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感动之余,师兄们的家藏宝贝我到手了不少。

尤其是沛衣师兄,我一说无聊想读书了,他竟将自己珍藏的无字天书给我读。尽管我无头无脑读不懂,沛衣师兄亦自始自终拉挂着一张棺材脸,但终究我还是将他的天书给弄到手了。

其实沛衣师兄人不坏,就只是养了一条毒舌。毒舌虽毒,一旦遇上我被欺负了,他帮的还是我这个小师妹。

还有六师兄,虽然他着实没有什么家藏宝贝,他唯一珍贵的两样东西便是他的大勺与后脑勺;但每日我用的饭食,一吃便知,师兄在里边费了不少心思。

现在想想,以前我许多都做得不好。师兄们其实待我都不薄。

这次若是他们不再坑蒙拐骗想方设法问我要回他们的家藏宝贝,我便决心与他们和解。若他们想打那些家藏宝贝的主意…嗳,这该如何是好,我委实不想翻脸不认人。

章六十三

(一)

今日我心情很美丽。

在昆仑山休养了些时日,我那惹的一身伤总算是好见底了。这不,才能有机会与师兄和师父同桌用早膳。

我手捧着碗一边咕噜噜喝完粥一大碗粥,连连叫了三次“再来一碗”,六师兄一时笑得如一朵花儿一般好不灿烂。每每有人狂吃他做的饭食,他面皮就会咧得嘴都合不拢。那是对他手艺的赞美和承认。

看着除了六师兄外其余师兄们个个若有若无地侧着眼珠子瞅我,我就十分受用。

师父倒是一直淡定得很,只淡笑着道了一声“弦儿慢点吃”。

三次再来一碗之后,我欲打算叫第四次。喝粥这种东西是不容易饱的,不多喝一点跑一趟茅房回来便会饿了。

当然师兄们不如我目光深远,想得也不如我多。他们一直牢牢把持着七分饱。其实我也晓得,这些个废渣不容易,明明暗里对我的十分饱眼红得要命,面上却还要装作满不在乎不屑一顾。

我将饭碗递到六师兄面前,咧嘴道:“六师兄今日做的饭食尤为好吃,再来…”

我话还未说完,沛衣师兄便忍不住了。他拉着一张老面皮僵硬如石板,一双犀利眼瞅了瞅见底的粥锅又瞅了瞅我,道:“饭食再可口凡是吃个七分饱就好,小师妹将将身体痊愈,莫要给撑坏了才是。”

我闷着嘴打了一个饱嗝,道:“师兄莫急,小师妹还没到七分饱。”

师兄们又侧了侧眼珠偷偷瞅了下师父,颇有些哀怨的意味。

于是师父挑了挑唇,缓缓开口道:“弦儿眼下吃得过饱一会儿怕是没肚子再装各种山珍海味了。”

我用双目将整个屋扫望了一遍,道:“山珍海味在哪里?我们昆仑山是要来客吗?”

师父道:“今日西海龙王大寿,弦儿一会儿便随为师去。那里自有山珍海味。弦儿不妨现在就可以去准备一下。”

听师父如是说,我霎时心花怒放成红艳艳一片。啧啧,去西海…我至今还从未去过西海。

只是这准备…要如何准备?

哦对了,龙王大寿场面定是很壮大,我与师父前去贺寿想必遇上的仙神亦会不少。听师父的意思…他莫不是想我精心涂个妆好好打扮一番?

我摸了摸面皮,颇有些不好意思。虽我面皮生得美好无可挑剔,但终归是去贺寿,素面朝天哪上得了大场面。

还是师父他老人家想得周到。

遂我再顾不上第四次再来一碗,忙站起来与师父作了一个揖,道:“那徒儿现下便去准备准备。”我欢欢喜喜往自己卧房跑去。

(二)

我换了一身衣裳寂寞地坐在榻上。我忘了我的卧房里没有梳妆台亦是没有铜镜,涂个什么妆。

以往我连照镜子都极少照,实在万分火急需要照镜子时才会去找大师兄借他的照妖镜照上一照。如今大师兄又不在山上,连借一把照妖镜都难。

嗳,我捧着上次泠染送给我的一大盒涂妆用的东西,空余叹。

泠染说,女子要涂妆才好看。天庭那些仙子们皆是个个抹了精致香艳的妆的,如此才会惹得男神仙们浮想翩翩遐想连连。

我打开那个盒子,里面红的红绿的绿,品种倒是齐全得很。

我突然想,师父特意要我回来准备,我不能就这样放弃了。正好有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我该好好利用一番才是,至少也要让一些男神仙见了我浮想翩翩遐想连连。

我思索了好一阵,决心先找块镜子。待翻箱倒柜将整个房间搜索了个透仍没找到一块镜子后,我忽而想起先前去人间时似见过人间梳妆镜一类的东西。

遂我比照着脑海里的模样捏诀变了一个梳妆镜出来,还配上一把椅子。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子里不是很清晰的景象,仍有些沮丧。这镜子还不如大师兄的照妖镜,照个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罢了罢了,将就着用罢。

我摆上那盒涂妆专用物品,开始着手往脸上涂了起来。

我晓得,嘴唇和脸颊都要涂红色,眉毛要涂黑色。还有眼皮亦要上颜色。

只是这眼皮要上什么颜色,一时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我细细想了想,天庭的那些仙婢仙子们的眼皮是些什么颜色。

红的黄的蓝的绿的都有罢,她们的眼皮该是各有各的颜色。

那我呢,我该上什么颜色好?

思忖了良久,我决定每一样颜色都上一些…

总算都弄好之后,我努力往镜子里瞧,景象还是太模糊看不大清楚,只隐约看得出我脸上的颜色。

看得出颜色就好,起码他人一看便晓得我是涂了妆的。

恰好这时我卧房的门响了,只听师父在外面轻声道:“弦儿,可有准备好了?”

一想到我第一次涂妆是师父第一个见到,我突然就觉得有些紧张。心口一蹦一跳的。我亦一蹦一跳过去给师父开门。

不晓得他见了我之后会不会浮想翩翩遐想连连。

(三)

我打开了门,师父正身长玉立地站在那里。

只听师父问道:“弦儿何故低垂着头。”

我绞着手指头,委实有些不好意思。磨蹭了几下才抬起头去,看着师父笑道:“师父,徒儿已经准备妥当了。”

师父见了我先是身体一震,随后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我害怕师父是站得久了难免有些头晕目眩,遂忙过去扶住他,急道:“师父要不要紧,是不是身体不适?”

师父扶住额角直摇头,叹道:“弦儿啊,还是去洗把脸再出门罢。”

我不明所以道:“可是徒儿才将将涂完妆,一洗便掉了。”难道师父竟没有浮想翩翩的感觉么。

师父抽了抽嘴角,道:“洗掉了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纵使是再聪明也听得出来,师父他定是嫌弃我的妆。我伤情了。

我老老实实出了卧房欲去打盆清水来。

恰逢此时三师兄宸辕将将自这边路过。他瞧见了师父忙弯身给师父作了一个揖,道:“师父有礼。”

然待他看见师父边上的我时,面皮忽然哆嗦成一块,抽筋了。

我见他浑身上下抖动得厉害,正忧心他是不是抽筋抽得厉害恶化为抽风了,可他却忽然一手捂住嘴一手捂起肚子来。

我问道:“三师兄你打紧不打紧,若是抽风得厉害还是先回去歇着罢。”

下一刻,三师兄再也捂不住嘴,竟双手捧起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直不起身,干脆就将一只手撑于他旁边的一株树干,继续大笑,边捶树边大笑。我看得出来,他是在笑我。

果不其然,三师兄笑岔了气方才抬起手指着我道:“啊哈哈哈,小师妹你这是在搞哪样,人家西海龙王大寿你是要画个花脸赶着去给龙王唱戏么,啊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如何小师妹也该先给师兄们唱上一段~~~啊哈哈哈~~~”

我一口老血堵在心头,碍于师父的面发作不得。想我辛辛苦苦涂个妆不容易,宸辕那厮竟将我当做是唱戏的,何其挑衅!

但师父面前,我不能明目张胆与三师兄掐。

遂我憋了好几口气,扭头眼巴巴地望着师父,瓮声瓮气道:“师父~~~三师兄他在笑我~~~”

我郁卒得看见,师父他老人家的嘴角亦是挑得老高。

师父十分淡定,眯了眯眼看着三师兄,悠然念了一声:“辕儿。”

(四)

三师兄听见师父的声音立马竖起耳朵,抹了两把眼角,安静了下来。他再作揖道:“师父,徒儿这便修习去了。”

我咬咬牙,只有师父能治下宸辕混蛋。今日这仇,我算是记下了。

只听师父与三师兄道:“辕儿不用急着去修习,还是先替弦儿打一盆清水罢。”

三师兄作揖道:“是,师父。”转身前他抬起眼梢瞟了一眼我,随即弯下腰去,手捧着肚子走开了。

笑罢笑罢笑死他,笑不死他憋死他,憋不死他弄疯他。唔,宸辕混蛋。

不消片刻,三师兄便端着一盆清水回了来。

我凶神恶煞呲牙咧嘴地瞪了他数眼方才将老脸凑过盆去。

然我不得不承认,水着实是比镜子要清亮。

瞧见盆里有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我手抖得差点摔盆而奔。我哆哆嗦嗦地努了努唇,惊悚道:“这这、这是哪个天杀的。”

三师兄咧开嘴,道:“小师妹莫怕,这就是你。”

后来我闷头栽进水盆里,将面皮来来回回搓了个透。说什么女子涂个妆便能让男神仙浮想翩翩遐想连连,我感觉我再也不会相信了。

一切收拾妥帖后,师父带着我离开了昆仑山往西海龙王那里去。我依旧素面朝天。

我与师父一齐站在他的祥云上。半路,我实在憋不住了,便出声道:“师、师父。”

师父轻轻“嗯”了一声。

我低低颓然道:“师父是不是、是不是亦觉得徒儿那副模样丑死了很好笑。”

师父挑了挑眉头,却道:“弦儿为何如此问,是在意为师的想法么。”

“啊?”我倒没想过在不在意师父的想法,只是觉得若师父我丑的话心里多少会有些难为情。

见我未回答,师父便又道了声:“罢了。”他看着我,双目沾染了笑意,道,“其实也不是十分丑。”

我晓得了,师父一向不愿将话说到十分。他这般说,就算没有十分丑也该有个八九分。我苦闷得很。

然眼见西海就在前边,若我仍苦着一张脸让其他仙友见去了不大好,遂我忙拾掇起心思与师父一道往那里贺寿去。

章六十四

(一)

说实话,这西海还真大。

我与师父入得海底龙宫,一路直抵宫门口。宫门口有两只皱巴巴的老乌龟在那里守着,见了我与师父笑得那是一团和气。

乌龟还是老点好,一言一行都十分得当圆润。

进了宫门,路上仙客来往好不热闹。只是见我与师父走在其中,他们皆若有若无地往我们这边瞟。

师父容貌生得清俊柔美,能惹来这么多不明意味的目光那是情有可原的。只是我师父又不是猴子,为何要给他们看,真真是便宜这帮男女神仙了。

正待我郁卒之际,师父却忽然低了低头,与我轻声道:“弦儿不曾与为师参与过如此隆重的寿会,难怪很多仙家都不识得弦儿。如今这么多双眼睛只顾往弦儿身上瞟,弦儿怕是觉得很不习惯罢。”

…师父的意思是,他们竟是在看我?!我纳闷道:“他们不是在看师父么。”

师父莞尔一笑,道:“大抵他们是诧异为师身边何时多了一个女子罢。三界还不曾知晓为师有一位小徒弟。”

我老脸如火中烧。瞧师父说的,这让我如何好意思。

谈吐间,我与师父踏上了长长的回廊。

不得不说,这西海龙宫是一座颇为气派的水晶宫,晶莹剔透闪闪发亮的。而我们这脚下的回廊,却被铺上一层绿油油柔软的海藻。看起来十分显眼。

然我与师父走了没多长距离忽然被人阻了去路。我抬头一看,十分扎眼。

司医神君尧司一身白衣垂地英挺颀长正稳当当地站在我面前。他半垂着细长的狐狸眼安静地看着我,薄唇微微抿起来。

些许时日不见他似憔悴了许多,下巴越发清瘦起来,眼里全是沉甸甸的不明意味的东西。我看着他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心里道不出的压抑。

师父脸色亦跟着沉了下来,忽然拉起我的手腕带着我走,还道:“弦儿,走罢。”

我跟着师父走。

然将将错过尧司之际,他却倏地拽住了我的胳膊。一时我卡在两人中间,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二)

尧司轻声道:“弥浅,不要跟他走。”

师父握着我手腕的手紧了紧。

我沉默了半晌,强行忍下心头那股酸涩,抬起头眯眼笑道:“神君也来为龙王贺寿,真巧。”

我想得很通透,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就算我真的错过了什么误会了什么,我与他亦不可能再回得去。况且那只蛇蝎蝴蝶那般执着,怕是还盼着他回头罢。

“弥浅…”

我打断他,问:“哦对了,瑶画仙子的伤势如何了。”我向四周望了望,没见个把人影,又道,“她今日没与你一道来么。”

尧司一怔,神色伤然道:“她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什么都知晓了。那时是我错信了瑶画而误会了你,是我不该;如今你可还是在气我?”

我老实道:“没气。”年少是我自己不知量力,如何能怨别人。

尧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如他人一般清清然的笑来,又道:“那弥浅现在就随我回去药神殿罢。”

我挣了挣手臂,道:“我为何要跟你回去。”

他半眯着双目定定地看着我,道:“当年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会好好弥补你。我说过,只要你活着我什么皆可不要,什么三世姻缘仙妻美眷我皆不要。我只要与你生生厮守,不管你是以前的弥浅还是现在的倚弦,我都要与你生生厮守。”

还未等我说话,师父忽然寒起一张脸,一把大力地拽过我,与尧司道:“你太缠人了。本君的徒弟你问都未曾过问一声便想带走,你以为本君会答应么。”

尧司脸色亦跟着暗沉了下来,看着师父道:“她是我药神殿的人。”

师父衣袍发丝竟缓缓浮动了起来,周身流出凛冽的仙气,沉声道:“司医神君你非得逼得本君在此处与你动手不成。”

尧司硬声回道:“今日我一定要带走弥浅。”

我吓得不轻。师父他是真生气了,尧司也很浮躁。两人皆未问一声我的意见竟作势要掐了起来。

我忙拉住师父,道:“师父莫急,且先听听徒儿如何说罢!”

今日索性将所有话都一次说个清楚明白。

(三)

我看着尧司,干脆利落道:“我不会跟你回去了。如今我已是昆仑山司战神君座下第十二位弟子倚弦,早已不是当年药神殿的弥浅。所以我不是神君药神殿的人。”

尧司脸色白了白。

我又道:“当年遇上你我很庆幸,将真心托付于你就算后来你背弃我要与她人成婚,直到现在我亦是没有后悔过。只是你与瑶画有着三世姻缘成过仙婚,泠染又在你的仙婚上死过一回,我们便再也回不去了。时隔七万年我倚弦就是再蠢再笨亦是长了一些记性,拿得起放得下,有舍有得方为舍得。”

尧司慌乱阻止我道:“不要说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为何不说,我要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说。

遂我继续道:“当年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罢,我在昆仑山上过得很滋润很美好,你且莫要再执着。瑶画仙子与你有缘,你便回一回头,就能看得见她。”

尧司怔愣了半晌,终是垂下了拽我手臂的手。他低下眼帘落寞地问:“好不容易记了起来却又要全都忘了放了么。”

我道:“都是前尘如烟,何故念念不忘。”

他抬起头来,启唇再轻轻问了一句:“那弥浅,你爱我么。”

我心尖蓦地一痛,动了动喉咙,却说不出不爱。爱,那是曾经爱罢。

他忽而双目似寻到了希望一般迸发出异样的神采,咧嘴道:“还是爱的罢,还是爱的罢?”

师父握着我手腕的手,忽然松了。

我有些怔愣,抬头看了看师父。他低着眉眼,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半分情绪。我倏地变得慌乱了起来。

我亦是不晓得哪个地方抽了筋,师父轻轻放开我之后,我又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师父浑身皆是一震,眼梢里终于流露出些许吃惊的意味,看着我念道:“弦儿?”

“啊?”待我反应过来后,心似被挤到了嗓子眼,脸热辣辣地烧,握着师父手腕的那只欠抽手尤为灼热。

我就这般厚着老脸拉着师父,没松手。我怕我这么一松手,他便要走了。

(四)

尧司看着我拉着师父的手,声音忽而变得轻悠了起来,喃喃道:“弥浅你还是爱我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