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留下,其余人随我过去。”胡浩然已经装束整齐,从马车中取出各自兵器,要带队前去厮杀了,只是董少泉等人不会武功,必须留在原地待命。

“你带我去。”董少泉忽地抓住他的马缰绳,“有件事,我必须去弄清楚。”

胡浩然左右急速扫了一眼,沉下脸低声训斥,“你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

“不是的,我真的有事!”董少泉一时之间,跟他解释不清楚,只能急急地道:“我坐在马车里,保证不出声,就等你们打完了,我再出来好不好?”

“不好!”胡浩然不能带他去犯险,强硬地拽着他推到郎世明面前,“老四,你把他看好,别让他乱跑。兄弟们,跟我走!”

这头熊!董少泉恼火地重重一甩袖子,却并没有放弃。这件事,他非要去搞清楚不可。

乌云密布,阴沉沉地压着天际。在目之所极处,均涂满了压抑的铅灰色。风不大,但空气中却流动着渗人心脾的寒凉,让人觉得越来越冷,无论怎么跺脚搓手都没有用,只想寻一个不透风的所在,偎在火堆旁。

天,应该要下雪了吧?

久居北地的张蜻蜓并不陌生这样的景象,只是目前这个身体,还有这身衣裳,实在无法适应。

从嵬项族出来,那个大而无用的肩舆便给迅速拆分,交由侍卫们分散携带,那十六名看着娇滴滴的婢女都跃上了高头骏马,随她们的王一起,纵情驰骋。

张蜻蜓没这技术,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拓拔淳的马背前面,被他带着一路前行。既然是统率这样一支队伍的金阗国主,马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人自然也是骑术精良的勇士。

只是,这两样都不能用来保暖。尤其是坐在拓拔淳身前,那冷风迎面扑来,吹得张蜻蜓一张小脸都快给冻木了,不由得心中怨念,这个狗屁的国主,难道是拿她来挡风的么?

啊啾,张大姑娘暗骂着别人,自己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怎么?是冷么?”拓拔淳放缓了马的速度,低头问她。

废话!张蜻蜓暗自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这么白痴的问题。

拓拔淳伸出温热修长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呀,这么凉,是我疏忽了!”

他就在马背上解下了自己的外袍,“不好意思,出来得匆忙,没有带什么衣物,你先凑合一下吧。”

算你识相,张蜻蜓老实不客气地裹上他宽大的袍子,这下子暖和多了。

见她娇小的身子套着自己的衣裳,跟床薄毯似的披在身上,本就宽大,偏她还拉紧衣领,缩着玉颈,只露出一张小脸在外面,那样子还带着几分童稚,竟是说不出的可爱。

一时之间,让他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怜惜来,还替她紧了紧衣襟,“这样好些了么?”

凑合吧!张蜻蜓斜着脑袋,突然问他,“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拓拔淳一哽,忽地笑了,“我喜欢你!”

张蜻蜓明显不信,“你别扯了,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看上我什么了?不过,我真是上回帮你妹子的那个人,她还给了我一颗桃子形状的宝石,只是我没带来。你要不信,带我见她一面就知道了。你帮我,其实也不吃亏的,咱们两相抵消好不好?”

拓拔淳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告诉她,“那可不行,你既然是真的帮过我妹子那么大一个忙,那怎么着我也得好好报答你呀!”

“不用不用,你带我出来就很好了。派辆车,送我回南康就得了!”张蜻蜓可不想傻傻地等着人救,只要有机会,她愿意自己努把力。

“这太轻了!”拓拔淳不知为何,心情大好地逗弄起她来,“最起码,也得以身相许是不是?”

张蜻蜓傻眼了,“我是女的,娶不了你妹!”

拓拔淳冲她促狭地眨眨眼睛,“那让我妹她哥来。”

张蜻蜓彻底噎了,这小子到底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嵬项族。

战斗才刚开始,便结束了。

宇文朴没有想到,自己的突然发难,竟然成全了妹妹。全族的老弱妇孺都被她带到了族中士兵面前,不用多费一句唇舌,只要家中父母妻儿掉几滴眼泪,他的将士们就动不了手。再呼唤几句,就军心涣散的目光游移了。

而都不用宇文都兰出声,族中几位大长老便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她那一边。冬天就要来了,谁都需要她手上的粮食牛羊。就算之前有些不太方便挑明的,现在宇文朴突然一发难,倒给了他们绝佳的借口。

“宇文朴不顾手足之情,在族内妄动杀伐之念,这样的人,我们怎能拥戴他继续做头领?我提议,咱们不如拥戴大小姐作头领。大小姐现在已经招赘入族了,而且一成亲就给咱们嵬项族带来这么大的利益,咱们为什么不能拥戴她做头领?”

“对,我们拥戴大小姐做头领!”

“你们做梦!”宇文朴推开旁人,一把将潘云龙抓到身前,企图负隅顽抗,“宇文都兰,咱们就算是分家,也是一人一半,不仅是本族的所有人员财产对半分,金阗国欠你的东西,也得分我一半,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一刀杀了他!”

“你放开他!”宇文都兰也抽出了战刀,“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以神灵名义起誓,绝不会放过你!”

在他们这个内讧的战场之外,胡浩然他们也已经搭弓拉弦,瞄准了宇文朴。

已经跟他们会合的赤烈温提议,“我这儿还有几个神箭手,要不要他们…”

“嘘!”潘云豹突然伸手制止了大家的动作,只是将手指压在唇下,吹了个响亮的唿哨。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谁也没有想到,被当成废人看待的潘云龙突然发力,一个小擒拿手扣住宇文朴的手腕,再一个空手夺白刃,便将原本威胁自己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上!”潘云豹果断下令,适时冲了上去。

赤烈温为人精明,立即弃了宇文朴这边,带队将宇文都兰及一众长老和老弱妇孺们围困了起来,“哈哈,宇文老弟,宇文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宇文朴见势不好,倒打一耙,厉声指责,“宇文都兰,原来你勾结外人,这是要置嵬项族于死地么?”

这一下的骤然变化,让嵬项族的形势再次一变,原本倒向宇文都兰的民心又摇摆起来。毕竟窝里斗是一回事,但勾结外人对付自己人,这又是一回事了。

宇文都兰心急如焚,“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来的。”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各位族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她嫁的这个男人,是南康边关大元帅潘茂广的长子潘云龙,也是此次攻打我们西戎的先锋官,我本来是要拿他去跟南康换粮食的,可是她动了春心,硬是看这小白脸长得英俊,便要嫁他!”

宇文朴也算是个厉害角色了,在如此逆势下居然给他找到机会反攻,并且不顾性命地道:“所有的将士听令,不要管我,先杀了他们!”

此言一出,可是大大的替他赢得了民心,而对宇文都兰的疑虑却多了一分。任凭她再如何辩解,可这嫁给仇敌之子,总让人怀疑。

而见情势大变,赤烈温也不含糊,立即命手下将嵬项族的妇孺们推到前面当替死鬼。他的意图很明确,拿你的人当盾牌,不管死多少,损失也全是你的。

如此一来,有些小孩可吓坏了,仗还没打,便迅速一片哭爹叫娘之声,凄惨无比。而嵬项族的士兵们重又执起兵器,目光仇恨地盯着侵略的异族人。

潘云豹虽然是答应与赤烈温合作,但若是这样的打法,也实在让他们看不下去了。

潘云龙只用扫一眼,基本上就明白现在的局势如何了。把宇文朴交给潘云豹看管,他朗声道:“赤烈兄,咱们可否坐下来谈一谈?”

“谈个屁啊!”宇文朴现在巴不得把局势搅乱。

可是潘云龙回手就是一个耳光,目光凛冽,“阶下之囚,还敢猖狂么?你要是再说一句话,云豹你就斩他一根手指头!”

宇文朴不服,“我说了又…啊!”

没出口的话随着血淋淋飞出的一根手指中止了,潘云豹拿布条将他痛得鬼哭狼嚎的嘴塞上,终于清静了。

潘云龙毫不畏惧嵬项族人们又惊又惧又恨又怒的目光,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赤烈温侃侃而谈,“现在西戎的局势不必我说,你也明白。若是赤烈兄贪图一时小利,就算是今日屠尽嵬项族人,所得的无非财物而已。但是来日,当金阗国来进犯之时,赤烈兄又能否率部,仅凭一己之力抵挡得住?”

这…赤烈温犹豫了。

潘云龙看着左右的战士以及老幼妇孺们,“他们,不仅是嵬项族人,也可以是赤烈部族的兄弟姐妹。就像你们曾经并肩与南康战斗一样,他们也能协助你们,不受金阗国的奴役,明明可以多一个朋友,为什么要多一个敌人?”

宇文都兰见形势一变,立即高声附议,“大家听着,这个男人确实是潘云龙,但他也是我那个好哥哥带回来,逼着我嫁的,因为他不仅想要与南康和谈,还想要从南康谋求更多的好处否则,我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与他认识,甚至谈婚论嫁?”

她直视着赤烈温,“赤烈大哥,我之前就说过,愿意与您做朋友。我知道您今日来也辛苦了,我可以把自己私房积攒的嫁妆尽数送你和你的将士们做酬劳,只愿你今日给个面子,手下留情。”

“正是如此。”潘云龙适时加了把柴,“赤烈兄,你也看到了,今日金阗国主可是的的确确输了嵬项族那么多的粮食和牛羊,若是有了这批粮饷,再取得南康的支持,你们今年冬天的日子是否会更加好过?否则的话,今日嵬项族纵是拼死也必与你一战的,你即便是取胜,又有什么意思?”

潘云龙这一番软硬兼施,着实让赤烈温动了心。他可以不在乎嵬项族的死活,却不能不想想未来的日子。

拓拔淳有钱,他已经收买到不少的部族的投靠了,若是此时,再失去嵬项族这样一个得力盟友,确实是得不偿失。况且,宇文都兰狡黠善变,有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做谋士,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那好!”赤烈温见潘云龙明里暗里皆有回护宇文都兰之意,嘿嘿一笑,便做了个顺水人情,“那我今日就收下宇文小姐的礼物,咱们仍旧是朋友,但必须当着众人的面,歃血为盟。”

“唔唔——”宇文朴听及此,心中大骇,要等到他们连成一气了,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余地?正在拼命挣扎,却给潘云豹大脚死死踩到地上,再也无法出声。

结盟很快就完成了,对于嵬项族的族人们来说,能够不打仗就和平解决事情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宇文朴让他们拼命,但宇文都兰不过是拿出自己的嫁妆,就解决了事情,孰高孰低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但是宇文朴毕竟在族中统领多年,依旧有自己的威信和人脉在,眼见一族之长做了人家的阶下囚,这样的折辱却也是令本族勇士蒙羞的事情。

当下,就有那大长老提议,既然他们两边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那么是否应该放过宇文朴,皆大欢喜?

可是此人是绝对不能放过的,有仇不报非君子,潘云龙再好的修养,也不可能对如此折磨自己的人谈什么以德报怨。

再者,潘云龙深知,留下宇文朴,从嵬项族来说,就相当于埋下一个不稳定的因子,宇文都兰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独掌大权。潘云龙如此煞费苦心地扶植此女,可不仅仅是为了一己之私,是因为他想在西戎留下一支能够牵制金阗国以及赤烈部族的力量。当然,这也就算是还她那笔说不清的糊涂账了。

而且,宇文朴此人生性狡诈,万一给逼到那个份上了,还极有可能投靠拓拔淳,倒打一耙,如此一来,那可是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了。

那得有个什么借口把宇文朴干掉呢?潘云龙正在这里飞速地动着脑筋,旁边蓦地有人义愤填膺的高声呼喊了出来,“杀了他!”

第270章 去找她吧

天越来越冷了。

可是五千铁骑奔驰在阴冷的草原上,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越发的斗志昂扬。犹如澎湃的黑色海浪,所过之处,掀起令人望而生畏的巨波。

“停!”拓拔淳忽地高高举起左手,率先勒住了缰绳。

五千铁骑随着他的手势,就像是瞬间施了定身法似的,迅速停了下来。这样的令出必行,让张蜻蜓由不得叹为观止,有这样的首领,这样的军队的战斗力可见一斑了。

拓拔淳收起那一套惯常的嬉戏之色,此时的他,剑眉金眸,宛如天神之子,带着一股超然的凛冽之色,还有一股天生跃然而上的王者之气,让人不自觉地开始仰视。

“忽必奇,你现在立即去通知咱们剩下的队伍,将他们带到像泉河,切断敌军所有退路。澹台明霁,你现在率两千兵马,急速前往赤烈部族,向他们喊话。若是愿意归顺,本王重重有赏,若是冥顽不化,等本王赶到的时候,就准备血战到底吧。”

拓拔淳发号施令后,低头看着张蜻蜓,露出自信而又充满野心的笑意,“美人你看,我这样打仗够得上光明磊落了吧?”

可是…张蜻蜓有些懵了,他这是要偷袭?

对,拓拔淳就是要趁赤烈部族形势未稳的时候发动一次奇袭,原本今天的目标的是嵬项族,可是既然给张蜻蜓撞破了这桩好事,他也不会再去吃那回头草,只是要让拓拔淳就这么放弃也是绝不可能的。

张蜻蜓能看得出,天要下雪了,拓拔淳久居西戎,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等到第一场雪落下,西戎的冬天就真的到了。要不了多久,这里就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别说打仗,就是出门都是极为艰难的。

他带兵出征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国内虽然布置好了,但也不能长久空虚下去。万一有人趁他和举国的精锐部队不在,端了他的老巢怎么办?就算是没人来扰,但若是让西戎这些部族在南康的招安下缓过了今年冬天,那他还有什么机会将金阗的版图扩张出来?国中数百年,多少代君王的励精图治不就又得无条件地耽搁下去?

拓拔淳等不了了,他深知,自己想在有生之年吞并南康可能确实有些痴人说梦,但将金阗的版图延伸出来,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说,之前不知赤烈温下落时,他还可以采取怀柔政策,暂缓几日,可是今天在见到赤烈温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等不下去了,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清扫掉草原上的一切障碍,为自己尽可能地争取利益。

赤烈族作为草原上最大最为强势的部族,他们占据的,也是西戎最让人眼红的几块风水宝地,只要他能抢到地盘,无论多少,都会立即有见风使舵的小部族们前来归顺。现在无论赤烈温因为什么原因被嵬项族的事情所拖累,于他来说,这都是个绝佳的机会,他绝对不能错失。

半是调侃半是认真,他对张蜻蜓立下誓言,“美人,我若赢了这一仗,你就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把它印在金印上,让你分享我的荣耀。”

问题是,我不希罕啊。张蜻蜓的拒绝湮没在再次启动,加速驰骋的马背上。

嵬项族。

董少泉红着眼睛冲上来,指着宇文朴,忿恨的目光几乎要化为利剑,“浩然,给我杀了他!”

“你怎么又跑来了?”胡浩然急得一把将他拦住,现在虽说赤烈温和宇文都兰结盟了,可双方仍是暗藏戒备,剑拔弩张的,这个呆子又不会武功,他冲出来做什么?

潘云龙正愁找不到机会惩治宇文朴,此刻见董少泉无端冲了出来,知道他平素为人低调谨慎,此时出来,一定有他的理由。立即道:“少泉,你可别意气用事,虽说他的父亲叔叔曾经是南康的敌人,你们家的杀父仇人,可毕竟早已亡故多年,你现在还来翻什么旧账?”

“我翻的不是那笔账。”董少泉激动得不得自已,甩不开胡浩然,他就反手拖着他来到宇文都兰刚刚命人从房中拖出来的珠宝前,“你们看,这些…这些都是我爹当年来西戎采购的珠宝。”

胡浩然脸色微变,“少泉,这话可不能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董少泉眼中几乎都快落下泪来,他忽地将目光转向宇文都兰,“你们若是不信,现摘下她的那对耳环,若是我说的不错,她耳坠上那两颗金刚石加在一起,应该重有半钱之数,而先前她额上的那颗,看着很大,其实重也不过六钱一分,而镶它的链子,重是三两二钱,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把这些珠宝首饰的大小、颜色和重量全部背出来。”

他的声音无法抑制地哽咽了,“因为这些…全都是我爹亲手一个一个挑选采购回来,又一个一个找匠人打造的。这所有的珠宝,不仅我手中有一份详细介绍,在当年上报皇宫大内库房时,同样也是有据可查的,就算我会撒谎,难道那里存放的白纸黑字也会撒谎么?”

潘云龙心中一喜,迅速抓住他话里的重点,“少泉,你是说,这些东西里可能有我南康御用的皇家珠宝?”

“不是可能,是就是!”董少泉答得斩钉截铁,看着宇文朴的目光悲愤之极,恨不得这就上前去扒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

“当年我爹在金阗采购了这批珠宝,回家途中遭了抢,当时爹爹就知道,那些不是普通强盗,他们行动整齐,刀枪明亮,身上还是穿了铠甲的。试问哪里的强盗有这样的装束?对了,还有在路上雇的一个向导,那人名叫黄八岭,爹爹早要辞了他,可那人非说要跟着商队到南康来贩些私货回去卖,就在出事的当晚,他也一并不知去向了,事后无从追查,这才连累得我爹无辜枉死!”

潘云龙当即追问:“那就是说,那些贼人明知道是南康御用的皇家贡品,还来打劫的,对么?”

“对!”这回是胡浩然在答话,森冷的目光转向宇文朴,“此人涉及劫掠我南康的皇家贡品,必须带回去,交由陛下发落。”

说得好潘云龙顿时冲弟弟使个眼色,“云豹,你还不快把人犯押上?少泉,你去把涉案的珠宝带上,等咱们回到京师,立即就将人犯送到天牢里去,看陛下会不会因为是嵬项族的头领而往开一面。”

这最后一句,是故意说给嵬项族人听的,免得他们看到他们把人带走了,心生抵触。

宇文朴真是没想到,这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不错,他这些珠宝确实是抢来的,也不光这些,他这儿不知多少东西都是抢来的,要是一一追溯的话,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是怎么来的了。怎生知道,这儿竟来个商人之子,还一件件地分说得如此明白?

眼见他们想把自己带走,宇文朴知道,只要跟他们走了那绝没有好果子吃,急得额上青筋暴起,只是嘴里塞着布,申辩都无门。

这一下的变故,连宇文都兰也没想到。她方才说是说愿意拿自己的财物来为族人求个平安,却是命人把哥哥的私财搬了出来。宇文朴从前做过什么,她心里都清楚,甚至,她也宁愿他们把哥哥带走。但此时此刻,她却必须做出一个姿态,不能让人觉得她冷血无情的姿态。

“等一等。”宇文都兰走到潘云龙身前,委婉地跟他求情,“就算这些珠宝的来路有些不正,但也并不定就是我哥哥派人去劫掠来的。你们也应该知道,有些强盗抢了东西,都会低价出售,我哥哥就是碰巧买到了,也不稀奇。”

“你说得很对。”潘云龙一样跟她打起了太极,“但同时这么多的东西全都卖给了你们,这不奇怪吗?所以我才说,要把他带回去,在刑堂之上,问个是非明白。毕竟,这些贡品可都是从他手上搜出来的。”

他冷然的目光扫过嵬项族一众老小,“莫非,你们还要为了这么一点区区小事,就与南康再度兵戎相见么?私劫皇家贡品,可是冒犯天威之事,谁承担得起?”

这半是威胁半是恐吓的话,让有心想出头的人也全都噤若寒蝉了。仗他们已经打输了,实在是经不起再度刀兵之灾了。

蒋孝才适时冒出来插了一句,“这位宇文首领方才不是口口声声地说愿意为了族人们,连安危也不顾了么?既然有此情怀,现在不过是请他到南康去作个证,这恐怕也没什么为难的吧?我们南康律法严明,若是没有真凭实据,也定不了你的罪。又何惧之有?”

这个王八蛋,最坏就是他了宇文朴苦于无法出声,只是那吃人的目光却诉说着心中的忿懑。

只是嵬项族的族人们不论是真相信,还是假相信蒋孝才的一番鬼话,全都异口同声地闭嘴了。如果一定要死,那死一个,总比死全族要好。更何况这些珠宝抢回来,宇文朴又没分给众人,全部私藏了,现在要他承担罪责,也不为过。

宇文都兰知道大势已去,只能走近潘云龙的身边,以低得只能让二人听到的声音问:“能给他留一条活路么?”

“全尸。”潘云龙回答她的,只有这么两个字。

既然此间事情已了,赤烈温自然就要告辞了。

潘云龙只提醒他一句,“谨防偷袭,等我们回到南康,一定会为赤烈兄多多美言,替你争取最大的利益。”

“好,”痛快赤烈温一笑,“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往后还请潘将军多多关照。”

“自然。”潘云龙也不罗索,带着自己人,就要离开。

宇文都兰追了上来,可是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眼前的男人就像是挣脱束缚的雄鹰,再不是她能挽留得了的,可是一番儿女柔肠又岂可轻易割舍?

潘云龙转头定定地看着她,“跟我走,你是潘府中的一个妾。留在这,你是嵬项族的大小姐。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

我…宇文都兰眼圈泛红,不觉已经珠泪涟涟,可是一双脚却似生了根一般,牢牢站在当地,动弹不得。

她是草原的女儿,自由野性惯了,怎么可能放弃族中的权势与荣耀,甘于去做大宅门里一个处处受人管辖的妾室?

潘云龙从身上解下一块属于自己的配玉,交到她的手里,“若是哪天你想再嫁了,就命人把它还给我。若是想来南康了,带着它,只要有我在一日,潘府里就永远会有你的一个位置。”

宇文都兰知道,这是他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了。两行清泪落在他的手背,却还是留不住离人的脚步。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走!”潘云龙一声高喝,随着众人迅速离开了这个困住他多时的地方。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只是却有一抹看不见的游丝细细地缚在心头,想来这一生,都是扯不断,理还乱的了。

等着行出嵬项族的势力范围,潘云豹立即就奔到哥哥乘坐的车边,猛地一掀帘子,“哥,我…”

刚想张嘴的话,却被潘云龙惨白的脸色,以及额上不住冒出的冷汗吓回去了,“哥你怎么了?”

夏仲和也在车中,面有忧色,“潘大公子本来就没完全恢复,虽然服了那玉龙丹,但那只是补气强身的东西,他强行把真气提了起来,但此刻反噬的力量也极大。现在人已经是完全脱力了,我给他配的药只能缓解部分药性,想要彻底恢复,还得回去开方好生调理才行。否则…”

“没…没事!”潘云龙勉强提着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把身上的香包解了下来,“快拿着这个,遁着这个味道,就可以…可以找到弟妹!”

“哥!”

“听我的。”潘云龙狠狠地瞪了左右为难的弟弟一眼,“弟妹不顾生死,千里迢迢地来寻你。要不是她,我们现在怎样都不好说,这份心意,你不能辜负!”

第271章 媳妇,我来了

看着弟弟黑瘦之后显得成熟不少的面庞,潘云龙不觉眼眶微润了,他这个弟弟,终于长大了。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心系自己和妻子而左右为难,他会为难,是因为现在的他知道心疼人,关心人了。

缓了口气,冲着他微微一笑,“云豹,你放心,这儿还有夏大夫看着呢,哥出不了大事。夏大夫,你…你不是御医吗?多少总要有点本事,好好治,否则回去我可要参你一本哦!”

这让夏仲和怎么说?“下官一定会竭尽全力!”

“好,云豹,你快去。”

潘云豹咬一咬牙,转头大吼,“阿黎,阿黎。”

铁华黎闻风而至,“二少爷,什么事?”

“这有一个香包,你有没有办法让马儿带我们去找少奶奶?”

“可以,不过我能自己挑一匹马么?”

“这里所有的马,任你挑。”

铁华黎闻言大喜,转身就去把祝心辰的大黄马要了过来,“这个就好!”

潘云豹来不及多说了,“诸位兄弟,我现把大哥托付给你们了,你们赶紧带他回南康救治,若是我回头看他还不好,就别怪我再不把你们当兄弟。”

众人皆惊,“云豹,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救媳妇,是兄弟的都别跟过来,我自己的媳妇,要是自己救不回来,那也不要做人了,阿黎,我们走!”

他飞身打马,生怕他们追上来似的,带着铁华黎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可是众人心中又哪能不明白,他是怕连累了他们才如此决然地离开?只是他们,真的能不管么?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潘云龙,等他拿主意。

张蜻蜓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直面战场。

天越发阴沉寒凉,一寸寸的漫过枯黄的草地,漫上马蹄,再一路从人的足下直侵入心底。可这,到底也比不过两军对峙时的肃穆与严酷。

静,一片可怕的寂静里。衣袍翻飞,刀枪雪亮。

黑衣黑甲的战士对阵着已经集结成队的赤烈族将士,双方身上弥漫开来的杀气比这严寒的天气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拓拔淳轻抚着张蜻蜓微凉的秀发,温柔的声音带着彻骨寒冷里的唯一暖意,“怕么?要是怕的话,我让侍女们带着你到后面回避。不过——”

他略顿了一顿,似是卖弄的尾音扬起,“跟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哦。”

那你还废话这么多!张蜻蜓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去面对这样一场即将展开的杀戮。

小豹子,他头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面临过这样的情形吧?当时,他有没有害怕,他会不会紧张?

握紧手中的玉佩,张蜻蜓的心中渐渐生出了勇气。小豹子也曾经勇敢地克服过这一切,英勇作战,那么她,也不会让人小觑了去。

蓦地,拓拔淳伸出大掌包住她紧攥着玉佩的小手,“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中如惦记着旁人一般,惦记着我。”

张蜻蜓心中一凛,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却在那淡金色中海中看到一抹了然的纵容。他看到了?那他为什么还不拆穿自己?

可是拓拔淳只是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便双目平视前方,沉声下令了,“杀!”

“杀!”三军雷动,挟着狂风暴雨般的气势轰然落下,澹台明霁一马当先,率领着黑色的汪洋,冲向赤烈族的阵地。

草原的那一边。

胡浩然焦急地问:“云龙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大表哥,不能让云豹一个人去啊,太危险了!”谢素谨也迎上来建议,“咱们要不兵分两路吧,一路送你回去,一路随我过去接应。”

潘云龙微微摆手,制止了其他人纷纷想涌上来发言的乱像,“浩然,你是此次的头领,把你肩负的任务说来我听。”

“最主要就是营救你们回去,顺便刺探一下西戎各族的实力,不让金阗国趁机坐收渔人之利。”

潘云龙微微颔首,垂眸思忖片刻,突然问起,“赤烈族的营地离此处有多远?”

“不远,若是快马加鞭,不过一个时辰的距离。”

潘云龙眼神眸骤然一紧,当下做出决断,“心远,你现在和沈大海立即回到嵬项族去,就说咱们在路上遭到金阗国的埋伏,现在眼看他们往赤烈部族的地方而去,让宇文小姐速速发兵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