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施针吧。”欧阳铿的声音很温和,“刘福,传太后的凤辇来,送太后回宫静养。袁总管,现下已经入冬,太后最好在宫中好好歇着,如果闷了,就请皇后与妃嫔们过去陪太后说说话,或者让宫里的伎乐司侍奉。要是再让太后出宫,受了风寒染了病,联就要你的脑袋。”

那位慈宁宫总管吓得跪倒在地,连声答应。

太医开始施针,殿中便无人吭声,都怕惊扰了他。等到太医拔出针来,太后轻轻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众人都松了口气。欧阳铿声音柔和地说:“母后回宫静养吧,那些朝中的事就不要管了,免得耗费精神。联既为天子,国事就是联的责任。所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后宫当遵祖宗家法,朝臣更应维护遵守国法。目前廷尉只是问案查案,并未定谳,凡涉案官员均会彻查,绝不姑息。母后乃四海万民之母,应为天下苍生着想,不应为一已之私而罔顾国法。”

太后听着他的轻言细语,忽然仿佛苍老了很多。记得当年她教训这个执意要把一个男人接进宫来的儿子时也这么说过,“皇帝乃四海万民之主,应为天下苍生着想,不应为一已之私而今皇家蒙羞。”这话义正辞严,十余年前她拿来堵皇帝的嘴,皇帝哑口无言,无法反驳,现在皇帝拿来堵她的嘴,她也无言以对。

沉默了一会儿,她有气无力地说:“皇帝,请蔡大人出来,让哀家见见。”

欧阳铿沉吟片刻,温和地道:“母后病着,就别再操心这些琐事了。文暄大病未愈,身子虚弱,现下也要卧床静养。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待母后养好了病,文暄也恢复了,再见也不迟。”

太后没有发怒,声音微弱地坚特,“你放心,哀家不为难他,让他出来吧。”

欧阳铿没再拒绝,却转头问:“风辇还没来吗?”

“奴才去看看。”刘福赶紧奔出去。

太后知道皇帝不会让她见蔡霖,不由得轻叹一声,闭上眼晴,不再理他。

欧阳铿的目光这才转向皇后。

这位年近不惑的女子出身名门,十六岁进宫时封为淑妃,五年后成为皇后。她长得并不是特别美,但相貌端庄,气质雍容,年少时自然比不过那些如花似玉的娇美女孩,欧阳铿却并没有薄待她,始终按制临幸,使她有了一子一女,在后宫妃殡中立于不败之他。封她为后以来,两人一直相敬如宾,关系比很多名门世家的夫妻还要好一些。欧阳铿怀疑过太后与蔡家灭门案有关,却从未想过柳家会牵扯进去,甚而有可能是主谋。

看着眼前韶华不在却更见华贵的女子,欧阳铿的目光很冷,平淡地说:“皇后,联忙于国事,母后就要你多加照顾,平日里如果没事,就多去陪陪母后,不要过问政事,那不是你该做的。”

过去皇帝从来没对她说过什么重话,更没有像现在这样当众给她难堪,皇后强忍着尴尬,低声答道:“是,臣妾遵旨。臣妾听闻父亲,蒙受不白之冤,一时心急,这才赶来找皇上询问情况,还请皇上见谅。”

“如果真是冤枉的,查明真相后,自然会还他清白,皇后不必着急。”欧阳铿淡淡地说着,见刘福快步奔回,便看了过去。

太后与皇后的风辇都到了,三位总管张罗着将她们送出去,摆驾回宫。

殿中安静下来,欧阳铿面色稍霁,转身进了寝殿。看着蔡霖身上穿着的新衣,他不由得笑了。蔡霖默默地看着他,等着他给自己解释。

欧阳铿知道自己与太后的争执必然会传到他这里,想了一下,便过去坐到他身旁,握住他修长微凉的手,轻轻地说:“先皇后去世后,联一直未立新后。那些妃嫔家中都是动作不断,希望自已的女儿能成为皇后。可是,在联的心中,只有一个人配坐那个位置,那就是你的五叔蔡炫…”

第47章

仅仅一天之内,发生在乾安宫的事便传遍后宫与朝堂。

皇帝大白天在房里宠幸蔡霖,让太后与皇后在门外干等一个多时辰,之后又将太后气晕,却并未因此而让步。他态度强硬地派人将两后送回宫中,其后几乎是不闻不问,只顾对蔡霖悉心照料,其宠爱之情简直到了空前的地步。如果他是女子,皇帝废后再立后都有可能。

大司空职司谏议,现下已被廷尉衙门拿问,在朝上竟没人对皇帝这种行为提出异议。大家都只谈国事,不提皇帝的家务,待下朝之后,请柬立刻雪片般飞向乾安宫,邀蔡霖参与各种话动。

蔡霖醒得比往常早一些,却也已日上三竿。欧阳铿昨也没再纵欲,与他一起好好的睡了一觉,然后悄悄起身,一早便心情愉快地去上朝了。蔡霖睡足了才起来,用完早膳便无所事事。站在院子里感受了一下淡淡的阳光,他笑着对晏九说:“我们出去逛逛吧。”

晏九有些惊讶,随即想起他并不是后宫嫔妃,而是朝中大臣,自然可以随意出宫,于是点了点头。

天气很冷,晏九拿出皇帝新赐的狐裘给蔡霖穿上,又收拾了一些随身用品,自己和两个小太监换上普通平民的衣服,这才跟着蔡霖往宫外走去。欧阳铿将自已身边的亲卫李四季、孙五福和吴七星都拨给了蔡霖,这时也装成普通侍卫,跟在他们周围保护。

蔡霖走出宫门,顺着天街向外漫步,大约两刻钟后才走到外城。肃穆的气氛立刻消失,繁华的景象迎面而来,阳光很淡,风很冷,但人来人往的狭窄街市上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让一直神情淡然的蔡霖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他逛了几家玉器字画店,只买了两本廉价的话本小说,然后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晏九付载,初五一手拿书一手捧着纸袋, 腊八剥栗子壳,人人都很轻松愉快。

蔡霖坐到茶馆里听了一回书,站在街头看了一会儿卖艺的几个壮汉表演胸口碎大石,然后就到午时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笑着对晏九说:“找家馆子吃饭吧。”

“好。”晏九不像在宫里那般拘谨,看上去要开朗得多,“奴才听说醉仙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里面有几道招牌菜很不错,秘酿桂花酒也值得品尝。”

蔡霖来了兴致,“走,我们去尝尝。”

他们都不认得路, 晏九找人问清楚了地方,便带著蔡霖往城中心走去。

醉仙楼临水而建,雕梁画栋,一看就与别的酒楼不同。楼中的伙计个个火眼金睛,一眼便认出蔡霖身上那件裘衣乃银狐的皮毛所制,价值千金,立刻上前殷勤侍候。

蔡霖不怎么开口,都是晏九出面说话,要请静的能凭栏观景的雅间,点了他们的招牌菜和桂花秘酿。

蔡霖没什么主仆观念,招呼身边的人一起坐下吃饭。那三名护卫滴酒不沾,两个小太监也不胜酒力,不敢乱碰,只有晏九陪着蔡霖浅斟小酌,聊些市井趣闻,欣赏窗外的风景。

菜刚上齐,外面便喧哗起来。

“哎,客官,雅间里有客人,让小人带您到那边去吧。”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厉声喝道:“闪开。”

“哎,客官。客官…”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过后,他们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几个人冲了进来。李四季、孙五福、吴七星早已戒备,同时跳起来阻拦 ,掌心里扣着暗器,随时准备出手。

蔡霖看着来人,不由得微微一怔。

站在最前面的女子身形娇小。容貌俏丽,身披貂裘,头上珠翠环绕,看上去富贵之极,正是大司徒柳诚的儿媳、司允柳仕玮的夫人、栎阳公主欧阳瑶。

她上次在宫里见到蔡霖时对其礼敬有加,此刻却是怒容满面。看着蔡霖身上的衣服,她更是火冒三丈。屋里燃着取暖的火炉,蔡霖便脱了裘衣,只穿着皇带替他新制的常服,那衣料竟是专贡皇后的素云锦,柔和的云白色锦缎里泛着点点珠光,非常美丽。

所谓专贡,其实并不是皇室定例,而是因为太后王氏喜爱,在当皇后时便指定江南织坊年年进贡,后来渐为成例,欧阳铿的前后两任皇后也将之视为自已地位的象征,衣物均为素云锦所制,而其他妃嫔便不敢染指,怕惹祸端,没想到,现在居然会有一个男人也穿上了素云锦。欧阳瑶越想越气,冲上去就想撕他的衣服。

她只走了两步,便被晏九拦住。他躬着身,恭敬地笑道:“公主驾临,可是有事?”

欧阳瑶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狗奴才,凭你也敢拦本公主的路。”

以前晏九也被皇帝踢打过,但蔡霖昏迷着,都没看见,两个小太监自从来服侍他后还挨过打,这是第一次他亲眼瞧见自己的人被打,立刻觉得难以忍受。他沉着脸,扬手就摔了杯子,冷冷地道:“公主若是来发威的,尽管冲着下官来,别为难不相干的人。”

薄如蝉翼的酒杯在地板上碎成几片,桂花酒淋琳漓漓地泼洒在地,散发出浓郁的清香,却依然不能冲淡满屋的紧张气息。欧阳瑶自出生以来,一直都是被人宠着捧着,谁都当她如掌上明珠,从未受过委屈,这时怒不可,尖声痛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妖孽,明明是男人,却甘作那无耻下贱的嬖宠,献媚惑主,勾引我父皇,羞辱我母后,陷害我公公,你…你不得好死,我跟你拼了…”她长于深宫,嫁入豪门,没听过多少骂人的话,很快便词穷,恨得只想扑上去拼命。

李四季、孙五福、吴七星都是皇帝亲卫,也只听皇帝的话,不管她是什么公主,先就上去架住,不让她冲到蔡霖跟前。初五和腊八都没见过这种阵仗,紧张地站在蔡霖左右,随时准备挡在他面前。晏九的一侧脸上出现了五个清晰的指印,他却恍若未觉,只默默地站在欧阳瑶与蔡霖之间,紧绷的身体里散发着忠心与坚定。

欧阳瑶冲不过去,急得跺脚,大骂身后跟来的大批随从,“你们都是死人啊,给我上去狠狠地打那个贱人,打死了他,我去找父皇领罪。”

那些人仗着公主的势,平日里就嚣张跋扈,这时听她如此吩咐,立刻一窝蜂地往里冲。有人拔出刀来,更有人操起板凳就砸过去。

晏九见机得快,猛地返身扑过去,将蔡霖抱住,一直推到床边的墙角,与两个小太监挡在他面前。李四季、孙五福和吴七星便有了施展身手的空间,暗器先出手,继而拳打脚踢,很快便将一干乌合之众击倒在地。因为是公主的手下,三人都留了情,没动兵器,因此没有伤及人命。

欧阳瑶在混乱中被她的随从撞了几下,倒在地上后又被踩了一脚,服侍她的贴身丫鬟哭喊着奔去扶她,也被打架的人推倒在地,来来去去间又绊倒在她身上,压得小丫鬟几乎断气。等到混战结束,那些壮汉倒在地上翻滚呻吟,她们主仆二人却没了声息。

蔡霖看着一片狼藉,只能在心里叹气,随即对晏九说:“这儿有医馆吧?赶紧请郎中来看看。”

晏九处理这些事比他们几个人都有经验,便出去找掌柜的,让他派伙计去请大夫,再腾出客房来,把公主和丫鬟抬出去放在床上,又让人去通知柳府,同时叫初五马上回宫找刘福,将这里发生的事详细禀告。

为免柳府来人伤害蔡霖,晏九让三个护卫和腊八一起护着蔡霖先回宫,自己留下来处理善后。蔡霖也同样怕柳府来人伤他性命,无论如何也不肯先走。晏九只是一个太监,就算是品级高一些,那些柳府的皇亲国戚杀了他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罪过,如果蔡霖在这里,那些人总会有所顾忌,不可能人人都如欧阳瑶般鲁莽蛮横。

蔡霖没有碰公主和她的丫鬟一下,一直站的远远的,凡事都交给晏九处理,这样也不会落下把柄。医馆的大夫很快赶来,刚刚坐下把脉,柳仕玮和他的母亲便一起赶到。

去报信的醉仙楼伙计已经在路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们,两人进房后看见蔡霖便有些尴尬。柳仕玮身在官场,还算镇定,上前与蔡霖见了礼,客气地说:“公主年少气盛,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蔡大人见谅。”

蔡霖对他拱了拱手,温和地道:“柳大人言重了。”

柳仕玮担心爱妻,与他抱拳一礼,便回身走到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公主。

大夫把完脉后,微微一叹,转头对他说:“夫人有孕在身,仅两月有余,因受到踢打惊吓,伤了胎气,已经小产了…”

他话音未落,柳老夫人便哭出声来,回身便扑向蔡霖。李四季和孙五福连忙将她架住,吴七星则警惕地盯住了柳仕玮。

柳老夫人哭着大骂,“你这个畜生…畜生…你还我孙儿…”

柳仕玮站在那里没动。他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眼圈渐渐红了。

蔡霖没有看柳家母子,也没看躺在床上的公主。他轻声对晏九说:“我们回宫吧。”便转身离去。

晏九和腊八随后跟出,那三个护卫这才徐徐退后,出了房间。

第48章

蔡霖走出门去,便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正在闹市中往这边疾奔而来。他站住了,默默地看着马车停到自己面前。

欧阳铿跳下车来,立刻听到妇人凄厉的哭骂声,“禽兽…妖孽…不得好死…”他有些担心的看着蔡霖,只见他的脸色就如冬天的雪一样白,没有一点血色,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却让人特别心疼。他立刻过去,将那个年轻人拥住,接着便带他上了马车,命令道:“回宫。”

马车不再狂奔,而是缓缓而行。晏九等人随行在侧,都没有提起公主以及柳家母子,皇帝也没有理会,根本一个字都没有问。

欧阳铿靠在软垫上,将蔡霖搂进怀里,轻轻吻了吻他的额,柔声说:“委屈你了。”

蔡霖枕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坚强有力的心跳声,过了很久才低低地道:“我想回东宫。”

欧阳铿拥着他的手紧了一下,随即怕捏疼了他,又慢慢放开,温柔地问:“为什么?”

“我是东宫舍人,理当住在东宫。”蔡霖的声音很轻,“我不是妖孽,也没有献媚惑主,我不能背这个名声。”

“你当然没有。”欧阳铿沉声道,“你放心,这些都是暂时的,权且忍忍,朕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蔡霖没有答应,也没再吭声,显然对未来并无信心,却只能隐忍。欧阳铿理解他的心情,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块造型奇特的牌子,看上去非金非玉,隐现龙纹。他将牌子送到蔡霖眼前,微笑着说:“这个送给你。你贴身带着,如果有人为难你,就拿出来。此牌乃朕独有,见牌如见朕,若是有人见到金牌还要为难你,那就是欺君罔上,视同谋反。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胆子,冒着灭族之险也要伤你。”

蔡霖拿过牌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只觉触手微温,竟然不像金铁那般寒凉,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材质造的?”

“据说百余年前天降玄金,民间捡到后献与皇上。那玄金坚硬无比,冬暖夏凉,十分奇妙。当时的仁宗皇帝召集天下能工巧匠,历十年之功,最后也只能铸成一块牌子。”欧阳铿轻声细语地解释,“此牌普天之下只有一块,无法仿冒,因此代代相传,为皇帝独有。”

“那我不能要。”蔡霖将牌子还给他,“我要拿了,肯定又得引起流言,说我惑主什么的。”

“此牌又不是玉玺,无甚要紧,你拿着当护身符吧。”欧阳铿轻笑,“历代皇帝拿着它,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只是偶尔将它交给钦差大臣,以便查究高官或皇亲国戚。朕自登基以来从未用过,现在拿来护着你,也算物有所值。”

蔡霖犹豫了一下,仰头问他,“真的给我?”

欧阳铿低头吻了吻他的唇,微笑着说:“是真的。”

“哦。”蔡霖又想了一下,便将牌子塞进怀中,“那好吧,我收下了。”

欧阳铿很高兴,便不再提那些扫兴的事,再是轻松地搂着他,闲闲地问:“外面好玩吗?…买了些什么?…醉仙楼的菜好吃吗?…桂花酒香不香?…你穿得够不够暖?…冷不冷?”

蔡霖一一回答,脸上的神情渐渐开朗,不再如刚才那般忧郁。

当马车驶进宫中,欧阳铿笑着对他说:“以后想要出去逛,可以告诉朕,朕陪你去。”

“嗯。”蔡霖点了点头。

车子转进御花园,向乾安宫奔去,欧阳铿在扬起的窗帘旁看到慈宁宫的屋顶,立刻抬起他的脸,郑重其事地叮嘱,“你记着,后宫中无论谁想召你去说话,都必须先经过朕的准许,如果没有朕当面下旨,你可以拒不奉召,就算太后懿旨也是一样。明白了吗?”

蔡霖看着他,脸上慢慢有了一丝笑意,“这么一来,骂我是妖孽的人肯定更多了。”

“说你是妖孽,那朕岂不是昏君?”欧阳铿低沉地笑出声来,“你放心,朕不会再让你听到这些伤人的话。”

蔡霖也笑了,第一次主动揽住皇帝的脖子,吻住他有力的双唇。

马车停在乾安宫,车厢里的人却一直没有动静。没人催促,都静静地等在车旁。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从车里出来,抱着蔡霖一跃而下,大步走进寝宫。

寒风从已近干枯的树枝间掠过,发出轻轻的啸声。池塘的水面上结了薄冰,在淡淡的阳光下闪着冷冷的光。当栎阳公主小产的消息传进后宫,在金尊玉贵的皇后眼中,富丽堂皇的宫殿也变得如窗外的景色般萧瑟。

她想了一会儿,没敢冲向乾安宫,而是急匆匆地奔到慈宁宫,坐到太后面前便哭。

除了对太子欧阳拓特别偏爱之外,太后待仪嫔所出的二公主和容嫔所出的三皇子比较亲近,对皇后所生的子女一向冷淡,并不疼爱,尤其是欧阳瑾渐渐长大,欧阳瑶嫁入柳家之后,对两个孙子孙女更加生疏,几乎不闻不问,此时却一反常态,叫慈宁宫总管立刻去请皇帝过来,要为皇后主持公道。

过了很久,皇帝才姗姗而来,却是神清气爽。他轻松地坐到太后身旁,微笑着问:“母后叫儿子来,可是有事?”

太后指着在一旁垂泪的皇后,气得直抖,“听说那蔡霖恃宠生娇,竟然在宫外与烁阳公主因小事发生口角,竟然还打起来,烁阳本已有孕,因被踢打推撞而小产,这…这实在太不像话了!古往今来,哪朝哪代有过这种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你看看,你看看你的皇后受了多大委屈?你这个做父亲的可得为你女儿做主啊。”

欧阳铿神色自若,淡淡地道:“蔡霖在醉仙楼吃饭,好好的谁也没得罪,烁阳却跑去辱骂他,不但殴打他的奴才,还指使柳府的家奴打人,竟然扬言要打死朕的大臣,这是皇后的家教?还是柳府的作风?”

皇后惊得抬起头来,眼泪也忘了掉,半晌才颤着声说:“瑶儿…是听了那些传言,一时气愤,才去找蔡霖…蔡大人理论的。”

“皇帝。”太后震怒,将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摔得粉碎,“瑶儿为她母后抱屈,去找蔡霖理论,这是情理中事。瑶儿贵为公主,蔡霖他再受你宠爱,也只是臣子,就算瑶儿说两句气话,他也不该顶撞,更别说动手了,那是犯上,是大罪。你宠他可以,可不要宠过头了,自己要有分寸。你是皇帝,也是皇后的丈夫,更是瑶儿的父亲,她被人害得没了孩子,你没了外孙,你竟还护着那个…护着那个妖孽。”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格外沉痛。

“母后,儿子不想再听到‘妖孽’这两个字。”欧阳铿沉声道,“瑶儿小产,那是咎由自取。于公,蔡霖是朝中大臣,不是宫中奴才,她理当敬重,而非无礼谩骂;于私,蔡霖现在是朕的人,瑶儿作为朕的女儿,更当礼敬有加。说句不恰当的话,若是换成贵德淑贤任何一妃,瑶儿这么扑上去打骂,甚而纵奴行凶,想要打死人,那就得交由宗正惩治。她既已有孕,就应该待在家里好好养胎,别怀着孩子到处跑,既已为人妻子,做人儿媳,就应安守本分。跑到酒楼去与朕的臣子吵架,还唆使家奴行凶,成何体统?现场有朕派给蔡霖的侍卫,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动手,主要是护住蔡霖,以免瑶儿的家奴伤了他。那些狗奴才只会狐假虎威,没有半点真本事,一动起手来就是纸老虎,一打就倒。是他们撞到瑶儿身上,害得瑶儿小产,朕已派人将那些狗奴才全都拿了。太后不必动怒,皇后也不要哭了,你们放心,朕定会为瑶儿出气,那些飞扬跋扈、伤害公主的混账东西,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这话义正词严,太后和皇后面面相觑,一时竟想不出以什么理由进行反击。

等了一会儿,欧阳铿微微一笑,“母后若是无事,朕还要去处理政务。皇后,你在这儿陪陪太后。朕已派太医去柳府为瑶儿诊脉,也赐了一些上好的药材,让瑶儿好好调理身子。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孩子,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了。这对她也算是一个教训,别仗着自己身份尊贵便胡作非为,她若是不改这个骄纵的性子,将来还要吃苦头的。”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到御书房去处理国事。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幽幽地说:“皇帝这是心里怀着恨啊。当年,哀家阻止他接蔡炫进宫,现在他就变本加厉地宠幸蔡霖。若是此时后位空悬,只怕他会一意孤行,立那孩子为后。皇后,你也看清楚了,就连瑶儿小产也动摇不了蔡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你让柳家还是消停点吧,要是把皇帝逼急了,大家都没有好处。”

“太后。”皇后更加焦虑,“皇上心性大变,定是被那蔡霖迷惑的。现在不但是臣妾娘家,还有太师一家也处于危殆之中,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任那个妖孽祸国殃民吗?”

太后沉思了一会儿,淡淡一笑,“就凭他一个无根无基的年轻人,即使爬上了龙床,又能掀起多大风浪?有哀家在,他想要祸国殃民,只怕没那么容易。”

第49章

夜色中的皇宫大内非常安静,天寒地冻的季节本就是早日安歇为宜,而那些主子们更是惊扰不得的,因此那些巡夜的侍卫与值夜的宫人都是轻手轻脚,不发出半点声音。

樵楼的更鼓敲了四下时,东宫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就忙乱起来。有人直奔太医院,有人跑向乾安宫。

欧阳铿正在熟睡,被值夜的小太监叫起来的刘福听了东宫来人的禀报,赶紧进到寝殿到床边叫醒皇帝,低声说:“皇上,太子妃忽然出现血崩之症,此刻已经昏厥,情形甚是凶险。”

“什么?”欧阳铿猛地坐了起来,“没弄错?”

“应该没错。”刘福的声音很轻,“据说出血很多,渐成汹涌之势,已经去找太医了。”

欧阳铿掀开被子下了床,“朕去看看。”

蔡霖被惊醒了,有些迷糊地问:“出了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欧阳铿转头将被子掖好,“你接着睡,朕去看看。”

“哦。”蔡霖答应着,翻个身又睡了。皇帝正当壮年,欲望强烈,需索频繁,让他感觉很疲惫。

欧阳铿很快更衣出去,急步赶往东宫。

太子妃裴氏还没满十八岁,身子一向健旺,连头疼脑热的小病都很少,亦从未怀过孕,这血崩之症来势凶猛,未有先兆,十分蹊跷。

太医赶来后线施了针,减缓了出血之势,又给太子妃灌下补血止血的药物,再用老参汤托住元气,总算将一只脚已踏进阎王殿的太子妃给拉了回来。等到太子妃的病情稳住,太医这才给她细细把脉,不由大吃一惊。

“皇上,太子妃是被人下了药。”太医请皇帝屏退左右,这才低声禀报,“那是让女子不能怀孕的虎狼之药,可能是为了不让太子妃的身子出现异样,引起注意,所以这药的分量下得很轻,必须长期服用,才能达到最终绝育的目的。此药并无别的副作用,只有一样禁忌,在月事期间绝不可服用,否则便会造成血崩之症。臣问过侍候太子妃的宫人,得知太子妃的月信一向都很准,但这月却提前了两日,昨天下午便来了,很可能是下药之人不知此事,于是继续将药物混在日常饮食中,让太子妃服下。子夜时分太子妃便开始出血,但被月事混淆,未引起注意,至丑时病情恶化,出现血崩之症。太子妃现在虽已止血,但是仍很危险,臣等会努力施救,不过,即使太子妃病愈,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挽回,必定终身不能生育。”

欧阳铿阴沉着脸,在殿中转了两圈,走到门口吩咐,“来人,去传太子姬即刻过来。”外面的人领命而去,他又转过来,对太医说,“你替两位太子姬把把脉。看她们是否也被下过此药。”

太医马上明白,“是,臣遵旨。”

当传出太子妃重病垂危的消息时,两位姬就已起身,匆匆赶来探视,只是未奉诏不能见皇帝而已,这时一闻旨意,立刻过来见驾。

欧阳铿没有多话,让太医逐一为她们把脉,自己坐在一旁等着。

这两位太子姬也都系出名门,一位是白楚与白贲的远房表妹,一个出自吴家,是裴氏的表妹,都才十六、七岁,正是花样年华,楚楚动人。平日里一妃两姬的关系都很好,与太子的感觉也不错,相处起来有点像是兄弟姐妹,如一家人般亲切,从来没有隔阂。皇帝虽然很少过问太子的家事,但对这三个儿媳却很清楚,心中断定两姬都不可能谋害太子妃,只怕那下药之人连这二人也都不会放过。

果然,太医把完脉后,对皇帝禀道:“两位娘娘也都服了此药,只是尚未伤及根本,断药之后善加调理,仍有可能孕育子嗣。”

皇帝点了点头,温言安慰了两位太子姬,便让她们先回去歇息,然后叫过刘福,冷着脸道:“马上下旨,八百里加急送往淮左,命太子速速回宫。”

“是。”刘福转身就往外奔。

“等等。”皇帝叫住他,“传旨侍卫总管,立刻拘捕东宫膳房诸人并传膳太监、侍膳宫人,必须生擒,要是走了一个或者自杀了一个,严惩不贷。宫门紧闭,许进不许出。去宫内各处传旨,所有奴才都给朕好好活着,若是谁在这时候死了,朕便将他满门抄斩,连他主子也脱不了干系,朕绝不宽待,有那患了病的,赶紧叫太医诊治,别在那儿等死。”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到后来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

“是。”刘福这回等了一下,看他还有没有旨意。

欧阳铿接着说:“宣柳仕逸即刻进宫见朕。快去吧。”

“是。”刘福立刻飞奔出去。

很快,宫中便有了更大的喧哗,也有小太监到乾安宫来传旨,“皇上有旨:所有奴才都给朕好好活着,若是谁在这时候死了,朕便将他满门抄斩…”

蔡霖被那脆生生的嗓子吵醒,在床上听完旨意,不禁有些纳闷。晏九听完旨,便赶过来看他,发现他已经醒来,便去倒了杯热茶来服侍他喝下。

蔡霖低低地问:“出什么事了?”

晏九轻声回答,“好像是太子妃被人下药谋害,性命危殆。现在侍卫们正满宫拿人,可能是皇上怕下药之人自杀,便传下旨来,要奴才们都不准死。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蔡大人,此事与我们无关,你还是继续歇息吧。”

“哦。”蔡霖躺了一会,又坐了起来,“走了困,睡不着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五更天了。”晏九一边拿过棉衣替他披上一边说,“如果蔡大人要去上早朝,这会儿倒是该起身了。”

蔡霖想了想,不由得失笑,“我已经很长时间没上过朝了,如今太子妃出事。我却早早起来去上朝,容易让别人浮想联翩,还是算了吧。”

“嗯,那也是。”晏九并不劝他,见他确是已无睡意,便提议道,“要不奴才陪大人下盘棋。”

晏九职司掌案太监,琴棋书画都有涉猎,虽然不精,但侍奉主子已经足够,下起棋来不至于让人顷刻间便杀得片甲不留,还能缠斗一阵,为主子增添乐趣。蔡霖知道他会弈棋,只是还没有机会下过,便笑着点头,“好啊,我现在就起床。对了,皇上心忧太子妃之事,不知会不会忘了用早膳。你给准备点,叫人送过去。”

“是。”晏九马上出去交代,后来想想又不放心,便亲自去办,让初五和腊八服侍蔡霖起床。

欧阳铿正在与柳仕逸商量太子妃被害之事。此案肯定牵扯到后宫,而且多半与皇后有关,也不排除是其他妃嫔作祟,要抓要审的人不少,柳仕逸必须得到皇上特许,才能到后宫拿人。

欧阳铿心情极坏,正与柳仕逸商讨方略,便见晏九提着食盒进来,躬身禀道:“蔡大人担心皇上百忙之中忘记用早膳,特命奴才送过来,请皇上保重龙体,多少用点。”

欧阳铿一怔,看着他将食盒打开,把精致的粥饭面点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心里忽然就愉快起来,顿时龙颜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