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转头看向我,道:“弦儿可知道?”

我老实道:“不知。”

师父唇沿上挑了些,继续走,道:“弦儿不是一向爱捡消息么,弦儿都不知道,为师如何可能会知道。”

我红了红脸,纠正道:“师父那不是叫捡消息,那是叫八卦。八卦师父懂不懂?”

“懂一些。”

街上果真热闹非凡。人比将将客栈里的还要多。街道两边皆摆满了摊,卖些稀奇玩意儿。但,我仍旧是很不喜街上来来往往的凡人往师父身上瞟的那种眼神。

我瓮声翁气道:“师父不是想做凡人么,如今是人眼珠子都搁在师父身上,要如何做凡人?”

师父挑眉,道:“怎么,弦儿不喜欢?”

我道:“净让这些凡人占尽便宜。”

话语之间,我与师父路过一档摊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摊子里什么都没有,就在地上坐着一个老爷子,老爷子还拼命瞠着双目。我看了看他的招牌,仅仅只挂着一块布料子,上面写着“算命卜卦”。

原来凡间亦有人算命,不晓得算的是什么命。人间所有凡人的命格皆被司命星君清清楚楚老老实实地记载在命格簿子上,哪能是凡人能轻易揣测和算得出的?

我拉住了师父,蹲了下去,忍不住伸手在那老爷子眼前晃了两晃。老爷子似乎没甚反应,难怪要瞠双目,竟是瞎子。我便开口道:“你这里能算什么命?”

大抵是我突然说话,将老爷子吓了一跳。老爷子浑身一抖,随即花白胡子颤了颤,道:“各种命皆能算。”

我好奇道:“那你替我算上一算。”我想看他如何算,又能算出个什么来。

老爷子却道:“姑娘请将手伸出来,让老夫摸一摸命理。”

我依言将手伸了出去。经老爷子这一摸,沾了我的仙气指不定就能将他双目给治好了。然老爷子还未摸得上,我的手却先被师父给捉住了。

我轻声问道:“怎么了?”

师父但笑不语,却将他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我忙止住,道:“师父,凡人怎可触到师父的手!”

师父道:“不妨,且让他试上一试。”

不顾我的阻挠,师父执意将手伸了出去。老爷子边摸边道:“姑娘生辰何时何日?”看来他还不晓得摸的不是我的手,凡人瞎子算个命委实不容易。

师父忽然出声道:“依这里的时辰算,该是十月初八寅时。”

师父的声音将老爷子吓得不轻,他算的是个女子,怎么突然变成了男子?老爷子颤颤巍巍问:“那…那想算何种命?”

师父迟疑了下,道:“姻缘命如何算?”

“姻缘…姻缘…这姻缘…”

后来我与师父离去了算命那档摊子,走出老远,回头再望了一眼,见那老爷子还在往地上不住地磕头。与师父算姻缘,他哆哆嗦嗦了半天,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四)

将将师父说自己的生辰依这里的时辰算该是十月初八。我瞧了瞧这天色,再瞧了瞧凡人身上着的衣物,眼下该是入秋了罢。

我与师父走到一间茶楼前,驻了脚。我侧了侧头,笑看着师父,道:“人间有一处说书的,里边有茶喝有糕点吃,还有故事听,师父要去么?”

师父亦笑了笑,道:“那便去瞧瞧。”

于是我引着师父入了茶楼,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里面的说书人还在台上喋喋不休地说着故事。

小厮过来添了茶,端上两碟糕点,便乖顺地退了下去。

师父抬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眉头微蹙。

我咧嘴道:“哦对,我忘记说了,这里的茶味浓苦,怕是师父喝不惯。”

师父道:“偶尔喝一回也还好。”

说书人大多说的是书生小姐之间的情爱故事,我原本以为师父不喜听这些,不想他却听得十分入神。

趁着这一空档,我借口肚子疼要去茅房,偷偷溜出了茶楼。

出了茶楼,我逮着一个路人便问:“你可知今日是何时何日?”十月初八,不晓得过了没。我忽然很在意这件事情。

路人稀罕地看了我一眼,道:“姑娘没事罢?”

大抵他是觉得我有些不正常。我忙干笑了两声,道:“我只记得我娘亲的生辰,却忘记了今日是何时何日了,所以便问了一问,兄台莫要见怪。”

路人似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姑娘,今日是十月初八,再过七日便能赶上大好日子呢。”

今日是十月初八…今日便是十月初八…

路人后面说了些什么我没听得太清,什么再过七日,什么大好日子,我皆是一头雾水。我只听清,今日是十月初八。

今日是我师父的生辰。

唔,最近某云开始写番外了,看官没有没有什么需求,想看谁的番外尽管报上来,给某云留言罢~~~

章七十九

(一)

我满头大汗百般焦急地大力推开房门,屋内烛火燃得昏黄一片,我颤了颤声,叫道:“师父?”

只见师父一人坐在桌前,单手斟着水酒,神色寂寥。闻声,他手顿了顿,抬起眼来。

下午将师父一人扔在茶楼里,我独自跑上了街去买东西。不想待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我满意的东西出了店门时才惊觉天色已经暗了。我匆匆跑回茶楼,只可惜茶楼里的客人已寥寥无几,师父也已经不在那里,我便才又跑回了客栈来。

我晓得是我做得不对,让师父在茶楼呆了一下午,自己却在大街上跑。我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回来时师父已经不在这里。

我就站在门口,吁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师父一怔,挑眉道:“走?走去哪儿?”

我有些局促不安,垂下眼,不晓得该做什么不晓得该说什么,手不知道该放哪里脚也不知道该不该踏进去…我怕我忍不住,忍不住当我发现师父已经不在茶楼时心窝子里那万千翻腾的悸痛感。我便努力咧嘴笑:“当然…当然是回昆仑山了…”

师父轻声道:“还不快进来。”

我走了进去,缓了好久方才压抑下心头复杂的感觉,埋怨道:“师父何时回来的竟不知会徒儿一声,害得我好找。”

“知会?”师父眯着双目直勾勾地看着我,道:“弦儿让为师一人在茶楼,自己却无踪无影,弦儿说说该如何知会?”

…这不是还有神识可以呼唤么。瞧着师父有些气闷的神情,我哪敢说得出口,而是干笑两声,道:“师父,茶楼里的书可还中听?师父原本可以多听一阵子的,直到徒儿回来。”

师父却戏谑道:“为师哪里晓得,弦儿去一趟茅厕竟需花一个下午之久。”

我瘪了瘪嘴,瓮声道:“师父你还跟徒儿计较这么多。”我走到他面前,道,“师父伸出手来。”

师父狐疑地看了我两眼,伸出了手。

我捞了捞师父的衣袖,露出他白白的手腕,便将手里自出店门一直拽着的绳子轻轻绑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是一条金丝绳,绳上挂着一颗很小的玉坠铃铛,看起来很衬师父的肤色,十分漂亮。

金丝绳还是我在街上来来回回跑了许多遍被一家好心的玉器店的老板娘给瞧出了端倪,遂才引我至她店里,为我挑的一份师父的生辰贺礼。

只是老板娘的店里原本没有金丝绳,只有金丝线,但我又瞧不上其他的玉石,她便将金丝线给我还教我编织绳子的方法,最后还配上一只小巧的玉铃铛。我不会编那种东西,金丝线又结实勒手得很,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待编好后时辰才这么晚。

我将金丝绳两端末绕着师父的手腕轻轻打了一个结。怕它会散,我又拆开,重新打了一个死结,抬眼自豪地笑问:“师父好看么?”

师父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腕,随后手指轻轻摩挲着绳子上的玉铃铛,喃喃道:“弦儿是特意送给为师的么?”

我看着金丝绳上的那个死结,嗫喏道:“自然是特意送给师父的。只是徒儿手笨编不来这种绳子,有些歪歪扭扭的;不过徒儿已经绑了一个死结,就算师父嫌弃也取不下来了。”

师父半低着眸子,眸光流彩四溢灿比星火,嘴角的笑越扩越大,道:“怎么会嫌弃,为师十分喜欢。”

听师父如是说,我心里瞬时被占据得满满的。我转身便向楼下跑去,道:“师父你先等我一下!”

(二)

我搬了两大罐子酒进房。师父看得瞠目结舌。

我道:“今日我想与师父喝酒。”今日是师父的生辰,该好好庆贺一番。

师父唇边绽开轻轻点点的笑意,道:“弦儿不是不喜凡间的酒么,太辣了。”

我打开一罐抱到师父面前,道:“只此一次,师父喝是不喝。”

师父道:“弦儿亲自与为师开的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遂我将另一罐打开,与师父的酒罐碰了碰,笑道:“小哥说这酒名叫竹叶青,应该比其他的酒要爽口。”说罢我猛灌了一大口。

哪晓得,人间再爽口的酒一如嘴里,还是有一刀子的辛辣。我一下喝得太急,喉咙顿时灼热了起来。

还好后面越喝越上口越喝越爽快。

不晓得喝了多久,师父在我耳边低语:“弦儿喝太多怕是要醉了。”

我摇了摇酒罐,里面还有些酒水,便道:“这么点酒哪里就醉了,嗝,莫不是师父忘记了初初在桃林那夜我俩共喝了多少坛子酒?”

师父笑了笑,道:“也是,弦儿不容易醉。”

我眯起眼看着师父,道:“你晓得就好。”眯着眼看了好一阵,恍恍惚惚,师父就坐在那里有些不真实。我便走过去,想离得近一些。

“弦儿在看什么。”

一道蛊惑人心的声音敲击在我的心尖上,令我一颤。我便咧嘴笑道:“师父你瞒不了我,下午我问过凡人了的,我知道今日是十月初八。今日是你的生辰。”

师父不语。我眼前迷茫了些,又凑得近了些,隐约瞧见一片红润的薄唇,咽了咽口水,又道:“师父生辰,徒儿,嗝,总该送些什么好,下午徒儿、徒儿在街上来来回回跑了许多遍,愣是没寻到能配得师父的东西。”

“弦儿…”

一只手碰上我的面颊,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我便捂着那只手不让移开,又道:“还好师父你喜欢徒儿送与你的东西,不然徒儿真不知道要送什么好…师父开心么?”

眼前之人那片薄唇微微一张一噏,道:“从未如此开心过。”

我便又盯着那薄唇笑:“那师父是不是该回谢徒儿点什么?”

“弦儿想为师如何感谢?”

不晓得为何,我竟感觉我的心似要跳出胸膛了一般,惴惴又膨胀得紧。我老实道:“师父、师父莫要怪…徒儿,徒儿是有意让、嗝,让师父喝这么多酒的,这样徒儿胆子大了师父亦是不清醒了…”

“嗯,然后呢?”

我伸出手指去,触碰到了一指温润,道:“是不是徒儿做什么师父都不会怪罪…嗝,对,师父说过了,不能怪罪徒儿…所以、所以…”

“所以?”

“所以…”我将眼前之人拉起来,怎料身体重了些,扑着他直往前倒,到了后面一堵墙,总算才停了下来。“所以…徒儿、徒儿送了贺礼,师父要、要回谢徒儿…”

“弦儿想为师如何…”

看见那水水润润的唇瓣,我脑子似血液上涌,抬手扯住他的衣襟拉下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便往上面啃了去。

(三)

“弦儿…”

有人将我推开,退离了那张红唇,很温很软的触感消散。我的眼前,渐渐清楚了些,看得见师父那张脸。

是师父将我推开了去。

我后退了两步,有些茫然:“怎么了…”我头重脚轻地蹲在了地上,捂着头,“师父…师父…”

师父跟着蹲下来,拿开我的手,道:“弦儿是难受了么?”

我抬眼看着他,迷茫地指了指自己心口,道:“这里,好难受。”

朦胧之间,他的眼神似一潭幽深得化不开的潭水,渐渐靠上前来,头蹭进我肩窝,在我耳边暗哑低语道:“弦儿还记得为师的本名么。”一只手缠绕上了我的腰,越缠越紧。

我鼻息之间夹着着酒气,还有淡淡的桃花香,如一道暗流淌过四肢百骸惊起阵阵酥痛。我轻轻唤道:“卿华,我记得…卿华,卿华。”

眯着眼,屋里的烛火愈加昏暗了些。

我动了动双臂,轻轻问:“卿华,我可以抱你么,就一下。”

耳边传来呢喃:“可以,多久都可以…”

双手环上他的腰,缎衣摩挲着手臂,很滑。我双手禁不住有些颤抖,终是紧紧抱住了他。头贴着他的胸膛,紧紧抱住了他。

心跳得很快。我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他的手指穿插进我的发间,顺着头发往下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忽而低低地问我:“弦儿饿了么。”

我道:“饿了。”

他便再问:“那弦儿还想吃么。”

我细声应道:“想。”

他放开了我,与我一齐坐在地上,就坐在我面前,胸前衣襟凌乱了些,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肤色;稍稍挑起了双唇。细长的眸子很柔很清亮。

我爬进他怀里,双手搂住他脖子往下压了压,啃了啃他的下巴,摸索着寻到了那张温软的唇上去。

(四)

待我再度睁开眼来时,明晃晃的日光有些刺眼。原来天竟亮了。

我坐起身来,头依旧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昨夜喝多了些酒,不晓得什么时辰歇下的。我看了看床榻外边,整整齐齐。

这两日师父都是屈就与我一人一半榻歇息的。我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该去寻家有两间房的客栈才安妥。

然我一个人在房里等了许久,也不见师父回来。原本我是以为师父一人下楼用膳了。

遂我收拾了面容,下楼去瞧瞧。

整个大堂拥挤嘈杂,却没有师父的影子。我心沉了沉,拉住那位熟悉的小厮,问:“你有没有见到与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出了客栈?”这里估计师父也是头一回来,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小厮却一脸茫然,道:“小的没见过公子出门呀,他竟出去了么?”

我转头便往楼上跑去,再一次推开门,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师父…师父…”

师父,他不见了。说都没与我说一声,便不见了!

我便下楼往街上跑去。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我跑遍了档子,跑遍了茶楼,跑遍了这座京都的每一个地方,皆寻不得师父的身影!

正待我颓然沮丧时,我突然想起,我还可以引神识呼唤师父。

然,依旧是没有回应。

章八十

(一)

这几日,我将城里的茶楼都走了个遍,每日走不同的一家,听不同的说书。有小姐书生的,有高家大院的,亦有皇家深墙的。

听得头疼了便伏在桌上歇一会儿,吃糕点吃得饱了便去街上散一下。我住东面客栈,去西边城的茶楼里听书后,若不想走路便随便找一棵树躺着。不管夜里会不会下大雨,都在树上躺着。

自那日师父无声无息走后便只剩下我一人,去哪里都只有我一人。我是个不爱摆架子的神仙,自然处处都能过得安安顺顺。

只是不晓得师父他老人家如何,现下该是已然在昆仑山了。是被我这个做出不伦不类之事的徒弟给气回了昆仑山的。

那晚喝了些凡间的酒,酒又苦又辣真真是难受又难喝。但那日是师父的生辰,我喝得心里头十分畅快。师父说在凡间不用顾忌我与他的师徒关系,那晚我竟真的没有顾忌,稀里糊涂地占尽了师父的便宜。

眼下,我哪敢回昆仑山,心里没个准备。我想着在人间呆得无趣了再回去领罚会舒坦些。

天色渐明,我眯了眯眼,自树干里走出来,揉了揉脖子。昨夜出了茶楼时天色已经晚了,我便没回去客栈而是直接在茶楼后园子寻了棵树躺进了里面去。

我去街边食了两笼包子,打着饱嗝不知今日该去哪家茶楼好。

不晓得是我平日里没留意还是如何,今日这街上十分喜庆,沿街都挂满了大红的灯笼与彩绸。街上的凡人亦是十分多。

恰逢此时有人像报捷一般往这条街上跑,边大叫道:“来啦,入城门啦!”

霎时人声躁动了起来。

我拉住旁边的一位小哥,问:“谁来了?”

小哥侧头嗔怪了我一眼,道:“姑娘不是卫国人么,竟不知道今日是十月十五,是我们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大日子?还不知道站在这里能不能看得清楚,那太子妃长何模样。”

我不禁有些疑惑,道:“迎娶太子妃为何要进城门?”之前是有听客栈小厮说过这事,今日却被我给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