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我变了一个肥婆,这让我很不适应,因为一低下头去看不到地,着实有些难以走路。

第二次我变成了一个歪嘴巴。大师兄哆嗦着手取出照妖镜往我脸上一照,我看见我的嘴巴就更歪了。嘴巴旁边还有一颗鲜嫩的唇红印。

我觉着肥婆和歪嘴都不好,我这人向来喜欢低调,出去不喜欢引起骚乱。于是几经思量,我便随大师兄一样,变成了一个白脸公子。

我豪放地摇了摇手里柔弱无骨的扇子,笑道:“溪羽渣,别来无恙。”

大师兄抽了抽嘴角,嫌恶地伸出两根手指从我脸上拈下一根东西。我细细一看,原来是一撇胡须。

走向街道的时候,大师兄颇有些忿忿地问我:“小师妹干嘛要变成男的,巨丑。”

我展开扇子,往脸上一遮,无力地感叹:“自然是我不想变得太美抢去了大师兄的彩头,才如此模样。”

当然,本神仙仙法不纯熟,变不出凡间的美女,这一点我是不会说的。

(二)

我与大师兄摇摆风雅地走在街上。他摇摆,我风雅。

渐渐地,我眉头跳得不是很顺。只见街上的姑娘小姐、大婆老婶儿们频频向我们回头。

本来这是一件舒心的事情,神仙下凡嘛,总归是带点仙气,再配上本仙的神貌,自然有人想看了又看。

然,当我颇有些得意地看向大师兄时,我发觉我错得很慌乱。

一路上,大师兄那厮风流成性,四处抛媚眼,劲儿骚得连手里的扇子都颤颤巍巍了。

我牙齿失控地上下磕碰得咯吱作响,怒道:“大师兄,你这是作甚?有你这么没个操守的神仙么,快快莫要丢我们神仙的面子!”

大师兄风骚翩翩地摇着扇子,甚不要脸地轻轻笑:“你没看见吗,她们都被我给迷得昏头转向了。”

顿时一口老气顺不上来堵在心头。大师兄,那厮死性不改。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为了让他收敛些,我顿了顿,收起折扇,面不改色地握上了他的手。

大师兄低声惊叫:“你这是干什么?!”

他想抽脱,可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他抽脱未果,最终只得可怜巴巴地盯着我。

霎时,满街先前还对大师兄满脸羞涩的姑娘婶婆们盯着我俩紧握毫无间隙的手一愣,然后对我俩深恶痛绝、指指点点地交流了一番,很不甘心地散去。

我觉得大师兄要哭了,因为握着他手的我眼下是个女扮男装的神仙,几度让那些看他的爱慕的目光变成了鄙视和嫌弃。

虽我面不改色,但心里还是有点舒爽的。

大师兄委屈地看了看我,道:“小师妹,你狠。”

我本着和谐友爱的心情,想安慰一下大师兄。毕竟在没来人间之前,大师兄是没人瞧的,他都用上照妖镜了,自个瞧。

恰逢彼时,一阵肉香招摇地飘过。

我与大师兄顿时觉得肚中羞涩。

(三)

在招摇飘荡的肉香指引下,我与神色迷离的大师兄来到街边一家档子。

档主很热情:“两位客官,要来两个吗?”

还是大师兄先受不住了,收起折扇人模狗样地指着蒸笼里的包子,斟酌沉吟了半晌,问:“这是甚?”

我心中欢喜,大师兄顺便把我的脸一起丢了。我们俩在昆仑山还没见过这玩意儿。

档主是个老实人,如此一听大抵血气不太顺畅,立即拉长了脸,大方地甩给大师兄一个既惋惜又哀痛的白眼,道:“包子。”

档主他应该是在想,怎么看起来体体面面的一个人偏偏是傻子呢?

我为我的沉默矜持感到颇为庆幸。

大师兄那厮丝毫不受档主眼光的影响,又问:“这包子,可有肉?”

我看见档主的脸更长了些。他道:“有肉。”

大师兄捞捞衣袖,像盯仙女般肆无忌惮地盯着包子,道:“那好,先给我两个。”

我忙适时机地附和一声:“我也来两个。”

档主闻言,眉眼展开了,荡漾地回道:“好咧!”

我有些疑惑,为何我一说话,他就如此欢喜?也难怪,神仙下凡嘛,他定是被本神仙的仙气给感染了。

我接过档主递上来的两个包子,咬了一口,尝到了味道后又多咬了两口。味道着实不错,肉感很足。比昆仑山六师兄做的饭菜还好吃。

正待我细细体味时,大师兄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道:“再给我来两个。”

我又适时机地附和了一声:“我也还要两个。”

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我与大师兄吃得越多档主越开心,可能是他太老实太善良了,又非常地热情好客。凡人好客这是好事。

几番轮着叫了好几次包子,我与大师兄饱了个透,心里十分圆满。

罢后,大师兄满含谢意地向档主弯身作了一个揖,道:“多谢招待。”

我跟着道:“多谢多谢。”

我与大师兄拍着肚子满足地离开。

(四)

我与大师兄刚走出两步,档主面色不是很和善,叫住了我俩:“诶,等等!”

大师兄很合时宜地打了一个饱嗝,笑道:“档主不要客气,我们已经吃不下了。”

我见档主面色里有些怒意,大抵是因为我们将他包子只吃了一大半而没有全部吃完所以感到不高兴。没想到这凡间之人如此热情而执着,怕是他以为我们不喜欢他的包子而没有全部吃完罢。

于是,我作势跟着打了一个饱嗝,附和大师兄道:“对,我们已经吃饱了,真的吃不下了。”

每一次我一说话档主都会眉开眼笑,但这次他笑不出来了。他怒了。

我与大师兄都颇为惊诧。没吃完他的包子是我们不好,档主定是觉得我们在嫌弃他的包子,这就更不好了。

此时,在我与大师兄歉意的眼神下,档主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来,道:“两位客官请给钱。”

作为神仙,我细细想了一下,在昆仑山活了个七万年,委实没有一个叫“钱”的东西。无奈,想拿出什么来安慰档主,却拿不出那个叫“钱”的东西。

当然,大师兄也定是不知道钱是什么。不论是在昆仑山还是去仙界其他地方,均不用钱的。他深沉地思量了一番,抬头对上档主那沾点酱油色的脸一愣,问:“钱为何物?阁下尽管开口,若是我们有定将送上。”

我看见档主咬牙了,他道:“这么说,二位就是没钱了?”

我总觉得档主此刻的表情有点狰狞。

大师兄甚是温和,为表真诚,他还冲档主微微一笑,认真地道:“真没有。”

不得不说,大师兄的这一举动让我十分欣慰。我们都是神仙,自然应该有神仙的气量和大度,不去和凡人一般见识,凡是以微笑对之。这样很有面子。

可出乎我的意料了,似乎这档主并不领情。他露出凶狠的表情,冲整条街大喝一声:“来啊,抓土匪呀!”

这条街有不少档子,档主们闻言都纷纷走了出来,冲我与大师兄上前。

大师兄除了腿有些摇摆不定外,其余的很淡定,问我:“土匪,是谁?”

我看着他们对我和大师兄露出凶恶的神情,觉得这土匪应该是说的我与大师兄。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土匪,但为了安抚大师兄,我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道:“我不知道。”

最后,那些人居然说也不说一声,就拎着家伙冲我与大师兄追来。真真是毫无风度可言。

心里免不了唏嘘一番,我撒腿就跑。

可喜可贺的是,我虽跑得不快,但比大师兄要快。

想着大师兄会被逮到一顿胖揍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我心里就十分不忍心。毕竟大师兄很爱惜他的面子。

一不忍心,我就跑得更快了些。

章百零三 初初下凡(二)

(一)

我与大师兄手忙脚乱地在前面跑,一群档主风风火火地在后面追,还时不时冒出几句“天杀的!”“吃霸王餐!”

幸好,在经过一个没有人迹的巷子时,我们急急捏了一个决,隐去了身形。这才得以逃脱此劫。

大师兄褪去先前的风流装扮,换回了原本的风骚模样,忿忿道:“不就是吃撑了吃不下了嘛,都说没钱给他了,凡人怎生这么不讲理?”

我亦变回了自己的模样。此刻的大师兄,早已没了先前的仙家风度。还好这里没别的仙人,就我一个,我是万万不会去嫌弃大师兄的。

这时,我瞧见街道边的一家档子处,一个凡人女子在那里挑挑拣拣个什么物什,大抵是选到了满意的,就给了档主一小坨银花花的东西,然后满心欢喜地走了。

突然我只觉仙脑灵光一闪,忙拉着大师兄示意他看,道:“那个就是钱吧,是不是要去拿个什么东西都得给钱,以示礼尚往来表友好?”

我身边一阵安静,大师兄不说话。

待我扭头看个所以然时,却见大师兄正倚着墙头,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一大坨银花花的东西,正一甩一甩的,形状有点怪异。

他冲我骚骚挑眉一笑:“小师妹说的可是这个?”

当下我有点难以把持。纵然我想象力丰富,但也只能将它想象成某种形状怪异的东西。我建议性地道:“大师兄把它变成黄?色吧,这样会更像点。”

大师兄并未作多想,捏了个决就手里那银花花的东西变成了金灿灿的,问:“这样呢?”

我道:“甚像。”但我未多做解释,这样更像一坨屎。

大师兄理了理仪容,笑道:“我现在就去试试。”说着他就向那女子刚挑拣东西的档子走去了。

档主见了大师兄,很火热,道:“客官您看看,我这里有许多品种的胭脂,选一个回去送给心仪的姑娘吧!”

大师兄随便拿起一盒,在手里掂量掂量,道:“这个要钱吗?”估计大师兄手里有了金灿灿,此番他牛气哄哄。

档主闻言脸上的笑一下没扭得过来,一抽一抽的,道:“客官,我做的是小本生意!”

“这个我知道。”大师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看了看大师兄脸上迷茫的神色,不禁摇首叹息。看来他甚是懵懂。

但既然身为神仙,自然是要扶助苍生的,这一点大师兄做得委实好。只见他从背后托出那坨金灿灿,温和地问:“你看这些够不够?”

档主当下就无法自持了,两眼冒金光地盯着大师兄的手,忙道:“够了!够了!不,是太多了!”

我微微颔首,档主是个朴实人。

大师兄思量了一下,双手怜惜地捧着那坨金灿灿,低声念了一个决,然后轻轻掰下一小块来,递给档主,道:“这样够了吗?”

档主想来是情绪有些失控,面皮僵成了一块。他哆嗦着接过那一小坨金灿灿,看了看大师兄,然后放在嘴里狠狠一咬。

我掩嘴替他唏嘘了一把,这世道成什么样了,怎么屎都往嘴里送。

档主这一咬,我似听见了牙齿松动的欢呼声。档主笑得异常欢快,冲大师兄咧嘴一笑:“够!够!”

不想见到档主如此欢喜,大师兄疯了。

他周身带着一股普度众生的仙气,牛叉闪闪,手里托着一大坨金灿灿来回穿梭在整条街上。每到一个档位他就掰下一小块给档主,再随手拿走些档子里的玩意儿以示友好往来。

几番下来,大师兄乐此不疲,大抵是他享受到了身为仙家扶持凡人的莫大乐趣。

我虽与大师兄同为仙家,但我却是一位要脸面的神仙。因此我没去阻止大师兄,而是打算躲在一角看他笑话。

然,这笑话才让我笑了一半,就笑不出来了。

大师兄被抓了。

街上来了一队官方人马,说大师兄扰乱市井秩序,到处散拨银财,性质恶劣。衙门要带他回去问话。

我料想,这衙门应该是跟师傅书房一样刚柔并济的地方,能让大师兄多多体味个中销魂滋味。

于是,我忽视了大师兄看向我的哀怨的眼神。

那厮,本神仙不认识。

(二)

大师兄一不在,我觉得这些天我过得全身舒畅。

当然,我也会变钱,只是不如大师兄那般金灿灿。

我去了茶楼喝茶,那里有个说书的,说得十分好。为此我还去书市挑拣了许多话本子,以供自我陶冶。

我还在书市里发现了不少画得不错的画卷,觉着要是挂在师傅的卧房里会很养眼,也就一并收了起来。

然,最最让我回味无穷的,还是这人间的桃花糕,口感十分好,还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我一个人到处混了几天,掐指算了算,觉着是时候把大师兄放出来了。小师妹我这么多天没去衙门瞅他,估计他见了我会咬我。

我不怕,因为我有桃花糕。吃了桃花糕,腰好腿好精神好,大师兄会感激我的。

要是说起这些天大师兄过的日子,着实有点凄楚。

他被衙门关起来了。衙门的官方人说大师兄要坐一个月的牢方能抵掉他扰乱市井的罪过。

那衙门真真是有点奇怪,整日派了两个人将大师兄牢牢看着,大师兄的一举一动皆落入两人的眼底。

我曾怀揣着同情和嘲笑各半的心情去了一次衙门。发现原来这个地方很安稳,连个闹事的人都没有,所以最近衙门闲得慌,逮住了大师兄。

现今,衙门的大牢里,就大师兄一个犯人。太寂寞了。

上次我隐身去牢房看望大师兄的时候,见他正打算用仙法敲晕看守他的两个人,以便逃脱。

当时我就捏了一把冷汗,还好我去得及时。我将大师兄好好安抚了一番,让他姑且在牢里委屈几天,切不可用仙法伤了凡人。

大师兄觉得很有理,就安心在牢里住下来了。嗳外边的花花世界他未能如何见识,就让我这个做小师妹的代他见识了个透,谁让我与他感情最为深厚呢。

正待我走在一条小河上方的小桥通往衙门时,突然迎面传来一声喝吼:“小师妹——!”

我心里一个哆嗦,怎么大师兄那厮提前蹦出来了。

(三)

迎面向我跑来的大师兄仙身招摇,仙气闪闪。看来吃了几天牢饭,他愈加容光焕发了。

我干笑了两声,忙道:“几日不见,大师兄越发明艳动人了。”

大师兄的七寸死穴,我拽着得心应手,屡试不爽。我真真是太欢喜我自己了。

此番大师兄怒意横行地向我冲来,听我那么优美地一说,满腔愤怒顿时化为了一眼哀怨。

他幽幽地看了我两眼道:“小师妹,你为何不来看我?这两日你定是胡混上天了。”

为了不让大师兄眼红难过,我正经道:“还好,不曾上天,师兄大可放心。”

可喜可贺,大师兄没有与我多做计较,而是端详了我半晌,眼里忽然流淌着笑意,手扶着小桥栏杆,看着天边道:“小师妹忒没心没肺。”

我看了看大师兄,疑惑地伸手摸向胸口,心跳稳健而有力。我辩解道:“心肺还在。”

大师兄不说话,而是微微翘了翘嘴角。我不禁惊叹一番,三界都道昆仑山的仙人神貌俊逸,着实不假。

小河萦绕的风迎面扑来,带着点杨柳妖娆的风情。

我不喜沉静,率忍不住出声道:“大师兄去牢里坐了几日,可是有什么顿悟了?”

大师兄斜斜地瞟了我一眼,道:“小师妹没觉得我此刻的沉默很迷人么?”

我眼皮一跳,跳翻了起来,叹息道:“还好我不是人。”

大师兄不辩驳,看向小河边的一棵杨柳树下,半眯起眼,干净的眼珠子百转千回很是勾人,他道:“那小师妹这几天可有顿悟?”

我亦看向杨柳下,深沉道:“顿悟得很。”

杨柳下,一女子身边带了一个奴人,正趾高气扬地推搡着另一个女子。

大师兄目不转睛,跟着深沉了起来,问:“小师妹顿悟了什么?”

我倒真从话本上顿悟了不少,顺口拈来:“东窗月亮西窗雨,爬了高墙入闺房,满院梨花压海棠。”

大师兄愚钝,不懂此中深意,遂问我:“小师妹可否提点一下?”

我沉稳道:“自己参透。”

此时,伴随着“噗通”一声,我与大师兄眼看着河边那被推搡的女子终于跌进了河里,心情也随之踏实了下去。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焦躁中等待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自己害怕的事情,反而有种深呼吸的轻松感和畅快感,十分奥妙。

那推人下去的女子带着自己的奴人匆匆走开了,小河里的水花争先恐后地蹦起来。

见罪魁祸首离去了,大师兄这才意识到那带着奴人的女子是真真想淹死河里的人,霎时脸挤成一团,身体动荡不堪,一边拦住我,一边安抚我道:“师妹莫要跳!莫慌!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