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怅然叹息,而此时,子欲养而亲早已不在,山河犹在,而人间面目却已全非了。

张蜻蜓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的。起码她知道,不管是这个南康国的老爹,还是北安国的老爹,都好好地活着,这本身就比董少泉幸福太多了。

正想安慰他几句,忽地,就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张蜻蜓立即警觉地问:“谁?”

“香客。”

简洁有力的两个字,微微暗哑的声音,一时之间,竟有些古怪得让人心悸。

第232章 处子幽香

张蜻蜓想再多问几句,却见那两道身影已经借着稀薄的月光,大踏步地离开了。只是古怪的,有些眼熟。

半晌,董少泉才疑惑地问:“怎么瞧他们的身形,好似…”

“不可能。”张蜻蜓当即摇头,小豹子在边关,怎么可能偷偷摸摸跑这儿来了?他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干这样没章法的混账事吧?

可方才那个高个的家伙,怎么那么像潘云豹?就连他身边那个矮些的家伙,怎么竟也像是那个狗头军师?

张蜻蜓摇了摇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趁这黑灯瞎火的,要不去向夏仲和打听下柳御医的事情?说是不问,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的。

出了庙门,蒋孝才在上马之前停顿一下,疑惑地问:“我怎么觉得,方才那个妇人的声音,有些像二嫂?”

“不可能。”潘云豹和媳妇儿的反应一模一样,迅速地飞身上马,“你有空不如好好想想,爹昏迷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在潘茂广被送到竹林寺来之前,柳如海曾经成功地让他醒来过一次。

李志当即抓紧时间,把战事作了个简略的介绍,求教他一事,“潘帅,现在我们要怎样把粮食送进夕临,解大军之困?”

彼时,潘茂广虽然神情虚弱,但目光却是清明的,只是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恐怕都没想到,昏迷了这么久,无论潘茂广怎么努力,都说不出话来了。

最后,他只能握着守在身边的小儿子潘云豹的手,费力地说出一个字,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而那个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惑不解。

饶是蒋孝才自诩聪明过人,但也百思不得其解,披星戴月地在马背上,又讨论了起来,“云豹,你说潘叔当时提起‘猪’到底有何深意?难道是要我们想法送些猪到夕临城去?那也不可能啊,这重重关卡,还不全喂了西戎人么?”

潘云豹若是想得通,早就解释清楚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只是惋惜,“要是大哥在,他一定能明白,只可惜我跟爹在一起的时日尚短,实在是领会不出来。要说跟媳妇有关,似乎也不太像。她虽会杀猪,但也不可能让她上前线迎敌吧?你说,会不会不是指的猪,而是别的意思?”

蒋孝才想了想,把同音的字一个一个来问他,“那是朱砂的朱?”

摇头。“我们这儿可没有什么姓朱的将领。”

“那是侏儒的侏?这个也不可能。那是诛杀的诛?珍珠的珠?蜘蛛的蛛?诸子百家的诸?还是株连的株?再接下去,也没什么朱字了呀?”

忽地,有一道亮光如闪电般划过潘云豹的脑海,他霍地拉住马,双目灼灼地看向蒋孝才,“刚才的话,你再重复一遍。”

蒋孝才给他奇异的眼神吓了一跳,把方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就见潘云豹的眼神越来越亮,“我知道爹是什么意思了,我们快回去禀告二殿下!”

“云豹,你到底什么意思?先告诉我一声啊!”

“等回了营地,你就知道了!”

急促的马蹄踏破夜空的沉寂,带着年轻而勇敢无畏的心,如疾风暴雨一般,即将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要是潘茂广此刻知道儿子心中所想,肯定会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大骂一句傻蛋,可是战场上的玄机千变万化,又有谁真的能事事预料得到呢?

因为去送药材,夏仲和过来洗沐的时候就晚了些,张蜻蜓守在通往温泉的路上,很容易就把人给逮到了。

“夏大夫,是我,小点声,过来。”

因怕人瞧见,张蜻蜓也没有点灯,就站在墙角的暗处,瞧见人来了,就扔了个小石子过去,把夏仲和吓了一跳,及至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二少奶奶,你躲在这里干嘛?”嘴里虽然抱怨着,但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张蜻蜓纤手一伸,把他拖进了暗处,“嘘,我有话要问你,不能给人瞧见。”

鼻尖闻到她身上沐浴后还带着水气的淡淡处子幽香,夏仲和才平静下来的心,徒然又剧烈跳动起来。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这…这怎么想,都透着一股子暧昧的氛围。意识到这一点的夏仲和不由得耳根子都开始发烧了,“你…你想要问什么?”

微微颤抖的声线听得张蜻蜓噗哧一笑,“你别怕,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的。”

你比老虎可怕多了,起码,夏仲和觉得,自己在老虎面前,也没在她面前这么容易紧张。瞟了一眼张蜻蜓在黑暗里,越发显得灿如星辰的桃花眼,夏仲和突然觉得更加紧张了,赶紧收回目光,微微干咳了声,颇有些不自然的略转过身子,避开半步,勉强震慑了心神,“你说,什么事?”

张蜻蜓却偏要跟他凑得更近,追上前去问:“我想问问你,到底是不是我公公受伤了。”

夏仲和很是诧异,也忘了避嫌地转过脸去,“你怎么这么问?”

“你别瞒我了,宫里派的那个柳大夫是解毒的高手吧?如果只是浩然受了外伤,干嘛派他去?既然派了他去,又要遮遮掩掩的,十之八九是出了别的事了,我说的没错吧?”

好个伶俐的女子,夏仲和暗自思量,到底该不该告诉她实话呢?虽然潘茂广受伤的事情他也不知真假,但太医院里的人,但凡长些心眼的,都知道,这回胡浩然的受伤,恐怕只是个烟雾弹。

柳如海在宫中其实一直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宫中的争斗与倾轧,历来最为残酷,于是,用毒与解毒便成了非常重要日常事项,因此他的地位便可想而知。皇上肯把他派出去,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军中一定有重要人物中了毒,让皇上宁可冒着自己生命受到威胁的风险,也一定要派他前去。想来,这样的人物,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数了。

胡浩然是世袭的武烈侯,满门确实忠烈,但那些毕竟是他的先辈了。他一个无德无能的小子,凭什么让皇上做出这样大的牺牲?显然不太可能。所以,即便是没有明说,但明眼人不难想到,这很有可能就是潘茂广了。

只是他们猜到不奇怪,夏仲和只是奇怪,柳御医鲜少在宫外走动,甚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头,张蜻蜓是怎么知道他的来历呢?

“少奶奶,您认得柳御医?”

张蜻蜓不认得,“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告诉我实话得了,我公公伤得重不重?我这儿还带了不少解毒的药材呢,他能用得上吧?”

夏仲和想了一想,“我确实不知道实情,不过柳大夫医术高明,不管是谁中了毒,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他一定能救得回来。”

不是他不信任张蜻蜓,实在是躲在竹林寺里的那个人他也不能肯定地说,就是潘茂广。从柳如海特意带着人来到这里治疗,就不难想到,他是绝对地不能被人打扰,才避到了这里。杨天磊又再三暗示他不要泄露他们的行踪,若是说了,万一生出事来,岂不是自己的罪过?横竖从这里过去,没两天就在边关了,到时一切自然能见分晓,他又何必多嘴多舌?

张蜻蜓看怎么也问不出句准话,不由得嘟囔起来,“小气!”

这能叫小气么?平平常常两个字,却让夏仲和心里极不舒服,差点脱口而出,就把真相告诉她了。可到底是多年行医熏陶出来的沉静与信义占了上风,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沉闷了下来,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各自生着各自的闷气。西北的夜风打着旋儿吹起,在朦胧的月色下,卷起枯黄的落叶,卷起细小的沙粒,如奔放的舞姬,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舞得婆娑作响。

半湿着的长发黏在后颈,给凉凉的夜风一吹,到底有几分寒意,张蜻蜓不觉缩了缩脖子,起了身鸡皮疙瘩。

这份凉意也让夏仲和迅速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尴尬处境,深觉不妥,忙道:“你快回去歇息吧,小心着了凉。我先走,你待会儿再出来。”

这也是他做人的妥帖之处,怕给人撞见,为人诟病。

瞧着他的背景,张蜻蜓想想,也许是自己太苛刻了。夏仲和就算是个好人,但跟自己也不是特别熟识,就算知道了一些秘密,恐怕也不敢轻易告诉自己。算了,别勉强了。

等她回去,见到退回来的药材时,却发现自己带来的半边莲,还有那味珍贵的犀角等解毒药都被拿去了大半。心下不觉狐疑,难道这儿的病人也是中了毒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蜻蜓自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却不知,她和夏仲和的相会,还是落入了旁人的眼里。

天亮了,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一早起来收拾干净,一行人恭恭敬敬来到观音阁前,准备参拜神佛。却不料更有早行人,有一家子,似乎也在等待着上今日的头一炷香了。

瞧他们服饰,便知是当地的异族,这些天在路上见得多了,倒也不甚奇怪。只是衣饰颇为华丽,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

这可怎么办?谁都知道,在佛前上头一炷香,是最灵验的。谁愿意让?两边人面面相觑,连带他们来的小和尚也愣住了,抓抓光光的脑门,这该怎么办?

“阿弥陀佛。”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披着袈裟,带着两个小和尚走了出来。

看他面色,在黧黑中透着健康的红光,双目有神,精气十足,不怒而威。再看下盘,步履沉稳,矫健有力,手掌宽大结实,一看便知,很有些功夫底子。

这大和尚她们不识得,但大和尚身后的小和尚,张蜻蜓她们认得左边那个,是慧明小师父。那家人认得右边那个,有性急的已经叫嚷起来,“小师父,可是你应允我们上今日头一炷香的。”

当中这位大和尚甚是有礼,一见面就给两边人赔了个礼,“不好意思,各位施主,贫僧了缘,因为小徒无知,错将你们同时引到了一起,实在是万分抱歉按照先后来的顺序,应该是这边的施主昨晚先到的。”

他手心向上,对着张蜻蜓他们一指,却又道:“但你们只说想今儿办场法事,并没有要求要上今日的头一炷香。”

又看着另一边的香客,“他们虽来得晚些,但却指明要今日头一炷香的,此事如何决断,你们两家各有什么意见?”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对面有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出来道:“既然他们没有要求,自然该我们上头一炷香。”

凭什么?李思靖他们上前争执起来,“我们来得早,也约得早。既然允了我们先办法事,哪有不上香的?”

“等我们上完香,可以让你们先办法事啊!”

这说的叫什么屁话?张蜻蜓不忿地站了出来,“哦,你们上了香,我们再做法事。那不求菩萨保佑你们么?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怎么没有?”一个主人模样的年轻女子站了出来,身材修长的她高昂着头,一张与中原女子迥异的俏脸上,轮廓分明里写满了傲气,“不过是各自尽到心意,你们求你们的,我们求我们的,有何不可?”

那女子身着一身黑底五彩锦衣,披金戴银,极是雍容华贵。边关风俗,都愿意给家中女子添置大量的贵重首饰,以显家中富贵。越是重视的场合,越要身着盛装,看这女子打扮,想来所求之心,也必是不浅。

张蜻蜓轻声嗤笑,“既然如此,那你还争得什么头一炷香?不过是各自尽到心意,那你们不如就排在我们后面得了!”

那锦衣女子没想到张蜻蜓以自己的话来堵自己,很是气恼,冷哼一声,“常听闻南康上都之人,皆是温文尔雅,谦让有礼之辈,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如此的咄咄逼人,心胸狭隘。”

这种哑巴亏,谁吃谁是傻蛋,张蜻蜓才不给人几句话就激回去了,不甘示弱地道:“我也曾听说,塞外儿女胸怀宽广,没想到今日一见,居然还有这样蛮不讲理的野丫头!”

第233章 美人赠我一颗桃

“你说谁野丫头?”那锦衣女子性如烈火,瞬间就怒了。

张蜻蜓才不怕,“谁不讲理,我说的是就是谁。”

“你好大的胆子。”那女子纤手一扬,一条乌黑油亮的长鞭已经从她袖中飞出,如灵动的长蛇,悄无声息地就向张蜻蜓的腰间卷去。

祝心辰也是使鞭的,当下就变了颜色。

若是使鞭,想要挥舞得呼呼风起并不难,难的是这么静悄悄地出手,让人防不胜防。非有相当的功力,是绝达不到这种境地的。而那女子并不是劈头盖脸地对着张蜻蜓挥去,只是冲着她的腰来,想来只想小小地教训她一下,并没有特别伤害的意思。

可是她看得出来,并不代表别人看得出来。众人惊呼一声,张蜻蜓还没来得及反应,夏仲和、董少泉等人已经前仆后继地往张蜻蜓面前挡去。

“施主,请息怒!”了缘和尚忽的一声大吼,震得众人心神一凛,尽数呆在了原地。只觉眼前一花,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见原本离他甚远的鞭梢已经如柔软的布条般被他抓在手中。

轻松甩了回去,大和尚望那锦衣女子依旧笑得和善,“佛门清静之地,还是不要妄动干戈的好。”

那女子倒也不是蛮横无礼之人,只是生平最烦与人作口舌争执。偏偏她此刻心中有件大事,一定要求神拜佛才得心安,而张蜻蜓又咄咄逼人,毫不相让,这才急躁的作此举动。

见了缘和尚指责,顿时警醒,暗悔自己莽撞,躬身深施了一礼,“对不起,是小女子冒犯了,请大师责罚。”

了缘呵呵一笑,“姑娘没有冒犯我,倒是有些对不起这位少夫人了。就算是言语上有些争执,但动手总是不对的。”他颇不赞成地摇了摇头,“武力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那女子深吸了口气,走到张蜻蜓面前盈盈下拜,“夫人,真是抱歉,因为小女子心中有事,所以急着参拜,一时来不及分解,故此才冲动伤人,还请夫人勿怪。”

呃…她这一赔罪,倒让张蜻蜓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她生平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想想自己刚才话也说得够呛,怨不得人家生气。

正想伸手将她扶起,再好生商量一番,那女子却沉声吩咐,“管家,去取明珠一斛,宝石十二颗,奉与这位夫人,以作我的赔罪之礼。”

这可不行。张蜻蜓当即摇头,“姑娘,你起来吧。刚才我也有不对,此事咱们一笔勾销,不必再说了。”

“不!”那女子仍是不肯起身,语气中带了几分哀求之意,“夫人,我真的是有事,想上今日的头一炷香,求求您,成全我这个心愿成么?”

她说着话,那管家已经取来了明珠和宝石,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就见珍珠粒粒都有龙眼大小,那宝石也是赤橙蓝绿,个个均有鸽卵大小,水头极好,在阳光下闪耀夺目,想来非是凡品。看得董少泉微讶了一声,这样好的宝石,分明和从前爹爹做皇商之时,从西戎贩来的类似,难道这姑娘,竟是来自那个地方么?

本来见这女子态度诚恳,语气哀婉,张蜻蜓已经有了三分允意,本说要跟大伙儿商量商量,再看能否给她行个方便。不料看见这些珠光宝气,她顿时拒绝了,还略有几分生气,“姑娘,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若是有什么难事,要我成全,我没二话。可是你拿这些东西出来做什么?就冲你这些东西,我就断然不能答应你,你起来吧,咱们还是依着先来后到的规矩,该怎么办,由这儿的大师说了算。”

那姑娘没想到弄巧成拙,一时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那位管家上前将她扶起,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才让她咬牙狠心地退到一旁,再不作声。

了缘大师想了一想,问了两边一句,“你们是否一定都要今日上香?”

如果有人肯让一步,换到明天的话,今日的纷争便不会有了。

那管家焦急的目光看了看张蜻蜓他们,“大师也知道,我们是昨晚三更才赶至,朝拜完之后,须得立刻动身离开,实在是只有今日了。”

张蜻蜓他们也不能久留,边关战事瞬息万变,谁愿意在这儿磨磨蹭蹭?“实在是抱歉,我们不远千里而来,只为在此上一炷香,完一个心愿。”

锦衣女子在后面低低叹息,比梨花还要白皙三分的俏脸上写满了失落。她仰望苍天,忽地就在观音阁外跪了下来,极虔诚的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尔后深深拜下,默默地祈祷。

张蜻蜓看得有些不忍,转头低声与众人商议,“不过是先后的问题,让她去吧,菩萨若是有灵,也会保佑我们的。”

董少泉是首先响应她的,其余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也都露出了宽容的笑意,祝心辰顽皮一笑,“二嫂,烦你去也让她见识一下,咱们南康人的风骨。”

张蜻蜓得了大家的首肯,昂首挺胸地上前,“姑娘,你既然着急,就先进去参拜吧,我们让你就是!”

那姑娘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你们…打算留到明天了?”

张蜻蜓摇了摇头,“我们也是今天走,不过看你着急,就让你上第一炷香了。快进去吧,抓紧点,我们还等着呢!”

那女子惊喜交加,“你们,真的肯让我?”

“哪来这么多费话,让你去你就去,不过可千万别拿那些金银珠宝来污了我们的眼,我们愿意让你,并不图你的回报。只是让你知道,谦虚礼让是我们南康人人都有的美德。不过那是在我们看对眼的人面前,你要是一开始就好好说话,也不至于闹到现在了。”

张蜻蜓当然不肯吃亏,给了旁人好处,自然是要在口头上讨一番便宜的。

那锦衣女子倒也爽朗,不以为忤,只一句话,“多谢夫人成全!”

然后就安排自家的家丁进行祈福事宜,那了缘和尚见一场干戈化为玉帛,对着张蜻蜓等人颔首微笑,“忍一言,息一怒,饶一着,退一步,便是百福之源,百善之根了。与人开方便之门,又何尝不是于已开方便之门?施主们请随小徒去偏殿歇息,待贫僧为你们念一段经书静一静心,过会儿前来便是。”

大伙儿一听可喜出望外,听这和尚说话,便觉得他有些道行,居然肯替他们念经消灾,这就是极大的福缘了。就算是仍有些许不太情愿的,此刻也尽数化去。随了缘到了偏殿,盘膝坐下,听他讲经说法,宣善扬德。

等到那锦衣女子做完了法事,过来告辞之时,张蜻蜓他们正听那了缘和尚讲得入神,几乎忘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锦衣女子率众再次走到众人面前,深施一礼,“今日礼让之恩,无以为报,只有留待他日,看能否有缘重聚了。到时定当把酒言欢,盛情款待。”

她从怀里取出一只贴身收藏的香囊,递到张蜻蜓面前,“夫人,今日多有冒犯之处,难得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小女子感激不尽。您又不肯收我的谢礼,只好赠您此物,算是留个纪念。虽也是个俗物,却只是聊表寸心,万望再勿推辞。”

这还差不多张蜻蜓不再客气地收下,想了想,转手把自己腰间的香袋也解下给她,“我这香袋里头放了些药材,提神醒脑,还可避蚊虫。若是改日你要到京城来,到张记猪肉铺来找我吧。”

那女子露齿一笑,明眸皓齿,光华流转,分明是个异域美人,看得张蜻蜓不禁呆了一呆,而那女子已然转身离去了。

等到人影都不见了,张蜻蜓才后知后觉地赞叹道:“嗳,你们瞧见没?原来她的眼睛竟然是茶色的,就像琉璃珠子一样,真漂亮。”

咳咳,幸好她还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要是个男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早给人当作登徒子,乱棍打出去了。

了缘和尚到底是世外高人,见怪不怪,呵呵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足为奇。几位施主,现在可是要去做法事了么?”

那当然美人虽好,也不能当饭吃,赶紧收拾收拾,办正事要紧。

等他们做完法事,一上午也快过去了,就在庙里用了个素斋,这才往边关赶去。

马车上,胡惜容想起那个香囊,她总觉得那女子一身贵气,不似平常人,便道:“二嫂,你拿给我看看,上面可有留下名姓。”

说得也是哦,张蜻蜓想起来了,自己可是给那女子留下地址的,但那女子却没有通报自己的名姓,那她还说什么要报答的话,岂不是忽悠人的?

“这里头硬硬的,是什么?”胡惜容玉指轻捻着那个香囊,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打开一瞧,“呀好漂亮的宝石。”

一颗鸡蛋大小,粉红色的宝石光华璀璨地托于她纤白的细小手掌之中,益发显得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宝石给精心打磨成了颗蟠桃,用黄金打了一个小小的金萼,把这块宝石给悬吊了起来,上面又用绿色的络子打了个双蝶如意结。看那磨损的痕迹,应是那女子日常佩戴之物。而在络子当中,还夹着一块比小指还略为短窄的小小金牌,上面有几个异域文字,不过连胡惜容也不认得。

“快让少泉过来看看,说不定他晓得一二。”

只可惜董少泉虽然识这宝石,也不认得这异域文字。送到众人手中传了一圈,仍是无解。

但董少泉却猜出那姑娘几分来历,“她出手那样大方,据我所知,这西戎只有一个地方的贵族富豪,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是哪里?”

“金阗国,也就是南康人口中的宝石之国。”

“啊,那个地方我知道!”铁华黎兴奋地扭头道:“金阗国在墨多神山里头,相传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据说他们山里头有两条河,一条流淌着黄金,一条流淌着宝石。那里的人们都用金砖铺地,宝石作帘,是全天下最富有的地方。只是墨多神山地势极险,山里头还有数不清的珍禽猛兽,毒蛇豺狼护卫着那里的百姓。是以外人从来不敢打他们的主意,就连西戎最凶悍的霸主,也要礼让三分的。”

铁华黎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打个折扣下来,他说的还基本都是事实。

金阗国确实是一个相当富有的小国,而他们除了宝石和黄金,还有一样极大的财富,便是出产全天下最好的矿石,能够打造得出了最锋利的刀枪。

而金阗因地处雪山怀抱之中,内里虽然是四季如春,但与外界的道路,一年中却有六七个月都是被大雪封住的。是以虽然国小,但仗着天险和气候,倒是不惧任何人来入侵。

再说,西戎部族之间明争暗斗都来不及,谁都想吞了这个地方,可谁又都不想别人吞了这个地方。这样的心理,反而让金阗这么一个弹丸之地的小国家,在群狼环伺之间保持了一种微妙了平衡,立国数百年以来,没有任何人能够动他们分毫。

可是但凡富裕些的大户人家都明争暗斗个不休,像他们这样富裕的国家,难道自己就不内讧的?

面对张蜻蜓的疑问,董少泉微微一笑,“一个家有了钱也许兄弟之间会争斗,可若是一个国家太有钱,又成天被人觊觎,那反而会激发起臣民同仇敌忾之心。我爹从前去过金阗,他们可不仅仅是拥有天下最好的武器,还有天下最骁勇善战的军队。听说王室为了减少内斗,国王名分上的妻妾只有王后一个。余者,皆不作数的。而历任国王纵然不能开疆拓土,也都能贤明守成,国内臣民也相当团结,对于胆敢出卖国家的人,会施以最严厉的惩处。要不是国小人少,说不定整个西戎都被他们收伏了。”

啊,张蜻蜓这才明白过来,瞧瞧手上的宝石,想着不过是从人家九牛身上拔的一毛,收得也就心安理得了。只是可惜,没把那一匣子都收来,亏了。

第234章 劫财劫色

财不露白,张蜻蜓还是懂这个道理的,正想把宝石收起,谢素询过来道:“二表嫂,麻烦你把这个给我,我描个模子,等着咱们到了边关,总有懂这种文字的,到时便知那女子是什么来历了。”

给他拓了字迹,再将宝石喜滋滋地收到怀里。这可是个好宝贝啊,往后就留给她和小豹子做传家宝吧。

一路无话。

两日后的傍晚时分,进了边关重镇乌马镇。

因为打仗,前线他们是轻易去不了的。不过此处离前线,快马也只须一日的路程,趁现在没打仗的时候,让人带个话,请潘云豹他们过来一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李思靖到了这儿,就带着人先去找当地的驻军打探消息了。张蜻蜓等人不想麻烦他人,自己在城中找客栈投宿。

因为战争的缘故,这乌马镇不仅没有萧条下去,反而涌入了周边无数家破人亡的游民,甚是热闹。但在大街上,却看不到多少闲人。这一点,得夸夸潘茂广了。

从前他在军里,就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战争原因造成百姓们的流离失所,就由他们军队负责,管他们的一日三餐。但是,除了老弱病残之人,身强力壮的百姓却必须去参与军队修筑城墙,挖沟开濠等等辅助活计。

这样既避免了大量的流民给周边的市镇带来治安等等一系列的负面问题,也可以补充战时军队伤亡的缺口,让士兵能够更好地保存体力,投入到战争中去。而作为失去家园的边关百姓,也愿意保家卫国出一份力。

此法一经推行,多年来收效甚好,故此,一直坚持了下去。才在如此的恶劣环境中,营造出一份相对的安宁。但是战争毕竟是战争,带来的不便也是显而易见的。

张蜻蜓他们寻到了城中最好的客栈投宿,却吃不上一顿像样的饭菜。因为这儿的厨子害怕战火蔓延,早躲回乡下去了。

掌柜的也很无奈,“不是我不愿意做,是实在没有人手来做。瞧我们这么大店,就剩下这么几个伙计了,真是招呼不过来。你们若是愿意将就,就随便弄些饭菜混混,若是不愿意将就,只好委屈你们自己动手了。厨房柴火都是现成的,这个都算在房费里了,不再收钱。”

瞧着伙计们端出来的菜,大伙儿实在是没胃口。

这哪叫菜啊?就是将一些不知道什么的青菜豆腐肉片等物,一股脑地炖了,煮成一大锅的糊糊,就叫菜了。你说东西差点倒也罢了,只是其中还混杂着不知道是些没洗干净,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比他们家中三等仆役吃得还不如。

可是今日天色已晚,就是想自己动手做饭,也买不到菜了。

张蜻蜓放低要求问:“掌柜的,我们也不难为你了,给我们下锅面条,加几个鸡蛋总是有得吧?”

掌柜的大力摇头,“鸡蛋现在可是稀罕物,金贵着呢,除非有客人点名要,否则我们是不进货的。你们若是不想吃那些,倒是馒头大饼还有一些。”

“那行吧,你就给我们来那个了,再熬点稀粥成不?”

“这个没问题!”

如此,一行人简简单单凑合了一晚,客栈虽然没有伙计服侍,幸好他们自己都带着下人,烧水洗沐,这些倒是不难。

只是张蜻蜓想起昨晚的温泉,很是挂念。那么好的寺院,只可惜住得太简陋了,连口肉都不好意思吃,要是泡在温泉里,喝着小酒,吃着小肉…

潘二奶奶想得正美呢,不料一分神,就让热水弄眼睛里了,顿时掉下泪来。忽地一醒,在心里念了句佛,罪过罪过,不敢再胡思乱想,安心睡觉。

吃没吃好,但总算是睡了个好觉。天明起来,洗漱过后,胡乱用了点早饭,董少泉就要带着人去买菜了。

“我也去。”张蜻蜓是个闲不住的,总不是待在客栈里没啥事干,不如出去遛遛。

再说,一屋子的少爷小姐,没一个是当家懂事的。点菜他们拿手,若是要论起买菜还价来,只怕还得她亲自出马。

因为在城中穿行,赶车不便,这些天骑马也骑得够心烦的了,于是姐弟二人便只步行,让安西带着小厮牵了匹马,借了个大筐,一并出来。

绿枝原说要跟出来,但张蜻蜓瞧她这一路也怪累得慌,并不让她跟着,还指着自己身上的小厮服,“我都穿成这样了,你一个大姑娘跟着,反而惹眼,甭去了,在家歇歇吧,我们一会儿就回。这青天白日的,难道这么多男的还保不住一个我?”

这哪是为了安全,不是为了您的名声么?可看张蜻蜓这么坚持,绿枝一想也就算了。

白天的市镇,比昨晚看到的更加忙碌。一队队百姓跟着士兵,或挑着箩筐,或扛着锄头,瞧这意思,都是要去各个工地上干活的。

张蜻蜓不觉问起,“李思靖昨晚还没回来呢,也不知打听得情况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