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老大倒是好心,觉得有些古怪,跑过来问:“你们这是干嘛呢?”

白亮勉强跟人赔了个笑脸,“不好意思,方才那是我儿媳妇,因为昨儿家里口角几句,就偷偷要往娘家跑,我这不就赶紧追出来了么?”

哦,船老大这才放了心,呵呵一笑,“那这小娘子气性也太大了些,你们做公婆的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幸好没走成,要是真跑了,又生出事来,倒是家门不幸了。”

“谁说不是呢!”白亮跟人客套了几句,也上了车,没有去铺子,也没有回潘府,却是去了福伯他家看守的别苑。

在后门那儿停下,白亮媳妇气色不善的早等在那里了,见到人来,白亮媳妇劈手就狠狠打了碧落一个大耳光子。碧落回瞪了一眼,极是不服。

见媳妇气得不轻,还要举手再打,白亮却是将她拦住了,“孩子他娘,先等姑娘发落了,再说咱们家的事情!”

被推搡着进来,碧落看着端坐在屋中的张蜻蜓,却是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张蜻蜓也不发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一直看到碧落觉得全身发毛,终于沉不住气地道:“既然被你拿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张蜻蜓轻轻一笑,“杀人犯法,我不干。再说了,你又没干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真要是干了,我也会把你交给官府处置,滥用私刑,就是打死一个婢女也是要受罚的。”

碧落心下狐疑,那她究竟知道了多少?难道只有自己骗她放了自己的文契么?幸好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被搜身,她暗藏的金银也无人发现,是不是会有可能侥幸躲过这一劫?碧落方才嘴上叫嚣得是任张蜻蜓打杀,可是蝼蚊尚且惜命,她又怎么可能没事就想寻死?

心思一动,碧落决定搏一把。

“像奴婢这样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满脸的悲愤,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张蜻蜓微微挑眉,“你对跟麒麟的婚事不满意?所以怨我?”

“当然,任谁嫁给那样一个傻子,能愿意么?”碧落胸脯一起一伏的,似是极气,“我被许配给他的时候,姑娘正病着,不知道实情,也做不得主,奴婢不怨您。可是过后,您明明清醒了,为什么却不愿意救奴婢出火坑?”

“我们家是虐待你了还是怎么着?”白亮媳妇气得浑身乱颤,上前理论,“你不愿意就直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们高攀不上,也未必就为难你,怎么就成火坑了?”

“姑娘没发话,你乱插的什么嘴?”白亮吼了媳妇一句,又要跟张蜻蜓认错。

张蜻蜓摆了摆手,直视着碧落,“我一直有个疑问,很是好奇。我从前上吊那晚,是你在外头伺候对吧,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知道呢?”

没想到她突然有此一问,碧落一哽,眼神明显有一瞬间的闪烁,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姑娘做得仔细,又锁了门,奴婢哪里听得到?”

“你在撒谎。”张蜻蜓很容易就揪出漏洞,“在荷风轩的时候,你们上夜的丫头就在我的房间外头,只隔一道屏风,哪里来的门?虽说我是深更半夜上的吊,但无论动作再轻,但踢倒凳子那么大的动静你会听不到?那现在我们在潘府,隔了一道门,我晚上要杯茶喝,你怎么又听得清清楚楚呢?”

这个问题是张蜻蜓心存疑虑之后,故意试探过好几回的,没一回出错,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把碧落提上来到自己身边伺候。

碧落呐呐无言以对,半天只能道:“那天晚上,实在是奴婢没有听清,可能是白天太累了,所以睡沉了。”

“好,就算是如此,此事毕竟是我行事在先,也怨不得旁人。不过,你为什么要出卖我?还要出卖二少爷?”张蜻蜓问到这句话时,语气已经颇为不善了。要是光出卖她,她还没这么生气,但碧落拿潘云豹的印信交给潘云祺,这闹不好是要出大事情的。

碧落心一抖,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张蜻蜓连这也知道了,想来定是不会放过自己了吧?

既然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她反倒镇定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姑娘不念旧情,不肯帮我跳出这火坑,那奴婢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三少爷给的报酬合适,奴婢有了这笔银子就可以远走高飞,当然要为了自己打算。”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有脸说…”

“我有说错吗?”碧落将婆婆的话打断,厉声道:“你们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可我若是真的跟你们说了,不愿意给你们那傻儿子做媳妇,你们能放过我吗?”

“本来是能的,但是现在,不可能了。”白亮威严而又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老实人一旦动了真怒,那是很可怕的。他转身给张蜻蜓跪下了,“姑娘,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们家的媳妇,您能把她交给我们处置么?”

张蜻蜓本来就打算把人交给他们处置的,不过对碧落的处置她有几点要求,“对外头,我会说碧落今儿出门的时候失踪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还在京城。至于其他的,随你们了。不过白叔,有句话我还是要说。”

她抬头看着碧落,“你说我没有帮过你,那好,我现在就替你说句话。白叔,我知道碧落这么做,确实是对你们家不起,不过就像你们方才说的,强扭的瓜不甜,就是勉强她和麒麟圆了房,只怕她心里会更恨你们。麒麟是个好汉子,又能干心地又好,你们现跟着我,日子也好过了,往后不愁讨不到好老婆,何必弄个别别扭扭的回家来添堵?你们要是肯放手,我就做主断了他们的婚事,往后另给麒麟择个好的,这门婚事我来操办至于你,”她看了碧落一眼,神色一凛,“之前的事咱们一笔勾销,但你既然敢出卖我,就得做好承担这一切的准备。”

第209章 春闺梦里人

“最后,这个丫头你是怎么发落的?”卢月荷坐在椅子上,一手温柔地轻抚着已然明显凸出的肚子,一面闲闲地问。

“大嫂,你觉得怎么处理好?”张蜻蜓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了一句。

卢月荷浅嗔了一眼,“你呀,明知我现在不爱动脑子,还要我心烦。”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她还是想了一想,“捆绑不成夫妻,那丫头既然不肯安心过日子,纵是勉强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放手算了。只是她卖主求荣,这却不能轻饶,否则往后个个都学起她的模样,你还怎么当家主事?”

张蜻蜓听得笑了,“英雄所见略同,我正是按嫂子的主意打发的。”

这也是白亮夫妻心地厚道,虽说心中很是气不忿,原想让白麒麟破了碧落身子再把她发落出去,只是想了半晌,又怕留下血脉,把这个仇越结越深,到底还是听从张蜻蜓的劝告,只是给碧落写一张休书,算是了结了这桩姻缘。

从碧落身上搜出的那些金银首饰,原该碧落的,全赏了他们夫妻,另从潘云祺那儿得来的东西,由张蜻蜓作主,现就赏了他们夫妻一百两,算作小小的弥补,还有日后白麒麟另外娶妻的资费。

至于碧落背义弃主,这一桩事情却是不能轻易放过的。而张蜻蜓要想瞒得滴水不漏,碧落还真不能放于人前。若是卖了她,还怕她出去之后又啰里啰嗦。若是把她刺瞎灌聋,张蜻蜓也没这么狠心。

最后决定,把碧落交给福伯的小儿子,带到卢月荷乡下的农庄里去纺织种田,以作惩戒。

卢月荷点了点头,这确实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处置办法了。乡下生活清苦不说,那儿又地广人稀,都是熟人熟面,只要跟庄户人家说明白,这个丫头是犯了错被罚来的,都是吃着他们家的饭,谅也没有人敢放她走。碧落纵是再有心机,也无计可施了。至于往后,张蜻蜓也有交待,就在庄子上找个人配了也就是了。

像这样不肯安分的丫头,只有让她老实嫁了人,生了孩子,才能渐渐地磨下性子,安生下来。像从前那个娇蕊,那时闹得不可开交,张蜻蜓给带进铺子,让她跟立秋立冬一样招徕顾客之后没几个月,嫁了西城铺子里一个死了老婆的屠夫,听说现在也怀上了孩子,在家过日子还来不及了,哪还有心思管旁的?

张蜻蜓把碧落的卖身契递上,“嫂子,这份礼虽然小了点,好歹是个小小心意,你就勉为其难,收了吧。”

把人交到她手上,这也是让她方便看管的意思,卢月荷也不跟她客套了,把一纸契约放进妆奁,却道:“老三那儿,你还得盯紧着点,查查他到底是在干外头什么,可千万别掉以轻心,万一出点岔子,带累的可是全家。”

张蜻蜓收拾了玩笑之色,严肃起来,“嫂子,你放心吧,这事已经让少泉去查了,我们会小心的。老三是挺可恨,但这事归根结底,都是那个吴德在作怪。这回要是能找着证据,把他给扳倒,那才是大快人心呢!”

董少泉办事细心谨慎,卢月荷还是信得过的,只嘱咐要多加小心,就揭过此节了。

不过张蜻蜓却有一事还要商量,“嫂子,萧家小丫头那儿的药已经送去了,指不定这两天就有结果,到时那丫头弄出来,是和萧老太太一起接回府里,还是怎么着?”

这回,她自己先给出分析意见,“萧老太太说要给咱们做个面子,那她肯定是要接回家里来的。只若是咱们把那小丫头弄出来也接回来,倒是让人起疑心了。所以我这意思,那丫头还是放在外边的好。少泉说,可以把她领回去,跟惜容做个伴。对外,无非就是走一圈过场,编造个买卖身份就完了。那孩子已经有三岁了,放在一般人家也不大合适,在惜容那儿,也是深宅大户,学些规矩诗书,都是好的。纵是萧老太太想见了,咱们两家走动,也是极方便的。等着再过几年,事情渐渐淡了,祖孙想要团聚,那也容易上许多,你觉得呢?”

卢月荷似笑非笑扫了弟妹一眼,“这主意想得很好,足见现在真的大有长进了。”

张蜻蜓给夸得不好意思了,“其实也不光是我一人想的,还有少泉的意思在里头。”

卢月荷却是诚心赞美,“你能想着找他商量,起码是你自己有这个念头,这就是很大的进步了。我的身子日渐沉重,过些日子恐怕还多有烦你照顾的地方,你能想得周到,我到时也就托你的福了。只是那时,可不许嫌弃我们娘儿俩磨人!”

“嫂子你这说得什么话?”张蜻蜓板起了脸,“我照顾你,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大哥走的时候可是把你托付给我的,我要不照顾好你,大哥回来也饶不了我。”

她一时嘴快,提起了潘云龙,却无意间勾起了卢月荷的愁绪。

但见她闷闷地低了头,神色黯然,“也不知相公他们现在在哪里了,还有小叔,应该到边关了吧?他可是头一回上战场,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来。”

这话一说,张蜻蜓也怪惦记那只小豹子的,可为了不让大嫂担心,还要强颜欢笑,“嫂子,你就别担心了,相公是新军,说不定还没轮得到上战场呢,至于大哥和公公,都有一身好功夫,再怎么也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卢月荷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她一笑,只是情绪却低落下去,再也没有心情说笑。

边关有多少将士,就有多少春闺梦里人。惦念着远方的人儿的,又岂止她们两个?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夜色下的边关,重峦叠嶂,峻伟雄奇,在淡淡月色下,影影绰绰显得分外苍茫辽远。这能勾起人诗兴大发的美景却不能让初到边关不久的将士们有一丝欣赏,反而益发恼怒。

虽是入夏,但不时呼啸而来的山风仍是凛冽逼人的,更兼挟着尘土沙石,劈头盖脸地打得面上生疼。

“呸!”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带着土沙的唾沫,潘云豹抬起手背擦拭了下嘴角,但牙缝里却仍是残留着那股子渣渣的不适,令人不快。

“你那没用的,还是拿水漱漱吧。”蒋孝才递上自己的水囊,显摆系在面上,掩着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汗巾子,“早叫你们跟我学,一个二个都不听,非要讲气度,讲潇洒,现在好吧,水都没一口了,还是我才最实在。”

潘云豹没有理会,后头却走上一人,白了蒋孝才一眼,“都学你这样,整支队伍都要摔下悬崖了,还打个屁的仗。”

“喂,常大个子,我不过是偶尔失足,这马还有失蹄的时候呢,我又没掉下去,你有什么好说的?”蒋孝才瞪起眼睛,抵死不认。

常衡一声嗤笑,“是啊,要不是潘二拉了你一把,你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就到阎王爷跟前喝茶去了。”

“你是不是见哥们这还有水,心里妒忌啊?”蒋孝才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当下就跟他斗起嘴皮子。

潘云豹一声不吭,专心看路。二殿下李志在经多方打探,仍与潘茂广联系不上的情况下,最终和将领们商议,决定采纳潘云豹他们的意见,将兵马分成三路,他自统中军,走大路,仍是浩浩荡荡往边关而去。

另外却又偷偷分了两路人马,一路由胡浩然祝心远等人带二千兵马,经由朔州的黄沙岭,寻求谢尚贲的支持,斜刺里突围。另一路就由潘云豹蒋孝才等人同样带二千兵马,由辽州的双峰峪斜刺里突围,期待能够出奇制胜。

潘云豹找到魏鹤年,先递上二殿下的手书,再送上章致知交给他的拜帖。魏鹤年一看,既是军务正事,也是昔日好友的女婿,当然格外尽心尽力。

他们这地方比较荒凉,一般就是打劫,都不往他们这儿走。当然驻军和朝廷对其的重视程度也比不了粮草富足的朔州,没那的兵强马壮。这魏鹤年的官儿也没有潘云豹的二舅舅大,但他却在此处苦心经营十余年,非常了解当地的民情民风,给了潘云豹他们非常好的意见。

双峰峪这个地方顾名思义,就是两道山峰夹着一道狭长的山道,地势很是险要,但是更适合防守,而不是主动出击。潘云豹他们想要通过这里斜插出去,其实很容易引起敌兵的警觉。

敌兵虽不攻打这里,但也在不远处的前方建有碉楼,日夜监视着这里的动向。所以魏鹤年就提出,想要产生更好的效果,不如干脆绕开这条大道,走山路直接插到后头一处腹地,从那个地方打出去,反而离敌军的心脏地带更近。

从前魏鹤年是手上没兵没将,又要兼顾着守关重任,故此虽然想到了,却不敢造次。这一回,既然潘云豹他们要从他那儿开战了,他就适时提了出来,在期望他们建功立业的同时,也期待着能给自己带来些许功劳。

第210章 喜忧参半

章致知远在京城不知道,他这回可给女婿帮大忙了。

这也就是潘云豹来了,否则换了别人,魏鹤年还真不一定愿意这么掏心掏肺地给出这么好的建议。

官场上的规矩,多是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特别是在战场之上,若是打赢了,争功的人不知有多少。若是没个信得过的人提携,有了功劳也未必能给人记住。万一打输了,那要背黑锅的时候,搞不好就把自己给推出去了。所以有些时候多一事不如宁可少一事,这也就是看在章致知和潘茂广的份上,魏鹤年才大胆提出这个建议。

潘云豹他们一听,简直是如获至宝,都是年轻人,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都愿意冒险来搏一把。

既然要去,就得做得周全。魏鹤年老于世故,办事精细,准备好干粮水囊,亲自带队,把潘云豹他们送入山林,解下马匹脖上所有銮铃,拿棉絮包住马蹄,让他们养足精神,等到暮霭沉沉才派了心腹能干亲兵,护送潘云豹等人前往目的地。

据他的估计,走上一夜,待明日天明之际,就能到达地方,恰好就能赶上临行前与李志约定的攻击日期。

不过就算临时有变也不怕,魏鹤年特意给他们多准备了几日的干粮,现在时已入夏,草木葳蕤,山中颇多可以藏身之处,纵耗个两三日亦不是难事。

潘云豹他们此时正是趁夜行走在山路之中,只是不惯这西北气候,晚上刮起风来,飞沙走石的,连呼吸都避不开那漫天的尘土,极是恼人。

魏鹤年派来带队的将领郑三元倒是早就习以为常了,笑呵呵地转头道:“待走过这一路,再往前就有树了,那时便没这么多的沙石。”

常衡不由地问起,“既然有树能活,那为何这些地方不多种些?纵是树不好养,种草不也强些?”

“这你就不懂了!”不待郑三元答话,蒋孝才得着机会,已经指着狭小的山路教训起来,“你看这儿的路,这么点窄,再往哪里种树去?纵是养了草,也得给人踩死,动动脑筋想想吧。”

“蒋公子说得有理,但也并不完全如此。”郑三元道:“西北山多水少,风沙也大,这一带路边是养不活树的。所以才辟出来做了路,若是有草有树的地方,必有人家,也不至于让人走了。”

潘云豹听得心中一动,“有树的地方就有人家?那我们一会进了山林,会不会也遇到人?”

郑三元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真不愧是潘大帅的公子,顾虑果然周全。咱们去的地方是也有人家的,不过等到冬天才有猎户进山来狩猎,这个季节却是没有。纵是遇到挖草药的百姓,避我们这些当兵的还来不及,断不至于有些什么别的企图。”

话虽如此,但还是小心些好。潘云豹和蒋孝才等人交换个眼神,彼此都是这个意思。

他们这一路辛苦,自不必提。及至天色将明,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时候,便到了目的地。

这儿是一处山坡,从这里放眼往下看去,就见星罗棋布的大帐密密麻麻地围着当中的一座孤城。

郑三元令人潜伏下来,低声告诉他们,“这儿就是青龙滩了。那当中的孤城便是我们南康往西的第一座城池,夕临。庞将军的大军就被困在…”

他这话音未落,忽地,就见火光亮起,在他们的西南面,有一队不知是哪里的兵马不声不哈地冲了出来,全是骑兵,不是拿着松脂火把往大军中间扔,就是举着火箭往帐篷上射。

这个打法实在太缺德了,今儿黎明前的这一阵子风出奇的大,西戎人的军队在这个山谷里驻扎多时,经过春天里的几场大风,帐篷栅栏等物都吹得干燥得不行。那些火把火箭上又带着油脂,沾着一点就烧起火来,极难控制。

而这个时候又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待敌军营里敲锣打鼓地闹将起来,就见那一队人马已经杀进了大营之中。逢人就砍,遇人就刺,得着空还不时地在马上拿长枪挑起火种四下散落,闹得天翻地覆。潘云豹他们都是头一回上战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顿时一个二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地就要往前冲。

郑三元急得跳脚,赶上前把人拉住,“都别慌,别慌,且看看是怎么回事,咱们再出手帮忙不迟。”

正在此时,就见那被围困的孤城之上也亮起了无数火把,似是知道援军来了,城头上还趴着人不住地往下张望。

“还看什么呀?快向外突围啊!”常衡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把这边的战局看得非常清楚。

这一路不知是哪里来的兵马已经异常骁勇地把这边的战线撕开了一条大口子,只要被困的大军出来接应,这就是条能够逃出生天的坦荡大路了。

有一枚火弹,对着夕临城的方向高高射出,这是南康国催促出兵的信号。可是被困的大军不知是因何故,犹豫了半天都没有往外冲,而此时,越来越多的敌军已经反应过来,向这支奇袭的部队疯狂地反扑。

不知是哪个士兵,急得一张弓冲天射出三枚火弹,那被困的大军似是此时才决定出手,可是这一犹豫,便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战机。因为天,已经在一点一点地开始亮了。示意收兵的号角被人呜呜吹响,那路人马准备撤退了。可是摸黑来得容易,再想要全身而退就难了。

眼见着自己的同胞们被包围,潘云豹也坐不住了,“郑将军,你让我们去吧?”

“现在去了,就是送死!”郑三元的脑子异常清楚,指着下方,“你们看到没有,那些人最多只有两三千兵马,就是咱们全冲出去,也不过是两千,能冲得过人家这十万大军?”

“那怎么办?”国家危难当头,谁都放下了私心,常衡也帮着说话,“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不成?”

“那你们以为呢?”郑三元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更加懂得生命的可贵,“我不会让你们为了一时的热血,就白白地把命送掉,除非咱们的大军有进一步的行动,否则任何人,都不准越雷池一步,就算现在被围困的人是我自己,我也还是会说这个话!”

他的话很残酷,却是最符合战场实际的需求。

潘云豹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队人马被围攻,被绞杀,却无法做出任何进一步的行动。那种感觉,就像拿刀子在剜着人的心。小豹子看不下去了,抱着头蹲下,心里难受得无法言说。

可就在此时,忽听见敌方后头一阵大乱,又不知是哪里杀过来一队人马,放起一把熊熊大火,烧得映红了半边天。

“是粮仓,是敌军的粮仓着火了!”蒋孝才已经激动地跳了起来,“云豹,你看,你看。”

他的潜台词,潘云豹不用问也明白,那个位置,在敌军的最后方,除了潘云龙,还能有谁?

这下子,谁都不能拦着他了,那是他哥,他亲哥,潘云豹上战场就是为了找他的,飞速地冲上一匹马,潘云豹单枪匹马就要往前冲。

“下来,你快下来。”郑三元死命地抱着他的腿不放,“你敢临阵抗命,是要军法从事的。”

“呼——啪!”随着那场大火,终于,在敌军的前方,南康的阵营里,有一枚金色的信号弹升起来了,在半空中炸响,绽开一朵绚丽的花。

这是发动进攻的信号,很快,有一枚蓝色的信号弹,在潘云豹他们的斜对面升空,那是胡浩然他们准备妥当的信号。

这回郑三元再不阻拦了,沉声吩咐,“放信号,准备,冲!”

绿色的信号弹高高升起的时候,潘云豹第一次真刀实枪地冲进了战场。所谓生死,不过都在一瞬间。

谁都没想到,他们会从这个地方冒出来,这里并不是最初约定的地方,也是敌军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他们的出现,就像一把尖刀,捅进了敌军的软肋,打得他们阵脚大乱,而深入腹地的结果,是换来越来越多的敌军的反扑。

“不行人太多了,我们要向外突围。”郑三元抹一把脸上的血迹,领队往之前的那拨人马靠拢。那拨人马自从他们出现后,也在有意识地向他们靠拢。他们两方靠得最近的,要是能成功会合,比单个地往外冲,成功的机会大很多。

似是察觉到他们的企图,一层又一层的敌军蜂拥而上,想把他们困在其中,分部蚕食。

毕竟都是刚上战场的新兵蛋子,看着身边的战友不断倒下去,许多人的手脚都开始发软。在战场上,士气一怯,必败无疑。

郑三元看得着急,连声大吼,“莫要慌,稳住阵脚。”

可是他再着急也没用,那些京城来的新兵跟他也不熟,根本就不听他的,眼看着节节败退,就快溃不成军的时候,忽听一声炮响,震耳欲聋。

就在潘云豹他们原先埋伏的山坡下方不远处的树林里,又冲出来一队士兵,扛着的大旗上写着斗大一个“潘”字。

爹?潘云豹几乎都要欢喜地叫出声来,就见有一个面如锅底,手持板斧的大将冲了出来,“潘大元帅在此,尔等休要惊慌,往外杀啊!”

这一声号令,可比什么都管用。

潘茂广谁不知道啊?那在南康国的军队里,是跟神一样的存在,有他在这儿,谁还怕?士兵们士气大振,潘云豹更是不顾一切地往那里靠拢,在军队里,也不能喊爹,只能以官职称呼,潘云豹冲到那黑脸汉子的身边就问:“元帅呢?潘千户还在后头,我们是不是带兵直接杀过去?”

那汉子瞅了他一眼,且战且问:“你们是打哪儿杀出来的?”

“我们是从双峰峪抄小道过来的。”

“那条道好走吗?”

“还凑合。”

“要是敌人追上来,就凭咱们这些人,能跑得掉吗?”

“这个得去问问郑将军!”潘云豹一把格开扑过来的敌军,就往郑三元方向赶去。

那汉子动作倒也不慢,如影随形地就跟了上来,“我自己问,还快一些,你给我指个方向。”

潘云豹拿铁枪给他做掩护,那汉子两步就蹿到郑三元处商量了。

小豹子忽地心头猛地一沉,不对,若是他爹真的在此,怎么会不出现?还想着如何撤退,难道是他爹出事了?

而那边,郑三元已经跟那黑脸汉子商议妥当,果然吩咐,“后队变前队,掩护先头部队,撤退。”

队形陡然一变,潘云豹等人又都留在了后头,就是想问也没办法问了。心里再着急,也只能等到回头再说。

那黑脸汉子让郑三元去头前领路,他和潘云豹等人断后,这汉子也是天生神力,一路上不停地砍些小树,横在路中,然后放火,阻拦追兵。

潘云豹和常衡有样学样,一个掩护,一个砍树,倒也配合得有模有样。

那黑脸汉子颇为欣赏,远远地冲他们一乐,咧出一口白牙。胡浩然也生得挺黑,可比起他来,倒白得多了。

等到退回来时的路,走了一段,却又不回双峰峪,潘云豹他们跟在后头,也不知带他们走的是什么路,总之只是跟着大部队跑。只见追兵倒是越来越少,倒是顺利的得以脱身了。

事后才知,是二殿下李志见这边升起潘字帅旗,下令其他方向的将士不顾一切地向前推进,让敌军不得不放弃这一头,这才解了他们这边的困境。可那边,却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当这一场战事,传回京城的时候,是喜忧参半的。

喜的是,刚到边关的二殿下李志立了一功,带领新军狠狠打击了敌军的锐气,潘云豹等人皆有立功表现。忧的是,潘茂广负伤了。潘云龙也暴露了位置,他放火烧了敌军的粮仓,引得敌军盛怒,被嵬项族的族长狐狼,也就是胡浩然杀父仇人的儿子宇文朴亲自带兵追杀去了。而更糟糕是——

“你说什么?”董少泉脸瞬间就白了。

张蜻蜓很为难,但必须告诉他,“浩然,负伤了。”

第211章 事情的真相

胡浩然负伤的消息是张蜻蜓从她哥章泰宁那儿听来的,潘云豹在前线立了功,连带着出谋划策的魏鹤年也受到了褒奖。章致知在朝堂之上听得面上有光,就趁便向兵部打听了一下。

据说,潘茂广的伤势不太严重,倒是胡浩然伤得不轻,皇上怜恤其是功臣之后,非常关心,专程派人用八百里加急往前线送去伤药,又派出太医院的一位御医随后赶至,以示关切之意。

潘家父子三人都在前线,章致知明白女儿肯定牵肠挂肚的心情。都来不及等到回家,刚退朝就命小厮找来大少爷,跟儿子亲自面授一番,让他赶紧给张蜻蜓去报个信。

章泰宁径直找到张记猪肉铺,让人把三妹请到外头的酒楼包厢,又如此这般地跟她交待了一番,让她安心。

张蜻蜓前脚送他出了门,后脚就回来跟董少泉知会了一声。这事儿也瞒不住人,早些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回头在胡惜容面前,才沉得住气。

都知道上战场就不可能不流血负伤,但是当这一切真真切切来到面前时,还是让人无法接受,一贯冷静自持的董少泉很快连嘴唇都白了,“连皇上都惊动了,一定是伤得很重吧?那他究竟伤到哪里?伤到什么程度?”

这点张蜻蜓也不知道。战时的军情乃是绝密,除了皇上和少数几个股肱大臣,没人知道详情。

就连潘茂广的负伤和潘云龙现在的险境,也只是语焉不详的几个字,再想要多问些消息,是半个字也问不出来的。

“少泉,你也别太担心了。怎么说还有云豹他们那帮子兄弟在,一定不会让浩然有事的。再有,皇上都亲自派御医送御药过去了,应该很快就能调理好的。”张蜻蜓现在也只能这么安慰他。

“是,浩然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董少泉喃喃说着,似是给自己宽心,但是那紧绷的心情却是怎么也松弛不下来了。

其实张蜻蜓的心情也轻松不起来,潘云龙给人追着打,恐怕危险程度比胡浩然更高,这话她回头要怎么跟卢月荷说?

“你们这是怎么了?”陆真从外头进来,就瞧见这姐弟二人愁眉苦脸地相对无言。

董少泉毕竟是男子,心里有了烦难也不愿意轻易往外说,只推说有事,就往外走。而女子有了解不开的愁肠反而愿意跟人倾诉,尤其陆真又是个惯会拿主意的,于是张蜻蜓就一五一十跟陆真说了。

“陆姨,你能帮我拿个主意么?这要是嫂子知道了,不得愁死?”

陆真这回也当真没了主意,这种事情轻不得,重不得,瞒不得,但也如实说不得。这让她能怎么办?

再想一想,他们家里都有人在前线拼杀,自己的外甥却被强留了下来。再说起战事,心里多少就有些微妙的变化,就像是生生占了人家的便宜一般,让陆真心里也很是不好过,哪里又能想出主意来?

张蜻蜓直到进家门的时候都没想好该怎么跟大嫂开口,打算先强颜欢笑地糊弄过去。只是玉梨,也就是雪儿的事情解决了,萧老太太已经如约“卖身”进了潘府。她一双眼睛虽瞎,但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张蜻蜓一回来,她便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了。

“你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张蜻蜓重重地长叹一声,“算了,您老也别听了,听了也没得犯愁的。”

这话萧老太太不乐意听,把脸一拉,“怎么?嫌我老了,不中用了?连听你几句话的资格都没了?”

张蜻蜓着意要替嫂子树名声,对外是用卢月荷的名义把人买回来的。只是卢月荷现在有了身孕,院里多有不便,萧老太太就在张蜻蜓的院子里住。张蜻蜓倒是腾出一间上房来专门安置她,又借要新买的两个小丫头学规矩为由,轮流跟在她身边朝夕伺奉,礼数非常周全。萧老太太感念张蜻蜓替她解决了那么一件大事,待她如同自己的孙女一般,平时虽不怎么管事,但真有了事情,却不会不管。

“您想哪儿去了,您要听是想是,那我就告诉您。”张蜻蜓当下把事情一说,两手一摊,“您瞧,您听了有用么?不跟着犯愁么?”

萧老太太却偏头思忖了一阵,问:“你说皇上派了御医去?那派的是哪位御医?又带了些什么药?”

她问这个干什么?张蜻蜓不知道,她现在更关心,一会儿要怎么去见大嫂。

“这个简单。”萧老太太面授机宜,点拨了张蜻蜓几句话。不过又提醒她,“我才问你的话,你也留心打听打听。信我老人家的,错不了!”

张蜻蜓有些不明白,却点头应承了。等到晚上照常去跟卢月荷吃饭的时候,她就笑眯眯地告诉大嫂一个“好”消息,“大哥可厉害呢,打到敌人后方老巢去了,那儿都是些老弱病残,没什么用的,任他撵来撵去打着玩儿。这会子,听说还烧了敌人一个大粮仓,可立了大功呢!”

“真的么?”卢月荷长久没有相公的消息了,这回终于听说一点确切的消息,可真是高兴坏了,“相公没事?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是说,什么时候能回边关会合?”

张蜻蜓哈哈一笑,“这我咋知道?肯定得他打够了,过足了瘾再回来吧?将士们都在前方,后方空虚,这个现成的便宜可是不捡白不捡,这回二殿下率军出征,一出马就把敌军冲得七七八八的,想来,不要多长时间就可以班师回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