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浩然黑着脸怒吼一声,“云豹,看好你媳妇!”

潘云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上前拖走张蜻蜓。

“你放开我。”张蜻蜓拼命挣扎着要去救她弟弟。

“姐!”弟弟也拼命挣扎着要去救他姐姐。

两人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看得旁边二位看官是不知说什么好。

郎世明吸溜一下鼻子,“你们…你们别这么凶嘛!”

“他们喝多了,脑子迷糊,下手轻点!”蒋孝才偷偷擦擦眼角,帮着解释。

“我才没有喝多!”姐弟二人异口同声的大喊大叫。

“你快放开我。”张蜻蜓左右挣脱不得,一着急,低头咬上了豹爪。

潘云豹吃痛,差点放手。

“不许松手!”胡浩然同样遭袭,董少泉没咬他,却是两只指甲深深地掐进了他的肉里。

潘云豹越痛,但脑子却越清醒,确实不能松手,难道松了手,让他们继续哭得死去活来?那也太伤身子了。

于是死死把媳妇抱住,任那殷红的血流了一手。

嘴里尝到奇怪的咸腥味,张蜻蜓浑浑噩噩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而对面,胡浩然咬牙切齿发话了,“我胡浩然,今儿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对天发誓,会让董少泉活着,入胡家族谱;死了,入胡家祖坟,如有违背,有如此物!”

他单手箍着董少泉的腰,一手从桌上操起一个大碗,咣当一声,用力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这声巨响,好歹让董少泉的神智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慢慢的,慢慢地转过脸去,傻傻地看着胡浩然,不明所以。

胡浩然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你爹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我们是当着他老人家的面,行过礼立过契的,按着嫁夫随夫的道理,你本来就不姓董了,你应该姓胡,董家不要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早就是胡家人了,关他们什么事?”

是这样么?董少泉脑子虽然糊涂,但还没有完全变成白痴,所以哭得红肿的眼睛里还是分明闪烁着怀疑。

胡浩然从脖子上把一块玉佩摘了下来,“还认得这是什么么?”

董少泉凑到眼前看了看,老实地点头,大着舌头回话,“这是…是你们胡家的…传家之宝,只给那个…长子嫡孙的。”

胡浩然不由分说,挂在了他的脖子,“给你了。”

董少泉有点反应不过来,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你儿子。”

胡浩然拍拍他的背,“这是给你作为我们胡家人的凭证。”

是么?董少泉更加糊涂了,摸摸脖子上仍带着体温的玉,绞尽脑汁地想着这样的说法到底能不能成立。

胡浩然不管他了,只看着张蜻蜓,“你既然要跟他结拜,那咱们就挑个好日子,给你们摆香案正正式式地来。日后我若是欺负他了,或是云豹欺负你了,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帮忙说理。”

“这样好!”旁边的蒋孝才带头附议,“这样一来,你们就都有亲戚了,再不要说自己孤苦伶仃的了。”

郎世明很是热心的毛遂自荐,“要不,咱们也一起结拜吧,要是以后二哥你敢欺负二嫂,老大你敢欺负少泉,咱们可都不依!”

“不要你!”张蜻蜓大摇其头,给他泼了瓢冷水。

“为什么?”小狼很忧郁。

张蜻蜓指着蒋胡等人,“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你是——奸细!”

蒋孝才差点没绷住,噗哧笑了出来,把脸憋得跟茄子似的小狼拉下,“既然说定了,那这事就交给我来办了,咱们明儿就挑个好日子,包管办得你们称心如意。只是现在天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张蜻蜓瞧着满桌的酒菜,“可是…可是咱们还没喝完呢!”

蒋孝才呵呵一笑,“二嫂,难道你们明儿不做生意了?”

“不行!”董少泉都已经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在那头嚷了起来,“得做生意,得赚钱,没钱怎么过日子?家里都没多少钱了,还得给容容买些好药材,再添几身新衣服新首饰过年。浩然的衣服也不能短,他要出门应酬的,不能给人笑话!”

张蜻蜓在这头点头如啄米,“就是,不赚钱,那么一大家子,怎么养活?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花销可少不了,那头死豹子就知道花钱,啥也不会,指望不上,咱得回去,回去睡觉,养足精神,明儿还要早起!”

她突然又想起之前被打断的话题,“桌上这些吃的,好多都没动过,全打包,带走,这都是钱哪,你们贵人嫌弃剩下的,我不嫌弃,一群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的,带到铺子里,明儿中午又能省一些了。”

“姐姐说得很是,他们哪懂这些啊?嘁,一群败家子,成天就知道花钱,哪里知道赚钱的辛苦?”董少泉也是牢骚满腹,比张蜻蜓还抠,“还有那酒,查查账,付了钱没喝完的,统统带走!”

四个不知柴米贵的败家子给骂得颜面无光,不过心中却不是没有触动的。

董少泉趴在胡浩然的背上,犹自絮絮叨叨啰嗦个不停,“还得和王屠夫他们写契约,还有今儿刚收的铺子,也得重新收拾,那些东西该卖的卖,还有好多事呢,姐,你明儿也早些来啊!”

“嗯。”张蜻蜓脚下虚浮,整个人都快挂人身上了,忽觉身子一轻,却是给潘云豹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可舒服多了,无遮无拦地打个大大的哈欠,她也觉两眼酸涩得不行,索性闭上了,心里还惦记着一事,“对了,回去我还得找公公,管他要个能管账的人来,嗳,回去记得提醒我。”

“知道了。”小豹子是真的记下了。

张蜻蜓得了保证,心里一安,脑袋一歪,呼噜噜,睡着了。那头董少泉也没好到哪儿去,趴胡浩然背上,自言自语又嘀咕了几句,枕着他的肩窝,也睡过去了。

蒋孝才交待郎世明,“你结账,我先送他们下去。记得打包,明儿给二嫂铺子里送去,千万不要忘了。”

郎世明点头应下,掏钱的时候才回过味儿,怎么每回都留他结账?这不是董少泉闹着要请客么?既不跟他结拜,还得替人出钱,他亏不亏呀。

潘云豹抱着媳妇儿回了家,交给周奶娘,吩咐她细心看护,自己洗漱了一番,换了件干净衣裳,去见潘茂广了。

他们这一闹,差不多从中午闹到了晚饭时候,这时辰还不算太晚,潘茂广也才刚刚回来。

听说二少爷来求见,倒是盘古开天头一回,连潘茂广都觉得稀奇。从来这个儿子只会躲着他,绕着他,没有他的吩咐,绝对不会接近自己方圆三丈之内,今儿怎么主动上门了?

“儿子想替媳妇求一个管账之人,她们那儿做生意,实在是忙不过来。”潘云豹身上虽还有些酒气,但双目清明,目光诚挚,一看就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潘茂广想了想,“军中倒是有两个年纪较大的账房先生,但还不到退伍的年龄。若是你媳妇急等着用人,倒是可以让他们提前退了过来帮忙。不过他们因此而短少的抚恤金,得由你媳妇来补齐。再一个,既是我手下出来的人,脾气都甚耿直,拨给你媳妇用了,人家这也是瞧在我的面子上,除了银钱不能短少他们的,还得需得恭敬有加,若是让人传了风言风语到我的耳朵里,那我可不依你们想清楚,还要么?”

“要!”潘云豹代媳妇答应了。

潘茂广有些讶异,“你为什么同意?且说个道理出来。”

潘云豹不假思索地道:“既是爹爹用的人,必是忠诚可靠,绝不会有二心的。这做生意,经管银钱之人最是要紧,要是像那董家人似的,坑骗主家,就太坏了!”

潘茂广眼中带了一抹轻笑,这个最不管事的儿子,倒是也开始学着操心过日子了。听他这话中有话,自然得要盘问一番。

潘云豹在他爹面前,可不敢有半句隐瞒,当下把今日董家商行发生之事说了一遍,甚至在他老爹的诱供之下,连媳妇的醉言醉语都如实招供了。

潘茂广听了心下琢磨一番,先疾言厉色地批评起来,“真是胡闹,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事?既然人家该做的都做的,怎么还把人家扔到大街上?万一摔出个好歹怎么办?真是一点不动脑筋,简直混账,传我的话,明儿等你那几个狐朋狗友来了,每人各绑二十斤的沙袋,绕着潘府跑上十圈,差一步,回头我要军法从事!”

潘云豹吓得一哆嗦,却不敢不听。

可是随后,潘茂广又问起他来,“那你对今儿这事,还有你媳妇这些话,都有些什么想法?”

潘云豹还当真有所触动,“我以后不能再这么乱花钱了,媳妇赚钱挺不容易的,得省着点用。媳妇亲娘也不在了,岳父虽然不错,但是岳母太坏了,连她的嫁妆都克扣,以后得对她好点。要不,她一个人太可怜了!”

嫁妆?又关嫁妆什么事?

小豹子一时说漏了嘴,不得不把他们捣鬼,用张假画骗了林夫人五千两银子的事情也如实交待了。当然,关于事后的赔礼也说了明白。

潘茂广一面听,一面甩过去好几把眼刀,这群傻蛋,干的这叫什么事?要是他来出马,包管天衣无缝,得了钱还不露半点痕迹,当然,潘大元帅自恃身份,是绝不会干这种自掉身份的事情,要干就干点别的去。

最后问了小豹子一句,“既然知道你媳妇的不容易,知道你最该做的是什么了吗?”

知道小豹子点头,下定决心,“我要变得更强,替媳妇挣钱,要让人以后都不敢欺负她!”

还不算太傻,潘茂广给了一个尚可勉强改造的眼神,淡淡地挥一挥手,“去吧,人我过两日带回来,让你媳妇别太着急。”

小豹子诚惶诚恐地走了,回头去大哥那儿上课,潘云龙的眼线是干什么用的?他们前脚进门,他后脚就听说弟妹醉酒的事情了,正等着弟弟过来盘问呢。

别的倒还罢了,只听说生意好了缺人手,回头先跟卢月荷商量,问她能不能再借几个得力之人给张蜻蜓使唤。

卢月荷却比他想得更周到,“我借几个人是没问题,可弟妹她总是还要招人的,不如让她自己弄去。要不,咱们贸贸然地找人插了手,刚做熟了又要走,那就不是帮忙,却是添乱了。倒不如回头跟她说一声,这年下两边过年的事情就都由我来打理了,让她只管安心在外头把做好生意就行。那些首饰也不用典当了,她要用钱,就从我这儿拿。她要不好意思,让她把首饰交我,我帮她收着。若是铺子里有些理不完的账,晚上带回来,我帮她弄。让她腾出手来,倒是抓紧着,把字儿多认几个才是要紧!”

潘云豹听后,当下先行谢过哥嫂。

潘云龙觉得很是诧异,这个弟弟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这么诚心正意地给他道过谢?

卢月荷感同身受,抿嘴一笑,“我觉得咱们二弟讨了这房媳妇之后,还真是变得越来越有个大人样儿了!”

小夫妻相视一笑,俱自欢喜。

潘茂广在书房里托着剃得青虚虚的光洁下巴,沉吟一时,忽地问身边伺候的小厮安南,“这时节,梅花开了吧?”

安南听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应该是开了,这天儿也差不多了。”

潘茂广传了一道命令,“这腊八节就要到了,你去弄两盆假梅花,和腊八节的礼一起,给二少奶奶家送去。那梅花就以我的名义,指明一盆给章大人,一盆给章夫人。记得弄漂亮点,就说是我感谢他们,把二少奶奶教得这么好,还嫁到我们家来。”

安南更糊涂了,这大冬天的,要送梅花,就送真的呗,弄个假的算怎么回事?还特别要送给他们二位,这是什么用意?

潘茂广微微冷笑,林夫人居然敢拿假嫁妆糊弄张蜻蜓,这表面上折的是张蜻蜓的面子,可是内里,又何尝不是不把他们潘府放在眼里?

自己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平白放过去,张蜻蜓既做的是他家的媳妇,能由着外人来欺负么?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就是生身父母,也绝不容许。

果然,章致知在那日下朝之后,回到家中见到这盆假梅花,当下气得是七窍生烟,原本渐渐平息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几步冲到上房,指着林夫人的鼻子痛骂,“你自个儿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这好端端的嫁女,生生给你折腾成这个样子,让女儿面上无光不说,还把亲家都给生生得罪了,合着你都当人家是傻瓜么?潘大帅可不是一般的精明人,现在朝政不稳,连皇上都得高看潘家三分,大小朝臣无不巴结奉承,可你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还不光是你一人的,还砸了你宝贝儿子的锦绣前程,这个面子要是不给亲家添回去,这个年,大家都别想好好过了!”

章致知怒气冲冲地甩袖走了,林夫人原本就憔悴的面容更加愁苦了三分。

这回为了假画的事情,章泰宁也着实生了妹妹的气,连带着对她这个母亲也颇多怨言。而章清雅呢?自己派人去探视,却给女儿臭骂了回来。怪哥哥办事不利,害她丢了面子又失了里子。现在还管母亲讨要自己的金银首饰,这让林夫人上哪儿去变出来给她?

自上回事发之后,在胡姨娘的建议之下,章致知已经让人把府中妻妾子女的贵重首饰物品全部重新登记造了册,按着宫中的规矩,定期查验。要是赏了人,或是干了什么,都得写明白去处,再不能随意处置。林夫人就是有心拿别人的东西来堵这个窟窿眼,现在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而府中下人,见老爷这回是动了大气性,不比平常。胡姨娘管了这许多天的家务,也没个让她交出来的意思,都觉得府里的风向怕是要变了,对林夫人的奉承少了,转而渐渐地对胡姨娘热络起来。

林夫人看在眼里,如何不气?却苦于无法相争,在这内忧外患之下,索性装起了病。她满以为自己这撒手不管,大过年的府里肯定转不开,到时章致知还得请她出山。

却没料想,这世上的人情世故最是现实,只要有钱有权,有什么事不好办的?纵是头一回吃些亏,可是有章致知的鼎力支持,胡姨娘还是一样办得条理清晰,成日里忙得是风风火火。

林夫人却在床上躺得时候长了,心里又怄着气,这没病倒真的添了一两分病症起来,人的心情一差,身子就更加吃不消,以至于真的要延医请药,终日汤药不绝。

顾绣棠趁机自请了件差事,“长日无聊,不如让四妹妹跟我做个伴,一同学习些针黹女工,我这学问虽然不佳,自认还可做得了她半个老师,也替婆婆省些心了。”

这有何不可?林夫人还真不放心把章清莹交到胡姨娘手上,可是让刘姨娘来教,她学问又不够,老爷肯定不同意,既然有大媳妇自告奋勇,当然最好。日后这个庶女就算是跟自己不亲,能跟自己媳妇亲近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报给章致知,自然也是没有不同意的。顾绣棠是大家闺秀,又是长子嫡妻,小姑跟着她学习,于情于理都很说得过去。

他还想起一事,“两个孩子也都大了,再住在一处多有不便,况且地方也太狭小了些。不如把三姑娘原先那住处收拾出来,给了三少爷。这明霞堂还是恢复原貌,给四姑娘单住吧。”

章清莹听着,却主动请缨,“爹,荷风轩既是三姐的闺房,不如就直接给了女儿吧。家里也省了好些事,这明霞堂地势好,还是留给弟弟。”

章致知听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懂得谦让,很是高兴,“只是那荷风轩临水,有些阴冷。你弟弟现在白鹭书院念书,也不常回来,还是把明霞给你吧。”

章清莹摇了摇头,“三姐姐一直待我很好,她这房子若是给了弟弟,必然要大改。可若是给了女儿,我住在那儿,一草一木却都是个念想。要是三姐姐回来了,她也可以故地重游,岂不更好?”

胡姨娘听及此,索性做个好人,将章清莹含蓄的没有讲完的话点明了,“四姑娘说得很是,像是大姑奶奶,二姑奶奶虽是嫁出去了,可她们的闺房倒都保留了下来,至今也没动过。若是只动三姑奶奶的闺房,倒让人有些不好想了。”

上回她主动拉拢张蜻蜓,虽然没得到回应,可张蜻蜓也没投向林夫人,算是做到了两不相帮。眼见潘家渐渐势大,在老爷心目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在可以做个顺水人情的时候,她自然不会无端去做那个恶人。

章致知听得连连点头,“倒是我糊涂了,那三姑奶奶的闺房也不要动了,另给四姑娘再布置一间,务必要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再有,多拨几个老实可靠的人在那边上夜。四姑娘还小呢,那个地方到底偏了一些,莫让什么猫啊狗的惊了她。”

他一时想起,感慨起来,“还记得上回,三丫头做了恶梦,深更半夜地跑来看我,后来还写了不少经书供在神前,那孩子可真是有心。”

“岂止在家?三姑娘就是出了阁不也惦记着老爷?”胡姨娘上前凑趣,“一回门就是补酒药材地往回送,还有那犀角杯,要说值钱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难为她这一片孝心!”

因林夫人不在,章清莹瞧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刘姨娘,天真无邪地说了一句,“大姐姐也很好,每次回来都带她亲手做的鞋袜,针线总是最好的,女儿一直想学呢!”

刘姨娘微微一笑,投去感谢的一瞥。章致知听得心中更是舒坦,动动脚趾头,他在家穿的可不正是章清芷亲手做的鞋袜么?大女儿婆家虽穷了些,但这些细节却是当真做得不错。

胡姨娘两掌一拍,笑道:“那是老爷好福气,养了这么些好女儿,个个都这么贴心,可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呢!”

章致知很是高兴,再想起只知索取的章清雅,心中未免更生了几分嫌弃之意。

说回潘府。

张蜻蜓那日酒醒之后,很有些赧颜,模模糊糊只记得几分,却全是自己失态丢脸的情形,连问都不好意思问起。

倒是小豹子一本正经地跟她提起,蒋半仙已经择好了良辰吉日,要给她和董少泉操办结拜之事。

小豹子心里可着急,董少泉长得比他美,算盘也比他打得精,这样的“情敌”要是不早些“斩草除根”,恐怕日后夜长梦多,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张蜻蜓心下有些惋惜,那样好的小美男,怎么就是喝醉了也拐不来做夫君?想来还是自己魅力不够呀,不过能做姐弟也是一辈子的事情了,张大姑娘做惯大姐头,很高兴地收下一个义弟。

并且在结拜之后严正警告胡浩然,“上回我虽醉了,可那天的话,旁人都说给我听了,你要是做不到,就算是上天下海,我也要把你揪出来,跟猪一样剁了去。”

这个威胁,还是很有几分分量的。反正一帮子亲眼见过的兄弟们听得都有些寒毛直竖,想想张大姑娘手中那把杀猪刀,谁都不敢小觑。

第139章 头号二世祖

年前忙忙碌碌了好些时日,张蜻蜓的猪肉铺子迅速上了正轨。

有董少泉这个得力的助手在,最后以合理的条件,吸引了以王一虎为首的一众屠夫拖家带口地加入,帮着把东西南北四城的分铺俱都开了起来。

因为现在都是一家子,这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大伙儿都清楚,所以不用张蜻蜓多说,他们主动找她分说了各处猪肉市场的情形,再结合实际,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调整。

在大伙儿的齐心协力之下,这张记猪肉铺算是开创了京城商界一个小小的奇迹。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囊括了将近八成的零散生意,这个年关,赚得是盆满钵满。

而董少泉也趁热打铁,在蒋四姨娘的介绍下,谈拢了几桩长期的酒楼供应。想来正月里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生意上门,大伙儿也不愁没饭吃了。

这一日正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日子。

年关越来越近了,大部分该准备的人家都已经准备齐的,再来的,无非是凑个菜,补个漏,买猪肉的人越来越少,屠夫伙计们也想歇歇了。

张蜻蜓跟大伙儿商量了下,决定从腊月二十六开始,暂时关闭城南城北城西的三间铺子,歇业到正月初十,只有城东这间最大的铺子坚持营业。既然名气打响了,就得给客人一个方便,这是信誉,也是将来长期经营的保证。

只是董少泉提到,“姐,咱们既然要留住人心,歇业这些天,还得给屠夫们发份工钱,让人家过年心里也过得安稳。至于留在城东值守的伙计们也是,不管生意好坏,都得给份赏钱,毕竟这大过年的,可着实辛苦。”

张蜻蜓听得有理,“我心里也惦记着这事呢,你从前不是跟我说,把咱们得银的两成留出来打赏分红么?我让新来的黄先生和于先生帮忙捋了捋,他们可不愧是军里出来的,年纪虽大,手脚可当真麻利,估算着咱们光这个月就回了大半本钱了,至于再过上仨月,以后就是纯赚,是该多拿些出来打赏一番的,只是怎么个赏法,我却还没空细想。你们从前铺子是怎么做的?”

董少泉笑道:“这个就见仁见智了,不过我爹从前给伙计们发赏银是这么来的。一部分是根据他们替铺子赚得多少,红包就给的多少不均。再一部分是吃年饭和新年开工头一顿的时候,一人给一个。还有给他们发放做新衣新鞋的布匹衣料,糕点节礼什么的,数目虽不大,但必须得有。再有一部分却是随机的,比如谁家困难就适当照顾一下,额外送一笔,是个人情。”

张蜻蜓听得不住点头,“这些都挺好,不过你们这儿兴送横财么?”

什么?董少泉不懂。

张蜻蜓笑着扯了个谎,“那是从前我听别地方人说的一个规矩,就是在新年宴上,东家会让大伙儿来抓个阄,阄上写了各式礼品,有大有小,多的有一两银,少的几文钱,甚至于一壶酒,一块肉,就像正月十五猜灯谜似的,不过图个热闹。”

董少泉听说却沉吟起来,半晌惊喜交加,“这是个好主意呀,咱们可以在过年的团年宴上请大伙儿来玩,嗯,让他们把家中父母妻儿也带来,这样就更热闹了,大伙儿也玩得开心。咱们把准备的衣物礼品都带到现场,人人有份,永不落空,这样就更有意思了!”

张蜻蜓嘿嘿偷笑,这是从前在她们扎兰堡流行的规矩,她虽然没在大户人家干过,可是却听那些伙计们说起过得了什么好东西,每回都很是羡慕,直希望自己哪天也能有这样的机会。

现在轮到自己当家了,她也愿意把这份快乐带给别人。董少泉教过她一句话,“想要从人身上赚钱,首先得想想怎么替人赚钱。”

这句话,她是越琢磨越有道理,这也算是活学活用了。

下午趁空,二人就在这儿算计着打赏的多少,反正他们这儿每日现结,每位伙计的账都是透明的,也不用藏着掖着,免得大伙儿猜来猜去,反倒心生嫌隙。

不知不觉,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北风时挟裹着细雨,间杂着细碎雪花,淅淅沥沥开始落下了。

埋头算了半天,张蜻蜓觉得气闷,捧着小手炉起来推窗透气。

她瞧见雨雪交加的鬼天气,可兴不起什么诗兴,只瞧着这南方的雪实在讨厌,不像北方人爽快,便是落雪,也如大片大片的鹅毛,静而无声。而南方的雪却多是和雨交织在一起,又吵又湿,落到地上即化成泥泞,非等到雨下过了,才纯是漫天白雪,可也存不住,日头一出,也便化了。那一份阴冷寒湿,直透到骨子里。

因着多雨,砌不了火炕,只能用炉火取暖。莫看她是北方人,倒觉得这南方的冬天更加难熬。要是一日离了这火盆,她可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就是太费炭了,不过这个钱,她再怎么也舍不得省下去。

不过想起炭,她猛地记起,前些天,卢月荷收了乡下庄子上送来的年货,还给了她两车好霜炭。这个年关,自己院子里的事情全是大嫂在帮忙张罗着,这过年了,不说别的,总得给她回份像样的礼才行。

正想问问董少泉有什么好建议,却见有一支小小的队伍往他们铺子来了。还抬着轿子,也不知是哪家来人。怎么赶这个点呢?眼瞅着都快关门了,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

正瞅着,却见为首的家丁跟应门的立冬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立冬示意他们等一会儿,急匆匆过来传话了。

“二少奶奶,门口来了伙奇怪的人,也不说是谁,就说要见东家。李大哥又不在,您要不要见呢?听那口气可冲得很,说什么不见他,那后果就得自负!”

她们现在跟了张蜻蜓有一段时日了,虽说日子是辛苦了些,但张蜻蜓在钱财方面可是一点也没亏欠她们的。手头阔绰了的立冬成天忙得不可开交,于是也暂且按捺下其他心肠,老老实实做起了事。

张蜻蜓当即意识到,莫不是来敲竹杠的?

董少泉也停下打算盘的手,眼中流露出和她同样的意思,“姐,你在这里候着,我带他们到隔壁问问看。”

他们这两间房之间,原本墙上就抠了个窟窿放烛台。后来那一边薄的破了,租房子时,张蜻蜓本说要补补。可是董少泉让挂了幅画挡着,有时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撩开画就可以看到对面的情形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很快,一个遍身绫罗,满脸横肉的男人在廊前下了轿,腆着个大肚子,进了隔壁屋子。

董少泉奉了茶,甫一开口,那人就摇着戴满金戒指的胖手指头,老气横秋地道:“咱们多的话也不说了,你们这铺子生意如何,我们兄弟早就看在眼里了。一直没来打扰,那是看在你们刚开张,生意做得不容易的份上。平常附近要是有些闲杂人等,也就顺手帮你们清理了。可是眼下年关也快到了,你们可不能不知恩图报啊!”

张蜻蜓在那头差点没嗤笑出来,这也太不要脸了,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上门来收钱,他这到底是谁给的熊心豹子胆?

董少泉客客气气就问了,“请问贵帮是哪一派?掌门人是哪一位?”

男人斜睨了他一眼,“小子,不该打听的可不要瞎打听。我今儿既然敢来,当然是查了你们的根底。你姓董,对吧?跟的男人姓胡,还有另外一位老板娘,家里公公也是个了不得人物。这都没错吧?”

张蜻蜓诧异了,这人居然知道她是潘茂广的儿媳?那他怎么还敢来?听他这口气,似乎他这后台,比潘胡两家更硬。

董少泉也很纳闷,赔笑着重施一礼,“既然大爷知道我们的来历,那小可纵是得罪,也不得不问上一句,这知恩图报,也得有名有姓的不是么?况且这店也不是我一人的,还另有一位东家,总不好我一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也得给她一个交待才是。”

男人睃了他一眼,“也罢,难得你这小子长得还挺入我的眼,就告你一声,让你心里有个数。”

他在桌上写了个字。

董少泉看得脸色一变,“大爷,这位爷不是从来只在内城行事么?我们这店小利薄…”

那男人牛气之极,“薄不薄的可不是你说了算,总之,我们爷看上你这店,就是你这店的福气。多的也不多说了,我还赶回去过小年呢!”

他站起身来,迈着鸭子步,摇摇摆摆往外走。似是突然想起,在门口停住转头交待了一句,“你们一共四家店,以后按月封八百两银子过来。这也是我们爷看在你们两家后头人的面子上,真不算多了。要不,我都懒得跑这一趟。把银子备好,后儿我还是这个时辰,上门来取。”

他两手搭着肚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张蜻蜓在那头气得火冒三丈,一月八百两,他们都不要做生意了,干脆关门得了。

等着董少泉一进屋,张蜻蜓就问:“这到底是谁呀?你怎么什么话也不说的?”

董少泉苦笑着坐下,却是气恼地一拍桌子,“咱们怎么这么倒霉,招惹上这个人了呢?”

来的人是谁,董少泉不认识,可是他在桌子上写的那个字,董少泉却认识。那人写的一个五字,那在京城可是大名鼎鼎。

当今圣上有一位元配皇后,姓吴,吴后贤良,却是英年早逝,撇下皇上一人,早登仙境了。而吴后除了遗下一子,就是当今太子之外,还留下了一个弟弟。

这个弟弟是她们吴家唯一的男孩,吴后极是看重,临死前替幼弟向皇上求了块免死金牌,还许他一生的富贵平安。

可这位吴国舅却极不成人,名叫吴德,实在是极其无德。

说潘云豹他们是纨绔,不过是打架闹事,走马斗鸡而已。可是这位吴国舅却是实实在在的眠花宿柳,为非作歹。在京城里称王称霸,俨然头号二世祖。无论谁家在那儿做生意,甭管你生意大小,只要他看上了,就得收你的茶水费。少则几百,多则上千,众多商户皆是敢怒不敢言。

因他姓吴,嫌吴爷不好听,改称五爷。京城商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做生意别的什么不知道都可以,就是不能不知道这位五爷。

张蜻蜓义愤填膺,“那怎么不去皇上面前告他?”

董少泉一脸无奈,“怎么没告过?可是此人极会演戏,从前有人不服闹事,皇上也很生气,可是他一到皇上面前,就装个可怜相,把事情全都推到下人身上,只说是自己被人蒙骗。又哭诉皇后早逝,自己德行有亏,求皇上杀了他以正视听。反倒弄得皇上下不了手,再加上与太子,皇太孙又都交好,他们出来一求情,皇上最后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最后那告状之人反倒落得家破人亡,极是可怜。这吴德还放出过话来,说不管是这一任皇上,下一任、下下任皇上,都是他至亲。有不怕死的,尽管来告,看最后死的是谁。如此一来,京城之中还有谁敢与他争斗?”

张蜻蜓急了,“那他有皇上,咱们也还有人在朝中做官呢,怎么就不能跟他斗?”

“姐姐你快别这么想了,按着朝廷律法,官宦之家是不得从商的。可是能在这京城之中做得起买卖的,哪一家又没有些官宦背景?大伙儿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说破而已。咱们若是带头把事情一挑,那倒好,首先就得治咱两家私下从商的罪名,家财没收还是轻的,重的连官职也保不住了,这也是大伙儿投鼠忌器之处。”

董少泉很是郁闷,“只是那吴国舅素来只在内城里收取茶水费,鲜少伸手到外城来。怎么就盯上咱们家了呢?这下可如此是好?要是给了钱他,咱们这个年还怎么过?”

张蜻蜓也不明白,他们已经够低调的,这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把他们的底细捅到那人面前?

这下二人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这次弟,怎一个愁字了得?

“你们这是怎么了?”潘云豹眼见下雪,又是过小年,特意来接媳妇回去,没想到一进门,就见愁眉不展的两个人。

董少泉振作精神,起身道:“姐你先回家吃饭吧,不管怎么说,咱们既定的事情总得办下去。他不后日才来么?咱明儿再想想,看还能有什么法子。”

张蜻蜓现在就是吃龙肉也没味儿呀。“一起走吧,反正也要关门了,不在乎多耽搁这一时半会儿了。”冲小豹子招一招手,“嗳,都过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