弟姐妹全在府上,这要都卖了,可是把一家子全都坑死了。

张蜻蜓再问众人,“你们谁还有不服的么?”

整间大厅静悄悄的,许多人的冷汗眼看着就下来了。

安西厉声再问:“二少奶奶问还有没有不服的,难道都哑巴了?”

“没有。”这一回答得是异口同声,声震屋顶。连绿枝的前胸后背都已经汗透,这样的姑娘,她都有些怕了。

“那好!”张蜻蜓开始办正经事了,“我身边的位置都是给有本事的人准备的。我这个院子里要的人不多,但个顶个都是要能干活的。你们可别以为留在这院子里就是好差使,我实告诉你们,到外头去的才能发财,不过肯定也会更加辛苦些。留在这院子里,无非守个安稳饭吃。我现给你们机会自己选,但选定了之后,可别又看人眼红,想改来改去的。你们赶紧自己拿个主意,咱们现在就来公开评选。”

第120章 布局

当张蜻蜓在家忙碌的时候,今日,一直在外找寻古籍字画的章泰宁也终于得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个年轻乞丐神秘兮兮地拿了一张从某副古画上临摹下来的红色印章纸片,到东一坊上的古玩街上打听,这是个什么人,他的字画值银几何。

那小伙计开始没当回事,差点把这乞丐赶出去,幸好那管事的掌柜多瞟了一眼,结果当场就给震着了。

那乞丐手里的印章若是不错的话,应该就是“大痴”二字,这可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书画家,他的作品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价值连城。

此人生于五百年前,一生极富传奇性。原本是位富家官宦子弟,弱冠之前,年少任侠,行走江湖,翩翩公子,名动天下。尔后遭逢遽变,家破人亡,因其交游广阔,得人相助,侥幸逃过一劫。

然后又经十年坎坷,十年磨难,人到中年之时终重振家声,成一代名臣。重又置下娇妻美妾,良田广厦。

如此风光廿载,正逢花甲之年,却因朝政更迭,满门俱灭,又只剩他孑然一身脱险。从此看破红尘,出家为僧,法名大痴,避世隐居,只以字画自娱。

再过二十年,当他八十大寿,发愿要将自己出家修行的佛寺重塑金身,让故友将其一副行乐美人长卷拿出来代卖,名动天下。

画上共画有十一个美人,无一不极具妍态,曼妙雅致。自古美人图最是难画,因一个不慎,便是千人一面。可他画上的美人竟是栩栩如生,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且不说颜面,就是一指一发,也皆不相同。甚至你换个角度来看,感觉便有些不同。曾有人赞他画的美人,是“远近高低各不同”,当真是贴切无比。

因其自小习武,在人物衣饰纹路的线条笔触之中还带有一种奇异的飘逸之感,如凌空飞舞,极有动感。

在当世,他这一画便抵千金,而今就更贵了。因这大痴心无牵挂,作画全为个人喜好,非是极少数的挚交好友,断然不肯相赠。也就因为如此,他流传出来的每一幅画作都会让世人津津乐道许久。

当然,他这一出名,铺天盖地的仿冒之作也就层出不穷。许多花了高价的人,不辨真伪,辗转求了他的朋友去找他鉴别,弄得大师烦了,就将自己送出去的画,弄了一个名录让人公之于世,这才在当世杜绝了伪造之风。

从八十岁到他过世的一百零三岁,大痴真人的名录上只有区区七幅画,人称“七痴图”。

而到他临终圆寂之时,让小徒弟将自己平素所有的画作字稿一同火化陪葬。却有人听说,不惜万金买通了其中一人,趁着他弥留之际,悄悄偷了一小箱子画作出来。

因为做贼心虚,不可能一一打开细看,所以偷出来的,可能只是一字,可能只是画的一角,也有可能会是副长卷。但无论如何,这些东西全都随着大痴真人的离世而身价暴涨,而留传至今,就有更多跌宕起伏的古玩界传奇。

故此历代的文人墨客,豪门权贵皆是以拥有一件大痴真人的片言只字为荣。而今,大痴真人的画作,南康皇宫也只收藏到了七痴图之中的月下美人山水图和一张花鸟扇面,其余画作皆是芳踪难觅。

章泰宁曾经不止一次听邝玉书提过,他家祖上曾经有缘得睹大师一张行书带小图的真迹,当然因为索价过高,祖上犹豫了一下。可回家想了不过一夜,待回头再去找寻,那幅画作已然易手,引为终生憾事。

跟母亲讲完这些来龙去脉,章泰宁喝了口茶才接着道:“若这乞丐手上的画是真的,那可就了不得了,要是能把它弄到手,给了二妹,别说玉书,就是国公府瞧这画的份上也要高看她三分,这可是一辈子的护身符。”

林夫人听得不住点头,“你说的有理,那就赶紧买去。”

章泰宁竖起一根手指,“一千两。”

林夫人懂了,当即命人捧出那对无暇白璧,“你拿这个当一千两,给他就完事了。回头我再凑凑,把这个赎回来,你妹妹有了画,日后这个就留给你和泰安了。”

章泰宁嗤之以鼻,“娘,没听我说完。若是真的,您拿这可换不来那乞丐要的一千两,不过是看货的订金,表示诚意的,他虽不识货,却精得很,要见到银票或现银才肯拿东西出来。”

什么?林夫人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光看一看就要一千两?他既不识货怎么敢如此漫天要价?”

“人家是不识货,可人家有嘴啊,总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在东一坊那儿打听几家,出价都有到这个数的。”他晃着五根手指头,看得林夫人也未免有些心惊肉跳。

“据说那画上是有字有美人的,要是真的,确实也值这个价了。我这因为还是跑了许多趟了,那掌柜的不好意思,才跟人说了情,许我头一个去看货。但讲不讲得成,倒不一定了。不过这一千两也不是白收咱们的,谈不成现就退回来。”

“那…那可怎么办?”林夫人有点抓瞎,“我这上哪儿凑这么多钱去?”

章泰宁这些天跑得很累,对这事有点反感了,“娘,要不行,咱就不弄了吧。爹说得对,清雅要真想坐稳那个位置,早点给玉书生个儿子才是真的。光靠这么折腾,咱也折腾不起啊,说句难听点的话,这回是托了三妹妹的福,才得了这些东西。但您这么昧下来,始终是有风险的,万一哪天真闹到爹跟前了,您这脸上也不好看。您也别怪我这做哥的落井下石,论理,二妹真得好好吃些亏才晓得厉害呢!”

林夫人给儿子数落得掉下泪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妹子那个性么?可是怎么办呢?她已经嫁出去了,再苦再难咱们也得帮着她一起扛着,否则咱这娘家是做什么的?素日你又是个有想法的孩子,不愿意跟你爹似的当个不痛不痒的官儿。可再往上走,咱们没个得力的人帮着,能行么?娘这虽是替清雅去赔罪,可也是替你铺路呢。我这一片心,唉,使碎了都没人知道。”

见娘这么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章泰宁天大的怨气也得散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去跑的。不过娘,若是咱们真的志在必得,那下手可得快一些。万一消息传开,咱家可斗不过那些身家丰厚的大财主。”

林夫人连忙擦擦眼泪,狠一狠心,“算了,这玉璧也别当了,反正搁家里也烫手,全卖了吧,你先去歇着,我一会儿先凑一千两银票给你送去,你明儿就去看画。多找几个掌眼的,可别失了手。”

章泰宁答应去了,林夫人忙让小丫头把王大娘唤了来,“知道你受了惊吓,本是准了你几天假的。可这事交给别人我实在不放心,你现就收拾了去街上转转,趁天黑去那西坊市走走,找找有没有什么过路的大客商,愿意收这些金珠玉器的。要是痛快,给个折扣,一把连全给人家。若是办得妥当,回头我有重赏。”

王大娘听得心中突突直跳,想着那几个魔王交待她的话,战战兢兢地问:“夫人…这事能换个人么?老奴怕办不好…”

林夫人一拍桌子,急得直瞪眼,“能换人我找你干嘛?我也知道有些为难了,那些西坊市也不是咱们正经人家去的地方,可你都偌大年纪了,怕个什么?我这儿先有十两银子给你拿着,就不要用府里的马车了,出去自己雇个车,你也换身普通些的衣裳,可千万别露了咱府的形迹。连你家里也守着口风,别给我露出来。”

她误会成王大娘怕败坏名声,不愿意去那花街柳巷了。王大娘这回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拿了两件金首饰作样子,唯唯诺诺地出来,她只好硬着头皮地去通风报信了。

林夫人是可怕,但损失的不过是钱财,而且这也是三姑娘本来就该得的东西。但若是惹毛了那几个混世魔王,扒了她的皮都是有可能的两害相权,当然要取其轻了。

林夫人反复估摸了几遍,自己手上扣下来的钱决计凑不出五千两,若是再从账上挪用,只怕也腾挪不开。此事其实说白了,还是为了女儿。大儿子已经有些怨言了,若是再让他来凑钱恐怕更加不悦。

想想又赶紧打发了一个心腹婆子,悄悄去给章清雅带了个话,问到底要不要这画。若是要,就得让她把当年陪嫁的嫁妆拿出来一些了。

而自那姨娘小产之后,再没得着夫婿半个笑脸的章清雅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闻言顿时就拍板了,“要,不管花多少钱都一定要弄到手,钱不够,就拿我的首饰去凑。反正也有许多没经过公账的,我今晚上就收拾出来,你先回去,让娘明晚派人来取。”

婆子带了话回来,林夫人的心意更加坚定了一分。她现在只盼着那画是个真的,早些能买到手。

而此时收到消息的潘云豹等人,也开始着手布置下一步计划了。

陆真不方便出面,但她可以在暗中运筹帷幄,乞丐已经归家,洗干净脸后却是李思靖,他人机灵,这回便让他挑梁唱大戏。

“现在第一步已经成了,第二步就是要找人冒充豪客,跟林夫人交易珠宝。不过金额这么大,林夫人肯定会亲自出面,虽然是做假,但也千万不能给她瞧出破绽才是。”

“这个我们有人!”潘云豹兴致勃勃地想起了一位,“让娇蕊来假冒富商的外室,她很伶俐,又极少露面,岳母肯定不认得!”

娇蕊?陆真一怔,胡浩然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她就算了吧,还不如让老四家的霍老头来,他长得有气势,嘴又紧,再拾掇拾掇,就没人认得出来了。”

潘云豹不解,“为什么不让娇蕊来呢?她也挺好的呀!”

胡浩然瞟了陆真一眼,不大方便解释,只清咳两声,“你要不信,一会儿问问老三,肯定也是这个意思。”

陆真琢磨一下,明白过来了,试探性地问:“那位娇蕊,就是姑爷从前救的那位姑娘么?”

“是啊!”豹子大方地承认了,“她人挺好的,我还想带她来认识你们呢!”

那恐怕就不需要了,陆真淡淡笑了,“既是如此,她确实不大方便参与进来。姑爷您想,这事也算得上是姑娘的家丑了,若是让那么多人知道,她多没有面子?”

潘云豹恍然大悟,“说得也是,那等这阵子忙过了,改天约个空,我带她来见你们!”

胡浩然拍拍他肩,打断话题,“那现在咱们就去老四家里。”把这头傻豹子先带出去再说。

陆真不放心地问了句,“咱们弄那个假的…能行么?”

这个潘云豹有绝对的信心,“等明儿您就知道了,咱们可有一个一等一的造假高手,从前…”

“走啦走啦!”胡浩然不想让这头大嘴巴豹自揭老底,把他拎走了。出门时才道:“假画的事情你嘴紧点,别四处乱说,要不二回咱们兄弟还怎么混?还让弟妹去见娇蕊,你成心气死她呀?亏你想得出来。”

头一件潘云豹明白,第二件不解,“我跟娇蕊又没什么,就跟兄弟们一样,媳妇干嘛生气?”

“可她是女人,女人有不小气的么?”胡浩然白他一眼,“她要不小气,只证明一件事,她心里没你。”

这样啊?豹子有些明白了,胡浩然又提醒他一句,“我劝你,最好快点劝娇蕊嫁人去,别再这么拖拖拉拉的了,没意思。”

豹子眉头一皱,“这话我可不爱听,娇蕊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自己说过,若是找不到合适的男子,她宁肯终身不嫁,咱们硬逼她嫁人,那成什么了?”

胡浩然懒得说了,“你就等着为了今天这话后悔吧,女人啊,除了母女姐妹媳妇这些至亲骨肉,其余一概不可太信。”

“你也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豹子趁机八卦一句,“老大,有句话一直想问你。你真打算一辈子就跟小董一块儿过呀?不娶妻生子了?”

胡浩然眸光顿时冷了,半是自嘲半是讥讽,“我敢娶么?少泉又有什么不好?起码他是真心实意待我和容容的,他要肯跟我过一辈子,倒是我的福气了。走!”

他策马扬鞭先自走了,潘云豹赶紧跟上。

不多时,到了忠顺王府的后门,熟门熟路的先敲三下,再敲两下。

后门开了,一个挺着个将军肚,瞧起来挺有架势的老头开了道门缝,压低了嗓门,“二位少爷,快请回吧,老太太下了死命令,不许你们再进家门半步了,说你们要拐了少小爷去送命呢,昨儿就闹得翻天覆地的,今天就更不像话了…嗳嗳嗳,你们怎么又爬墙头了?”

潘云豹扔块碎银子下来,“老霍,你快去上茅厕,什么都没看见,回头快点过来,我们还找你有事呢!”

霍老头无法,捡了银子嘟囔着,“中午怎么又吃坏肚子了?”一溜烟躲了。

任由一虎一豹翻过墙头,跳进院中,猫着腰一路腾挪闪躲,来到一处大院落外头。一路上看见的人也装没看见,溜得比兔子还快。这二位小爷都是常客,惹不起,得躲。

绕到院落后头,趴窗户底下,就见卧室之中,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太太正虎视眈眈盯着面前那个走来走去的年轻人。

“奶奶,您让我去吧,我不管,连三哥都去了,我也要去。”

郎世明真是手段用尽了,可郎老夫人平时怎么惯着孙子都行,就是这点坚决不肯通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除非我死了,否则决不让你去从军!”

“您要不答应,我就不吃饭,先把我自己饿死了,看您怎么办?”

“你…”郎老夫人气得浑身直哆嗦,瞪着这个不孝孙,正在搜肠刮肚想有什么招能化解孙子这个执念,有人敲门,潘云豹点头哈腰地进来,嬉皮笑脸,“郎奶奶好,您今儿气色真不错呀!”

正好郎老夫人一肚子火没处发,顿时全撒他身上了,“你来得正好,你爹要你去当兵我不管,干嘛要拐我孙子去?可怜我们郎家三代单传,让你爹来跟我说说这个理儿!”

胡浩然跟着进来,收起了脸上往日的冷酷之色,一如普通人家的晚辈,“郎奶奶,我们就是想上前线潘叔还不一定收呢,他说了,让我们先去军营挂个籍受训,明年要能过了武科举,到了殿试那一关才能收我们。就世明这小胳膊小腿的,能中得到武举吗?您也太忧心了!”

“我怎么中不到了?”郎世明急了,跳出来秀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你们瞧,我哪有那么差劲?”

郎老夫人听了这话,火气顿时就消了大半,“浩然,你真的要去?”

胡浩然点头,“我也这么大的人了,难道成天还这么游手好闲?不仅我去,连十一也去。其实让小四跟我们去练练也好,从前您们总骂咱们不成器,现在好歹我们明白点事理了,想做点正经事,您们又不乐意了,那让我们怎么弄?”

郎老夫人沉吟一阵,“云豹他爹真说了,不到武举那一关就不收你们?”

“是啊!”小豹子可以对天发誓,“我爹说了,不过那一关,就让我们直接退伍回家。”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爹虽是个武夫,但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你们收进去。”郎老夫人想了想,瞅了孙子一眼,“此事我得再跟你爷爷商量商量,让你这猴子去军里吃点亏,也不是不行。”

郎世明大喜过望,一蹦三尺高,“那您是同意了?”

郎老夫人斜睨孙子一眼,“别高兴得太早,此事回头再说。对了浩然,你要去了,容容怎么办?”

“我这两天已经在外头看房子了,找好就带她搬出来,日子过得简单些,耳根子也能得个清静,那边想怎么闹,就由他们闹去。”

“这话说得糊涂。”郎老夫人顿时就沉了脸,“哪有放着好好的侯门千金去住市井小户的?”她想了一想,“我回头让人下个帖,把容容和你那屋里的接我这儿来,我看谁好意思拦着。”

胡浩然有些犹豫,“谢郎奶奶好意,但容容怕生,我怕她不惯…”还有董少泉,估计也很难受。

郎老夫人却是嗔了他一眼,“还以为你傻小子开窍了,还是一样糊涂,这儿跟我还较的什么真?我说的到我府上,又不要她住到我跟前来,晨昏定省地立规矩,在王府东北角上,隔个夹道,有一所单独的小院子,只六七间房,小是小些,但前厅后舍一应是全的,原先是预备亲戚走动,现也空着,要过来出去都能得便。你要是不嫌弃,就搬过来住,可不比你到外头租房子强?还免得人闲言碎语。不过话可得说清楚,若是入了我的府,得让我派人照看着。要是嫌我老太婆约束得紧,就别过来。”

胡浩然大喜过望,立即跪下磕头,“有郎奶奶照应着他们,我这可真真没有后顾之忧了!”

潘云豹跟着谄媚地奉承,“还得数郎奶奶最会心疼人!”

“奶奶真好!”郎世明猴祖母身上,勾着她的脖子撒娇。

郎老夫人绷了半天的脸,终于忍不住笑了,“你们呀就是嘴巴甜,不过世明你也是的,既然你潘叔提前有那话,怎么不说清楚的?亏我和爷爷白悬了一日的心!”

呃,郎世明有些不好意思,他只顾着听他们从军了,哪里打听了这么仔细?反正有得玩就行了。

郎老夫人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也不关着孙子了,“知道你们来肯定有事,去玩吧。只不许胡闹,晚上早点回来。”

“知道了!”三兄弟勾肩搭背地走了。有了小少爷发话,看后门的老霍自然也给拐了出去。

计议已定,只欠东风。

第121章 不好惹

最后欠的那一缕东风藏在蒋府。

找到蒋孝才的时候,风流倜傥的十一少正关在小黑屋里,面前的长案上摆了十七八枝大大小小的毛笔,三十多碟颜料,一身的短衣襟小打扮,咬枝毛笔,正对着墙壁上的原画,打量他刚刚完成的大作。

“来得正好,快来瞧瞧,像是不像?”

墙上是一幅落款为大痴真人的牡丹美人图,画中一朵牡丹开得正艳,红衣少女提着裙角,正欢快地逗弄着绿叶下雪白的小狮子狗。牡丹的娇艳华贵,少女的天真无邪,小狗的憨态可掬,跃然纸上,极为逼真。

“行啊,三哥,你这技术是越来越高了,不过你们家这画是真的么?”

“我哪儿知道?反正是祖上传上来的,老头子看得可紧,我也是头一回见。”蒋孝才斜睨着潘云豹,“老二,你这回可欠我一个大人情了。你不知道,昨晚上央了我娘半宿,好话说了一箩筐,都说起等我从了军,可能死在沙场上再也看不到,把她弄得掉了一缸的眼泪,才给我偷拿出来的。”

潘云豹嘿嘿一笑,“那改明儿我给她哭回去。”

“去你的。”蒋孝才笑骂着,踹了他一脚。一一对照过后,确认无误,这才准备开始装裱。

胡浩然伸手接了过来,几人都脱去外袍,开始帮忙熏蒸做旧。这门手艺是当年一个卖假画的老头教他们的,用过几回,还从未出过差错。几个纨绔说来也不是完全的不学无术,也算勉强是有一技之长的。

这一忙就到天黑了,等回了家,潘云豹左右一瞅,哟,怎么院子里换了几个新面孔?可还没等他屁股坐热,小谢夫人就遣人来把他唤走了。

张蜻蜓也不拦着,她这一日大刀阔斧,可是把房里的人全部进行了重新整顿。也不分什么丫鬟婆子,一律有能者居之。

自己身边就留两个一等份子,专门伺候她的饮食起居,吩咐差遣。奉茶迎客,打扫擦洗的是四个二等,然后负责浆洗担水引火做饭等打杂粗活的有四个三等。因另设了小厨房,还要掌勺两人,做饭有技术,而且很辛苦,张蜻蜓全给了一等的份。

她算得很清楚,以后房里大部分的人都得在外头跑,这府里常住的没多少人,所以要不了多少人。

原本共有三十一人,这一下子就多出将近二十人。这想要留下,竞争就相当激烈了。当然,也有些人,例如几个陪房媳妇想多赚点钱,都愿意等日后出去做事,但大部分人看不到未来的前景,又在府里清闲惯了,还是想要留下。

尤其是张蜻蜓身边两个大丫头的位置,更是斗得如火如荼。几乎所有的丫头都想争取,张蜻蜓没有任何偏袒,让绿枝也去跟大伙儿一道比试。

考试内容很简单,张大姑娘口试出题,各人作答,大伙儿全都看着,公平合理。

可最后表现最好的一共出现了三个人,绿枝沉稳,彩霞聪敏,另一个脱颖而出的竟是原本服侍潘云豹的立夏。

要说起来,张蜻蜓自己也不太信得过她,但这丫头确实表现得非常好,不知是不是被立春的事情刺激到了,说话行事之间都是非常的谦恭有礼,让张蜻蜓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最后她琢磨了一下,刷下了绿枝,让许多人都大惑不解。可二少奶奶任由绿枝自己回屋掉眼泪,却是连劝都不劝。

再往下,四个二等的争夺就进入白热化了。巧云主动退出,她愿意在外头跑。可这位置还是僧多粥少,结果碧落争到一个,墨冰争到一个,再一个给了潘云豹那边名叫珍珠的小丫头,她人长得虽不咋地,但手脚勤快,针线活又快又好,张蜻蜓很是满意。最后一个名额给了一个中年大嫂,是张蜻蜓陪嫁来的一个寡妇,名叫琴姐,拖着个女儿,她人比较沉默寡言,但做事真的没话说。

榴喜出人意外地选择了去考厨娘,还当真给她考上了。现场炒了个素三丝,味道非常不错,让张蜻蜓都刮目相看。还有一个是潘云豹这边的一个粗使仆妇,名唤青嫂,她现场做了个香煎豆腐,不仅卖相好,吃起来竟比肉还美味。原来她爹从前就是个厨子,打小学了不少做菜的手艺。只是在潘府一直没机会轮上,就做了粗使。

兰心前两轮都没考上,心里难免有些发虚,最后三等她是极不想考的,因为张蜻蜓在公布每一轮名额之前,就会提前说清楚要干些什么事情。

想着那些苦楚,她就不想做了,可若是不考,只怕在这院子里就待不住,最后终于勉强挂了个榜尾,雪砚也争得一席之地。

而头先在张蜻蜓头一回训话时提问的那位大嗓子赖嫂子最是能干,简直一人能抵三人的活,可就因为她考得太好,张蜻蜓主动提出,愿意给她不低于三人的工钱,要她帮着去外头做事,赖嫂子非常高兴,当即就应了,再两个位置就给了两个粗使丫头。

这下就算是把整个屋里的人都安排定了,张蜻蜓现场又让人把她的家规讲给大家听了,再抄一份贴到门口檐下去。以后再不要说记不得,不知道了。

至于周奶娘,她是唯一一个不经考试就继续上岗的,但张蜻蜓也当众宣布,“她把我奶大,这是一辈子的恩情,但因她只负责照顾我和姑爷,最是轻闲,所以月钱只拿三等的份。”

这个处置非常公道,当下众人心中再无不服,当日就按着新人新事进行安排布置。

某人分管某处,某人照料哪些,皆是一一罗列得清楚明白。再没有个说,你想偷个懒,同伴就该帮你做的。也不会说,一项事情没干完,大丫头就能随意骂人,甚至于瞎指使人的。

因为张蜻蜓说得明白,“就算人家工钱少,可并不是矮你一截,她做好她的分内事就完了,可别想以大欺小。”

而大丫头虽然看似威风,但工作职责也不轻。以后各班哪里出了问题都由她们负责,要是因为她们的疏忽大意,还要一并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