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人早就到了,只是他们出行低调,早已经出了城,此处只留一个小厮,跟他们通报一声。

可是还有一人,瞧见张蜻蜓就翻起了白眼,张大姑娘很不好意思地过去见礼,“大姐,你怎么也来了?”

这当着人多,章清芷也不好意思说得太过,只是把她狠狠地剜了一眼,“要是你大姐夫从谢家知道,你走这么远也不打算跟我们说一声的是不?”

真不是这个意思张蜻蜓纯粹忙忘了,此次出行虽然谈不上鬼鬼祟祟,但也不好太过张扬,是以章致知只是送了些东西,却连践行酒都没给她办。

张蜻蜓成天不是忙家里头的事,就是忙铺子里的事,忙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就是有几回想起要去给章清芷告辞来着,也给临时冒出来的事情给打岔混忘过去了。

章清芷也不是那不懂人情世故的人,虽有些嗔意,还是能理解的。将一包衣物递到她面前,“知道的太晚了,也来不及送你什么好东西。这是家里赶着做的几双鞋,别嫌粗糙。这成天在外头走,必是费鞋的,这底全是加厚的,总能多磨几日,你拿着穿吧。”

张蜻蜓知道,做鞋是最费工夫的,看着大姐眼中的血丝,还有手上磨出的淡淡血痕,心头一酸,“大姐…”

章清芷眼圈也红了,伸手轻掸她的衣角,“大姐从前没什么好处到过你的跟前,难得你不嫌弃,有什么事,还想着关照我们。你大姐夫和我都很感激,咱们现在是没什么能回报的。等到日后吧,只要有用得着你大姐的地方,言语一声就行。”

张蜻蜓心头给说得热乎乎的,含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怕自己不争气地掉眼泪,催她回去,“孩子还小,离不得人,大姐你就不用送了,我又不是去干什么,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章清芷见这儿确实人多事杂,见过她一面,尽到心意,再叮嘱几句就自回去了。

再等一时,郎世明也拖着长长的队伍过来了。章泰宁骑着马跟着前来送行,后面居然还带了章泰安和章泰寅两个小弟。多时不见,二人又长高了好些,见了她,忙忙地甩镫离鞍到车前见礼。

小胖子很是不忿地低声抱怨,“三姐,你这可太不厚道了,这种好事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们?让弟弟们跟你去啊。”

“你一边待着去吧。”张蜻蜓拍了他脑门一记,虎着脸道:“还没学会走就想飞了,好好在家读书练功,往后等你们大了,再想去哪儿不成?”

章泰寅拉着她的衣袖,殷殷叮咛,“三姐,你这路上山高水远的,可要处处当心。若是遇上什么事情,宁可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要争一时山穷水尽。毕竟出门在外,比不得家里,少人照应,可争不得闲气。有时纵是遇见什么闲事,也少管为妙。”

“你别跟个老太婆似的唠唠叨叨。”章泰安把弟弟拉开,从袖中将一个小包袱递到张蜻蜓面前,“这是临出门前,爹和大哥让给你的。真奇怪他们怎么不交给你,要这么神神秘秘的?打开看看,是什么?”

章泰寅却将他往后一扯,“爹说了,不许我们看的,三姐你等到没人的时候再瞧。”

这后一句话,让张蜻蜓想要打开的手又收了回来。小胖子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不觉皱眉嘟囔,“什么宝贝不让人看?真是的,偏三弟你也学这种装神弄鬼的脾气!”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就得了。路上瞧见有好东西,我不会忘了你们两个的。”张蜻蜓挥手把俩弟弟打发开来,跟章泰宁道:“哥哥回去跟父亲母亲禀告一声,就说我在路上一定会小心,请他们切勿牵挂。”

章泰宁主要是给打发来送东西的,现在东西已经送到,他就不必久留了。只是清咳一声,给张蜻蜓递个眼色,交待一句,“东西收好,诸事小心!”

张蜻蜓瞧他这古古怪怪的样子,心里不免也生出几分好奇,这到底送的是什么?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章泰宁不好说,带着弟弟们告辞而去了。

瞅瞅时辰,真要出发了。可是胡惜容和董少泉却迟迟没有露面,还有皇上指派的那位御医,也不见踪影。

郎世明觉得很是奇怪,别人不来送他倒也罢了,只是奶奶早就说过,是无论如何也要来送他的,怎么还不见人?心头一个问号浮了上来,“这别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张蜻蜓陡然警觉起来,“我过去看看。”

董少泉胡惜容早就收拾好了,之所以迟迟未至,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胡家叔婶来了。

因为瞒得好,故此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消息,只是事有凑巧,今儿一早偏偏到了这里,瞧见胡惜容要走,当下把人拦住,说什么也不放行。

张蜻蜓赶过来的时候,就见胡婶娘正在那儿呼天抢地,惺惺作态,“大侄女呀,你这身子骨你自己是知道的。婶子明白你想去给家里人祈福尽孝的心,只是这么远的路,怎么能让你一个千金小姐去呢?就是你父母九泉之下知道,也必不会瞑目。快跟婶婶家去,等仲和回来,替你带个好也是一样的。”

她说着,还把旁边一位穿着郎中服的年轻人往胡惜容面前推。

胡家二叔胡世南接到消息今儿也来了,不住地跟郎家人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全是我们夫妇无德无能,劳烦尊府照顾了大侄女这么久,现在也该是我们接她回去的时候。”

胡家叔婶这么一闹,倒是让郎老夫人好生为难。有些事即便是心知肚明,但若是没有撕破脸,有些话她们还真不能当面说出来。

可是胡惜容哪里肯走?躲到郎老夫人后头是既羞且忿,满面通红。她知道,叔叔婶婶此时不过是演场苦情戏,要骗她回去,等她真的入了胡家门,那就由得人家摆布了。

张蜻蜓瞧得奇怪,见董少泉给人晾在一边,根本没有插话的份,便使人悄悄上前,把气得脸色青白的他往后拉了半步,要先弄清楚情况。

董少泉三言两语把事情做了个交待。

原来那个郎中正是胡婶娘的本家侄儿,名唤夏仲和,在家排行老二,也是胡婶娘要给胡惜容说亲的对象。

这个夏仲和说来倒有几分本事,胡婶娘的为人不咋地,但她爹却和太医院的一位太医关系匪浅,是称兄道弟的知己。

而夏仲和呢,自小聪明伶俐,又因爷爷的缘故,和那位老太医交往颇多,很小的时候就展示出一定的医学天分,夏老太爷一高兴,就把孙子送去拜师学艺了。

他们家虽然也有官身,但品级不高,子孙众多,怎么也轮不到夏仲和的头上,若是能学成御医,也是吃朝廷俸禄,兼之跟皇宫走动密切,倒也是条好出路。

于是,夏仲和就正正经经开始学医,一路到了太医院,也考取了医士的资格,日后升任御医只是熬年限的事情了。

胡婶娘想把胡惜容完全掌控,就想用联姻的方式,把她许配给自己的侄儿。而夏仲和的哥哥早已娶亲生子,他这年纪条件就是一众侄儿之中最适合的。

此事与夏仲和的父母一商议,他们一听能娶侯府千金,还有若干嫁妆,顿时就同意了。胡婶娘得了许可,就开始上蹿下跳地张罗此事。

只是这回谁也没想到事情就有这么凑巧,太医院里要抽一位大夫随行,偏偏就挑中了夏仲和。

夏仲和一直住在太医院里,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他接到任命之后,收拾了路上要用的药材药方,昨晚才回家跟父母禀明。

夏家爹娘一听,心想你姑姑还在给你说亲事呢,此事可得赶紧去跟她说一声,于是今天一大早地就赶到了侯府。胡婶娘心想此事可是皇命难违,去是必须要去的,只是去之前,无论如何得跟侄女见上一面,把事情敲定不可。于是就带着夏仲和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这一下,就刚好撞上了。

张蜻蜓心说,她就觉得早上下那几滴雨不是什么好兆头瞧,这不就灵验了?本来还夸郎世明难得一回想得周到,可那小子注定就是个捣乱的命,这哪是弄了个大夫,这分明是弄了个催债的。

瞧这夏仲和生得虽比牛高马大的姑姑要斯文得多,长得也还算温良。不过潘二奶奶先入为主地对他有了不好的印象,怎么看都觉得这小子很欠扁。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夏仲和出声了,“姑姑姑父,侄儿还有王命在身,实在不能久留。这拖延了行程,可是要受罚的,实在抱歉。”

他不想在这儿给人当活靶子,想溜了。

张蜻蜓暗问董少泉,“反正你们的东西也打点齐了,咱们就现在冲出去,行么?”

董少泉面有难色,“你瞧这左右,胡家已经叫来了不少人,怎么走得开?”他思忖一阵,“实在不行,你带着容容先偷偷地走,我来跟他们夹缠,过几日追上你们就是。”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这么办了。张蜻蜓正想过去,悄悄把胡惜容扯到后头来,却被夏仲和眼尖给发现了。

因为正好跟他的目光对上,张蜻蜓也不好再掩饰着胡惜容离开。只是横眉立目地瞪向此人,用充满杀伤力的眼神恐吓,你敢说试看。

就见那小子似是颇为畏惧,皱眉沉吟一时,不敢大声说话,却把正被董少泉引开注意力的姑姑拉到一旁,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眼光还不时向藏在她身后的胡惜容瞟来。

张蜻蜓心中一凉,这死小子,到底还是告密了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胡婶娘听了侄子的话,倒没有立即发作。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却又把胡世南拉到一旁,悄声商量起来。

董少泉和张蜻蜓交换个眼色,心中无不打鼓,这家人到底想干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果然,时候不长,胡婶娘换了个口气,上前发话了,“侄女,你若是诚心一定要去,叔叔婶婶也不好拦着。毕竟你这也是尽一份孝心,实属难得。”

胡惜容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就等着听她后面那个“不过”。

“不过呢,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这样出门也实在有些不妥,主要是你的身子不好,要人照顾。”

胡婶娘笑里藏刀地把夏仲和拉上前来,“仲和这孩子可心细,又有本事,别看人年轻,可医术却是极高明的。否则,偌大个太医院也不会派他这趟差使。”

胡惜容已经听明白八九分意思,窘得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偏胡婶娘一定要当着人面,把话说透,“若是这一路上,有仲和陪在你身边,倒也不算什么了。”

这个色胚,我果然没看错,张蜻蜓怒气冲天地瞪着夏仲和,心想这人也真是不要脸,居然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想得出来,可是胡惜容的身子不好,就给了胡婶娘最大的借口。

“这样吧,”胡婶娘假意跟胡世南商量,“把府上的金嬷嬷派了,陪侄女走这一趟如何?那是老实人,人又忠心,有她跟着,再有仲和照应着,咱们也能放些心了。”

胡世南捋着山羊胡,煞有其事地道:“马马虎虎吧。”他转头望着胡惜容还叹气,“唉,年轻人总是有年轻人的想法,咱们做叔婶的管得多了,未免也遭人嫌弃,可是不管又不行。侄女,你要是连这个也不依,叔叔可是断然不会允你出行的哦!”

胡惜容还能说什么?这简直是给人打了一巴掌还得给人道谢。

她心里憋屈,董少泉忍气吞声代她过去行礼,“多谢二老爷二夫人挂念,那让他们先走,我去接金嬷嬷一起上路。”

“慢着。”胡世南斜睨着他,半是不屑,半是忌恨,“侄女去是有正事,你没什么事跑过去干什么?没的乱了浩然的心思这一路上,多有不便,你还是回去好生打理家里的事情吧。”

第223章 讨厌的人

董少泉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这哪里是要留他,分明是想把他和胡惜容分开,让那个姓夏的去谋人,他们这边就要谋他们的财。

胡惜容一听这可不行,要是不让他去,自己也甭去了。

“二老爷容禀。”董少泉以眼神制止住胡惜容,深吸一口气上前回话,“非是少泉自不量力,硬要陪伴妹妹去到边关。实在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还请二老爷容我分解。”

“你不用说了,谁不知道你是商人之子,最是伶牙俐齿,会逞口舌之利?”胡世南冷哼一声,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在京里闹腾的还不够丢人现眼的,莫非还要千里迢迢,把此事一路传遍大半个南康?董家是不要你了,你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可我们武烈侯府可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家,丢不起这个人!”

“就是!”胡婶娘上前添油加醋,怨毒地看向董少泉,“浩然从前不过是年少无知,才会一时被人蒙蔽。等他日后转过弯来,自然是要娶妻生子。有些人可别想着趁他不在的时候,打着他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敢败坏他的名声。我们做叔叔婶婶的,可是头一个不依!”

他们夫妻心里清楚,董少泉既然已经收拾妥当准备走了,那他的钱财定然定然不会留下,之前拿话搪塞,说什么要把钱财尽数交出来给他们,那不过是个拖延时间的幌子。

胡惜容毕竟是个大家闺秀,银钱之事断然不大理会。掌握住了董少泉,就相当于掌握了他们这一房的经济命脉。他们夫妻可以放胡惜容,但却不能放董少泉走。

虽然留下他也未必弄得出他手上的银子,但若是把他也放走了,那真是一根毛也捞不到了。再有,有他这么个精明人在胡惜容身边,恐怕夏仲和很难找到机会跟胡惜容闹出什么瓜葛来,只有把他撇开了,有金嬷嬷在一路上上襄助,侄儿才能一亲芳泽,把生米煮成熟饭。

董少泉怄得几欲吐血,胡家叔婶的心思,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毕竟是自家的家务事,自己无法自辩,旁人又怎好出言相帮?

“胡老爷,胡夫人!”别人不方便插嘴,可张蜻蜓不怕她是董少泉的干姐姐,这个时候不出来说话,更待何时?

“少泉方才说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并不是指他要跟着胡家妹子。而是我,非要他去的。”张蜻蜓冷笑地瞅着他们,“出这么远的门,小妇人心中害怕。所以叫弟弟作陪,可不是让他来陪你们家的侄女儿的。请问,这行也不行呢?”

“你,你不知廉耻。”胡家叔婶气得无话可说,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来痛斥张蜻蜓,“一个成了亲的妇人居然还跟有夫…这种男人来往密切,也不怕惹人笑话!”

张蜻蜓愤而起身,“我是不知廉耻,因为我没像二位这样明理懂事的好叔婶呀,我跟我弟弟来往密切,你们管得着吗?谁爱笑话笑话去,身正不怕影子歪,只不像那些昧了良心做了亏心事的,成天偷鸡摸狗算计着人家。我们姐弟堂堂正正,怕得谁来?少泉,到姐姐这儿来,我们走!”

光天化日之下,张蜻蜓堂而皇之地把董少泉带走了。留下胡家叔婶气得跳脚,回头四处败坏张蜻蜓的名声,在京城渐渐传扬开来。

这种男女之事,本就极易给人诟病,况且董少泉又生得那般容貌,更是惹人遐想,等到张蜻蜓再度回到京城之时,就不得不面对这些流言蜚语了。

可是此刻,她带着董少泉出了门,余怒一直到离开京师,方才渐渐消去。

胡惜容趁空,过来给她赔礼,“二嫂,都是我叔婶不好,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张蜻蜓气虽消了,却仍是鼓着个脸,没好声气地道:“我不是气他们骂我,是气他们这么不待见我弟弟,惜容你给我记好了,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但你们兄妹将来若有一日也有这些混账想法了,咱们没别的好说,这辈子也就再不用来往了!”

怎么会?胡惜容忙不迭地澄清。董少泉心里却非常感动,张蜻蜓能有这个话,足见是真的拿自己当亲人看待了。

“这辈子,我虽失去了所有至亲,但能有你这么个姐姐,便抵得过所有了。”

“这种肉麻的话少对我说,拿去哄你家黑大个子吧。”张蜻蜓悻悻的白了他一眼,却是真正消了气,不再别扭了。只是担忧,“那个姓夏的小子怎么办?”

夏仲和是郎世明要来的人,现在说要他回去恐怕不太可能,只好见招拆招了。

“不过说起来,他也算是帮了我们的忙。要不是有他,恐怕咱们还真的走不了了。”

张蜻蜓顿时甩过去一记眼刀,“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平时挺聪明的人,怎么连这也不知了。”

董少泉呵呵一笑,“我这不过是就事论事。其实光有他一个还也没什么,现在麻烦的是还有一个金嬷嬷,那位大婶可不好惹。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就没少狐假虎威地给我们吃瘪,很是令人讨厌,得趁空把她打发掉才行,否则,容容不得自由不说,连咱们过来说个话都得小心翼翼的。”

这话说得很是。张蜻蜓往窗外瞅瞅,那位金大嫂正在胡惜容的车上作威作福呢。

她跟周奶娘差不多的年纪,却比温柔亲切的周奶娘恶劣多了,一路上过来,就拿自己当太上老君似的,一个劲儿的发号施令。

一时要茶,一时要水,一时守规矩,要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一时又嫌气闷了,要全部打开。闹得她们几个都不愿上前,只有胡惜容没法子,可怜巴巴地在车里受熬煎。

再把视线往后挪挪,谢家一行人正不紧不慢的缀在最后。要说起来,外公家确实是教子有方,出来这几个表弟妹都极是大气有礼。

三人俱作男装打扮,只是谢素谨谢素询两个表弟皆是骑马,英姿飒爽,而谢素馨以身子文弱为由,端坐于一辆外表普通的黑色马车中。

张蜻蜓都快好奇死了,那丫头到底在车上弄了些什么东西?只是碍于金嬷嬷在此,不好过去攀谈。

那位大嫂,也实在太爱管闲事了些。过来之后,就可着劲儿地打听,祝心辰是谁,后面跟着的那几位年轻公子又是哪家的。胡惜容是一问三不知,张蜻蜓也约束下人三缄其口,免得她生出些奇奇怪怪的心思。

至于那个夏仲和还算有眼色,自从出发之后,他就到了郎世明的队伍当中,上了给军医准备的车,再不露脸。

可是金嬷嬷却未必肯就此放过,说不好就得闹着故事出来。张蜻蜓正想着,事情就来了。

因为原本就落后了萧森他们押运粮草的队伍一程,早上又耽误了一阵子,所以掉得就更远了。

郎世明好歹身上还有公差,这小子倒有几分责任心,就想着中午不停下来吃饭了,在车上用些干粮,加快行进速度,先把大部队追上要紧。

张蜻蜓他们都没意见,但金嬷嬷不同意,她巧妙地找了个理由,“这么着急地赶路,我家小姐身子可受不了。还是找个地方打尖,好生吃过饭,再歇个午觉再走吧。”

胡惜容怎么表态她没问题,金嬷嬷都不听,很是固执地拦着不让走。

张蜻蜓咋摸出味道来了,挑眉问她,“那依您说,把夏大夫请来伺候着,是不是就行了?”

“嗳!”金嬷嬷就是这个意思,“既然潘少夫人想到了,那就劳烦您去请下夏大夫吧?”

胡惜容脸涨得通红,让个陌生青年男子与她同乘一车,这像什么话?董少泉跟张蜻蜓还是姐弟呢,都避嫌地一个车上,一个马下地说话。金嬷嬷把夏仲和弄来,不是明摆着败坏她的名声么?

张蜻蜓琢磨了一下,应了一个字,“好。”

冲追风使个眼色,“带匹马去,把夏大夫请来。”

追风跟随她时日不浅,这点子机灵劲儿还是有的,时候不长,便把人请来了。不过是带匹空马去接的,让他骑着回来,这意思就只让他骑马跟着得了。可金嬷嬷连这浅显的暗示也视而不见,只是见着来人,就要往马车上请。

张蜻蜓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嬷嬷,现在你家小姐又没犯病,怎么要大夫进来?不如就请夏大夫在马车旁边跟着,有什么事从车窗里伸个手,就可以诊治了。你们说,是不是?”

“那当然。”祝心辰走在他们前头,闻言转头遥相呼应,“嬷嬷年长经事,怎么会连男女大防的礼数也不知道了?就算是您老一时发浑,犯了糊涂,夏大夫这么年轻,还是有品级的医官,他断不至于犯这样糊涂吧?”

“那是当然。”夏仲和唯唯诺诺地在马上应着,谦恭有礼,“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是亲兄妹也要避嫌的,虽说胡小姐与我确有些沾亲带故,但毕竟都已年长,在下实在不敢逾矩,还请嬷嬷不要为难。”

众人听着他这不卑不亢的几句话,倒是多瞧了一眼,只张蜻蜓觉得这小子提到兄妹,觉得是在讥讽自己和董少泉,对他的观感更差一层。

董少泉上前打了个圆场,“夏大夫,那就辛苦你了,走吧。”

“走!”夏仲和笑着一拱手,打马扬鞭,伴着马车,并驾齐驱。

金嬷嬷无法,尘埃落定,赶路要紧。

第224章 忒坏了

烈日炎炎。

张蜻蜓出门的时候,还在嫌弃那几滴惹事的雨,可是真等着烈日当头,她算是怀念起人家的好处了。

狠狠抹一把额头的汗,也顾不得劳什子形象,把本已在颠簸的车上晃得散乱的发髻扯开,如寻常民妇般胡乱拿头巾随手包了个髻挽上,倒觉得凉快不少。

扶着车壁过去,把脸色发白,捂着嘴欲呕未呕的周奶娘扶到窗口,“靠在这儿,多少舒服些。”

周奶娘这一路可真遭老鼻子罪了,自从追上了萧森的队伍,就拖着他们一路跑。那些当兵的虽然拖了那么多的粮草辎重,但速度可真不慢。她们纵是坐在马车上,也得保持相当的速度,才能跟得上。

天气这么热,又坐在车厢里,更觉气闷。周奶娘毕竟多年在大户人家安稳逸惯了,极不适应,从出发到如今,几乎是天天晕,天天吐。

故此张蜻蜓把车门窗全都不顾形象地打开,周奶娘也讲究不了这么多了。在活受罪面前,人还是本能的愿意选择舒服的。

其实难受的也不只她,绿枝都坐到车门外去了,只是张蜻蜓顾忌着形象,不曾出去。表面上说,是让周奶娘来照顾她。这一路倒好,成了张蜻蜓伺候她了。周奶娘是越心急,越使不出力气,每天坐在车上,就跟扒她一层皮似的难受。

在张蜻蜓手中喝了杯凉茶,周奶娘满怀歉意,“这些天,可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张蜻蜓把茶杯收起,宽她的心,“从前总是麻烦你照顾我,我这两天也算不得什么。等再熬过这几天,习惯就好了。要不要含片酸梅?”

周奶娘无力地摆了摆手,靠着车窗,想迫使自己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张蜻蜓往车外观瞧,就见其他几人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胡惜容毕竟体弱,早就歇菜了,不过她长期卧病在床惯了,既然坐着难受,就老老实实躺着,虽然同样犯晕,倒不觉得太过难受。

谢素馨勉强撑着,只是那形容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至于祝心辰,她是适应得最好的,从前在家也是野惯了,车里闷就改了男装骑在马上,倒还轻松。

郎世明开头还兴冲冲的也骑了两日马,可是很快就给颠得骨头疼,老老实实一样坐车去了。

张蜻蜓眼神往旁边一瞟,瞧着董少泉一身的汗流浃背,却仍是端坐马上,不由心下叹服。他也是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可是骑这么长时间的马,却是一声都没吭过。

胡惜容几次三番地让他到郎世明的车上去歇歇,可董少泉为了护卫她,半步也不曾离开。只笑笑说:“习惯就好。”

要说起他来,还算是事出有因,只是那夏仲和也这么不离不弃地跟着,倒当真让张蜻蜓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这小子还真挺有韧性,又能吃苦的,做人也还算守礼,跟来这么些天,从来没有过半分逾矩。

不过他越是能隐忍,就越招人讨厌。张蜻蜓觉得像他这种人,肯定有更大的阴谋。所以一定要提高警惕,否则等他使起坏来,那就防不胜防了。

张蜻蜓正在脑子里畅想着各种手段来陷害夏仲和,打发无聊的路程,却见金嬷嬷又冲着董少泉嚷嚷起来,“这么热的天,连壶茶水也没有,想渴死我家小姐么?”

董少泉也不动怒,习以为常地嗯了一声,命小厮去取水来。

可金嬷嬷却不满意,“这茶水喝多了,也伤脾胃,就不能去买些瓜果来消暑解渴?”

这老刁奴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么?张蜻蜓很是不忿。不是他们没有钱买瓜果,也不是这一路没有瓜果售卖,就他们今儿还经过一片好大的西瓜田来着。只是他们现在跟着军队一起前进,若是他们买了瓜果来自己享用,让那些将士们看着作何感想?

她们坐在车里,条件已经比那些押粮赶路的将士们好了许多,故此除了一些必要的糕饼茶水,再不会弄其他东西。

就算娇生惯养如郎世明等人,都克服了下来,不说与将士们同甘共苦,起码不会当着人家的面去吃香的喝辣的。偏这金嬷嬷一路多事,不是挑三,就是拣四,拿着鸡毛当令箭,极是讨嫌。

董少泉这些天来虽然隐忍不发,但也仅限于可以满足的情况下,若是提这些无理取闹的要求,他是一概装聋作哑,置若罔闻。

金嬷嬷见半天小厮仍旧只提了壶水来,极是不满,假意失手,连壶掼在地下,瞬间泼洒开来,滚一身的泥沙。

天气本来就热,这老刁妇还给人添堵,张蜻蜓恼怒地一拍车窗,出声了,“提壶水都能洒了,看来嬷嬷身子很虚啊。我看,您还是赶紧下来跑几步,练练腿脚,否则再这么下去,恐怕连饭菜也吃不下了。”

“你…”金嬷嬷狠狠地剜了张蜻蜓一眼,到底她是个主子,不敢正面交锋,只能阴阳怪气地道:“谢谢二少夫人关心了,只是现就有我家表少爷跟着,他可是明堂正道的大夫,有什么事都能照应着,不劳您费心,是不是啊,表少爷?”

夏仲和迟疑一晌,瞧瞧左右的波涛暗涌,决定实话实说:“嬷嬷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实在没有虚弱之症…”

“听见没?二少夫人,老奴可好得很呢!”金嬷嬷得意地把话打断,发出一阵极其高亢的锐利笑声。

果然不是好鸟,张蜻蜓瞪着夏仲和,却听他话锋一转,“不过,这旅行途中,本就劳累,确实不宜进食瓜果这些寒凉之物,免伤脾胃,就是饮茶,也以清淡为佳。”

这算什么?两不得罪么?张蜻蜓不领他的情,金嬷嬷也觉有些无趣。这一路上,她已经制造好些机会给夏仲和。可他呢,也不说领情,也不说不领情,就是这么温吞水地吊着,也不知是天生胆小,还是没有气魄,让人瞧着好生心烦。

他们这儿正闹哄哄着,忽见李思靖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夏大夫,前面有几匹马好像中暑了,口吐白沫走不动道。喂了水喝也不中用,能麻烦您去看下么?”

他这话说得很是客气,世人尊重医生,却不大瞧得起兽医,要说,他们这些当兵的也多多少少懂一些医治马的土方子,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转过头来求夏仲和。毕竟是皇上预备役的未来御医,肯来替马治病么?

夏仲和却没有犹豫,立即打马上前,“快,带我去瞧瞧。”

张蜻蜓忙道:“我这儿也有个懂马的,阿黎,你也跟去帮忙。”

铁华黎想把马鞭交给追风,张蜻蜓正闲得发慌,转念一想,“不用了,就这么走吧。”她连人带车都跟过去了。

郎世明祝心辰见状,也急忙跟上,一起去凑了个热闹,后头谢家兄弟无奈地相视摇头,自发自动地护卫起剩余的车队。

追到队伍前头,果然见到已经有匹枣红马倒下了,还有匹白马也跪在地上,口吐白沫,无力起身。给士兵牵到树边树荫下歇着,拿凉水泼了,也放了血,只不见好,萧森也在这儿,急得团团转。

像他们这样长途运输,一匹马就得顶一个位置,若是在半道上倒毙了,就得影响整个进度了。

铁华黎过来摸摸马儿,只觉高温烫手,“这样不行,得立即给马儿灌肠。”

啊?那驭马的士兵面有难色,指着旁边一堆从士兵身上解下的水囊,“灌肠我们可不会,况且现在附近又没有水源,现用的水都是大伙儿喝的水,要到宿营地还有半日要走,哪还有这么多水侍弄它们?”

“我车上还有桶水。”张蜻蜓毫不吝啬地让小厮把车上仅剩的一桶清水给抬了下来,郎世明和祝心辰纷纷表态,“我们那儿也有一些,总该够了吧?”

“先不急。”夏仲和摆了摆手,挽起衣袖走上前去摸那马头,“先弄两块布,打湿了给马儿搭在头上敷着。我再给它们开副药,吃了再说。”

铁华黎诧异地看着他,“先生从前医过马?吃了药就能不用灌肠?”

夏仲和摇头,“我也不知,姑且试试吧。”

张蜻蜓很有些信不过他,嘟囔着,“这虽是马儿,也是两条命,能这么随随便便试来试去的么?”

夏仲和抬眼,含笑看她,“要是二少夫人能包活,就请您来治吧。”

这小子,忒坏了,明知道自己不懂,还拿话堵她,张蜻蜓气得脸通红,“阿黎,你来治。”

铁华黎谢谢她的信任了,不过却没这个本事,“少奶奶,这匹白马尚有三分救头,这匹枣红马却不好说了。”

“这就是嘛!”夏仲和脸上笑容不变,“死马当活马医,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从来医病不医命,马儿呀,你们今日要死要活,就得看你们的一场造化了。”

张蜻蜓一哽,却是无法反驳。就见夏仲和在他带来的大包药材中挑挑拣拣,择出香薷朱砂菊花连翘等六七味药来,放进药罐里捣腾着,“你们也别干站着,给那马儿头上的湿布常换换。再能找个人烧锅开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