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七七八八,是七零八落才对。”卢月荷嗔了她一眼,却是真心地展开笑颜。相公没事,又立了功,听起来状况似乎也不太危险,那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对了,你说公公受了伤,是什么伤?”

“这个我也不知,只听说是点轻伤,应该不碍事的。倒是胡家老大倒霉,受了重伤,皇上都派御医去了。”张蜻蜓见萧老太太的计策奏效,反话正说之后,赶紧转移大嫂的注意力。

世人多是如此,自己不顺的时候,若是见着比自己更倒霉的,那同情心一上来,就觉得自己没这么倒霉了。卢月荷当然也不例外,未免又替胡浩然唏嘘一番。

只是有人听说胡浩然受了重伤,却是兴高采烈,巴不得他就此一命呜呼才好。

边关。

在南康国后军营房中最好的一处地方,现在给单独辟了出来,用做疗伤之所,外头还有重兵把守。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军中的重要人物。包括,他们的大帅,所有南康军人心目中的战神——潘茂广。

“嗳嗳,我说你别给我老是打米汤来,适时也偷两只烧鸡嘛,这成天清汤寡水的,我就是没病也养出病来了!”

据说,那个刚上战场,就因勇猛杀敌而身负重伤的武烈侯胡浩然,此时正跳着脚,声若洪钟地对着面前一碗清可见底的米汤发牢骚。他的左肩上确实缠着绷带,但看这活蹦乱跳的劲头,却绝非需要御医诊治的地步。

他不乐意吃,蒋孝才还不乐意伺候了,“爱吃不吃,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腾啥啊?是不是要嚷嚷得全军都知道才罢?”

胡浩然又急又气,一屁股坐了下来,“潘叔受了伤,我也着急,可这成天饿得心慌的滋味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就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蒋孝才嘴上骂着,却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扔到胡浩然面前,“烧鸡没有,这个要是不吃拉倒。”

胡浩然抽抽鼻子,已经闻到肉香,急急打开油纸,里面包着三个新鲜出锅的肉夹馍,都还温热着。只是馍烤得表皮生硬,牛肉也差了许多料,味道不够。但胜在分量足,一口下去仍是满嘴流油。这在军营,就是极好的东西了。

“谢谢。”胡浩然饿了几天,当下再不客气,张开大嘴就是狼吞虎咽,没一时,就把三个大馍全收进肚中了,再喝一碗熬得稠稠的小米汤,打个饱嗝,舒服得整个人都不想动弹了。

“我说…”正想问问潘茂广的病情,却见门帘一掀,是潘云豹进来了。

蒋孝才忙迎了上去,“怎么样?潘叔好点没?”

潘云豹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食盒打开,“老大,你吃吧。”

食盒里头,装着一只胡浩然刚刚还在念叨着的烧得酥香的烧鸡,一大碗白米饭,尤为难得的是,还有一碗红菇青菜肉片蛋花汤,这在军营,可算得上是极奢侈的伙食了。

只是潘云豹这一开口,却听得他声音沙哑如破锣一般,再看他一张脸,更是憔悴没法看了。不知有多少天没好生洗过,尘土在脸上凝成了一道道的黑线,像是皱纹一般,生生地就把人催老了十岁。

“云豹,你吃点吧。”蒋孝才把他拉着坐下,“老大刚刚已经吃过了,你瞧你都成什么样了,赶紧吃了,洗把脸睡一会儿,潘叔那儿有我们呢,没事的。二殿下不说已经派人上京求皇上派御医来了吗?过几天准能到!”

潘云豹失魂落魄地坐下,神色凄然,“可是我怕…我怕…”

“别胡说!”胡浩然凌厉地吼了一嗓子,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现在全军上下都盼着潘叔快点好起来,你做儿子的怎么尽说这些丧气话?潘叔身体好着呢,中了那么点子毒,没事儿,他一定挺得住。”

潘云豹心痛的双手捂脸,真的想哭。谁能想得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潘大帅居然中了毒?

本来,潘茂广带着五千兵马,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声东击西,浑水摸鱼的战术打得西戎人是疲于奔命,叫苦不迭。就在昨日,潘大帅还算计着近来的几场大风,吹得四下里天干物燥,正是趁火打劫的好天气,便集结了手下想来偷袭。可是未料他们经过的那个地方,在这个季节,正是毒虫出没的时候。在半夜潜伏的时候,有一个小兵大意,惊动了一条蛰伏的蛇,恰好在他身边的潘茂广当即出刀,一刀就将那蛇削为两截。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了,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那条蛇并不是单个出来的,它正在发情期,旁边还有个同伴。那个同伴见它死了,受了惊吓,从黑暗中猛地窜出来,本能地张口就咬,这一下,猝不及防的潘茂广正好就被咬中握刀的虎口了。

潘茂广临危不乱,刀交左手,把这条蛇迅速也给削了。又割开伤口放血,并撕下布条捆扎胳膊,但是蛇毒已经顺着血液,开始缓慢流向全身。

当时士兵们可都吓坏了,身边的将领也询问是否就此收兵撤退,赶紧回去给他疗伤。但潘茂广却认为机会难得,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小伤就放弃整个行动。所以行动继续,潘茂广还命人严厉封锁消息,是以就在他带出来的这些人之中,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受伤的消息。

这一拖延,毒性就更重了。等到潘云豹在战场上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老爹已经毒性发作,进入半昏迷状态了。强撑着做完最后的布置,潘茂广留下的最后一道指令是,无论他是生是死,在大军没有解困之前,绝对不能把消息泄漏半句。

自古常说,兵是将的威,将是兵的胆。潘茂广深知,若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中毒的消息传扬开来,那就是长了敌军的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而士气的起伏,常常就直接关系到整个战局的胜负。尤其是现在已方还处于下风的时候,坚决不可泄了这股精气神。

李志在战后得知实情之际,便开始着手安排潘茂广的治疗与消息的封锁。恰在此时,胡浩然也在战场上负了伤。他的身份超然,且是忠臣之后,正好就可以用作潘茂广的替身,借着他的要求,来掩饰潘茂广的伤情。

第212章 逼亲

潘茂广受伤的这件事,在李志给皇帝老子的密报上当然是写得清清楚楚的。但是皇上也深知此事厉害,故此,把消息放出来的时候,就成了胡浩然身负重伤了。

此事,会给胡家造成怎样的乱摊子,现在谁都顾不上。潘云豹只知道,当他看见他爹惨无人色地躺在那儿的时候,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了。

为着保密,潘云豹和蒋孝才这几个亲近之人被抽出来,跟军医一起照顾潘茂广。若是中毒之初,就立即救治,说不定现在潘茂广已经好了。可是拖延了那么些时,毒性深入肌理,再救治起来就相当麻烦。

边关缺医少药,军医水平有限,苦无良策,现在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御医身上,要是不能快点带些灵丹妙药来,那潘大帅只怕真要呜呼哀哉了。

小豹子这些天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衣不解带地伺候老爹。要是可以,他都恨不得替他爹躺在那儿。毕竟爹醒着,可比他有用多了。

胡浩然拍拍他的肩膀,“云豹,你也别太担心了。现在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要是你倒下了,你爹怎么办?还有你大哥,还在等着咱们去营救呢,你就不为自己,也得为他们撑下去。”

“就是!”蒋孝才把饭端到潘云豹面前,“快吃饭吧,吃饱了才有精神照顾你爹。你可是潘叔亲儿子,这个时候你不出力谁出力?”

潘云豹忽地记起,走的时候媳妇说过,“到了边关,记得要好好吃饭。再不好吃的东西,也要勉强自己多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知道吗?”

吃饭他端起了碗,就算嘴再疼,也默默地把满腔忧思都化进一口一口的饭里。

蒋孝才和胡浩然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现在,只能盼望御医早日到达了,要是潘茂广倒了…他们也不敢想。

陆真这几日,心头颇不宁静。回家也是无精打采的,沉默寡言。晚饭的时候,只吃了小半碗,便推说没有胃口,放下了筷子。

小丫头秋雁悄声问唐晟荣,“先生,您说陆姨这是怎么了?”

他们家人少,不讲那么多的规矩,秋雁名为丫头,但唐陆二人也只拿当她子侄辈看,故此小丫头还是敢说几句话的。

唐晟荣也不清楚,想了一想,“你吃了饭,拿些钱去买街上买个西瓜回来。要是没有,不拘买两个白瓜或是糕点回来都行。这不吃饭,晚上肯定是会饿的。”

秋雁应了,三口两口扒了饭,就去街上买东西了。

唐晟荣吃完饭,顺手就把碗筷给收拾干净了。见陆真仍是坐在屋内发呆,便把纳凉的竹床摆到院中,请她出来乘凉。

陆真本不欲出来,可是唐晟荣笑呵呵地站在她门前一直等着,倒也不好太过拂逆,只好拿把扇子出来,却是懒懒地不想说话。

唐晟荣关切地问:“可是铺子里出事了?”

陆真摇了摇头。

唐晟荣纳闷了,“思靖最近没惹你生气吧?你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陆真想了一时,才跟他道:“边关战事不顺,潘家少奶奶和少泉心情都不大好,我也挺替他们担心的。”

唐晟荣略加琢磨,明白陆真是哪儿不对劲了,“都是同一拨的战友,他们都上战场浴血厮杀了,可思靖却还留在家中,你是不是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也怕思靖明儿回来跟你闹?”

陆真横他一眼,要不要这么直白的?就不能委婉一点么?

唐晟荣见家中无人,跟她说几句推心置腹的大实话,“陆姑娘,咱们也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你才带着思靖过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这么些年,既没有人上门来找过你们,你们也没有去找过旁人。我虽不知就里,但也晓得,你们家肯定也有些难言的苦处。思靖这孩子你比我更明白,他愿意当兵,想上前线并不是冲着升官发财去了,他只是单纯地想为这个国家做一点事情而已。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若是到他果真如你所愿,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他会不会因此而抱憾终生?当然,思靖是独子,你舍不得他上前线的心情我很能明白。所以那天,我看到你在他的酒里下药也没吭声。虽然我是不太赞同的,但毕竟他是你的亲外甥,有什么事还是得你来拿主意。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不管前尘旧事,各家烦难,有一点是不会变的,那就是我们都是南康国的子民。说句有些极端的话,若是家家户户都跟你似的这么想,那这个国家由谁来保护?若是这个国家都不存在了,我们这些人的存在还有什么意思?难道活着做一个亡国奴,还好过做一个为国捐躯的烈士?”

唐晟荣的话,如一记记重锤敲打在陆真的心里。

若是这个国家都不存在了,那…那只怕姐姐姐夫在天有灵,也会唾骂自己拦着他们儿子的举动吧?

匆匆逃回房间的时候,陆真已然是泪湿衣襟了,没有人能够明白,南康对于他们这对姨甥的意义。也没有人会懂陆真的艰难抉择,到底该何去何从?

张蜻蜓这日一早到了铺子,却见平常总是早到的董少泉半天也不见人影。今日是军营放假,张蜻蜓放了陆真的假,让她回家和外甥团聚,可董少泉为什么不来?

他是外掌柜的,这一缺席,让整个铺子都有些抓瞎。林权和白亮找了来,“少奶奶,董掌柜的不在,我们这可怎么办?”

“平常怎么办的,现在还怎么办。”张蜻蜓兑了银子,交付给他们,又把绿枝叫上,“你平素总是跟在少泉身边,这回他不在,外头的事情你今日先去挑起来,该收猪的收猪,该送货的送货,可千万别把客户得罪了。安西,你跟去帮忙。出门时,再叫纪诚回府一趟,把彩霞接来帮忙!”

众人领命,该干什么都去忙了。虽然乱了一些,但还不至于出大的纰漏。只是张蜻蜓心里惦记着,少泉那儿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时候不长,平常跟在董少泉身边的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过来报信,“二少奶奶,您快去我们家看看吧,二太太过来闹事了,非要接小姐回去,还要给她许配人家!”

什么?张蜻蜓吃了一惊,可是现在铺子里一个当家的都没有,她就是有心走,也不能立即走开。赶紧让人去给陆真报个信,今儿实在对不住,这个假期要泡汤了。

陆真闻讯匆匆赶至,不仅她来了,李思靖也跟着来了,“总是在家无事,过来瞧瞧,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张蜻蜓一看正好,备不住去了胡家还要动手,安西给派出去了,她带着李思靖同去,总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要好些。

这边把事情跟陆真快速做了个交接,张蜻蜓只带着小丫头青杏,就和李思靖走了。剩下周奶娘倒是也想跟去帮忙的,只是铺子里实在太忙,全都走不开。

赶到郎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有个尖锐的中年女声在说话,“我说郎老夫人,您愿意照顾我们胡家的女儿,这是您为人厚道,我们做晚辈的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我们胡家的女儿总不能在你们家过一辈子吧?大侄女也有这么大了,哪有不说亲的?难道真把她在家养成老姑娘不成?”

张蜻蜓听得心头火起,推门进来,正好看见胡家婶娘拉长着下嘴唇,憎恶的斜睨着脸色发青的董少泉,阴阳怪气地道:“现在浩然又不在家,大侄女一个千金小姐,怎么能跟这种下贱之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郎老夫人您不担心,我们还怕败坏了门风呢!”

“你胡说!”胡惜容躲在董少泉身后,早已气得泪流满面了,“我和少泉哥哥清清白白,住在郎府,上有老王爷老夫人等长辈管教,下面还有管事嬷嬷照应着,婶娘您凭什么这么血口喷人?再说,爹娘虽不在了,可我还有哥哥,从来亲疏有别,我的事情,自有哥哥做主。”

胡婶娘袖着两手,冷哼一声,“大侄女,你这个话就不对了。你哥哥虽亲,可辈份却也越不过你嫡亲的叔叔去再说了,他现在可是天高水远的,听说最近还负了伤,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因此误了你的终身,那岂不是耽误你一辈子?大侄女,我这可是诚心诚意地为你好,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是么?”郎老夫人来了有一时了,给胡婶娘的一番无理取闹气得不轻,但她自重身份,不屑于与之争执,直到此时才发话,“按理说,你是浩然兄妹的长辈,给自家的子侄主持婚事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只是,浩然兄妹来我府上多时,也不见你们出现一回。现在刚听说浩然出了点子小事,你就这么急赤白脸地跑过来,讨论起侄女的终身大事。老身在此倒想请教一句,这是作何道理?”

胡婶娘给问得一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郎老夫人凛然正色道:“现在世人都知浩然是为国杀敌,身负重任,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做叔婶的不说替远方的侄子担心,反倒急着嫁浩然唯一的亲妹子,这要传扬开来,人家该怎么想你们武烈侯府?”

胡婶娘讪讪的没话找话,“谁说我们不担心?我们当然也担心啊,所以才要给大侄女早些把婚事定下来。要不然,万一她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又要耽误事?再说,这家里有门喜事冲一冲,兴许浩然就转危为安了呢?”

张蜻蜓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无耻的,这叫什么强盗逻辑?她大踏步进来,阴森森地道:“胡二夫人,这可真是难为您的一片苦心啊,若是武烈侯当真病入膏肓了,您要办门喜事冲一冲当然可以,只是怎么不拿您自个儿的亲生闺女去办?胡家妹子身子不好,可经不起您这么操心。您拿自个儿的闺女嫁了,替武烈侯冲了喜,万一日后灵验了,他岂不一世都要感激您?”

胡婶娘给她呛得七窍生烟,欺张蜻蜓年轻,因从铺子里来,穿着也很朴素,当下两眼一瞪,跟斗鸡似的,“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

张蜻蜓嘿嘿一笑,“我是人,难为夫人您生这么大两只眼睛,竟是看不见的么?那真该找个大夫好生去瞧瞧了,出去的门就在那边,您可千万别走错了。”

胡婶娘气得跳脚,“你给我闭嘴!”

“对不住。”张蜻蜓往她面前一站,傲然道:“您既不是我的主子,也不是我的长辈,更不是这个地方的主人,没这个资格不让我说话!”

胡婶娘心头大怒,可张蜻蜓句句在理,她不愿再跟她夹缠,转过头来,直接对着带来的一众家丁奴仆发号施令,“你们还不赶快上前,帮着小姐打点行李?”

这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了。

“谁敢动?你们谁敢动一下,就给我狠狠地揍他!”张蜻蜓拦在院中,招手把李思靖叫上前来,怒视着胡婶娘,“我敬您是个长辈,怎么脸皮这么厚的?这是你家么?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没这么容易。”

胡婶娘左右都绕不开她去,给气得勃然大怒,“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野人?跑到这里来多管闲事?”

张蜻蜓手往董少泉一指,“他是我弟弟,胡小姐就算是我的半个妹子,跟他们有关的大小事情,我全管定了!”

什么?胡婶娘愣了,董少泉是独子,哪来的姐姐?

张蜻蜓落落大方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也不是野人,我是太仆寺卿章致知的女儿,天下兵马大元帅潘茂广的二儿媳,潘云豹的媳妇。董少泉虽是我结义的兄弟,我却是拿他当亲弟弟看的。这位夫人,您二回说话可要客气点!”

胡婶娘倒吸一口凉气,想起来了,确实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可她怎么就跟董少泉结拜上的?

她鄙夷地瞟了董少泉一眼,“就算你是他的姐姐,毕竟是同辈,现在我做长辈的,管的还是胡家的女儿,可没你什么事儿让开!”

第213章 此事就这么定了

胡婶娘说张蜻蜓没资格管胡惜容的事情,话虽然噎人,但并不算是太过份。毕竟张蜻蜓是外姓人,就算能在董少泉的事情上插几句嘴,但若是真的谈婚论嫁起来,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上话的。

但郎老夫人可以,她威严地看着胡婶娘,掷地有声地撂下句话,“胡二夫人,浩然兄妹当日进我忠顺王府的时候,是浩然亲自来拜求的。他去从军的时候,把他妹妹交到老身手上,再三恳求请我看护。现在他在前线,没有他的话,我是绝不会让任何人随意地将胡小姐带走。您要跟她做亲,可以,但得等到浩然回来了,跟他商量才行!”

胡婶娘当即追问:“那他要是回不来了呢?”

郎老夫人眼神一冷,“那就任凭您和她叔叔处置,不过老身也会代为上奏天听,想来陛下也是会顾惜着武烈侯府的旧情,给这孩子安排一个好归宿的吧。”

胡婶娘无计可施了,悻悻地带着人离去。

董少泉和胡惜容急忙前来拜谢郎老夫人,老夫人却是一声叹息,“老身只挡得住一时,却挡不住一世。若是浩然真有什么,或是你家叔叔婶婶说动族人,邀其他权贵前来以势压人,这个忠顺王府也未必保得住你们。”

阴影,像拨不开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胡惜容哭着进房,就要找剪子铰了头发当姑子去,张蜻蜓急急把她拦住,“若是事情真的坏到那一步,我不拦你。只是现在尚有一线生机,我们都没放弃,你为何要放弃?”

胡惜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想着自己和哥哥幼失怙恃,本来就够可怜的了。这么些年,一直受叔叔婶婶的欺压,也是隐忍不发。却未料他们竟然得寸进尺,在听说哥哥出了事之后,就想逼着自己嫁人。要嫁的那人,就是婶婶娘家的一个侄儿。人品好坏胡惜容无从得知,但她不笨,明白叔叔婶婶的意思是想把她困住,免得胡家家财旁落。

或许,在他们的私心里,是盼着哥哥早死的。只要哥哥一死,圣上怜其无后,又是功臣之家,武烈侯的爵位,还有府邸就尽数归于叔叔婶婶之手了。

自己的亲人,竟是如此的淡漠,如此的绝情,这让胡惜容怎么能不伤心?她扑在张蜻蜓的怀里,是放声大哭。

而董少泉咬紧牙关站在一旁,脸色青白得骇人,那一份潜藏的愤怒与无力看得人心都抽紧了。

寄养在他们家的雪儿,虽然年幼,但因为童年的经历,非常早熟。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是很乖巧地给胡惜容递上擦眼泪的手绢。

张蜻蜓强忍着心酸,抱着胡惜容,等她哭够了,才让小竹打水给她净面。看看厅中无语凝坐的董少泉,轻轻地问出声,“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除了从前爹爹进了大牢,自己被族人强押去卖身那次,董少泉第二次感觉到如此深刻的无力。而不同的是,上回遭殃的是自己,这回却是为了他誓要守护的亲人,这一份痛,又更加深切了几分。

胡浩然出征之前,他答应过他,一定会照顾好家里,照顾好胡惜容。可是现在,胡浩然在前线生死未卜,他的叔叔婶婶却平白闹了这么一出,逼着胡惜容去嫁人,要是守护不了他唯一的妹妹,无论胡浩然是生还是死,让他怎么有脸去见他?

董少泉简直快急疯了,他看着胡惜容,目光中有一抹决绝,“实在不行…实在不行的话,我带着容容走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浩然回来再说。”

其实张蜻蜓想的也是这个法子,要是真给逼到那一步,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只是有一点不妥,胡惜容要是这么一跑,胡浩然要是能活着回来还好说,要是回不来,那她二叔却是有足够的资格上衙门告董少泉私拐女眷的,于胡惜容的名声是大大的不妥。

李思靖给出第二条建议,“那能不能给边关修书一封,让浩然赶紧来封信,不让他叔叔婶婶作主?”

这是一个法子,但是操作起来难度太大。首先,现在边关战事正紧,这个时候,你找谁传家书过去?若是让胡浩然知道了,岂不是让他分心?其次,就算是胡浩然收到家书,也写清楚不许叔婶插手妹子的婚事了,他叔婶能听吗?

方才郎老夫人有句话说得很对,毕竟胡惜容的亲生父母都已经过世了,按着辈份来说,她的婚事本来就应该由叔叔婶婶做主。甚至可以这么说,不光是她,就连胡浩然的婚事,他的叔叔婶婶也是能做得了主的。只是他们不愿意让他留下子嗣,所以才不闻不问。

其实还有第三种方法,张蜻蜓想到,既然是胡家叔婶逼着胡惜容嫁人,那就抢在他们前头,赶紧给她说门亲事不行么?可是这种方法,她自己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太靠谱。这个时候,你上哪儿拉郎配去?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尤其是像胡惜容这样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于名节上更是一点错不得的。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张蜻蜓也想不出来了。

大嫂身子日渐沉重,不欲让她操心,张蜻蜓回去向足智多谋的萧老夫人请教,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跟她一模一样的,“若是有交好的人家,能许门亲事便是最好。胡小姐虽然身子不好,但毕竟是位公侯家的小姐,其实娶她做正妻也是不错的。只是于子嗣上麻烦一些,但只要不是家中长子独子,便是娶她,也无妨的。”

张蜻蜓一拍脑袋,要是早知道,让蒋孝才跟她订个亲也好啊。他既不是长子,跟胡浩然又交好,就当是娶个妹妹回家,照顾一辈子恐怕也不是不愿意的。只是现在他也在边关,远水怎么能救得了近火?现在满打满算家里的这些虾兵蟹将,就只剩一个郎世明了,这是家里独生子,恐怕人家就不太乐意了。

这个张蜻蜓却是低估了郎世明的义气了,因为新兵营里已是人去楼空,只留少部分人,与其他地方调来的兵马混编一处驻守防卫,他们再不像从前那样每旬集体放假,而是排了班抽空轮休。

这次李思靖回家,郎世明就没赶上。不过等李思靖次日回去跟他说起这事时,郎世明当即就热血沸腾地表态,“他们家要实在闹腾,我就娶了容容姐,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呃…这个态度是好的,但瞅着这个半大小子,只怕胡惜容也不能同意吧?但是李思靖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只说:“若是可以,还请尊府出手相助,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他看得比郎世明更加透彻,婚姻大事,当由父母作主,可不是郎世明拍拍脑袋,说娶就能娶的,若是郎家长辈肯出手,说不定尚有一丝转寰的余地。

说起来,李思靖也挺同情胡惜容的。那个女孩他虽只见过一次,但印像很好,不仅是因为她没有平常大小姐的那种骄横之气,而是胡惜容虽然体弱多病,但并不消极颓废,反而能够乐观开朗地保持一份积极的心态,这就实属难能可贵了。

看着这样柔弱的女孩受人欺负,但凡是个有点血性的男子都会忍不住想要出手帮她一把。

其实他们想到的,老于世故的郎老夫人怎么可能想不到?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让自家孙儿和胡惜容联姻了。不过郎世明是世子,若是他娶了胡惜容,可以说,这在嫡子长房上是极其艰难了。这叫郎老夫人虽然有心帮忙胡惜容,可也一时难以抉择。

只是谁也没想到,胡家叔婶的动作来得这样快,还不等他们想出个万全之策,他们再一次上门来了。

一改上次的专横跋扈,这回胡婶娘上门来的时候,是备了厚礼的。笑吟吟的先去拜访郎老夫人,并十分谦逊地为上次的无礼而认错,转而抛出重点,“这眼看着中元节就快到了,老爷正打算想办场法事,好生为过世的哥嫂超度一番,也一并保护大侄子在边关安宁。侄女儿,你这要跟婶婶回去么?”

她问得语气和蔼,但那眼神里却潜藏着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胡惜容手足冰凉,看着郎老夫人为难的目光,终于明白上回她说郎府也不能顾得她周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百善孝为先。胡惜容就是明知婶娘没安好心,但她也无法对婶娘提出的要求说不,可是难道真的就这么送羊入虎口?

胡惜容真是不甘心,上回胡婶娘头一次来闹过之后,董少泉担心出事,连接在家陪了她几日,见没了动静,才回铺子里做事,但也只上午半日,过了中晌就回,就是怕她们来找麻烦。

可是他这行踪一定是被人盯上了,所以胡婶娘才会赶在上午董少泉出门之后才来,单独找她的麻烦。

若是董少泉在,他生性机敏,有他在家,胡惜容心里多少还有些底,现在就自己一人,这要怎么办?暑热的天里,她只觉得脊背发凉,从心里头往外透着寒气。

胡婶娘得意洋洋地看着脸色明显发白的侄女儿,那目光就像看着一块砧板上的肉,带着十拿九稳的气势,由不得她拒绝。

上回她是莽撞了,并没有分析当时的局势,只是听说胡浩然受了重伤,才临时起意,想借这消息趁火打劫,把这个侄女儿弄回来,赶紧随随便便打发个人嫁了事。一来摆布了她,二来将来也可拿此来要胁胡浩然。就这一个亲妹妹,就算是被逼着嫁了人,胡浩然也不可能撒手不管。可是却未料横生波折,弄得她灰头土脸,铩羽而归。

可是回家之后,再跟老爷一合计,夫妇二人觉得此事仍是他们站得住理。胡浩然在家的时候,那小子脾气蛮横,又有爵位在身,逼急了确实不好惹,可是他现在不在家,就是最好的时机。

胡惜容一个孤身女子,董少泉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虽说现有郎家护着,但于人情世故上,也不好拦得太过。

至于张蜻蜓,那就更不用搭理了。一个干姐姐还想管得多宽么?简直是滑天下的大稽了。

只是想把人接出来,还是要有个更加合适的理由。

夫妻二人一商议,决定趁着七月十五中元节,家家户户要祭祀先人之机,拼命破些钱财,办一场法事,要把胡惜容诳回家。只要她再重新进得胡家门,大门一关,那就真真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了,要发生什么事都是他们说了算,岂容旁人置喙?

至于董少泉,在没有了胡浩然的庇护下,他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了。当然,他要是一定进来也不是不可以,那小子身上似乎还有些钱财,等他进来之后,把钱财榨光,再把人往外一赶,他又能有何话说?

郎老夫人双目如炬,洞悉世情,胡婶娘过来一张嘴,她就猜出她心里的意思了。只是这话在明面上要她如何反驳?给过世的父母办祭祀,身为子女的本该就回去一尽孝道,她这要怎么拦着?

郎老夫人思忖良久,方问了胡惜容一句,“丫头,既是祭祀祈福大事,你可不能不去。只是你看你这身子还行么?郭太医有没有说,你这几副药还要吃多久的?”

胡惜容不笨,很快就明白郎老夫人之意。这是假托太医之名,要给她寻个推脱的借口。

可是胡婶娘也听出来这层意思了,忙忙回道:“谢老夫人费心了,若是有什么要料理的,侄女儿跟了我家去,也是一样的,横竖都离得不远,也不费事。”

胡惜容心中恨她这无情的婶婶是如洪水猛兽,可是此时,却不得不想个法子搪塞过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才回话道:“谢婶婶关心,只是侄女就算家去,也得收拾一二,打点行装,恐怕也一时不得…”

胡婶娘完全不给她时间拖延,径直笑着做出决断,“那是当然,你们兄妹在府上叨扰这么久,哪能说走就走?这样吧,侄女你慢慢收拾,三日之后,婶婶再来接你,再当面谢过王府上下,此事咱们就这么定了!”

第214章 真的动了心

张蜻蜓恨得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好歹毒的心肠,三日后,说什么也不能让惜容回去。”

胡婶娘走后,他们接到消息,很快就赶到了郎府,商议对策。

胡惜容拭着眼泪,却比一回好了许多,“我想过了,唯今之计,只有我去出家一条路了。”

“惜容你…”

胡惜容摇了摇头,红着眼睛看着张蜻蜓,“二嫂,你听我说,我并不是赌气,也不是正式出家,我可以去城中紫霞观带发修行,那是一所女道观,从前也有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奶奶在那儿修行过的。叔叔婶婶不是要给爹娘哥哥祈福么?我自行去了道观,不显得更加诚心?”

她凄然一笑,“等到哥哥归来,我便可还俗了。”

可潜台词却是,若是胡浩然回不来,她却是注定要青灯古佛,长伴一生了。

“这法子不妥。”张蜻蜓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孩子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那这世道实在太不公了些。

“惜容,不是我说,你自己身子自己知道。若是到了那种清修地方,每日粗茶淡饭,不沾荦腥,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况且听说出家人的功课更加辛苦,你又要如何应付?”

“可这…也总比回去强吧?”胡惜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哥哥不在,叔叔婶婶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也不能老是赖在这里,尽给郎府添麻烦。”

“惜容说得对。”董少泉半天没吭声,此时插进话来,“我们已经麻烦郎府太久了,确实不能再麻烦下去。这里,是不能再待了,不过,容容也绝不能出家!”

他眼中显出一抹决绝之意,“我们收拾东西,马上离开京城。”

什么?张蜻蜓吃了一惊,失声道:“你要走?那你们要去哪里?”

董少泉异常坚定,“我不能让容容落到她叔叔婶婶手上,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带她走。”他的目光遥遥落向窗外不知名的远方,轻轻叹息,“我们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浩然在的地方了。”

张蜻蜓听得心中一紧,明白他的意思了。

只有胡浩然,才是他们俩最坚实的依靠。董少泉要带胡惜容离开,却并不能把她随意带个地方躲藏起来。那样一旦传扬开来,将胡惜容的名声置于何地?将武烈侯府的名声置于何地?

胡浩然虽然对一对贪得无厌的叔婶深恶痛绝,却仍是顾惜着家里的名声,要不从前许多家丑也不会生生地打落牙齿和血吞了。董少泉正因为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只能做出带着胡惜容去投奔他的决定。

如此一来,这在日后人家议论起来,也可以找个借口,说是因为胡惜容关心哥哥安危,所以才不顾危险地去到边关。既可以脱离她家叔婶的掌握,于她,于整个胡府的名声,就都保全了。其实此事在上回胡婶娘来闹腾过之后,他已经想到了,反复思索之后,唯有此法最适宜了。

“在西北边关尚有不少古刹寺院,僧侣世人有时诚心祈福,也有万里奔波,前去上一炷香的,既然要给逝去的亲人作法,再没有去那里更显虔诚的了。容容,我们往那里走一遭,可能会有些辛苦,你怕不怕?”董少泉无奈又心痛地看着胡惜容,只是旅途劳顿,恐怕胡惜容这个身子,就太遭罪了些。

“我不怕!”胡惜容看着他眼中的那一丝伤感与决绝,不由得泪盈于睫,哽咽着道:“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怕!”

她比张蜻蜓更懂董少泉的意思,若是哥哥活着,那自不必说。若是哥哥死了,她和董少泉也没有偷生在这个世上的必要了。与其给人折辱糟践得生不如死,还不如与哥哥同赴黄泉,至少也算得上死得其所了。

张蜻蜓听出她话里的不祥之意,惊诧地看着二人,跳了起来,“你们…你们不会吧?不行,我反对。”

她这话音未落,有人进来了,茫然地问:“这是…怎么了?”

天气炎热,谢素馨在家待得气闷,闻得哥哥们说起京城芙蓉渠里的荷花开得正盛,便想约姐妹们去逛逛。她先去找了祝心辰,那丫头自从上回被吴德吓过之后,除了送哥哥出征,在家憋着一直没出过门,见她来邀颇为心动。不过现在出门可不敢托大,一样带了小厮丫头,规规矩矩地坐车出门。又惦记着胡惜容,正准备约了她再去猪肉铺接了张蜻蜓同去出游,未料到了这儿,却见到如此一番愁云惨淡。

很快,得知真相的祝心辰气得坐不住了,“按说,我们做晚辈的不能妄议长辈是非,可是你这叔叔婶婶也实在太不像话了些惜容你别担心,我这就进宫,把此事禀告姑姑,让她作主把你接到宫里去,看他们还怎么办。”

“不可!”胡惜容和董少泉同时制止了她。

本来千辛万苦压着这事,要是给捅到宫中去了,相当于昭告天下,他们武烈侯府叔侄不和了,那胡浩然这么些年的辛苦岂不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