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惜容已经决定了,“我跟少泉哥哥走,去边关找哥哥,这样叔叔婶婶就没办法了。”

“可是…”谢素馨看了董少泉一眼,犹豫了一下,却是欲言又止。她出身名门世家,考虑得礼法自然更多一些。就算胡惜容跟董少泉走了,但毕竟也不是至亲男女,又都这么年轻,同行千里,难保不招人闲话。

但她这话却不好直说,出口时只委婉地提醒他们,“你婶婶不是说三日后就要来接人么?若是他们不同意怎么办?纵是要走,总不好这么偷偷摸摸地走吧?”

这一点董少泉也早已想到了,“三日后肯定走不了,还得拖上几日,总得准备准备。只是到时,恐怕还要几位鼎力相助了。”

要帮忙没什么,可是张蜻蜓真不舍得他们,“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董少泉苦笑,若是有的话,他愿意这么背井离乡,放弃京城中的一切,到路上颠沛流离么?张蜻蜓的关心他很感激,可是现在是形势逼人,不走不行啊。

张蜻蜓没辙了,郁郁寡欢地回了家。这回,连卢月荷也看出不对劲了,“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蜻蜓见事态严重,这回才把事情告诉了她,“跟他们比起来,我又觉得咱们家还算是好的,起码没让人这么糟心的事情,否则,我都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了。”

卢月荷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了,他们这一走,那铺子怎么办?”

董少泉虽然从商,但做事却很大气。他知道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无法照管铺子里的生意。便主动提出把他家的份子全都转让出来,但也知道张蜻蜓和陆真要周转,肯定一次拿不出这么多现银来收,于是便只办个手续,等她们日后有了闲钱再一点点地给他就是。

张蜻蜓当然不肯占他这个便宜,猪肉铺可是他们几个一手一脚干出来的,董少泉居功至伟,现在生意上了轨道,正是赚钱的时候,他若是此时抽回本金,说起来是他亏大发了。就算是董少泉他们去了边关,一年半载不得回转,但也总是要过日子要吃饭的。所以张蜻蜓给出的建议是,本金不退,仍是给他分红,若是董少泉觉得自己没来帮忙心里过意不去,适当减少一点意思意思也就行了。

这份仁义是应当的,只是卢月荷更加关心,“他们要怎么正大光明地离开?总不好偷偷摸摸地走吧?恐怕只以去寺院参拜为名,是走不脱的。”

这一点,董少泉也想到了。所以他才说要人协助,他会先去跟胡家叔婶谈谈,以要收回外债,回胡府安心过日子为由,争取多一点的时间。然后打点好出门的行装,主要是胡惜容这方面,要带她上路,医药什么的可必不可少。

还有随行之人,他想问张蜻蜓把周奶娘借去。原因无他,之前谢素馨顾虑到的男女有别,他也顾虑到了。其实最好是从郎府借几个老成持重的嬷嬷,但董少泉考虑到行程辛苦,又不好意思连累郎府日后给叔婶前来聒噪,所以这些事情都没有当着郎家人的面前提。

现在旁人都不方便,董少泉只能来求助义姐张蜻蜓。周奶娘为人细心,又忠心耿耿,岁数也不算太老,现在才四十不到,看起来身体也不错,有她这样一个外人跟着,恐怕闲言碎语就能少一点了。让周奶娘先随他们去到边关,日后再随潘云豹回来,只辛苦这一路,也就是了。

张蜻蜓问过周奶娘,她心地善良,虽然舍不得自家小姐,但仍表示愿意跟去跑这一趟。私心里,她还想替姑娘去边关瞧着姑爷,免得天长水远的,给坏女人勾搭去了。

卢月荷沉吟片刻,“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若是有与胡小姐身份相当的人随行,当是更好了。”

张蜻蜓不觉脱口而出,“那么我去?”

说完这话,她自己都愣了一下。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也早就想去边关走一趟了。

卢月荷怔了怔,才诘问道:“怎么可能?你跑去了,家里怎么办?铺子怎么办?”

张蜻蜓的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呐呐地动了动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了。可是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却像是荒原上被春风吹开的野草一般,在心里疯长。

她怎么就不能去了?

铺子里的生意虽忙,但有陆真在,就相当于有了定海神针,人手不够,让绿枝彩霞她们顶上,再招几个得力掌柜回来,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至于说家里,卢月荷当然是要需要人照顾的,可是现在家里有了个萧老太太,她经验老到,遇事可以帮着分析分析,不怕小谢夫人整出什么幺蛾子。至于生产之事,可以再去谢家请几个嬷嬷回来坐镇,也不是非要她不可的。

那她,还有什么好牵挂的?

二少奶奶得承认,这一刻的自己,其实是动了私心了。

小豹子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跟她打,张蜻蜓心里一想起这事,就抓心挠肝的难受。不仅是生他的气,也生自己的气。气他当时太无情,也气自己当时太不警醒。

表面上看起来,张蜻蜓嘻嘻哈哈的无所谓,其实每每夜深人静之际,她心里都怕得要死。她既想听到前线传来的消息,又害怕听到前线传来的消息。那一份忐忑与不安,矛盾而纠结的心情,不是身在其中的人不会了解其中三昧。

可以说,自从潘云豹走了之后,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好觉,特别是当胡浩然身负重伤的消息传来之后,她连接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每一次的梦境里,无不是潘云豹鲜血淋淋,脸色青白地站在她面前,把张蜻蜓吓得哭也不会哭,喊也喊不出来,然后全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

这件事,她对谁都没有提起。只是把这份忧思和恐惧用力地压在心底,不让人看出异样。可是现在,有人要去边关了,这让张蜻蜓还怎么沉得住气?

虽说胡惜容的离开是迫于无奈,但是她有一句话,是说到张蜻蜓心里的。

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就算是生还是死,又有什么关系?

张蜻蜓不是那种为了情情爱爱就要生要死的人,可是…

可是如果真的小豹子战死沙场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后悔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后悔没能真正跟他圆过房,后悔没有给他好好出去玩一趟,后悔没有告诉他,从前,曾经有一个杀猪女…

转回头来再瞧这个家里,其实并没有张蜻蜓一定不可推卸的责任。

嫂子和生意都没什么搁不下的,就是娘家,也没她什么事。旁人自不必提,就连章清莹小姐弟的境况已经大为改观,自己已经给他们铺好了路,只要他们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任性一回,去做一回自己想做的事情?若是自己孤身一人,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有董少泉胡惜容为伴了,那她就算跟着去也不算过分吧?再说,有她跟胡惜容做伴,这一路之上,彼此的名声也能顾及到了,那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张蜻蜓是真的动了心。

第215章 毛遂自荐

“少奶奶,有人找。”

动了离去心思的张蜻蜓,一早仍是在铺子里勤勤恳恳地忙活着,突然就见祝心辰找来了。

见她这儿忙得不可开交,祝心辰也知道自己来的时候不对了,“你先忙着,我到外头逛逛,午时就到上回咱们去过的那忆江南来找我便是!”

张蜻蜓确实是走不开,道了个歉就把她给先送走了。可是转头忙了没一时,却见谢府也打发人来了,“我们姑娘问少奶奶有没有空,请您得着空今儿务必要过去一趟,有点急事找。”

张蜻蜓挠了挠头,今天是啥日子啊?怎么一个两个都跑来找她了?

“行吧,你回去回你家小姐,说我下午过来。”她又把谢府派来的人打发走了,继续忙。

董少泉既然决定要走,他手头上事情还真要找人交接一下。因张蜻蜓自己也动了要走的心思,格外留意这些事要怎么分下去才妥当。

其实别的都好说,只要把银钱卡死在陆真手上,余下的差事不过是化整为零就行了。只是陆真也是女眷,外头负责给铺子里招徕生意的,一定得找一个精明能干的掌柜才是。从前潘茂广倒是推荐了两个账房先生过来,他们人都挺不错的,算账管事都是一把好手,只是年纪颇有些大了,再要他们成天出去应酬跑动,着实有些吃不消。

绿枝是个女孩儿,面皮薄了些,而安西是肯定要带走的,那还能有谁合适呢?张蜻蜓正在这里发愁,却见董少泉领着一个年轻人进来了。

山岚笑呵呵地上前见礼,“我来毛遂自荐,做个掌柜的,不知工钱几何,还请诸位老板多多抬举。”

张蜻蜓陆真皆是一怔,董少泉笑道:“是我把山掌柜的请回来的。本来他们铺子里的生意也多,但架不住我软磨硬泡,又见我们这里实在烦难,山掌柜的才肯过来搭把手。不过往后,他只管对外联络应酬之事,若是送货收猪这些约定俗成的事情还是咱们自己解决吧。”

这个法子好说实在的,真要招一个外掌柜的回来,他们也未必能够全然相信,毕竟外掌柜的责任重大,动动嘴皮子那定下的就是一桩关系到铺子长远利益之事。若不是像董少泉这样的东家,谁愿意掏心挖肺地给你卖命?

若是有一个人帮忙管着外事,但又不需要过多的权力,这于张蜻蜓她们,就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董少泉也很有心,在跟山岚谈的时候,就跟他说好了,除了每月固定的工钱,他每新增一条财路,都给他适当的提成,这就让他干得也更有积极性一些。张蜻蜓和陆真也非常赞同,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山家也在京城干了不少年头了,总有他们的人脉。若是能利用起来,纵是给人分些利益,也是非常应该的。

事情谈妥,末了山岚呵呵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头,“最多两到三年,等你们自家的伙计也能管得了事的时候,我就该解甲归田了。往后如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钱还在其次,他是诚心诚意来帮这个忙的。自从结识了他们,不说自家的生意好了,从董少泉身上,他也学到不少经商之道。况且他们身后还有强大的官家背景,可比他们这些中等商户强多了。

不过山岚最看重的还是他们这些人的品性,都非常地道。没有一般生意之间的那些算计,待人坦荡,做事诚信,跟这样的人交朋友,无论是于商于已,都是大有好处的。故此这次董少泉找上他,要他来救个急,山岚问明白还可以兼顾到自家的生意,就爽快地答应了。

解决接任者的事情,董少泉准备正式交接了。

张蜻蜓关切地问:“胡家那边,你说通了?”

董少泉嗤笑起来,“只要有钱,还有什么说不通的?”

他昨晚就去见了胡家叔婶,明确告诉他们,自己在外头“帮”朋友做了点小生意,赚了上千的银子。若是他们接胡惜容回家,也肯一并接纳他,他就把家财一并交付于他们,只求一个容身之所。

与胡家叔婶相处也有几年,董少泉早看穿这对夫妻贪财如命的本色了。一听有上千的银子可以收,那对夫妻装模作势地教训了他两句,便同意他进门了。

胡家叔婶是知道他手段的,他紧着手上那点银子,总能不断地翻出新的来,最直接的证据就是,自从他跟了胡浩然,他们那边过来要钱的数目就直线下降了。所以董少泉说他有上千两的银子好赚,他们倒也没有怀疑。

不过董少泉提出,既然要给过世的侯爷夫人做法事,他们做后辈的也要尽一些心,等着把银子收齐了,再一并进门。

以为董少泉是怕他们先接了胡惜容进门,单把他一人撇下,所以才拿钱要胁他们。不过胡家叔婶还就吃这一套,只看在白花花的银子份上,便同意宽限些日子,反正中元节还早,且待他把银子收齐了,再与胡惜容一并回家。等到收了银子,到那时再翻脸不认人也不迟。

董少泉如何猜不出他们心思?他说是要交钱,也是用缓兵之计稳住他们而已。接下来,他就该做出门的准备了。

马匹车辆,行李被褥,怕胡家叔婶警觉,这些东西都不能由他明目张胆地去置办,只列出单子,交给了张蜻蜓。并特别提醒她,“若是要买马匹,记得把你家的铁华黎叫上。他懂马,倒是比我们都强。”

他这一语倒是惊醒梦中人了,张蜻蜓当即一拍脑袋,“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他可是边关那边阿兰多的人,把他带上,可比什么都强。”

董少泉颇有些不好意思,“姐,你能把周奶娘请来帮忙就很不错了。阿黎干活是一把好手,他要是走了,铺子里就又少一个得力之人了。”

嗐,张蜻蜓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差点就脱口而出,她也是想去的。可是话到嘴边,到底咽了下去,这事她还没跟嫂子好生商量过,不能擅作主张。毕竟卢月荷没几个月就要生了,要是她表示反对,那张蜻蜓就是再想去,也绝不会走的。

忙忙碌碌,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张蜻蜓正在疑惑怎么还没人来给自己送饭,倒是小丫头青杏提醒了句,“少奶奶,祝小姐还在等您呢,咱们是现在过去么?”

瞧这记性,张蜻蜓急急忙忙收拾了,就赶到忆江南,祝心辰已经在雅间里等候多时了。

酒楼老板的女儿吕悦容因跟他们也算是熟识,见祝心辰一人等着无聊,特意来陪她说话,倒也不觉得无聊。此时见张蜻蜓来了,寒暄几句,吕悦容就知趣地告辞了。

叫伙计把饭菜送上,张蜻蜓一边抓紧时间吃饭,一边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祝心辰俯身凑近些,压低了声音,“我想跟小狐狸一起去边关。”

张蜻蜓听得一惊,筷子上刚挟起一块虾仁豆腐就摔到了醋鱼的盘子里,没空去理会那个,她直勾勾地盯着祝心辰,问:“你怎么动了这个心思?”

祝心辰挥手让小丫头们都退到门外去守候,这才有些泄气地嘟囔着,“自从上回吴德闹了一出之后,这京城我待得总是提心吊胆的。”

她瞟了张蜻蜓一眼,低声说了实话,“原本姑姑给我说了门亲事,都谈得好好的,可是突然人家就反悔了。再问别家,也是如此。姑姑虽然不说,可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张蜻蜓一哽,随即大怒,“他居然敢…”

“其实也不光是这个缘故。”祝心辰是真心拿她当姐妹的,跟她小小声地说起体已,“现在太子殿下身子不好,皇太孙又小,姑姑毕竟是二表哥的亲娘,有些人家,是会有些顾忌的…”

张蜻蜓明白了,因为时局不稳,所以人家也心存顾虑。结亲吧,往后会不会高攀还不一定。但现在,却极容易在吴德的推波助澜下,得罪了太子那边。而李志又领兵出征去了,将来如何,还真不好说。

所以祝心辰,身为李志的表妹,她的亲事就变得微妙起来。就算觉得合适的人家,也多持观望态度,不敢轻易做决定。

祝心辰在京城待得气闷,可也不能一走了之,本来就是因为在老爹的任地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才回的京城。再回去,就更抓瞎了。

她也很无奈,“我实告诉你吧,我现在回老家去是不可能的,那还不如跟着惜容出去逛逛,送她一程,也算是我这个朋友尽一些心了。我告诉你,是想请你帮忙去说说。董公子毕竟是你干弟弟,你去跟他说,让他把我也捎上,我多少还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就算不能干什么,起码也能跟容容做个伴,你说是不?”

张蜻蜓咋巴咋巴嘴,这还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自己还在想着要不要去,这位可好,直接就开始行动了。

“不过你要去不太妥当吧?你家里能同意?”张蜻蜓问起的是最实在的问题,要是家长不同意,就算董少泉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带这位大小姐出门啊?

祝心辰明显眼神闪烁了一下,嘿嘿笑着,“我姑姑还想让我去瞧瞧表哥呢,放心,她一定会同意的。”

这分明是想先斩后奏了,张蜻蜓一句话就戳穿她了,“那就等她同意了再说!”

任祝心辰好说歹说,张蜻蜓是铁口刚牙就是不同意,这事儿干系太大,可玩笑不得。打发了她,转头回铺子里忙了半日,觑个空去了谢府。

张蜻蜓又不傻,谢素馨又不请她吃饭,特意把她约在老爹不在家的时候过来,肯定是有事要私下相商。

只是张蜻蜓没想到,谢大小姐居然给了她这么大个惊喜。掂量着手里一大一小两枚乌黑油亮的铁弹子,她咽了咽唾沫,压低了声音,“这是你捣鼓出来的?”

谢素馨像只做贼的小老鼠左右瞄瞄,“这霹雳子我做出来好几天了,可怕动静太大,一直也不敢试。本想什么时候有空,约你到荒郊野外找个地方试试的,可惜容这不是要去边关了吗?我只好把你请来,赶紧带出去试试,要是有用的话,我再赶着做些,给他们带着防身。要是不行,我也好改进改进。”

没问题,张蜻蜓把霹雳子小心地收进荷包,狡黠一笑,“昨儿大嫂还念叨你呢,走,跟二表嫂家去吃饭。”

谢素馨明白了,这是要把她拐出去试试这东西的威力,捂着嘴偷笑,“走!”

成功地骗过大舅母,张蜻蜓把谢素馨带出门就想找个犄角旮旯去试试这玩意,谢素馨慌忙将她拦住,“你疯了?在京城里试这玩意儿,要是给人听见怎么办?”

张蜻蜓眼珠一转,想到一个好地方了。

“娘!”潘云祺兴冲冲地踏进家门,正打算说件好消息,却冷不丁地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他心一抖,似是哪里哪放了个大炮仗,吓了一大跳,“这…这是怎么了?”

小谢夫人也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可是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比刚才的炮仗似乎更大些。未免也疑惑地站起身来,“这是咱家的么?”

过不多时,就见张蜻蜓那儿的小厮追风急急忙忙地一路跑来报讯,“不好意思,方才是我们二少奶奶想准备中元节祭祀的炮仗,只这天气炎热,炮仗不经放,自己炸了两下,所幸没伤到人,请夫人莫怪。”

哦,小谢夫人这才放下心来,丢了记白眼过去,“纵是有孝心,也得小心着些,让她赶紧把东西收拾好,可别伤了人!”

追风唯唯诺诺地应了去了,谢云祺这才笑容满面地跟母亲说起正事,“这回,禇家的亲事,竟是成了!”

而在潘府后院,张蜻蜓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大坑,直直地将脖子转向一旁,看向谢素馨的眼里,充满了赞叹,这丫头很是一个人才啊。

第216章 你同意么

小谢夫人坐在湘妃塌上,蹙着眉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中的团扇。日头已经快落山了,不复盛时的炽热,窗户俱已大开,让晚风的凉意透进来。但这些许凉意却不能浇熄小谢夫人心里的烦躁,再三踌躇,仍是难以定夺。

潘云祺一碗冰镇燕窝雪耳莲子汤都饮尽了,却见娘仍是迟迟不能决断,未免心头涌上一层对廉颇老矣的不奈,“这么好的机会可是可遇不可求的,错过了这个机会,再上哪儿攀这门好亲事去?且别说是云露了,就是真把云霜嫁去,也不亏她的。”

“你先别催,容我再好生想想。”小谢夫人真的有些举棋不定,婚姻大事非比寻常,况且是女儿家,那可是关系到终生幸福,由不得她不好生思量。

潘茂广这眼看着一时半会回不来,与禇家联姻之事便又被念念不忘的潘云祺重新提了出来。他那意思,还是想做成这门亲事,毕竟禇家的黄白之物太过诱人了。只是小谢夫人将此事搁了一时,头脑冷静下来,总是觉得不妥。

禇家已经表明态度是要嫡女不要侄女的,纵是拿了潘云露去冒充潘云霏,就算是真的嫁过去了,到底纸包不住火,终归是会给拆穿的。

到那个时候,禇家若是不依不饶地闹个不休,于潘家来说,名声定会受损。况且,云露嫁出去,用的是云霏的生辰八字,往后再给云霏议亲时可怎么办?

就算是潘云祺有法子让禇家畏惧潘家之势,不敢张扬,但潘云露毕竟是嫁过去了,禇家能给她好脸子看?一个不受待见的媳妇儿,那日子可怎么过?云露过不好了,转回头能不怪罪她这个婶娘?

小谢夫人自问对这个侄女谈不上多少怜惜之心,但也没有加害她的必要。毕竟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没得罪她,她干嘛要行这种阴损之事?

故此小谢夫人思量再三,终于开了口,“云祺,算了,这门亲事不做也罢…”

潘云祺却是一声冷哼,“就知道您会这样,不过您现在反悔已经迟了,这亲事,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里面是一对无暇白璧雕成的鸳鸯玉佩,“瞧瞧人家,刚合了八字,说定此事,就送这么贵重的一对玉佩做文定,再往后的彩礼,能薄得了咱家的?”

“可是…”小谢夫人有些慌了,再也躺不住地坐了起来,“云祺,你怎么能收了呢?这事闹不好,是会毁了咱们家名声的。”

潘云祺微一挑眉,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小谢夫人惊呆了,“您若是怕日后给人揭穿,便把云霏嫁过去不就得了?横竖也委屈不了她!”

在他的眼中,无论是备受母亲疼爱的云霜,或是不受宠的云霏,乃至堂妹云露,都不过是些能够为他带来更多好处的棋子而已,只要能得到既得的利益,嫁谁不是嫁?

小谢夫人终于明白了,儿子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谋夺禇家的家产,几个妹妹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先前玩那么多的花招,只是拐着弯儿地哄自己答应而已,而一旦事情谈妥了,也就由不得自己不答应了。

她突然觉得一阵透骨的寒凉,更加急迫地想要挽回,“云祺,这事…真不能这样!”

潘云祺却把那锦盒交到母亲的手里,无情地告诉她,“二妹的八字,是您同意交出去的,现在已经给人家合过,也扣下了,玉佩我已经拿回来了,留作信物的玉玦,我也给了人家一块。娘,您说,这事要怎么退?”

他转身走了,只余小谢夫人站在那儿,只觉心头一阵阵地不住发凉。

而在大开着的茜纱窗下,有一个少女已经吓得面色雪白,手心里攥出一把的冷汗。

送走了谢素馨,张蜻蜓磨磨蹭蹭地走到卢月荷面前,数次抬眼又垂下,一副有话想说不敢说的模样。卢月荷也不催她,只静静地啜饮着手中的温茶,意态娴雅。

“呃…”终于,张蜻蜓忍不住了,“大嫂,有件事…呐个,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嗯。卢月荷低低应了一声,示意她可以开口了。

张蜻蜓抓耳挠腮又想了半天,却到底不知道怎么开口,反把自己的汗都给憋下来了。她盼着卢月荷能开口问几句什么,好把自己的话引出来。可卢月荷却似视而不见,半天也不吭声。

张蜻蜓鼓足勇气,正想开口的时候,忽闻细碎隐笑之声,猛地一抬头,却见房里丫鬟正瞧着她这样儿,低着头偷笑,未免皱了眉,“你们都下去,我有要紧事跟大少奶奶商量。”

丫头们忍笑去了,偏问雪还促狭地问一句,“既是要紧事,二少奶奶,可要把门窗都关上么?”

这大热的天,你想害我们中暑么?张蜻蜓在心里腹诽着,却只白她一眼,摆手让她走了,这才讪讪地凑到卢月荷近前,“大嫂,我…”

“二姑娘来了。”忽地,门外又是问雪,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她的话。

等不及丫鬟们掀门帘,一身丫鬟打扮的潘云霏急匆匆的快步进来,却不让丫头们跟着,进门之后,跪下就拜,“大嫂二嫂,求求你们救救我。”

一语出口,已是满面泪痕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卢月荷和张蜻蜓对视一眼,都有些着慌。卢月荷身子不便,张蜻蜓赶紧把小姑扶起,“云霏,这是出什么事了?”

潘云霏一面哭,一面就把潘云祺一意孤行,要把她许配给禇家儿子的事情说了。

彼时,在小谢夫人窗外偷听到的,不是她,却是潘云霜。这个当姐姐的虽然有些娇纵蛮横,但心地不坏,在窗下听到哥哥那样一番话之后,潘云霜可吓坏了,她没料到哥哥居然这么狠心,为了钱财,居然连亲生妹妹的终生幸福也不顾了。故此她急匆匆地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潘云霏,让她自己早做打算。

潘云霏一听,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勉强镇住了心神,一直等到天黑,院门都关了,这才与房中的小丫头换了衣裳,拿钱买通看门的老婆子,赶紧跑到大嫂这儿来求助。

潘云霏哭诉道:“现在只有二位嫂嫂能救我了,不拘哪里,且先把我送去,好歹躲到爹爹回来再说,否则,妹妹真不如死了算了!”

得,这又来一个想离家出走的。张蜻蜓昨儿还说幸亏自己家没遇到这样事情,结果现在就遇上了。这可真是现打嘴了,该怎么办?

张蜻蜓当即问道:“能不能把她先送到咱家别苑去?”

卢月荷沉吟一阵,却反问她,“这么大个人,总不能说丢就丢了,要是找起来,该怎么办?”

张蜻蜓一哽,明白嫂子的意思了。若是要与潘云霏的名声无损,那就只能由她们出面,担保小姑是被她们藏起来了。可那样的话,小谢夫人和潘云祺不天天来闹才怪张蜻蜓这还想去边关呢,难道弄这么个烂摊子给身怀六甲的大嫂收拾?此计不通。

卢月荷想了一时,问了一句,“云霏,若是那禇家公子人物尚可,你愿不愿意嫁?”

别说潘云霏一下听得愣了,连张蜻蜓也傻了眼,“嫂子,不说他…”

卢月荷淡淡嗔了一眼,“人云亦云的话,也未必可信。或许他从前确实是身子不好,可现在到底怎么样,却无从知晓。既然小叔连文定都收了,此事要办起来就有些棘手。既然如此,咱们何不打听仔细些?若无事,云霏你又看得上眼,那咱们便将计就计地嫁过去,未尝也不是一件美事。至于往后,再作往后的打算。毕竟,就外在条件来说,那户人家也实在算是不错的。若是实在不好,那咱们纵是破釜沉舟,也必不肯让云霏你跳进火坑,你觉得呢?”

潘云霏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大嫂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她们从前只是道听途说,禇家公子小时候身子不好,得过痨病,但事实究竟如何,却是谁也不大清楚。

潘云祺现在已经收了人家的定物,若是没有十分必要的理由,也很难让嫂嫂冒着与母亲哥哥撕破脸的风险出手相助,毕竟事情一闹起来,就不好收拾了。

她的性子比一根筋的潘云霜沉稳许多,故此卢月荷这么一点拨,立即就明白过来了,“如此,那云霏的性命就交到大嫂手上了,一切听凭您来作主。”

卢月荷赞许地微微颔首,这个小姑还是很懂事的,她肯全然地信任自己,配合自己行事,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转头看着张蜻蜓微微一笑,“此事恐怕还要着落在弟妹身上,这禇家的底细还得由你去打探清楚才行。”

“没问题!”张蜻蜓拍拍胸脯,应承下来。上回自己助章清雅她降夫,章清雅就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再找上门去,也未必不肯帮忙的。

既然事情已定,卢月荷就让潘云霏赶紧回去,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在小谢夫人面前可一点露不得马脚,否则打草惊蛇,事情变得被动了,往后就是想做什么,也不方便了。潘云霏知道厉害,有嫂嫂给她一颗定心丸,便沉下心,回去等待消息了。

这边张蜻蜓也准备告辞,让大嫂好生休息了。

“慢着,你不是有话跟我说的么?”卢月荷颇有些好笑地瞅着张蜻蜓,这个家伙,忘性还真大。

呃,张蜻蜓一下子想起来了,颇有些赧颜,“嫂子,你都看出来了呀!”

“我没看出来。”卢月荷横了她一眼,“我只是听见你说有话要跟我说,现在不讲,怕你晚上回去睡不着,待会儿又过来闹腾而已。有什么事,说吧。”

张蜻蜓低着头,蹩着脚步,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心虚地开了口,“我…我想去…”

后头几个字,含在嘴里半吐不露的,听着人费劲,卢月荷明知故问:“你想去哪儿?”

“去…去边关。”把实话说出来,张蜻蜓的心里也松了口气。似是打开了一道闸门,老实说自己的心意,“我想去看看他,唔…”

张蜻蜓原本还想找些借口,可是脑子里翻来覆去闹腾半天,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了。想去看看他,就是想去看看他,没有别的理由,没的原因。

当然,她也会去看看潘茂广,看看潘云龙,但那些念头,都没有想去看某只小豹子的强烈,没有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的热切。

张蜻蜓不想撒谎,不想骗人,她选择忠于自己的内心,所有的心意汇成一句话:她想她相公了,她无比想去看看他。

仅此,而已。

卢月荷良久没有出声,久到张蜻蜓觉得自己杵在那里都快像个傻木头了,才疑惑地抬起眼,却见到大嫂端庄秀丽的容颜在纱罩的柔和灯光下,有了淡淡水痕,微讶出声,“嫂子,你,你怎么…”

卢月荷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低了头,拿绢子把泪痕抹去,温润地笑了,“没…没什么,只是突然心里有些感触罢了。”

“大嫂。”张蜻蜓心里挺过意不去的,低头道出自己心意,“原本,我是想着,要是你肯让我去到边关了,我要看看公公,再替你好好看看大哥,把他们平安的消息都带回来。可是,可是我…”

她揪着手指头,跟豁出去似的,想说实话她只是想她自己相公了。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卢月荷微笑着看着她,目光里满满的全是宽容和理解,“其实嫂子挺佩服你的,起码你这么想了,还敢说实话。你就是想小叔了,也是天经地义的,他是你的相公,你是他的妻子,你为什么不可以想他?为什么不可以想去见到他?”

张蜻蜓心中一喜,“大嫂,你…你同意了?”

可是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却见卢月荷摇了摇头。张蜻蜓心头一凉,嫂子不同意,那自己还怎么走得成?

第217章 自私

卢月荷把张蜻蜓见她摇头后,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尽收眼底,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同意,按理说,这是不对的。一个好好的妇人家,不在家待着,奔波数千里就为着去看相公一眼,虽说有人跟着,但这事,难道就是对的么?可是古有孟姜女千里送寒衣,世人却又并不以为羞耻,并赞其夫妻恩义。所以——”

她深深地看了弟妹一眼,“这事就由你自己来做决定吧。你若是一定要去,嫂子不会拦你,但也不会鼓动着你去。你若走了,家里我能照看着的地方,都会替你照看着,去与不去,只问你的心。”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