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充满血腥的混战。贺兰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了贺兰翾、紧接着又与明鹬联手重伤了贺兰翊。

这一次他不再想留任何活口,不给敌人任何一个报复的机会,眼看着平鲸王从另一边飞扑过来抢救,贺兰觿随手在贺兰翊的胸口补了一剑,令他在父亲的眼皮底下一命归西。

接下来,祭司大人就比较惨了。

连丧三子的平鲸王爆喝一声,一百多名部下开始了车轮战。

更糟糕的是,天上灵鸦忽现,纷纷向南岳的战士扑去。顷刻间就倒下了数十人!

贺兰觿见状连忙吹出一声口哨——

空中的鸟群忽然乱了,如一团散沙,向四处胡乱飞去……

平鲸王脸色一变,向着树间的豢灵师惊呼:“是游鸦!快!用无明箭!”

豢灵师会意,引弓而射,那些游鸦原本就是来捣乱的,并不如灵鸦有战斗力,见无明箭飞来,仓皇躲避,几个豢灵师轮流射击,这才一个个中箭焚烧,灰飞烟灭。

这几分钟的间隙,让南岳诸人在紧张的拼杀中悄悄地缓了一口气。

灵鸦的鸟阵迅速恢复,组成各种队形依然向南岳诸人闪电般袭来——

如果只是肉搏或者车轮战,贺兰觿觉得只要扛得住,都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加上灵鸦,他面临的是密集的“三围”打击——

他一面拼命抵抗,一面举目四望。

南岳的人越来越少,却是越战越勇,剩下的七十多人全是武功高强之辈,半数以上是跟随他打过真永之战的老兵老将……

每一场战争都有令人绝望的时刻。

像这样的时刻,他遇到过很多次。

但这一次,不仅是绝望,还有一丝恐惧。

——难道他贺兰觿今日要命丧冰桃谷?

——皮皮与小波只怕也难逃此劫。

——北关终将踏平南岳?

他有一点点分神,直到有人从背后刺了他一剑,心脏猛然一缩,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一剑几乎刺穿了他的锁骨。

他正要回头,耳边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

那一剑还没有抽出来,所以他的身子无法转动。这一刀劈来,是横切他的颈项。

他想都没想,身子猛地往下一弯,心知这条命多半是保不住了。

忽听“呛!”地一声,有人用剑替他挡住了这一刀!

与此同时,一只结实的手臂扶住了他的腰际。贺兰觿站直身子,回头一看,是贺兰鹰。

“我说过,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贺兰鹰淡淡一笑,他的脸上全是血,手臂上也是血。

“你能弄走天上的灵鸦么?”他问了一声,举剑向前一顿猛削,一串元珠跳到空中,被剑气一激,发出“波波”地破灭声。

“无能为力。”贺兰鹰道,“豢灵师只听平鲸王的口令。”

“小心!”说话间贺兰觿将贺兰鹰一推,避开从树上射下的一支无明箭。天上的灵鸦如一团搅动乌云、又如一群邪恶的怨灵在空中漩涡状飞行。

平鲸王忽然吹出一声口哨,北关人马开始后撤。

贺兰鹰急道:“糟糕,他们大概要拿我们喂鸟了!”

见北关后撤,南岳诸人全都挤在了一处,举起兵器,正打算摆出队形对付灵鸦——

骤然间——

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

没等大家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金光一闪,天上仿佛多出了一个太阳!

所有的人都受不了头顶的这道强光,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

来不及闭眼的,被强光刺到,只觉一阵晕眩——

再睁眼时,天上万里晴空,灵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是南岳还北关,将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得一人颤声惊呼:“平鲸王……薨了!”

贺兰觿举目一看,原本坐在马上指挥战事的平鲸王不知为何,如心脏病骤发,扑倒在马背上。

“冻蛇箭!”身边的一个随从叫道,慌张地指着南边的树林,“大王中的是冻蛇箭,是从……从那边射来的!”

几个部下连忙将平鲸王的身子从马上抬下来,仰面一看,他的脸上一片乌黑,显然是中了冻蛇的剧毒。

霎时间,他的身子已化作一只白狐。

见首领暴毙,北关众将一脸悲愤,纷纷举起刀剑,打算决一死战。

“住手!大家请听我说!”贺兰鹰快步走到平鲸王的马边,大声道,“平鲸王已逝!我的兄弟们已逝!我是平鲸王唯一的世子!”

群龙无首,北关将士一阵骚乱。只因平鲸王一心要培植三个儿子,让他们尽量竖立战功,凡作战之事,均由自己和三子督管决策,不让兵权旁落。四人一死,众将不知听谁号令,见贺兰鹰发声,顿时安静。

贺兰觿见状大步走到贺兰鹰的身边,朗声说道:“平鲸王世子贺兰鹰,我准你继承父亲的王位,从今日开始,负责治理北关。”

局势转变之快,令人错愕!北关诸将一时都愣住了,转念一想,这话也没什么错:平鲸王死了,三个儿子也死了,只剩下一个老四贺兰鹰,王位当然由他继承……

贺兰觿是狐帝之子,天星族贵胄,地位至高无上。只要有他点头,贺兰鹰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地统率北关。

贺兰鹰看着贺兰觿,忽然单膝下跪,垂首低眉:“平鲸王贺兰鹰恳请殿下赐福。”

贺兰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满手是血的右掌轻轻地放到他的头顶:“愿南北一家,相敬如宾。互不侵犯,互不干涉。”

贺兰鹰用力点头:“愿南岳北关和平共处,友好往来,互相尊重,团结一致。”

“请起。”

贺兰鹰站起身来,两人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我还可以叫你七哥吗?”

“当然。”

两人泯然一笑,贺兰觿一挥手,示意众人就地休息。

南岳这一场苦战,从天亮打到下午,众将士早已累到眼花,纷纷瘫倒在地,有人喝水,有人包扎,有人清理道上的尸体,有人跳入水中打捞湖里受伤的战士……

一只小分队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一直跑到贺兰觿的身边。

为首的正是沈双成,手上拿着一张长弓。

贺兰觿认出这是皮皮常用的“龙舌弓”,仿照的是三国吕布“辕门射戟”的样式,虽为女子所用,比较轻巧,胜在速度快、准确性高,从沙澜开始就是皮皮的随身武器。如今这把弓居然在沈双成的手上,贺兰觿心中一惊,连忙问道:“皮皮呢?”

“被修鱼稷抓走了。”沈双成垂首,“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她。”

贺兰觿身子一顿,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说修鱼稷不会伤害她,约咱们在C城见。”

贺兰觿茫然地点点头,正要走到一边坐下休息,忽然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被沈双成及时扶住。

“殿下,你的伤——”

“我还好。”贺兰觿摆了摆手,忍着巨痛坐到草地上,“平鲸王那一箭,是你射的?”

“嗯。”沈双成指着自己的眼睛,“金光一闪,十分刺眼,可是我只有一只眼,所以还能瞄准,就趁乱射了一箭。”

“金光?不是闪电?”贺兰觿喃喃地看向空中,当时的他正在激烈地交战中,已打得头晕眼花,还以为是是天上的闪电,正纳罕为什么没听见雷声。

“是它——”沈双手用指一指。

远处林中传来一阵翅膀的扑楞声,一只小鸟远远地飞过来,准确无误地落到贺兰觿的掌中,“唧唧”地叫了数声之后,立即贪婪地吸起了掌中的元气。

“小波,饿坏了吗?”贺兰觿轻轻摸着它的羽毛,“吃奶的时间到了。”

沈双成拍了拍他的肩,继续道:“金光一闪时,猜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

“它是一只黑鸟没错,不过他有三只脚。”

贺兰觿没听明白:“三只脚?”

“有没有听说过三足金乌?”

“传说中的太阳神鸟?”

“我觉得……小波是太阳神。”

贺兰觿顿了顿,呆了半天,忽然“呵”地一声笑了:“双成——你也太能扯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出版前的最后一次更新,余下大约三万字左右,将留给出版社出版。预计十月份出版,之后将贴出余下的章节。谢谢大家的一路相伴。

☆、第68章

皮皮跟着狼族步行了三天三夜, 终于在一个傍晚时分到达了鹆门。

这是一个手机地图上找不到的地名, 在狐史上却相当响亮。

鹆门是北关通往南岳的官方唯一入口。既然有“官方”,肯定就有“非官方”。当年狐帝设立灵墙, 为了方便自己人进出,在灵墙中设了一个暗道,俗称“灰洞”。

南岳这边, 谁也不知道灰洞在哪,谁也没见过它, 直到很晚才知道它的存在。

每隔一些年,驻守鹆门的明家总能发现一些偷渡者,怎么严刑拷打也不肯透露偷渡的路径。直到他们请来一位神意堂的医生用催眠术审问, 这才发现端倪。

北关的人想避开鹆门偷偷进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那就要走灰洞了。开始的时候, 灰洞只是北关向南岳派驻间谍、交换情报的秘密通道。渐渐的, 一些大的家族不想因为南北分裂就断了往来,也通过灰洞走亲戚、送钱带货、互资互助。但仅限于跟青桑比较亲近的一些家族才容易拿到手令。灰洞没有固定的开口, 南岳这边防不胜防,贺兰觿只得放宽边禁, 只要不是间谍或者走私,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一次, 新的灵墙灵力强大,瞬时间覆盖了灰洞,致使鹆门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唯一入口”。

虽是人质, 关皮皮跟着狼族的这一路,走得还算顺利。

修鱼稷没有虐待她,在大营里也没有限制她的行动,除了不能逃跑,基本上要吃给吃、要喝给喝,反正唐晚荻也要吃人类的食物,厨子一般会做两份,一份给她,一份给皮皮,都是上好的鹿肉、新鲜的野菜。皮皮从唐晚荻的行囊中翻出不少辣椒面、孜然粉和椒盐,吩咐厨子烤肉时将作料多洒一些,做出更适合C城人口味的“烤串”。

尽管如此,由于病情忽好忽坏,唐晚荻胃口极差,时常昏睡,香喷喷的烤串根本吃不下,只能勉强喝点菜汤。严重的时候,一面喝,舌头一面往外顶,要靠修鱼稷锲而不舍地喂食才能吃进少许。剩下的那一份扔掉可惜,皮皮索性全吃了。一面吃,一面吮指,胃口好到出奇,面色白里透红,跟着狼族快速行军一点也不觉得累。

如果要说有什么让她不舒服的地方,就是修鱼稷的态度了。不算疾言厉色,却是不冷不热,他拒绝跟皮皮聊天,更不开任何玩笑,有问就答,只用最简短的句子。开始的时候,皮皮以为这么做是要坚定立场、撇清嫌疑、毕竟现在的他已经是狼王了。太过友好会让手下人觉得他敌友不分。

渐渐地,皮皮发现,一些只有她们两人在的场合,修鱼稷也是这么说话,就有点不爽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相信修鱼稷了,甚至后悔不该未加反抗就束手就擒。狼族的政治跟狐族一样复杂,斗争起来也是惊心动魄,当上狼王的修鱼稷未必向以前那般听劝了。

一次午饭,皮皮正专心地啃着野鸡腿,修鱼稷洽好路过,冷不防地说了一声:“慢点吃,又不是最后一顿。”

皮皮白了他一眼:“你是怕我咽死吗?”

“我是怕人质没了。”

“修鱼稷——”

“请称呼我‘大王’,王妃殿下。”他的语气十分严肃,“你我现在代表着狐狼两族,打交道时请遵守沙澜的外交礼仪。”

所以他们之间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外交事件。

皮皮怔了一下,继续吃鸡:“修鱼稷,就算你手中有我,也不能保证狼族能顺利通过鹆门。我没去过鹆门,跟那边的人不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你是贺兰觿的妻子,整个南岳都是你的臣民。他们不用给面子,你只用给命令就好。”

“万一搞不成,你会撕票吗?”

“撕票?”

“就是杀了我。”

“会。”

“……”

“你为狐族我为狼族,你我立场不同。到时候你不得不死,希望不要恨我。”他一板一眼地说,“我保证给你一个痛快。”

“哈。哈哈。谢谢!”

“与其在这里徒劳无益地套近乎,你不如仔细想想怎么去说服鹆门的人放我们通行。”

“知道吗,”皮皮歪着脑袋说,“人类对狼有天生的敌意,从成语里就可以看出来:狼心狗肺、狼狈为奸、狼子野心、豺狼当道……我把你们引向C城就是‘引狼入室’。先别急着喊喊杀杀,没我在中间帮你周旋,你们很难在C城落脚。所以我劝你还是——”

“人类对狐狸就很友好吗?”修鱼稷打断她,“狐假虎威、狐朋狗友、狐媚惑主、野狐外道——还有你穿的这身衣服,叫什么来着?……花狸狐哨?”

皮皮气得两眼看天,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向修鱼稷介绍成人夜校补习汉语。这家伙的智商果然在线,一学就会,强势碾压他那位顽固不化的父亲。

“你是背了《成语字典》么?”

“记性好,夜校老师教的‘趣味成语’都还记得。所以关皮皮,不要以为我不识字、没文化就可以忽悠我。”

“……”

“怎么,没话说了?”

“我以为……”皮皮难掩心中的失落,“我们还是朋友。”

“那就说一点朋友之间可以理解的事:你喜欢贺兰觿,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甚至牺牲生命,对不对?”

皮皮点头。

“我对唐晚荻也是这样。”

“我懂。”

“你不懂。”

皮皮直直地看着他。

“如果谁敢挡我的路,让她得不到治疗,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报仇。”修鱼稷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

他的眸子在阳光下是浅灰色的,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他说的话是当真的,唇齿间含着一丝杀气。

皮皮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低头沉默,过了片刻,不禁嗤笑:“贺兰与你,非常不同。”

“……”

“他比你安静。”她继续大口地啃着那只兔腿,“在威胁别人的时候。”

天很快又黑了。

走出一道荒凉的山谷,路过一家“壳牌”加油站,远处的山脚出现了一座灰色的双层建筑,在林木的掩映下毫不显眼,看上去像一个废弃的厂房。

“看——”皮皮指着房顶上的一排霓虹灯,也不知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电线短路,忽明忽暗,一半以上的灯泡没有亮,“鹆门酒吧。”

修鱼稷挥手让队伍停下,皮皮发现众狼眼中都露出恐惧之色,步态慌张,逡遁不前,远不如作战时那么勇敢自信。

“灵墙应该就在附近,”皮皮伸手向前摸了摸,除了空气,没有任何的阻力,于是问身边的修鱼稷,“能感觉到吗?”

修鱼稷点点头。

“还能走多远?”

“越靠近酒吧,心跳越快。”修鱼稷停步,“大门以北的这一带还是安全的。”

皮皮举起火把一照,通往大门的是一条弧形的水泥马路,沿着山脚向右一弯,尽头就是鹆门酒吧。

“这一带应该有不少人才对。”皮皮忽然道,“不是说有很多沙澜的病人过来求医吗?”

灵墙消失后,光是皮皮耳闻眼见的就有好几批狼族陆续到达南岳,基本上都是来求医的,比如修鱼清夫妇、北山兄弟。南岳这边虽然有些抗拒,出于人道主义,最终都接收了。灵墙复原后,求医的人就过不去了,必须要按南岳规矩申请入关,想必都堵在了这里。

“在山上。”修鱼稷向两旁的山麓呶了呶嘴。

皮皮抬头一看,山中果然有一些灰色的帐蓬,不见人影,也没有动静,一个个小山包似地坐落在那里。

又向前走了约五十米,眼看就快到了,忽然一个人影从山坡上冲下来,向着皮皮的方向跑去,一面跑一面叫道:“皮皮!皮皮!关皮皮!”

呼声十分耳熟,皮皮没料到这一带会有人认得她,但天气太黑,人影看不甚清,只是觉得那人很胖,一面跑一面捧着自己的肚子,直到跑到面前这才吓了一跳:“小菊?”

她记得那次见到小菊时,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连忙扶住她问道:“小菊,你怎么在这?出什么事了?”

皮皮记得十几天前在索伦泽地附近碰到过小菊,还帮她写过介绍信,请求鹆门守将给沙澜族放行,允许他们去千美医院求医,难不成是因为金鸐病重,行走缓慢,直到现在才到?

“你写的信……酒吧的头儿不认,怎么说也不让我们过关。”小菊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说,她的眼皮有些发肿,鼻子也是红通通的,似乎刚刚哭过,“金鸐已经病得快不行了!我派了两个人回峻榞找你,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