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我还未开口问,突然房门被人敲响了。吓了我一跳。

女将军与我对视了一眼,我稳住心神问:“谁?”

外边传进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主上让要见你。”

女将军一愣,漠然道:“知道了,我随后就来。”她凑过头在我耳边低低道,“子桑劝姑娘还是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她打开房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二)

我叹了口气,看着女将军离去的方向,还是抬手捏了个决隐去仙身跟了上去。嗳凡人就是凡人,忧东忧西的到头来还要担忧我这个神仙。

这宫邸里虽有不少小监子,但将将那个男人的声音我却是听得清楚,不如小监子的声音娇柔妩媚。还有,那个主上何许人也?

我一直跟到了劳什子太子居住的地方才恍然大悟过来。那个主上,该是太子了。

女将军敲门进去,我顺带跟着进去,先找了个地方坐下。

太子背对着女将军站在桌前,女将军微微抬首,双目有些失神。我就是觉得,她隐忍的东西太多,如今才看出一点端倪来。

“今日打探的结果如何?”太子声音依旧凉飕飕的惊不起一丝波澜,他回过神来,瞧见了子桑篱,一愣。

女将军正眯着双目,愣愣地看着他,唇边泛着一抹苍白的笑意。

太子皱了皱眉,问:“为何穿成这样?”

女将军眸光闪了闪,忽而起唇道:“今日探到那群人了。”

太子眼梢抬了抬,道:“人呢?”

女将军眉目一派云淡风轻,轻声道:“被我杀了。”

我多多少少是有吃惊的。原来她竟是为这劳什子太子出去探个什么人去了。虽然我不晓得这个凡人女子作了什么恶杀了什么人,她能带着一身伤周身血地回来九死一生,如今却能清清然寥寥数语一笔带过。这太子定是不晓得将将女将军的情况有如何凶险。

我觉得十分气闷。

“全部?”

“嗯,全部。”

太子眼色稍显凌厉,看着女将军寒声道:“本宫不是交代清楚了万不可打草惊蛇么,你就那么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女将军轻轻笑了,笑得很是有气魄。她挑了挑眉,道:“看不惯,便全杀了。”她对自己受的那一身伤只字不提。

太子隐隐发怒,道:“子桑篱,你果真是要将本宫的话作耳边风么。不要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

女将军弯了弯唇,轻声道:“当然不会忘。子桑一家遭灭门,子桑之命全凭太子大恩大德。不过——”她转过身往外走去,幽幽道,“子桑亦只是太子手中的一粒棋子,太子深谋远虑,执棋入那珍珑棋局。棋子自是棋子,就算被执入手中,万不会被捧在手心。”

我还未回味得过来,只见女将军已走到门口,便起身跟了过去。

女将军打开房门,站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问:“呐卫倾安,若有朝一日,你会陪我看遍这卫国的大好河山么?”

我惊异地转头看向太子。

太子看着女将军的背影,神色如一冰冷,道:“既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何必再问。”

女将军低下眼帘,淡笑着动了动唇,出了房门。

我愣在原地。看她的唇形,她想说,明明很早你就答应了我的。

(三)

我跟着女将军回去了她居住的地方。

小园子够宽,但一个小婢都没有。我差点忘了,她原本就是那劳什子太子的贴身侍女。

这里的人面上对她敬了几分,怕是知晓她来历的人在心底里皆如守牢的汉子那般,唤她卖国女罢。

我突然有些想晓得,她为何要做那卖国女。

园子里,她静静地站在一棵树下,单薄的身子显得十分寂寥。

我捏诀现出了仙身。

脚踩在地上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女将军耳朵很机灵,倏地冷幽幽道:“是谁?”她转过头来见是我,不由得一愣。

我冲她柔和一笑,道:“别怕,我向来只帮人不会害人。”

女将军笑开来,道:“这个子桑篱知道。”

我看了看天,干干道:“今夜月亮真圆。”定是住月宫里的仙子今日心情不错,将灯点得亮了些。

女将军亦看看天,道:“嗯,是很圆。”

我看了看风姿摇曳的树,干干道:“今夜风也吹得踏实。”看来掌风的仙君连夜里也不闲着。

女将军唇沿晕了晕,亦看着树,道:“嗯,是很踏实。”

我看了看这座园子,一时想不出话来说,便道:“今夜这园子…”今夜这园子…后面该说啥?

女将军弯着双目看我,道:“今夜这园子如何?”她双目星星点点,如流火。

嗳。我坐到边上的一块石头上,惆怅道:“这大夜里的哪里看得清什么园子。”

不想女将军竟笑出了声来,在我旁边坐下,道:“姑娘想问什么不妨直问。”

我甚为赞赏地瞧了她一眼,道:“女将军聪明得紧,晓得我有话想问。”

她道:“我哪是什么女将军,姑娘叫我子桑就好。”

我就开始问她:“听这里人说,子桑是青国人?”

她“嗯”了一声,道:“想来姑娘该是听过,子桑篱是名副其实的卖国女。”

“卖国女”这三个字自她口中道出,依旧云淡风轻,但我却感觉滋味十分复杂,终是忍不住一口气全部问出了口,道:“那你为何要到这卫国来,为何要与卫国太子处在一起,为何要帮助太子灭了自己的青国?”

这个淡然的凡人女子,亦如昙花,我不想她这般轻贱自己。

(四)

她静默了一阵,声音飘飘忽忽道:“青国的丞相姓子桑,一生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不想到头来昏君却给了他一个通敌叛国的名声,将子桑一家上下老少满门抄斩,头悬城门三天两夜以示臣民。”

我紧了紧喉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真巧,也姓子桑…”话一出口,我又忍不住想抽自己嘴巴子。不会说话就咬牙闷着!

女将军轻声呓念:“啊,也姓子桑。”

“那…那后来呢?”我问。

女将军道:“子桑丞相之独女被人掉了包,夹在商贾队伍中带到卫国。”

我惊道:“莫不是这个冷太子救的?!”那他的能耐未免大了些,千里之外都能知晓邻国之事。

见她点了点头,我便又道:“所以你就帮他灭了青国?”

良久,她只幽幽道了一句:“家都没有了要国有何用。”

后面的我没再问下去,风吹得紧了些,有点冷。只是起身离去时,身后的子桑忽而出声,声音倔强道:“就算世人皆说我子桑篱是卖国女那又如何,就算青国丞相之女如今沦为卫国太子的贴身侍女又如何,我不怕别人怎么说,怕只怕我子桑一家黄泉路上死不瞑目!”

我身体重重地颤了颤。以往一直读不懂凡人,觉得凡人比话本还要复杂。如今我才晓得,那是因为凡间自有大喜大悲生死疾苦。

顺着夜风,子桑若有若无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里:“青国亡的那天,卫国太子卫倾安遵守与我的约定,让青国昏君在我子桑一家的乱葬岗坟前磕首直至头破血流。”

PS:MD某云绝逼不是后妈!!!!为毛就写出这玩意儿来了呢~~~老纸传稿看着就酸疼~~~这本书后大半部分都是抹着眼泪过来的~嘤嘤嘤嘤~

章八十三

(一)

太子妃手臂好了,胸前被烫出的红印也没有了,劳什子太子便整日将她呵在手心里,嘘寒问暖好不贴心。

我也估摸着要回去昆仑山了。若再不回去,只怕师父他老人家要忘了还有我这个徒弟了。

偏偏太子妃热心得很,道是两三日后宫邸里有一场宴会,想邀我同去。我没见过凡间里做宴会是个什么光景,便多留这几日。

只是这几日,耳边频繁流传着后花园子里女将军的事。

那太子向来骄傲得很,眼光放得甚高,谁都入不得他的眼,不想他却情有独钟于太子妃,对她百般宠爱。太子妃心情一闷,他便会携她一齐在后花园子里散心。

唯独有一回,女将军贸然闯进了后花园子里。

彼时太子妃正婉转柔荑替太子斟酒。太子见女将军突然闯了进来,沉下面色很不欢喜,道:“没经本宫允许你竟敢擅自闯进来,是本宫太纵容你了吗?”

女将军神色傲然,不语一言,只安静地站着。

太子妃将斟好的酒递到太子面前,柔笑道:“倾安莫要恼怒,小篱想来是有什么要事罢,来喝杯水酒消消气。”

太子这才火消了些,一手揽过太子妃的肩,一手接过酒杯。

不想就在那时,女将军倏地面色一变,哆嗦着快步上前,一把夺过太子手里的酒杯,双目染寒,半眯着瞪太子妃。

太子大怒:“子桑篱!”

下一刻,女将军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一杯水酒当着太子的面泼在了太子妃的脸上,咬着牙一字一句对花容失色的太子妃道:“慕沁雪,你敢动他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从未有过的勇气,从未有过的决绝。

然终究只换来“啪”地一声清脆明亮的耳光。那一耳光是盛怒的太子打的,打得毫不手软。

离去之前,子桑篱提起案几上的酒壶,将里面的酒尽数灌入自己口中。

后来女将军跌跌撞撞出现在我面前时,唇角浸出一缕一缕的血丝。她倒在我的门口时,轻声呢喃:“你说,待我来卫国后,你会带我看遍这大好河山。”

(二)

女将军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任我如何追问她都不说发生了何事。只道是自己误食了不好的东西。

不想才隔了片刻功夫,太子妃带着两只小婢竟施施然来了这里。一进屋便拉着女将军的手忧心得不得了。

女将军只淡淡瞟了太子妃一眼,道:“你很开心是不是?”

太子妃潸然泪下,道:“哪里来的开心,你我同为青国人,理应相互扶持才是。”

女将军忽而笑了,笑得十分绚烂,道:“公主莫不是忘了,那日青国的狗皇帝你的父亲跪在我子桑家坟前的光景。如此,公主还想与我子桑篱相互扶持么?”

太子妃变了脸色。

女将军双目清然,道:“我与你做一个交易。”

夜里,我迟疑了下,还是捏诀往太子的住处去。

我想问他,是否答应过一个人要携她一齐并肩看遍卫国的锦绣河山。

然待我站在门前,听见屋内传出的声声低吟与娇声软语,我还是没能进去问得成。凡人的心思,干我何事?

大抵他是答应过,只是忘记了,亦或是携了她人。

凡人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哪能求得生生世世永永远远。错一回,便再也回不去了。况且,不晓得他们早已错过许多回。

倘若凡人如此…那么我们神仙呢,如若…如若错过一回,还能回得去么?

我想该是同样回不去了罢。

我忽而觉得很凄楚。也不晓得昆仑山我到底还能呆多久,师父我到底还能见几回。自在昆仑山修炼以来,我一直秉承着对师父滔滔不绝的敬意却不晓得内心里究竟存有何种心思,一直浑浑噩噩,对师父大逆不道了七万年。

时至今日,我方才晓得我是害怕承认,我一直眷恋着他。害怕被知道后,他便会似如今这般舍我而去烟消云散。

我望了望不远处迷离的灯火,扯了扯唇角。不过到底还是舍我而去了,我连争取的余地都没有。

(三)

转过墙角,我拐进夜里歇息的小园子里。小园子很安静,只听得风舒舒吹响树叶的声音。树叶大多飘落了去,脚踩在地面十分舒坦。

“弦儿。”

忽而一声轻唤,蓦地让我僵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弦儿…”

我小心翼翼地侧过头,边上的一棵树下,一抹人影斜倚,身长玉立。晚风将他的衣摆吹拂得飘了起来。

他唇边噙着清清淡淡的笑,我生怕风再一大些就吹散了。我生怕我看到的不过是一抹幻影。

站了许久我方才忍下心里头那翻卷而来的疼痛,缓缓转过身去,咧了咧嘴,笑道:“徒儿原本想明日过后便回昆仑山向师父请罪,不想师父却亲自下来捉徒儿了。”

见他不语,我便又笑道:“师父勿要担心,徒儿自知罪孽深重,就算师父不下来捉徒儿,徒儿亦不会轻易脱逃的….”我望了望房间,转身欲走,道,“师父恕罪,先容徒儿进屋拿几样东西,便随师父一齐回去…”

将将一转头,眼泪还是包不住一口气全落了下来。我不晓得要回房里拿什么东西,我没有什么东西要拿,我只想、只想躲进去,害怕地躲进去。

徒弟在师父面前哭个稀里哗啦的,像个什么样子。

转身之际,忽而手腕一紧。我便再也挪不动脚步。我咬紧唇深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静下来,道:“师父放手罢,徒儿、徒儿要进屋里拿东西。”

师父低低问:“弦儿想要拿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轻轻一触碰便要支离破碎一般。

师父轻轻靠上来,修长的手臂自身后绕过我的脖子,将我揽进他的怀里。我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熟悉的桃花香漫进鼻尖,将心都填得满满的。

他伸出手指,在我眼角摩挲。我侧开了头,手忍不住抚上了师父圈绕在我脖子的手臂,差点就呜咽出声。

“为师让弦儿久等了。”

耳边萦绕着他浅浅的呼吸,我道:“是徒儿让师父费了心神。”

“让弦儿久等了。”师父手臂一紧,蓦地将我拉过身去,面对着他,下一刻他便将我抱进怀里,很紧。

头埋进师父怀里,身体被师父揽过的地方隐隐灼痛,心里皆被占据得满满当当。我吸了吸鼻子,低声哽咽道:“师父…不是要舍弃弦儿了么…也对,弦儿做出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理应被师父厌弃的…”

“弦儿不得胡说。为师怎会厌弃弦儿。”他弯了弯身,头搁在我的颈窝里,呢喃。

我吸气道:“那你为何无声无息就消失了,清晨起来我就见不到你,屋子里没有,客栈没有,大街上没有,家家户户皆没有…我不管如何寻觅,皆寻不得师父的踪迹。师父回去昆仑山了,是因为弦儿冒犯了师父所以生气了…若是如此,日后、日后徒儿便再也不…”

师父的手臂倏地收紧,打断我急道:“仙界里出了点琐事,所以走得比较急,弦儿莫要多想。为师不是回去了昆仑山,亦不是要舍弃弦儿。”

我动了动唇嗫喏了半晌,才道:“师父真的不是恼徒儿才走么。”我贪恋师父的声音,贪恋他清清浅浅的气息。害怕他不明就里地就离得我远了。

“嗯,不是。”

在听到师父的应声后,我心里是欣喜的,如狂。

他就一直抱着我站了许久,没松手。我轻轻笑道:“师父这般抱着徒儿让外人见了如何是好。”大抵是师父第一次揽住我的腰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迷恋他温温的怀抱,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会灼痛。

“无妨。”

我低声问:“那,我可以回抱你一下么,就一下。”就一下也好,哪怕下一刻我与他师徒相敬,能在那之前抱一下也是好的。

师父就在我耳边低笑:“多久都可以。”

我便狠狠地用我全身的力气,抱紧了他。

(四)

在外边站得久了,我有些怕晚上巡夜的小监子路过瞧了去不好,便将师父引进了屋。

师父瞅着一室柔软,笑着挑眉道:“为师不过几日光景不在,弦儿在人间自是游得风生水起。”

我面皮烧了烧,道:“师父莫要笑话徒儿。”我将床榻换上新的被衾收拾了个干净,又道,“今夜师父暂且在这里委屈一晚罢,待明日、明日宫会结束了我们再回昆仑山可好?”

师父道:“好。”

我便瞧了瞧窗外,约莫着今夜去园子里睡。

师父似看穿了我的心思,忽然出声,扬唇问:“弦儿莫不是又想去园子里寻一棵树歇息?”

我老实应道:“是,师父。徒儿想,今夜该不会下雨。”

师父低着眉沉吟了下,道:“唔,今夜怕是要下雨。”

我打开窗钻出脑袋去望了望天,道:“师父,外面的天月朗星疏的,如何会下雨。”哪晓得我话将将一说完,一道冷风袭来夹杂着些湿气,竟星星点点真的下起了雨来。

我忙关上窗,哀怨地看着师父。师父面前的茶杯里,还剩下半杯水。那雨水里有仙气我如何能闻不出。

只听师父面不改色道:“为师就说会下雨。”

我心头抽了两抽。莫不是上回在客栈里师父也是这般做的?上回没细细闻还真没有发现。

后来师父语气十分无奈,道我与他师徒难得来一回人间,同在一个屋檐下哪有师父睡榻上徒弟睡外面的道理。还道师父爱护徒弟乃天经地义之事,松懈不得。

他三言两语将我诓上了榻。我睡里边,他睡外边,一人一半。

夜里,直到很久很久我才渐渐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