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惜容虽然人在肩舆里,却是将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随着那一声悠长的号令,老是东倒西歪的肩舆终于四平八稳地升起来了。就算是走动起来,也不再是高低不平地晃来晃去。

勉力撑起身子,隔着狭小的门缝看出去,在左首边那个会用草编小玩意儿,一路对她关心有加的男子,这一刹那,在大雨中潮湿了她的眼睛,也深刻的温暖了她的心。

出来之后,张蜻蜓再不愿意回到狭小气闷的车厢里去了,冒雨骑马,努力上行。

越往高处,路越崎岖,夏仲和看她费力地提着缰绳,骑得危危险险的样子,很是惊心,在嘈杂的暴雨里大声提醒,“潘少夫人,您还是去坐车吧。万一摔着,可不是好玩的。”

“我没事!”张蜻蜓不想被人看扁了,逞强地一定要走。

夏仲和在心头叹息,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大少奶奶,倔强得要命,初相见时,就见她浑然无畏地为朋友出头,甚至不惧礼法地为义弟说话。那一刻的震撼,带给年轻的医士是巨大的。

而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张蜻蜓也是爱憎分明。对朋友们热情得像一盆火,对自己就冷淡得像一块冰,丝毫不虚伪,不作做。这样的真性情,说真的,夏仲和并不生气,反而颇有几分欣赏之意。

这样的女子,若是能与她成为知交好友,一定是件极幸运的事情。而作为她的相公,唔…忍不住再偷看张蜻蜓一眼,虽是雨中,仍看得到她眉眼平顺,体态轻盈。嗯嗯,此处夏仲和决定持有保留意见。

张蜻蜓很想在看不起自己的那个大夫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一个没看好,马儿失了前蹄,右后腿一滑,就往旁边山坡下哧溜哧溜地滑去。

张蜻蜓吓得勃然色变,她怕给马带下去,赶紧撒手,放了马缰绳,跳下了马,恰恰跌进斜坡上的一个泥坑,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啃泥。

而此时,山林间已经有不少小股的山洪在泛滥,水流的速度又快又急,要是真给卷了进去,那才叫要命。

“姐!”“少奶奶!”“二嫂!”

眼看着张蜻蜓就要给冲到一旁的洪流里,四下里惊呼声响成一片,还是离得最近的夏仲和反应最快,迅速从马上跳下,把手里的长鞭甩了出去。

张大姑娘很识相,这个时候也不计较什么恩仇了,赶紧一把抓住。她刚想站起来,却因身下的泥沙松动,脚底打滑,再次跌倒,而这一滑之力,反把夏仲和扯得一同往下摔落,瞬间就又滑落出几丈开外。

说时迟,那时快,张蜻蜓这回是真的慌了神,这是一处光秃秃的山坡,连根草都没有,什么都抓不住。难道今日竟要命丧于此么?

眼看夏仲和也给她拖累着收不住脚,张蜻蜓心一横,心想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干嘛拖一个垫背的?算了,放手吧。

不过死之前,张大姑娘还想尽力讨点利息,瞪大了眼睛,“姓夏的,你答应不打胡家小姐的主意,我就放手!”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呀,我看起来有这么歹毒么?夏仲和正要张嘴,却见上头有人高喊了一声。

“别慌,都别乱动。”

张蜻蜓一抬头,就听谢素馨一声清叱,在车辕上发动一个弩弓。一支飞爪带着长长的绳索飞了出来,噗哧一声钉在了夏仲和身边一丈远处。他手够不着,急中生智的迅速就地打了两个滚,一把抓住了绳索。

见有了救命绳索,张大姑娘也不撒手了。咳咳,当然,也就不好意思跟人家谈生意了。

得了这么一缓的工夫,谢家兄弟,还有潘云凯等人就带着绳索赶下来了,先把二人扶起,上头郎世明指挥人齐用力,好歹把大伙儿全都安全的救起。

那匹失蹄马倒是乖觉,知道情形不动,迅速在山坡上就地卧倒,滑了还不及张蜻蜓远,安西带着小厮们下去,把它也给牵了回来。

“吓死我了!”直到安全地回到大路中央,泥人似的张蜻蜓才脸色发白地吼出一句。他祖母的,这南方的山和雨,实在是太可怕了。

“吓死我了…”同样的话,周奶娘抖着嗓子说出来,却已经明显地失了气势,添了泪水,“瞧您还逞不逞强?这要是出了点子什么事?让奶娘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刚才那一瞬,可把她唬得胆都快吓破了,就算是现在抓住了张蜻蜓,仍是浑身发抖,绿枝的手也在不停地发颤。

张蜻蜓魂魄还没回全,任凭人数落着,被扶回了车里,连句道谢也不知道说,眼珠子直愣愣的都不会转了,绿枝倒了杯水到她唇边,好歹喝了之后,张蜻蜓心里安定多了,只一想起来,仍是后怕不已。

“这什么破路啊,还有那匹马,也不是个好货。”她要是就这么去了,长这么大,活两辈子连个房也没圆过,岂不是太亏?

可怜的马儿打个响鼻,蔫头蔫脑地在一旁步行,满腹委屈。又不是我要你骑我的,是你自己非要骑人家劝,你还不听,关我什么事?

总算是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山顶,见到那小道观不过是三五间房,两三个道士,得了萧森吩咐,早已经收拾出来了,加上大殿,一共只有三间正房,全让给张蜻蜓等少爷千金,他们几个道士反到后面的小柴房里凑合一宿,另有一间厨房,没法住人,但可以生火烧水做饭,给他们行个方便。

这道观是依山而建,后面不远处就有一个极宽敞的山洞,就算是同时容纳上千人,也是绰绰有余的。因为地势高,岩洞里头倒是干燥,把粮草放下,搬几块大石过来就可生火做饭。虽然没有萧森之前吹嘘地上来就有热水热饭,但好歹有个可以做的地方,士兵们也不算太失望。

只是这场恼人的秋雨一直下到后半夜,才淅淅沥沥地止住。

“怎么样?好点没?”夜已深,谢素馨她们却都还未能安枕,因为不少人都生病了。

胡惜容还好,还能勉强撑着喝点米汤,才昏睡过去。最麻烦的反而是潘二奶奶,本来瞧着好好的,可晚上吃了饭没一会儿就全吐了干净,吐完人就晕过去了,再过一时,摸她额上,已经烧得滚烫。

张蜻蜓也不想这样,她也很郁闷。不过是淋了场雨,怎么就这样不中用了呢?耳朵里能听见四周嗡嗡作响,知道是人在说话,可就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说不出话来。身上像压着块千斤巨石,让她动弹不得。

不免有些挫败地想,这下,又得让那个大夫看笑话了唉,一下子欠他两个人情,怎么还呀?

第228章 梦中的吻

恍恍惚惚之间,张蜻蜓做了个梦。

又好像是自己的魂魄飞了出来,整个人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一路飞啊飞啊,飞过高山,飞过流水,风声在耳边呼啸,陌生的景致在眼前快速掠过,飞得她胆战心惊,飞得她晕头转向,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终于,飞到一处地方,出现了光亮,却不是寻常的阳光或是月光,而是一片红光,像是大火燎原的山谷。

下面有无数只的蚂蚁在打架,可是却有杀声震动天地。她在高高的天上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竟然是战场。

小豹子!张蜻蜓一个激灵忽地就想起他来,拼命跟那只看不见,又紧紧抓着她的手作斗争,我要下去,下去。

到底,还是给她挣下来了,却落不到地,仍是隔着一段距离,在士兵们的头顶上盘旋。两边打得异常惨烈,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染着尘土与鲜血,看不清面目。

小豹子!小豹子!张蜻蜓放声大喊,却是没有人应和。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士兵倒下,张蜻蜓越发焦急了,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弟妹!”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喊她,转头一瞧,却是潘云龙,不觉大喜,“大哥,你没事吧?嫂子要生娃娃了,我跑出来,你不会怪我吧?”

潘云龙呵呵一笑,“没事,只是回去了,你可要补一份厚礼哦!”

“没问题!”张蜻蜓激动得眼泪花花的,大哥亲口说不生她气了,这可比什么礼物都贵重。

“云豹就在那里,你快去吧。”潘云龙给她指了一个方向,继续厮杀去了。

张蜻蜓急忙往那儿飞去,果然,就见潘云豹正在那儿被一群人围攻,张蜻蜓一看就急了,“放开他,有种就单打独斗,这样算什么英雄好汉?”

可是没人理她,张蜻蜓想冲上去帮忙,却怎么也冲不过去,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却见潘云豹冲她大嚷,“媳妇儿,不要怕,你看我打坏人!”

果真,只一下子,那些坏人就都被打跑了。

张蜻蜓破涕为笑,顿时就冲他飞扑过去,也不知怎的,这一下子,竟是扑进他的怀里了。脚下接触到了坚实的大地,还热热的。

“媳妇儿,你来看我的吗?”潘云豹见到她,明显乐坏了,把她搂在怀里,喜笑颜开。

张蜻蜓忘记了羞怯,不觉含着两包眼泪,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地点头,“傻瓜,不为了看你,我跑这么远做甚么?你都不知道,路上有多辛苦。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我还差点给冲到河里去了!”

小豹子抬手摸着她的脸,一脸的心疼,“媳妇,委屈你了。”

有这句话,张蜻蜓只觉自己什么辛苦都值得了。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这一刻的张蜻蜓,只觉得旅途浑身的疲乏都消失了。

可是…可是小豹子这是要做什么?

张蜻蜓害羞得不肯抬头,小声嘀咕,“旁边还有人呢!”

“没事,他们都在忙,看不到!”小豹子两手把她的脸捧起来,嘟着嘴就要亲上去。

张蜻蜓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偷眼觑向左右,好像真的没什么人留意的,那就亲吧唔…反正她也挺想念这滋味的。

脸红耳热地闭上眼,在唇齿交融地感受着暌违已久的亲密与彼此的心悸。张蜻蜓想,如果周围的温度能降一点,就更好了。

可是突然,就听得一声大喝,“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潘茂广手持一柄大斧,严厉地瞪着她,非常生气,“你怎么跑来了?这不是扰乱军心吗?”

“不是,公公,我就是来看他一眼,我这就走,马上走!”

“来不及了!”忽地,蒋孝才他们全都冲了出来,非常慌张,四周,飞出无数支火箭,把他们团团包围。

“你们快跟我去迎敌!”潘茂广一把抓起小豹子,带走了。

火,四周全是火。尤其是脚底下,更像是有火炉在烧。

“不要丢下我。”张蜻蜓急得大嚷,却见他们也纷纷被火包围了。首当其冲的就是绑着纱布的胡浩然,然后一个一个,全倒下了。

“浩然,十一少,大哥,爹,小豹子。”张蜻蜓想去救他们,却被火围困得不得前行,她急得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那份揪心的痛楚,让她无以言表!

小豹子,我们还没圆房呢,你不能死,你不要死!

忽地,气力耗尽的张蜻蜓似是像白天似的,又跌进了冷水里,沉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失去了所有意识。

“好了好了!”周奶娘长舒一口气,将手伸到被子里面,摸摸张蜻蜓的手背,又摸摸她的脚背,惊喜非常,“手背脚背都出汗了,夏大夫的方子还真灵,绿枝,你快去把他请来,再给姑娘看看。”

“嗳!”绿枝也是喜不自胜。

之前张蜻蜓发起高烧,面色潮红,却滴汗不出,可把她们急坏了。现还在路上,断不会因她一人而停留,若是张蜻蜓今晚出不了汗,明日必是不能上路的,那就麻烦了。

全亏了夏仲和,冒着大雨去外头挖来了野生姜,熬了姜汤,给张蜻蜓泡脚,这才把她的汗给逼了出来。还特意交待她们,若是张蜻蜓退了烧,立即去叫他。

房舍狭小,绿枝出门不过两步路,就见夏仲和这么晚了还没睡,在小厨房里守着火,继续熬姜汤。不禁好奇,“夏大夫,我们姑娘已经出汗了,您这是熬给谁的?”

夏仲和微微一笑,“今日雨大水寒,士兵们又不得片瓦栖身,想来明日定是有不少人要着凉的。横竖山里野姜多,我多挖了一些,熬了姜汤,明儿一早给大伙儿服下,都搪搪寒气。绿枝姑娘,你先来一碗吧。”

绿枝道了谢,瞧着他累得抠搂下去的眼眶,诚心诚意地赞道:“夏大夫,您心地真好。”

夏仲和淡然一笑,“不过是医者的本分而已。”

再次仔细地给张蜻蜓把了一回脉,汗发出来之后,脉像就平和多了,他也放下心中大石,只是瞧见她在睡梦中仍是紧皱着的蛾眉,不禁有几分怜意。这病着,肯定是难受的吧。不过他有信心,一定能医好她,他也还是更喜欢生机勃勃的张蜻蜓。

“好了,现在没事了。你们拿热毛巾拧干,给她擦擦身子,换身干净衣裳,明早给她多穿点,只别经了风,是可以上路的。”

谢天谢地,周奶娘和绿枝都不住念佛,再三谢了夏仲和,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张蜻蜓。

而夏仲和直忙活了一夜,熬煮了大量姜汤,一早分发给众人热热地饮下。有些面色不对的,他就把人单独拎出来枕了个脉,记下名字和症状,等着到了市集,再来抓药。

萧森非常感谢他的尽心尽力,他虽然着急赶路,但也不会拿士兵们的性命开玩笑,若是大伙儿都病倒了,谁帮他押送粮草上路?

于是决定,今日适当地缩短些行程,找个地方早些落脚,甭管有病没病,都让大伙儿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再行赶路。

张蜻蜓第二天下山的时候,迷迷糊糊醒过一回,周奶娘在身边伺候着她喝了些一早熬好的米汤,又睡了。到了晚上,忽地给内急憋醒,等收拾停当,人也清醒了大半。睁开酸涩的眼睛,打量着身处的陌生房间,还有些犯晕,“这…这是到了哪儿?”

周奶娘扶她靠好,却是先问:“饿不饿?给你留了稀粥,要吃点吗?”

她这一问,张蜻蜓倒还真觉出几分饿来。周奶娘一面给她喂着热粥酸菜,一面絮絮叨叨地告诉她,“你睡了有一天了,这个地方叫做柿子沟,咱们现在是借住在农家小院里。昨儿那场大雨,可让不少人都着了凉。胡小姐还没起来,董少爷就倒了。还有许多士兵,也都发起了烧。夏大夫可忙坏了,照顾完了这个,还有那个,我让绿枝他们都过去帮忙了。你这病,也是他治好的,昨晚那么大雨,还替你去挖野姜。这回,真得好生谢谢人家!”

张蜻蜓一点一点回想起来了,昨儿她先是摔下了马,然后是那个姓夏的出手救了她。再然后,自己吃了饭却觉得非常不舒服,吐得干净之后,整个人就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呀,她好像还做了个梦来着,梦到小豹子了!

一颗心刚提起来,就颓然放下了。不过是做梦,能说明什么?老人们说,梦都是反的,她梦到小豹子出了事,他肯定就不会出事。对,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张蜻蜓按下心肠,冷静下来思考问题,除了要给夏仲和道谢,还有个人也不能忘,“对了,奶娘,昨儿是表妹放了绳子出来吧?”

“可不是?”周奶娘说起这个可真是感激不尽,“谢小姐可真是心灵手巧,竟做出那么利害的东西。连夏大夫都说,要不是她那一下子,搞不好你们都被洪水冲走了。你是不知道,我们今天下山的时候,那水涨得,啧啧,都有车轮深了,可吓人呢,瞧你二回还听不听人劝,人家夏大夫好心好意…”

行了行了,张蜻蜓听她一口一个夏大夫,有点受不住了。就是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也不必这么样地反复一再强调吧?

她还没老到那么健忘的地步,赶紧把话题岔开,“少泉和容容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胡小姐倒还好,只是弱,好得慢些。董少爷却是咳得厉害,本来还不肯休息,是夏大夫给他开了些宁神的药,让他睡了。他们那边有祝谢两家帮忙照看着,没什么事。您就不必过去了,早些睡了,好好养养精神,明早再去说话吧。”

张蜻蜓点了点头,确实,这病来如山倒,虽说这会子没那么难受了,但是身上仍是不得劲,说这会子话,就觉得很是疲倦。

周奶娘扶着她躺下,张蜻蜓又问起来,“那咱家还有人生病么?二堂弟还有安西他们都好吧?”

“都好着呢,就只担心你。”周奶娘不愿意让她操心,催她睡觉。

张蜻蜓忽地又想起个问题,“嗳,奶娘,你怎么好像没什么事了?”

周奶娘脸一沉,“哦,姑娘还盼着我生病啊?”

“不是,不是之前看你在车上还吐成那样么。”

周奶娘自己想想,也觉好笑,“后来见你病了,我哪顾得上自己?也不知怎的,坐车也不晕了,干啥都有精神了。我这人啊,就是个贱命。”

张蜻蜓听得心头暖暖的,伸手握着她略显粗糙但令人安心的手,“奶娘才不是贱命呢,你是要跟我一起享福的命。”

周奶娘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吸着鼻子把她的手重又放进被子里抱怨,“才好一些,就不老实。”

张蜻蜓嘿嘿笑了,“我睡了,你也快睡吧。”

周奶娘欣慰地一笑,自也收拾了睡下不提。

这一觉醒来,张蜻蜓只觉全身轻快了许多。见她眼里有了神采,周奶娘和绿枝都放下了心。

“姑娘,你不知道,出事那会子…”绿枝昨晚没赶上张蜻蜓醒来的时候,此刻正要好好地提醒提醒她当时的恶形恶状,却见有个脸熟的小兵跑了过来,“绿枝姑娘,我们萧统领请你今儿还过去帮忙!”

“不去。”绿枝硬邦邦,气鼓鼓地回了一句,“昨儿挨了骂还不够,今儿还去做甚么?”

张蜻蜓觉得不对劲了,这是怎么回事?

绿枝主动告起了状,“昨儿咱们见他那儿忙,好心过去帮忙。见些士兵脚上都打了泡,我就好心给人家挑了挑。他倒好,跑过来就骂我,说我‘妇人之仁,多管闲事’,还说什么‘全军这么多人,你挑得过来么?’姑娘,你说气不气人?”

张蜻蜓噗哧乐了,挑眉逗她,“那个他是谁呀?”

绿枝瞬间脸就红了,那小兵见她并没有生气,吐舌笑笑,“就是我们萧统领。”

张蜻蜓嘻笑着问:“既然你们萧统领看不上我家绿枝,干嘛还来找她帮忙?”

“哪儿呀,我们萧统领背地里可夸了,说绿枝姑娘做事心细,人又勤快,找她来是最好不过的。”

张蜻蜓忍笑冲绿枝挥了挥手,“你还是去吧,这军营里也没个女人,要熬药什么的都不方便。萧统领只是跟你开开玩笑,别往心里去。再说,你去了又不是伺候他,是照顾那些生病的兄弟们,去吧。”

绿枝这么一听,才作罢,跟那小兵道:“那你去回你家统领,我可不是给他请去的,是我们主子吩咐,我才去的。”

那小兵嘻嘻一笑,“只要姑娘肯去就好,请吧。”

绿枝走后,张蜻蜓冲周奶娘挤眉弄眼地笑,“看来,咱们绿枝要准备嫁妆啰。”

哪有这么夸张?周奶娘不太相信,不过想想也是好事,就由着他们年轻人去吧。

不防张蜻蜓忽地转过头来,“奶娘,您要找个老伴么?”

“胡说什么呢!”周奶娘这回真的急了,脸臊得堪比红云,嗔着张蜻蜓,让她赶紧道歉,不敢再造次。

雨过天晴,秋高气爽,这种气候,最是宜人。

要不是病未痊愈,张蜻蜓简直想也想骑马去了。当然,这回她无论如何要换一匹马。

裹着披风去瞧过胡惜容和董少泉,见他们并没大事,张蜻蜓钻到了谢素馨的车上,“表妹,这回可真是要谢谢你了,要不然,嫂子可不知给冲到哪个爪哇国去了。”

谢素馨掩嘴而笑,“那你怎么不去谢谢那个英雄救美的夏大夫?”

呃…张蜻蜓一张老脸有些发热,不是不想去道谢,是有些不好意思。故意用不屑的态度掩饰心虚,“别浑说,什么英雄救美啊,再说,他也就是个大夫,哪儿英雄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谢素馨要为大夫打抱不平,“在危难时候,能够挺身而出的就是英雄,人家做大夫的怎么了?一样救人于水火之中,怎么就不能当英雄?”

嘁!张蜻蜓心目中的大英雄只有潘茂广一人而已。当然,潘云龙算是小英雄,至于小豹子,那是未来的大英雄,比那个大夫可强多了。

只是笑得诡异,打趣表妹,“怎么?看上人家了?要不怎么这么维护他呢?”

“表嫂!”谢素馨到底脸皮薄,红着脸败下阵来。

张蜻蜓正想再调侃几句,享受下欺负人的乐趣,车外有人说话,“你们姑嫂说什么呢?让我也来听听。”

祝心辰见天气晴好,骑着匹马出来溜达。先去瞧了胡惜容,又去瞧张蜻蜓,却扑了个空,想她必在此处,便追了过来。

“没什么!”谢素馨生怕厚脸皮的表嫂继续拿自己打趣,主动换了话题,“这还有几日要边关?”

“应该不会太长了吧?咱们都走了二十多天了。听说到前线也只要一个多月的,那咱们可能再有十来天就到了。”

谢素馨其实心里很清楚,“那可能都要不了十来天了,现在落雁关那儿正在开战,以沅江为界,过了那儿,就已经是战场。咱们要去的竹林寺,那个地方正好在二叔管辖的朔州与云州交界处。咱们得过了沅江就往西北边走。可是萧统领他们要送军粮,应该在官岭跟咱们分手,直接到前线上了。对了,二嫂,郎世子应该是先与咱们同行,再去宁王的封地吧?”

张蜻蜓点了点头,原先确实是这么计划的。先陪她们去竹林寺,郎世明再去宁王那儿办差,她们就去前线看看亲人,那时可能萧森的差也交接完了,他们也好一起往回程赶的。只是不知道军中可会有什么变动,临时改变也是很有可能的。

“既然过了沅江就等于上了战场,那是不是有可能,我们也会遇上敌军?”

“当然啊!”谢素馨来之前做的准备功课比较充足,讲进来头头是道:“这条沅江,原本就是从西戎之地发源而来,太平时候,两地百姓多有坐船下来通商买卖的,因此也会相互通婚,杂居在此。”

“那现在打起仗来,怎么办?”

“听说咱们这边的官府倒是挺宽容的,不会滥杀无辜,只要你不通番投敌,刺探军情,一般也不会难为这些百姓。西戎那边,可就不知道了。”

哦,这样还好。张蜻蜓点了点头,其实对于老百姓来说,能有个安稳的日子过,可是比什么都要紧的事情,那些打仗什么的,都是大人物的决定。要是能吃饱穿暖,没人会想着要去干那提着脑袋的买卖。

这场仗,说起来是西戎人不对,但他们也是因为没有饭吃,才会来打的这场仗。从某种程度来说,张蜻蜓是理解他们的,但理解并不代表着认同,这就像你没钱了,能去抢邻居家的钱吗?那这世道要是都变成这样了,不就天下大乱了?

所以张蜻蜓觉得,小豹子他们去打的,是一场正义之战。只是若是换个角度来考量,若是西戎人仍是没有饭吃,他们就是要不停地打下去,这场仗岂不也是劳民伤财,没有穷尽?

“那西戎今年的收成如何?”

张蜻蜓冷不丁问出的问题让自诩功课备足的谢素馨愣了,可是很快,她就明白了她话的深意。

决定一场战局的,虽然有调兵遣将的搏杀,也有农事人和的大势所趋。西戎今年的收成如何这个问题,倒是值得好好探听。

“这是二表嫂问的?”当谢素谨和谢素询兄弟俩听谢素馨说起此事时,都有些讶异。张蜻蜓不知道,在他们此次出行的功课里,那位惊才绝艳的小舅舅谢尚贽布置了几道题,其中一道就是:西戎今年的收成如何?

从谢素馨这儿出来,张蜻蜓想着,她也该去给夏大夫道个谢的。毕竟人家救了自己,还治好了自己的病,张大姑娘绝对是知恩图报之人,可是面对那样的一个人,心里却仍是有些蝎蝎蛰蛰的。

其实夏仲和此人也算不上讨厌,以他到目前的表现为止,还算得上是个好人了。张大姑娘托着下巴皱眉盘算,或许他也是一朵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算了,不管他了,张蜻蜓决定了,晚上住宿之前就过去道个谢,大丈夫恩怨分明,别让人家说自己不识好歹。

第229章 以毒攻毒

拿定主意晚上去跟夏仲和道谢的张蜻蜓放下了心事,让为了照顾她,劳累了两日的周奶娘安心在车厢里补眠,自己加了衣裳,坐在车辕上和赶车的追风他们说些闲话。

前面的士兵病倒了好些,安西和铁华黎都给借走帮忙了,潘云凯不愿意无所事事在后头待着,也自告奋勇去了。

这边就是追风、追雷在掌着车,跟她报告,“云凯少爷挺想从军的,少奶奶您可得看紧点,别让他跑了。”

张蜻蜓嘿嘿一笑,心说只要公公肯收,我还巴不得去呢,正想玩笑几句,却是说曹操曹操到,潘云凯急匆匆地赶回来了,“二嫂,我刚在前头听说一个消息,有人说,二叔好像出事了!”

什么?张蜻蜓心头一紧,眼见小厮们惊慌的脸色,先自镇定下来,“云凯,你别听人家胡说!”

“是真的。”偏潘云凯不善辞色,只顾着着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就一股脑地把话全都说出来了。

原来方才他们经过一个市镇的时候,知他们是押送粮草的军队,又经过了暴雨的苦楚,颇有些士兵生病,当地的官员在放行之后,又特意准备了鸡蛋红糖等物,派人随后快马加鞭地送来,本是好事,孰料那送东西来的小卒嘴快,在有人问起前线战事时,一不留神说了实话…

潘云凯听到这消息后,当时急得六神无主,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张蜻蜓,忙过来报信,“他们说二叔受了重伤,这都有好些日子没露面了,这仗到底怎么打下去,大伙儿心里都没了底。”

张蜻蜓听得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还真的让萧老太太猜着了?

当胡浩然受伤的消息传回京城时,萧老太太就有些不信,曾经提醒过张蜻蜓,要她去打探打探宫中派出的御医。

这个不是秘密,很容易就查到了。宫中派出的御医姓柳,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听说对治外伤很有一套。

只是萧老太太得知后,有些不解,私下告诉张蜻蜓,“这宫中要论起治外伤的御医,倒是孙御医更好些。他家还有个几个儿子,也在太医院里供奉,若是真要派人,派他几个年轻力壮的儿子岂不是好?这柳大夫虽然医术也不错,但他原是山里人,祖上原是寨子里的巫医,对于制毒解毒颇有些独到之处。恐怕武烈侯的伤还另有蹊跷,我现说给你听,你且留个心。此去边关,若是有什么解毒防虫的香料药材,倒是想着多备一些,不要大意。”

张蜻蜓蒙她提醒,果真就去收罗了不少这方面的偏方秘方和各色药材来,只是还不敢跟董少泉他们提起,怕他们担心。如今听潘云凯这么一说,她不由得就想到,莫非是公公中了毒,拿胡浩然做的幌子?

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她却是把脸一板,“二弟,别人听了胡说八道,你怎么见着风也就是雨了?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家能不知道么?公公是怎样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受伤?他要是受了伤,那不早就天下太乱了,还等得到这时候?”

她特意翻了老大个白眼,“这行军打仗的事情,你不懂就别着人瞎起哄了。你以为都跟咱街头打架似的,看不顺眼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打一架了事?不可能嘛,总得有个安排有个谋略啥的。再说,咱们现在又不是没打,不过是暂时没研究好该怎么打而已,公公既然不露面,自然有他的用意,瞧把你们一个两个就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的。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还男子汉呢,这么沉不住气,连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比不过!”

一番话说得潘云凯面红耳赤,追悔不迭。连追风、追雷听着都相视一笑,放下心来。到底是有二奶奶有见识,否则,差点给人吓死,要是老爷真出了什么事,那潘家的天可真是要塌了。他们还去个啥的边关啊,趁早打道回府吧。

“二奶奶果然深明大义。”夏仲和不知何时也过来了,等在一旁听她把话说完,这才笑吟吟地出来,先给张蜻蜓见了个礼,才朗声四顾道:“方才萧统领还在前头说呢,那传话的小卒心地是好的,就是胆子太小,也太没见识了,本来他还怕有些不中听的话,传到二奶奶耳朵里,惹您担心,要亲自过来解释。正好我要来给大伙儿把脉,就主动请缨过来代他释疑了。”

夏仲和微笑着看着四周纷纷注意过来的目光,神色自若,“要说潘大帅受伤,这可是不知从何说起之事。我在太医院,最是清楚不过了。柳御医走的时候,皇上还特意交待了,要一定治好武烈侯的,怎么就跟潘大帅扯上关系了?要是扯上了,皇上总不可能不提的。想来只怕是在交待柳御医,过来之后也要给潘大帅好好调养调养的话,给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以讹传讹了。再或者,是西戎探子别有用心散布的谣言?这个可真得警惕。”

因他是刚从太医院出来的,有他这话作保,那可信度立即大幅提升。

潘云凯倒是知错能改,性情也耿直,知道自己这话影响不好了,当即红着脸,抓头道歉,“是我糊涂,听了人家几句话,就当真了。幸亏二嫂和夏大夫明言,大伙儿可别像我这样啊!”

夏仲和呵呵一笑,“潘兄弟不过是关心则乱,人之常情。听到家里亲人受伤,当然会慌,一时不辨真假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