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江和狮泉河就汇聚在此处后面的断崖下,除了从客栈里的暗渠下来,除非从崖上跳下来。但下面水流湍急,实在是太过凶险了。

可连潘云龙的亲弟弟和亲弟妹都在上面,他的建议,大伙儿怎么能反驳?

王老板想了想,“这样的,潘将军,你看我们能不能在悬崖上架个软梯?咱们现在赶紧编,应该还来得及!”

谢素馨忙道:“这个我可以帮忙,大表哥,我这儿有一对特制的飞抓,只要有能抓住的地方,承托几个人不在话下,完全可以用来挂梯子。”

祝心辰见潘云龙仍皱着眉头,似是不大赞同,便道:“其实只要有根绳子就行了,他们都会功夫,不用梯子那么麻烦。我这条马鞭是姑姑赐的,上面缠了乌金铁丝,韧性极强,扯不断的,把它拆下来缠在绳子上,再加上小谢的飞抓,这便既不耽误事,也能让他们下来得容易点了。”

潘云龙听及此,终于微微颔首,表示通过了。

王老板已转身去找绳子,蒋孝才凑在祝心辰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一路以来,你就这根马鞭有这么一点用了。”

讨厌!祝心辰忿忿的白了他一眼,这家伙,满肚子坏水,不知明讥暗讽过自己多少回了,就嫌她是个累赘。他自己不就仗着有点小聪明么?有啥了不起的,等到平安脱困之后,一定要狠狠的整此人一顿,否则实在难消心头之火。

蒋孝才就喜欢看她被自己气得七窍生烟,却发作不得的样子,微一挑眉,心中偷笑着去忙了。

“都回来了么?”客栈前,负责接应潘云豹他们的是也刚刚赶回来的沈大海和祝心远。

“一个不少!”胡浩然让那些士兵们赶紧上去,自己同样留下来殿后。

潘云豹带着媳妇最后上来,“我哥呢?船呢?”

“已经在下头了!”祝心远一面说话,一面将绑在客栈四角的绳索扔给他们,“拉!”

为了造筏子,这客栈已经给拆得差不多了,四人合力,连人带马往前一冲,小小的客栈顿时如摧枯拉朽一般,垮了。数不清的砖石木板顺着山坡滚滚而下,再次阻碍了拓拔淳的队伍。

金阗国主真的生气了,金眸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提马扬鞭,“除了那个女人,所有的人给我格杀勿论!”

“喏!”

第274章 男儿本色

无边的箭雨,带着凌厉的杀意蜂拥而至,交织成一张透着死神意志的网,将他们密密麻麻网在其中。

张蜻蜓没有料到,那个金眸的男子竟然一直手下留情。他的士兵不是不能征善战的,只是顾忌着自己,所以才一路隐忍着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开杀戒吧?

“快走!”沈大海扔下火把,引燃了早已泼上油脂的客栈废墟,熊熊大火映在那双淡金色的眸子里,让那股暴烈之意愈发浓烈地弥散开来。

忽地,就听噗的一声,挡在最前面的祝心远肩头上中了一箭,在马上晃了几下,到底是栽了下来。

“快去救他!”张蜻蜓一把将潘云豹往那边推去,小豹子来不及多想,飞身过去救人。

谁也没想到,张蜻蜓这个时候突然冲到了最前面,直面拓拔淳,“你不是要抓我吗?我跟你走,别再伤害他们了!”

寒风呼啸,眸光里还闪着泪的女子高居马上,面色娇柔,眉眼妩媚,却是大义凛然地站在了所有金阗将士们的面前。

风,吹起她的长发,漫天飞舞着,无比柔软,却韧性十足,犹如斩不断的丝丝情意,鼓舞着她,做出最勇敢的决定。

不是她不贪恋身后温柔的万丈红尘,实在是不忍心见到旁人再为她受累,为她牺牲了。她不过是凡间一个小小的女子,她只有一个人,一颗心,实在是经不起任何人以血以生命来交换,不论是亲人,还是旁人。

不敢回头,是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失去勇气,再也不肯挪开目光。所以张蜻蜓背对着潘云豹大声催促,“云豹,快走啊,快带他们走,走啊!”

如果她还有最后一点用处,如果拓拔淳对她还有最后一点怜惜,就请让他平息怒火,放过他们。

只是,为什么?眼中却有泪珠不断地滚落,每一颗,如晶莹的珍珠,带着灼人的温度,滚过冰凉的面颊,都似从她内心深处抽离出来,每一颗地落下,都那么的痛彻心扉。

“你…”潘云豹的话音未落,忽觉脚底之下传来巨大的震动,还有轰隆隆如闷雷般的巨响,冲击着每一个人耳膜。

发生了什么事,是地龙翻身了吗?惊悚犹如看不见的冰冷的风,迅速把每一个人的心给淹没。

在红格尔的高地之下,断崖之后,五只小船悄然驶出。潘云龙断然下令,“你们升帆吧。”

“大表哥!”谢素馨在前面最安全,也是唯一的船上喊,“再等一等吧,二表哥他们还没下来。”

如果可以,潘云龙又何尝不希望能再多等一会儿?可是他不能,这么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生死也系在他的身上,他再疼爱自己的弟弟弟妹,再担心上面的兄弟,也不能自私地让这么多人为了他们而等待。

站在最后一艘皮筏子上,潘云龙仰望着断崖上方高高垂下的绳索,心急如焚。为什么,还没有人下来?

祝心辰已经急得大喊起来,“哥哥,你们在上面吗?你们快下来呀!”

祝心远无法回答,捂着不住涌出鲜血的肩头,心中有紧张也有些惭愧。潘云龙是想着他功夫好,才把他留到最后的,却没想到自己现在受了伤,反而连累了大伙儿。甚至让张蜻蜓一个女流之辈挺身而出,这实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作所为。

他一时剑眉倒竖,忽地对扶着自己的潘云豹耳语,“你快去把弟妹带过来我一会儿冲到前面去,缠住他们的王,你们趁机快走!”

他这是决定牺牲自己性命,给他们拖延时间了。

可是谁又能够接受?胡浩然不动声色地靠近他,“我们可从来就没有丢下兄弟的习惯!”

彼此对视之间,许多年前的恩怨情仇,在这一刻,忽地全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兄弟情谊,义薄云天。

同样是居高临下,在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拓拔淳很快就看到了下面的情景。当然,也看到了,在那处断崖上,所留下来的唯一绳索。

张蜻蜓看不到身后的情景,但是凭借着拓拔淳脸上的惊愕,以及祝心辰的呼喊,她不难想象到,那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了。

主动又催马往前走了两步,“拓拔国主,您放过他们吧。他们也是为了救我,才冒犯了您的,要怪就怪我一个人!”

“你住嘴!”潘云豹再也忍不住了,怒吼着将祝心远交给胡浩然,昂然走上前去,“姓拓拔的,你还算是个男人么?抢不到人家的媳妇就要赶尽杀绝,这是男人该干的事么?你要是个汉子,咱们一对一地比过,要不然,就等着日后兵戎相见,在马背上分个高低。现在你恃强凌弱,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笑话!”拓拔淳阴沉的目光从张蜻蜓的脸上移到他的面上,“从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世人只会记住最后的赢家,有谁在乎输赢的过程?今日若是易地而处,你又可曾会放过我?”

潘云豹冷哼一声,“起码,我不会去抢别人的媳妇!”

“云豹,你别再说了!”张蜻蜓看拓拔淳的脸色愈加难看,怕激怒了他,弄得一发不可收拾,婉言求情,“拓拔国主,你放他们走吧,只要你放他们走了,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绝对不会寻死,也不会逃走!”

“你闭嘴!”潘云豹真的生气了,“你再敢说一句这样的话,我打你大耳光子。”

张蜻蜓震惊了,就见小豹子以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怒视着她,“你以为,这样活下来,我会很高兴么?兄弟们会高兴么?”

“不会!”潘云豹斩钉截铁的告诉她,“要靠一个女子的低声哀求活下来,还不如让我们死了算了!”

“你…”张蜻蜓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只看到一双无比坚毅的目光,带着真正男人的血性,视死如归。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从前在家里那个打打闹闹,凡事都把我媳妇长,我媳妇短挂在嘴边的男人长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窝在家里,躲在父兄身后,陪伴在自己身边,只会嬉戏胡闹,被逼着读书习武时还会撒娇讨饶的富家公子哥,他是真正的男人了。

他已经长大了,他不再需要旁人的娇宠与呵护,反过来,他还要展开自己的羽翼,保护着自己的家人朋友,哪怕死神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傲然望着对面的拓拔淳,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意,慢慢地抬起手中的宝剑,直指他的眉心,“你方才说,这世人只会记住最后的赢家,而不问过程,这话就大错特错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我们南康的书,知不知道这些故事。荆轲刺秦王,失败了,但天下人都记住了他的侠义;武侯辅佐刘备,亡国了,但天下人都奉他为军神;汉高祖得了天下,但谁都知道,他是一个贪财好色,残杀功臣的小人;秦始皇统一六国,但他的残暴不也同样为世人诟病?”

潘云豹慨然道:“我等堂堂七尺男儿,生于世间,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在沙场上使尽手段一较长短,在比试中用尽生平绝学,决一生死,无论输赢,都不失为可歌可泣之事。而今,我们虽非友,却也非敌。你不过为了一己之私,就要巧取豪夺他人的妻室,如此行径,如何配得上男儿这两字?”

“不错!”祝心远虽然受伤,但脑子极活,“我们都是南康身负武将官职之人,金阗国主此刻要将我们斩尽杀绝,就不怕引得两国交恶吗?还是说,你们已经有信心挥师南下,与我们南康势不两立?据在下所知,贵国虽然甚是富庶,但也需要有我们南康的商人来采购,才支撑得起你们的国小民富吧?若是战事一起,商途顿绝。现在西戎大乱,肯去买你们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儿的人,恐怕也没剩几个了吧?再离了我们南康的支持,你们又能有何作为?”

拓拔淳被他们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僵在那儿了。

想想他们说得都不错,只是拓拔淳被一时的怒火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会冲动地追上来,一定要抓张蜻蜓回去。可是现在再看看张蜻蜓,那满含情意的带泪眸光里,只顾看着她的男人,哪有半分容得下旁人?即使愿意留下来,也分明是愿意牺牲自己,去给她的男人和同伴们求得一条生路的。这样的女人再好,留得住她的人,又留不住她的心,跟具行尸走肉般留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要这么放他们离开,又实在是心有不甘。拓拔淳心中思忖几个回合,再看张蜻蜓一眼,他终于做出决断。

“好,你们要走,本王也不拦着。强扭的瓜不甜,也没甚么意思,只不过,”他带着挑衅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既然知道南康与金阗现在还谈不上敌友,却着实的是坏了本王的好事。若是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们,也未免让本王手下的勇士们不服我知道,你们的人就在下面接应着你们,那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指着那处绳索,“若是你们从绳索上下去,就得受本王三箭,若是不用,本王便一箭不发,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如何?”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都是男人,既然想要全身而退,没有一点让人信服的本事怎么服众?

可是张蜻蜓往下只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眼花,两腿发软了。既是江河水相交的地方,当然是水流湍急,极其险恶的。更兼礁石密布,暗流涌动,一个不好,就会摔个粉身碎骨了。

现在的皮筏子,又粗陋简易,别说接他们了,就是一个大浪打过来,都有可能散了架,他们从这么高的地方下去,有绳索都危险之极,要是没有绳索,那怎么可能?

况且,他们现在这儿有五个人,却是一个受了伤,一个完全不懂武功,想要下去,恐怕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几人交换一下眼色,眼中俱有犹疑之色,但潘云豹想了想,却点头答应了,“好,就依你!”

他走到胡浩然等人身边,低声道:“你们两个先带着心远下去,我在上面挡箭。”

“那你和弟妹呢?”

“你们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快,别让那小子又找着机会挑刺。”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胡浩然和沈大海对视一眼,决定信他了,“那好,我们先下了,你自己小心!”

当下再不犹豫,一人架起祝心远的一支胳膊,如猿猴一般顺着绳索纵身跃下。

潘云龙等人在下面只能看得到上面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此时见三人一起跳了下来,心知事情可能有变,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胡浩然和沈大海知道,现在必须要抓紧时间,尽快地下去,所以没有选择慢慢地攀援,而是采取了纵跃式的下法,跳着绳索踩一个落脚点,再往下跳一段,如是这般,速度就快了不少。

但再快的速度,毕竟有限。拓拔淳不慌不忙地拉满了弓,张满了弦,“第一箭。”

嗖的一声就对着下面射去,可是潘云豹动作比他更快,闪身飞过,唰地一剑就把他的箭打落在地。

趁他错愕,淡然一笑,“不好意思,您可没说,不许我替他们挡箭的。”

“好好好!”拓拔淳气得反倒笑了,“既然你如此说,那本王也不客气了!”他再次搭弦,却是一弓三箭,“这一回,我看你救得了哪一个!”

三箭齐发,潘云豹飞身挡住了第一箭,脚尖踢起的碎石子打偏了第二箭,可是第三箭仍是带着破空之声,凌厉而下。

来不及多想,沈大海在半空中举刀上迎,“我挡箭,老胡你撑着。”

可是他们一共有三个人,祝心远胳膊受了伤,无法使力,全靠他们二人扶持。如果沈大海再腾出一只手来,那等于三个人的重要全压在胡浩然一人身上。且不说这分量不轻,光是沈大海撒手时的瞬间失衡,就足以使他们在空中晃荡起来,撞上崖壁,面临灭顶之灾。

拓拔淳看着几乎是必死之局的下面,收回了弓箭。

第275章 归来

等在下面的人,看得心都要揪在一处了。沈大海是自下而上的迎敌,且在半空之中晃晃荡荡,本就不易用力,就算侥幸给他躲开,但三人的力道全系于胡浩然一身,要是万一撞上崖壁,那三人顿时全都是个死字。

祝心辰吓得脸色苍白,连叫都叫不出来了。紧紧地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没时间多想,谢素馨从怀中取出一物,扣动机栝,就见一只飞抓带着绳索迅速地飞出,她的本意是去抓着那根绳索的底部,却不料抓住了祝心远的肩头。

噗哧一声,五只钢爪牢牢地抠进了肉里,疼得祝心远剑眉倒竖,差点撒手。谢素馨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东西给扔了。但谢素谨已经明白了妹妹的用意,一把抢过机栝,用力往回收紧绳索。

“撑住啊,不要松手!”

祝心远几乎快咬碎了钢牙,狠命撑着。

旁人见状,立即也帮着谢素谨往外拉开绳索,有了他们这股力道,迅速就减轻了他们撞上悬崖的危险。

而此时,天上的箭已经到了。沈大海怒目圆睁,挥刀相迎。多亏他这把刀是章致知花重金购得的好刀,虽则金阗国兵器犀利,此时针锋相对,即便不如潘云豹的承影能够削金断铁,却也是能够拼上一把的。

就听铛然一声,金铁相击之声,那箭虽然来势汹汹,但到底给沈大海的刀磕偏了准头,离了要害,但却是从他腰上向下斜拉了口子,带出一路血花。

而胡浩然因为陡然承受三个人的重力,那条胳膊更是立时被绳索勒进肉里,绞出深深血痕,但因为有了后头众人的协助,他身上的力道一缓,努力倒仰身体,两足蜷缩,在既将撞上崖壁之时,蓦地发力一蹬,瞬间就减缓了绳索的冲力,安全了。

但此时仅凭胡浩然一人之力,再也无法支撑了。否则,他这条胳膊就彻底废了。

“合围。”他这一吼,祝心远和沈大海都明白过来,半空之中,三人围着绳索,环抱成一团,这样每人都可以腾出一只手来,拉住这唯一的救命绳索,谢素谨也迅速收了飞抓。此时他们三人再离江面,不过再只一个纵身的距离,但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蒋孝才急中生智,牵着编结了兜在皮筏子底下,防止被大浪撞散的大网跳下船去,不顾冰冷的河水,奋力向他们落脚之处流去,“老大,往这边跳。”

这是个好办法啊,有网兜着,怎么着也安全许多了。郎世明二话不说,也跟着跳了下去,牵着大网的另一头,把网尽量撒得更开。紧接着,又有几个士兵如法刨制,也跟着跳下,又拉开两张大网。

冰凉刺骨的河水把他们的嘴唇立即就冻得青紫,可是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眼睛都只盯着上面的方向,“这块地方没暗礁,看准了再跳。”

董少泉不会泅水,否则也非下去不可只能在皮筏子上干着急,“浩然,你们小心啊!”

可是猛然一抬头,却见上方出现了密密麻麻上百只的弓箭,拓拔淳冷眼看着潘云豹,“这第三箭,你还能挡多少呢?”

天啊,张蜻蜓惊得连话也不说出来了。

潘云豹心思急动,忽地在他下令放箭之前,扑到绳索处,挥剑唰地一下,将绳索斩断了。

这一下,连拓拔淳也神色一变。

潘云豹厉声道:“绳索已断,你不能再放箭了!”

他方才下去的那一剑,还是有技巧的,他是看准了胡浩然他们已经跃下,才断然斩断的绳索。

胡浩然他们在半空之中看准了方位,扑通扑通三声巨响,各位落在网中,虽是浸了个透湿,但好歹是无碍了。

只是潘云龙的目光仍旧紧盯着上方,绳索已断,云豹和弟妹要怎么下来?

好一会儿,拓拔淳才收回目光,看着潘云豹,心中是同样的疑问。

“现在没了绳索,你也不能放箭哦!”潘云豹却很轻松地冲他耸肩笑了笑,转身走到媳妇面前,把她从马上抱下,“媳妇,你怕不怕?”

张蜻蜓已经惊得不会说话了,只知道使劲地摇头。

“好乖。”潘云豹解开腰带,将她牢牢缚在背上,面对着数十丈的悬崖,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要带你下去喽,要是弄不好,咱俩就得一起去喂鱼了,你会不会怨我?”

张蜻蜓使劲摇头,十指纤纤却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哆嗦着嗓子,勉强挤出句话来,“就是死,咱俩…也死在一起,下辈子…还在一起!”

“那好!”潘云豹忽地深吸一口气,对着崖下大喊一句,“哥,我要下来了,你接住。”

众人不解,却见潘云龙眼神一凛,牙关紧咬,“把绳索给我,所有的人都上别的船去,这条船上,不要留人!”

刚刚,被潘云豹割断的绳索,已经随胡浩然他们掉下,浸了水后,更加的沉重。潘云龙掂了掂分量,却觉得正好合适。在前端结了一个绳扣,他严阵以待。

潘云豹紧了紧衣襟,忽地回手拍了拍张蜻蜓柔软的臀部,笑了,“媳妇,要是咱们大难不死,回去你就跟我圆房好不好?”

这死豹子,这个时候居然还想这着这个可是张蜻蜓却使劲地点了点头,想哭却拼命忍着,“我…我还要给你生娃娃,咱们不要死,一定不会死!”

“说得对,咱们还要生娃娃呢,咱们不要死,也一定不会死,把眼睛闭上!”潘云豹只交待了这么最后一句,忽地就在众人骇然色变的目光中,纵身从这悬崖之下,径直跳了下去。

张蜻蜓死死闭着眼睛,只觉得风声在耳边呼啸,整个人由于骤然地从高处落下,那瞬间的失重感让整颗心都剧烈地抖动着。

她感觉过了很久,其实在跳下来的一瞬间,潘云豹就抽出宝剑,在崖壁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剑痕,以此来减缓下坠的速度。

只是这样的冲击是如此巨大,尤其是背后背了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媳妇,想在掉落时控制好速度的难度就更大了。

就在拓拔淳都以为他们必死无疑时,半空之中,从那皮筏之上,突然飞出一条绳索,直奔他们二人而去。

“云豹过来。”潘云龙沉声大喝,在只有他一人的皮筏上站稳了马步,那绳头的活扣正好就往他们的头部飞去。

潘云豹似是心有灵犀般,在半空之中突然拿手一拨,正好就让这绳套圈在自己的胸前,紧接着,就在空中来个就地十八滚,顺着一个方向不停翻腾着,让那绳索一圈一圈地缠绕上自己的和张蜻蜓。

张蜻蜓只觉得自己都要被转吐了,可这样的旋转却是救命的良药。

潘云龙手中牢牢掌控着绳索,如甩动长鞭一般,在半空中扯得潘云豹和张蜻蜓转起了圈。这个力度并不要大,但一定要巧,没有学过的人,一定做不好。

潘云豹小时候极其顽劣,上房揭瓦,爬树捣蛋的事情没少干,有时爬上去,又下不来了,自己吓得在上面哇哇大哭。潘云龙为了把弟弟安全地套下来,专门学了这手功夫。只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后,居然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跟着绳索的旋转,两人身上的绳索越缠越多,但离潘云龙也是越来越近。终于,当两人给捆得像麻花似的,飞到潘云龙面前时,他横掌一推,卸去他们身上最后一道力道,再两手一提,终于将这团大麻花,安全地放在了皮筏子上。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这两兄弟,要是有谁有一点控制不好,就是三人同时葬身江中的下场,可是他们做到了,似是排练过无数次一般,不仅做到了,而且成功了。

潘云龙转过脸,看着众人,“升帆走!”

尔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人事不省。方才的那一场营救,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精神和力气。现在真正是精疲力竭,油尽灯枯了。

同样晕过去的,还有潘云豹,这样的逃跑,对于他来说,也太消耗体力了。

只有张蜻蜓,蓦地只觉一凉,一片雪花落到了脸上,她勉力睁开眼,四周还是天旋地转,上下摇摆。

只是突然多了一些白花花的东西,四下飘浮,这是下雪了吧?张蜻蜓模模糊糊地想着,却蓦地想起一句老话来,瑞雪兆丰年,好啊,很好。

静默了片刻,拓拔淳只听山崖底下爆发出如雷鸣般的欢呼,尔后,五张用各式牛羊皮拼凑而成的风帆高高升起。

风随雪至,船行风行,倏忽之间,就飘得远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遮住了他的视线,怔怔地看着那几艘小船远行的方向,他突然无比希望那两人都还活着。

不为别的,那男人的勇气,真的是值得敬重的。

南康境内。

自从大帅潘茂广在竹林寺里醒来之后,就多了一个奇怪的爱好。他不去大营打听战报,也不去庞清彦日夜巡查的前线去巡逻一番,成天跟个没事人似的,除了处理公务,只在泯江边一处伸进江中的高台上——打拳。

跟着他来边关的安南安北心里不是不纳闷的,你说打拳找个好点的地方不行么?这天儿这么冷,大帅又是大病初愈,干嘛非跑这个地方来灌一肚子冷风回去?

每日打完拳,灌完冷风,大帅还要习惯性地望着上游的方向,骂两个字,“蠢货。”

这骂得是谁呢?安南安北不太明白。可他们更担心的是,家里两个少爷还一直没消息。虽然大帅不问,但他们俩可是每日三回地去营部里打听了的。大伙儿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可惜每回见到的,都是人家一脸歉意的表情。

说心里话,安南、安北都挺担心的,两位少爷还有少奶奶都丢这么长时间,别是出事了吧?只是大帅不提,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

昨儿晚上,落雁关也下雪了。一早起来,放眼望去,四下里全是玉树琼瑶,冰雪世界。这么大的雪,本以为潘茂广好歹也要歇一日,没想到,他仍是按着惯常的那个点,又去了那处高台。

不过今日,他却没有打拳了,只是站在足有一尺深的积雪里,远眺着沅江上游的方向,紧锁眉头,面沉似水。

寒冷的风如刀子一般吹起衣袍,猎猎翻飞,很快就让人觉得透心的凉。但潘茂广似乎全然感觉不到,仍是定定的远眺着那条江,如木雕泥塑一般,似是要看出个春花烂漫。

安南、安北对视一眼,其实大帅也不是不担心二位少爷和少奶奶的吧?这么大的雪,天更冷,路上也更难走了,他们想要回来,该更不容易了。只是大帅既然担心,为什么不在边关上去等,非要天天跑到这儿来等呢?

沅江源自于高山雪水,大夏天都是清凉彻骨,一入秋更是寒凉无比,更何况秋冬风大,水急浪高,就算是常年在江上讨生活的渔夫们,也早都收了网,不敢再在江上行走。大少爷他们怎么可能从这里回来呢?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的暗了下去,安南上前小心地劝,“大帅,咱们回去吧,胡小姐应该准备好晚饭了。您再不回,他们都该着急了。”

“嗯。”潘茂广淡淡应了一声,收回失望的目光,蠢货两字正要习惯性地脱口而出,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瞥见一片暗灰色的帆影。

安南离得近,可以清楚地看见,大帅的眼神陡然明亮起来,顺着他的视线,很快就看见有四五片风帆扯得满满的,趁着风势,如离弦的箭一般向下游一路猛冲。虽然离得还很远,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给关口的士兵们给拦下了。

潘茂广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忽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没头没脑地骂了句,“这群兔崽子,还不算太蠢。”

他一转头,背着手走了。

安南、安北惊悚地发现,大帅居然还哼起了小曲,这可是他从前打了大胜仗才有的习惯,难道说,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这短短的一瞬,那些小船的距离又近了不少。蓦地,安北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哆嗦了,“那…那是咱们的人!”

安南也已经惊喜地跳了起来,“啊,会不会是大少爷他们回来了?”

潘茂广转过身,横了两个大呼小叫的小厮一眼,“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回去。”

可是他的眉头,分明也是舒展之极的。

安南、安北拼命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是那胸腔之中积聚了太过浓烈的兴奋与喜悦之情,却让他们忍不住发出呼呼喝喝,如拉风箱一般的难听声音。

潘茂广没好气地加快脚步,却是扔下一句,“想去接的就去接,想回去报信的就去报信,别在我跟前装神弄鬼的。”

安南、安北对视一眼,也不客气了,彼此很快分了工。

“我去码头!”“我去报信大帅!您自个儿慢慢走啊!”两个小厮兴高采烈地分头跑了。

等他二人跑远了,潘茂文忽地站定,再回头看一眼,噗哧!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满满的喜悦与欣慰之情溢出眼底,那是一个父亲,对于子女平安归来,最为真挚和朴素的喜悦之情。

热腾腾的屋子,热腾腾的火炉,热腾腾的茶饭,热腾腾的笑脸。

裹在厚厚的被子里,捂了好一阵子,张蜻蜓才总算是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嗷嗷,终于回来了,她终于活着回来了。

“快给我弄点吃的,快饿死了!”

周奶娘坐在她床边,本来瞧着她这狼狈样儿,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可听她一说话,立时又笑了。

绿枝一直就备着吃的候在旁边呢,见她终于会说话了,赶紧就去把热乎乎的羊肉汤和米饭端上来,“姑娘,您慢点吃,小心烫。”

张蜻蜓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羊肉汤,只觉整个人从喉咙里都被顺了毛一般,舒服。

这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都过去了,西戎草原上的一切都结束了,那些惊心动魄,如噩梦般的经历,全部都结束了。

灯明烛亮,映得南康边关帅府内一片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