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

“你不再是我的朋友了。”小菊冷冷地道,“不过你仍然是花店的主人,来这里工作是你的权利。想让我走也可以,你只用说一声就好。”

辛小菊素来吃软不吃硬,跟她抬杠只会把事态闹得更僵。皮皮于是笑了笑:“这个店算是我们共同经营的,而且早有分工,就按着以前的样子工作就好。”

小菊将一张长长的单子递给皮皮:“这是今天你要送的花和地址。”

皮皮本来想说身体不大舒服,但看着小菊的脸色,觉得这样说会让她觉得自己在拿势,于是点了点头。她溜了一眼地址,普安街88号group,三十层楼,三百束玫瑰,送给每层楼的指定办公室。皮皮在心里算了一下,三百束玫瑰,每束十一枝就是三千三百枝,把它们订到、运来、分好、剪好、包好、装好就是个累活儿,这么短的时间,还有别的业务,估计小菊忙得一宿没睡,自己也没来帮忙,送货算是轻松的了。

“普安街88号不是普安大厦吗,怎么改成rino了?”皮皮问道。

“还是那个大厦,新卖给这家公司就改名了,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念,一律简称r&g。”

“送的花这么集中,搞活动啊?”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新公司装修吧。前天接到的订单。说如果满意的话,还会续订。”

“太好了,这可是大单呐!”皮皮笑了一下,随即咬了咬牙。看来身子已经开始对镇痛剂免疫了,她的背又火烧般地痛了起来。皮皮强忍着,装作没事人一般地将两大桶花放到自行车的后座上绑好。三百束玫瑰她需要搬运好几趟,好在普安街就在前面。皮皮用冷水拍了拍脸,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地走了。

第16章

普安街是c城的金融区,这个区的地标就是普安大厦。它是一幢五十层高的浅蓝色玻璃大楼,每一层都有网格状的银色边框。在附近一群以灰色为主色调的建筑物中非常显眼。晴天的时候,大厦的颜色与天空相仿,仿佛隐匿其中,可以看见大朵的白云。到了夜晚,大厦灯火通明,被玻璃折射成点点蓝光,与附近一道弧形立交桥上的桔黄色路灯相印成趣,拍下来就是一张代表c□□信片。

皮皮熟悉这个区主要是因为花店的客户大都分布在这里,还因为家麟的公司也在这条街上。普安大厦皮皮以前每隔几天都会去送花,里面有三家大公司,活动特别多。大厦因为是新建的,一切规格都是c城的最高档,走进去一片金碧辉煌,特别是中央大厅上的那只巨型的欧式水晶吊灯,传说价格近千万。大楼门前“普安大厦”四字已被银灰的“rinogroup”代替。这九个新罗马字体的英文字母似乎是大厦唯一低调的地方。皮皮看了一眼在大厦中进进出出的人,男的都是清一色的西装领带,就连清洁工也不例外;女的则是标准的西服、套裙、高跟鞋。皮皮看了看自己,因为病了几天没收拾,牛仔裙、t恤衫、球鞋、外加一路骑车被风吹乱的头发,与大厦富丽堂皇的风格太不搭了。她倒是不在意,提着一桶花走到前台,发现接待小姐已经换了。面前站着一位姿色好到足以演女一号的妙龄女郎,看着皮皮,一脸甜甜的微笑。

“你好,我是花店来送花的。”

皮皮将预约单递给她,女郎看了一下,说:“您贵姓?我帮您登记一下。”

以前来的时候都是前台递给皮皮一张表由她自己登记,而这次,居然是前台小姐亲自登记,皮皮感到新公司在服务态度上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姓关,关皮皮,花无缺花店。”

小姐记下姓名时间后向她点点头:“电梯在那边,你可以上去了。”

皮皮顿了一下,好奇地问道:“请问这个rinogroup是做什么行业的?”

“远洋航运。”

“好神奇。”

再神奇也跟自己没关系,皮皮扛着花桶直奔电梯,开始从第二十层的办公室起,一家一家地往上送花。

新公司新气象,皮皮将每束花插到办公室的花瓶上,倒好水,向他们简单的介绍一下瓶花的保鲜方法,然后请工作人员签收,静悄悄地进,静悄悄地出,不影响人家工作。那些职员也很有礼貌,看见她会面带微笑地打招呼,收下花时不忘记道谢。皮皮心想,如果这些花瓶里的花每隔几天都要换新的,花无缺今天的业务就差不多满了。想到这里,更加觉得不能怠慢了大客户,态度要殷勤、声音要温暖、笑容要美好、有问必答、服务周到。

就这么一层一层地送上去,送到第四十五层时,皮皮的背已经疼到跟触电一般,脸上的肌肉也笑僵了。她开始不停地冒冷汗,脚步虚浮,头脑晕眩,但为了生意不得不振作精神、打起笑脸一间办公室一间办公室地送。等她终于送到第五十层最后一位客户时,皮皮已经支持不住了,但离吃下一次镇痛剂还有两个小时,她于是拐到卫生间用冷水浇了浇脸,强行镇定了一下,将最后一束捧在怀中向前走去。

一位漂亮到可以上时尚杂志封面的女秘书接待了她。皮皮发现只化了淡妆的她有一张毫无瑕疵的脸,她用一种职业范儿的平静态度说道:“关小姐?”

皮皮微微惊讶:“你认得我?”

女秘书淡淡地笑了:“花是我订的呀,说是会让一位关小姐送过来。”

皮皮将玫瑰递上去:“已经全部送完了,这是最后一束。如果你有花瓶的话我可以帮你插上去。”

女秘书道:“谢谢你。我这里没有花瓶,请把这束花插到里面办公室的花瓶上。”

皮皮看了她一眼,向前走了一步,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女秘书及时扶住她:“关小姐,你需要喝点水吗?”

“不需要,谢谢。”

见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女秘书抢先一步帮她拉开厚重的大门,里面吹来一丝凉风,原来是道宽敞的走廊,好像一道弧线向左弯去,很幽深的样子。皮皮禁不住问:“请问是哪间办公室?”

“这层楼只有一个办公室。往前走,打开第二道门就是。”

皮皮已被巨痛折磨到极限了,她真想冲进去把花一扔,然后随便跑到哪个角落就地一躺,至少躺上半个小时才有重新站起来的力气。想到这里她加快脚步,拉开第二道门,大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巨大的办公室,三面墙壁都是玻璃。阳光从玻璃幕墙照进来,暖暖地落在肩上,远处车流如蚁,大半个c城尽入眼底,皮皮有种站在云端的感觉。另一面墙壁其实也是玻璃的,只不过镶嵌着一个高达两米,长达十米的巨大水族箱。皮皮因为开着花店,常年与花鸟市场打交道,什么样的水族箱、什么样的鱼都见过。寻常的水族箱里一般都会有水草,竹叶兰、水芹、皇冠草、金鱼藻之类;一些假山、一些珊瑚、金鱼或者是色彩斑斓的热带鱼。而这只水族箱里却生活着几十只透明的水母,在蓝色灯光的照耀下,正以独有的优雅姿态随着水流一舒一张地飘动。伞状的顶部发着闪亮的萤光。皮皮的目光立即被这群神秘的生物吸引了,专心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一位装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水族箱边,似乎也正在专心观赏。

就在这时,皮皮忽然意识到身上所有的疼痛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想趁着还有力气尽快完成工作,最好不要打扰到人家,四下看了看却没找到花瓶,只得干咳了一声,道:“先生,我是来送花的,请问花瓶在哪儿?”

一股熟悉的深山木蕨的气味若有若无地向她飘来。那个男人慢慢转过身,半笑不笑地看着她:“你好吗,关皮皮?”

皮皮足足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贺兰觿。

其实看到背影就觉得眼熟,但皮皮与贺兰在一起的时间很短,贺兰也很少把自己的背面甩给她看。此外贺兰不爱西装,就算有些场合必须要穿,也绝不会穿皮鞋。而眼前的贺兰觿一身得体的西装一看剪裁质料就知道价格不菲。可他却能把这套衣服穿出一种休闲随意的味道,仿佛这不是西装,是他的第二道皮肤。

皮皮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祭司大人太帅了,这种帅只有两人在生分的时刻才能感觉到。倒不是距离产生美,而是美一定要有距离才能观察得到吧。

“贺兰先生,你的花瓶在哪?”

“从二十层送到五十层,不觉得累吗?不想坐下来吗?”他指了指面前的一套蓝色的沙发,阳光的折射令上面有一团晃动的水影。

“不用了,”皮皮将那束花交到他手上,她只想赶紧走,“我还有别的工作。”

祭司大人幽幽地笑了,自己走到一旁的酒柜边,倒了一杯酒,淡淡地呡了一口:“差点忘了,对你来说,忍痛也是一种工作。……一项艰巨的工作。”

他端着酒杯走到沙发上坐下来,不再看她,只是挥了挥手,意思是,既然不想留下,就请便吧。

他这么一说,正戳到皮皮的痛处,而且似乎有点幸福灾乐祸,皮皮的血一下子涌到头上,本来已经拎着花桶走到门边,又蹬蹬蹬地跑到他面前,大声道:“贺兰觿,不要告诉我我身上的痛跟你有关喔!”

“难道以前你没被祭司大人治疗过?”

“什么意思?”

“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或者只是靠近我,就不会饱受无明之火的折磨呀。”

“请问你这是用法术操纵我吗?”皮皮吼道,“贺兰觿你要不要这么无聊!”

“不是无聊,是治疗。”

“给这几十层楼的几百间办公室送花也是你的主意,耍我玩的?”

“请把这理解成我在支持你的生意。”

“流氓!地痞!无耻!”皮皮骂道,“钥匙给你了,你也答应了不再打扰我的生活!说话不算数!”

“我有打扰吗?”贺兰觿一下站起来,看着气势汹汹的皮皮,“我找过你吗?”

“那我身上的痛是怎么回事!请你马上让它消失!”

“痛是你自己招惹出来的吧,跟我有关系吗?无明之火这种东西,就连狐族人看见它都跟见了鬼似地,何况你们人类?”皮皮越生气,贺兰觿越发笑得好看。

道理说来没错,皮皮一肚子火被他一番话堵在胸口发不出来,于是咬咬牙:“说吧,什么条件可以让我免除痛苦?”

事态正在向他喜欢的方向发展,祭司大人的眉头微微一舒:“皮皮,你愿意做我的冰奴吗?”

什么?正经老婆变小三?皮皮火噌地蹿出三尺高,想都没想就一拳头向贺兰觿的鼻子砸过去,“嗖”被他头一扭敏捷地叼住了手腕。皮皮还想挥出第二拳,贺兰觿干腕将她双手向背后一拧,皮皮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动,贺兰觿的脸却已经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又想动手?好好说话不行吗?”

祭司大人的声音永远是平静地,冷淡地,抑扬顿挫的,像配音演员那样字正腔圆。

“我绝对不会当你的冰奴!”

“关皮皮,我是不是你至尊无上的夫君?”

“不是!”

“你还听不听我的话?”

“不听!”

“那你还想不想活了?”

“就算我死,也会先咬死你!”

祭司大人怒了。

他忽然堵住了皮皮的口,忽然吻起她来。皮皮用力挣扎用力摇头,她想一口咬掉他的鼻子,却怎么也够不着,忽然间嘴唇一痛,自己居然被祭司大人咬了一口!

贺兰觿放开她的手,皮皮抹了抹自己嘴,一滴血滴出来。她挥舞着拳头,凶狠而防范地看着他,贺兰觿冷笑一声,拉开自己的领带往沙发上一扔,一把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关皮皮,”他说,“你愿意做我的冰奴吗?”

“不愿意!”

“宁肯去死也不愿意?”

“死一千遍也不愿意!”

他的喉咙咕哝了一下,仿佛在咽下某种想吃人的冲动。然后他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凝视着面前宁静飘浮的水母:“那你可以去死了。”

皮皮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第17章

五十层的电梯几乎是瞬间到了楼底,皮皮也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从迈出电梯的第一步起,背部又开始火辣辣地烧痛起来。她咬牙快步向大厅走去,一位擦肩而过的蓝衣女子扭头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皮皮觉得嘴唇湿湿地,像涂了某种唇膏,用手指摸了一下,指尖上有一滴血迹。她赶紧掏出餐巾纸擦了擦嘴,嘴唇被贺兰咬破了一道,伤口很小,也不是很痛,可是血就像是橡胶树上被割了一刀,一滴一滴,源源不断地渗出来,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皮皮这才想起被天狐咬过的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当年贺兰身上的咬伤,流血不止,终究为此送命。如今被他咬回一口,天道也算公平。

盘算着以目前身上的疼痛,骑车回店不大可能,皮皮于是改坐租车来到“花无缺”。店里一切如常,有几个顾客正在挑花,小菊正在理账。皮皮恍恍忽忽地下了车,一步一挨地蹭到门口,小菊抬头看见,吓了一跳,放下账本走过来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皮皮心中一暖,毕竟多年闺蜜,就算分手,见自己受苦,仍然不忍,语气中透出了关切,皮皮把痛出来的眼泪憋回眼眶里,抬起头,勉强笑了笑:“身子有点不舒服。”

“大姨妈来了?”一般来了月事的女人都会说这种话,小菊以为是痛经。

皮皮一边说着,身子虾米一下弯了下去,小菊将她半拖半拽地拉到里间沙发上躺下来,从柜子里翻出个水杯倒了点热水,加了一勺蜂蜜递给她:“喝点?”

皮皮摇头。

与无明之火相比,她的喉咙更痛,像被开水烫过一般,每吞咽一下如有硬物强行通过刀割的伤口。在路上皮皮就试图吞下止痛剂,根本咽不下去,一大口全部呕出来,所幸随身拿着花桶,才没呕到坐椅上。此时此刻,剧痛愈发难忍,就算吞咽自己的口水整个食道都像岩浆流过一般,更别说喝水吃药了。

小菊看着她,片刻,忽然道:“皮皮我得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歇会儿就成。”

“你病了,”她递给她一面镜子,“样子怪吓人的。”

镜子里面的自己不但面白如纸,满脸还爬满细小的血丝,眼珠充血,嘴唇发黑,看上去活像个吸血僵尸,皮皮吓了一跳,手一抖,镜子跌在地上摔成两半。

小菊掏出手机就要拨120,皮皮忽然尖呼一声,一把夺过小菊的手机扔到一边:“不去医院,去了也没用!”

“皮皮,皮皮!”小菊强行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我们必须去医院!”

皮皮用力一挣,身子缩在沙发上,紧紧抱住一个枕头:“听我说……小菊……”

小菊只得坐下来:“究竟出什么事了?”

“贺兰静霆回来了。”

“我知道啊。前几天你不是带他来过我们店吗?他现在在哪?我帮你打电话?”

“别找他,”皮皮的眼泪终于涌出来了,“小菊,我恐怕活不过今天了。”

皮皮急促地喘气,小菊呆呆地看着她。

“有些事……关于你爸爸……我觉得你有权知道。”皮皮拉着小菊的手,“当时我是想救他来着……”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小菊轻轻地说:“皮皮,我知道你是想对我好。我也老嫌我爸。真的,自从他病了之后我就老在想,这老头怎么这么烦人啊,怎么老添乱啊,怎么还不死啊!可是——”

“我没有杀害你爸。”

小菊的身子猛地一怔,眼睛冒出了亮光:“我爸还活着?”

皮皮凝视着她,半晌,咬了咬嘴唇:“叔叔已经走了。只是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小菊,我想跟你说点事儿,现在不说以后没机会了。在说之前你得先帮我个忙。”

“你说。”

“咱们……装现金的箱子里,有面小镜子,你去拿给我。”

小菊打开柜子里面的一个小铁箱,一直以来都是用来存放现金和账目的,此外还有些两个女生觉得重要的一些零散的小东西,比如□□、存折、契据之类。有店里的,也有自家的。各自装在密封的文件袋里。小菊打开锁,拿出写着皮皮的文件袋,从里面翻出一面小圆镜,递给皮皮。

小镜子其实是皮皮以前的一个粉饼盒,粉饼用完了,准备扔掉时,皮皮把里面的镜子抠出来,将几枚从燕王墓里挖出的“照石”用强力胶粘了上去,拼成一个镜子的形状。这样的小镜子皮皮一共作过两个。一个给了贺兰觿,一个悄悄地收在花店里,谁也没告诉,以备急用。皮皮心想,贺兰要她死,反正她也欠他一条命,就只求安安静静地死去。怕就怕他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花招,逼着自己去当奴隶,做各种不想做的事情。如果真是那样,她也不能让他好过啰,就用这块“照妖镜”跟他同归于尽!想罢,将小镜子塞进贴胸的口袋,对小菊道:“小菊,你记性好,帮我……记一组密码。”

一听她这是交待后事的光景儿,小菊也急了:“干嘛呀你!我什么密码都不听。走,看医生去,病好了该干嘛干嘛!”

“没时间了,我多半活不过今天了……”皮皮急哭了,“你听我一回行吗?”

见她如此郑重,小菊只好道:“说吧,我记着!”

皮皮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一长串的密码,说了两遍,小菊记下了。皮皮于是拿起一旁的剪刀将自己的头发绞下一把,拧成一团塞到小菊的手中:“假如有一天,有位自称是‘祭司’的人来找我,我不在了,他可能会向你打听我。但他不会相信你,除非你把这个交给他。”

小菊看着手中的头发:“交给他,他就相信了?”

“对。上面有我的气味。”皮皮接着道,“他会报出这串密码的前十位数,如果完全正确,你就把剩下的全部告诉他。”

小菊越听越莫名其妙:“皮皮,你是加入了国安局,还是加入了黑社会?”

“都不是。”皮皮喘了两口气,摇摇头:“小菊,有件事说出来难以置信,我当初也不相信,可它们都是真的!因为是我亲眼看见的!”

小菊怔了怔,认真地听着。

“你爸爸他……不是人。”

小菊呆住。

尽管意识已有些模糊不清,但这并不妨碍皮皮把狐族的故事、贺兰的故事、小菊爸爸的死前后不搭、简明扼要、一股脑地都说出来。她一面气喘吁吁地说,一面紧紧地拉着小菊的手,生怕再过一小时喉咙就会肿得不能说话,或者一口气喘不过来小命交待了……

从头到尾辛小菊一言不发,认真地听着。直到最后讲完才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好象终于看完了一部强情节、高悬念的玄幻大片:“也就是说,我爸他……是只……狐狸?”

皮皮心想,坏了。她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假如没有父亲的干扰,小菊将会成为一名数学家,或者说是科学家。怪力乱神这种事她从来就不信。果然,小菊看着自己的表情充满了同情,就像在同情一个高烧中的呓症患者。

“你不信?”皮皮绝望了。

“我信。”

“真的信?”

“信。说完了吧,可以去医院了哈!”

小菊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皮皮从沙发上拉起来背在背上。这时的皮皮完全没有力气挣扎了,晕晕乎乎、东倒西歪地被她背出门外,一路都招不到出租,唯一的自行车也留在普安大厦了。好在医院就在对街不远处,小菊背着皮皮一路狂奔……皮皮在小菊的背上颠来倒去,嘴唇不断滴血,背痛如割,胃里也翻江倒海地涌酸水,涌到喉部痛如火炙,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皮皮,你要挺住!知道吗!你不能死!皮皮,说话呀!关皮皮你跟我说话!”

皮皮被小菊的大嗓门吼醒了,赶紧叮嘱她:“小菊,刚才的话……不信就算了,请你一定保密。”

“我会的!你放心吧!”

小菊背着皮皮一路乱吼着向前冲,完全忘记了背上的这个人体重比自己还要重两斤。开始皮皮还哼哼几声,渐渐地就没音儿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知道了。

皮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手背上吊着点滴。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奶奶和妈妈,爸爸、小菊和家麟站在床头,五个人将她团团围住。

“好些了吗,皮皮?”奶奶问道。

皮皮摇摇头,觉得一点也不好。喉头依然肿痛,背上的痛也丝毫没有减轻。妈妈向她解释说,根据小菊描术的病情,医生什么检查都做了,血、尿、x光、b超、脑部ct之类一切都正常,现在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因素,问皮皮这段时间是否受过重大打击,大家都说没有。皮皮这才知道自己已在医院里晕睡了近两天,现在已经是次日的夜晚了。大家一愁莫展地看着皮皮,都愿意相信医生的话,皮皮没有病,是心里产生了幻觉。却不知皮皮此时已痛得如上刀山、如下火海、了无生意、只求速死,想嚎啕大哭又怕奶奶伤心,只能默默地流泪。

“皮皮,喝点汤吧!来,银耳汤,你最喜欢的。”看着皮皮这个样子,妈妈拿着汤碗,一边哭一边劝。

“妈……我……喝不下……”

“你什么都没吃,连口水都没喝,不能光靠营养液啊!吃一点,会好得快一些!”

“喉咙好痛……吃不了……”

“好歹吃点,忍着痛也吃点儿,妈妈求你啦!”

“妈……我活不了啦……”

皮皮这么一说,奶奶和妈妈不禁抱头痛哭,爸爸也流泪了。小菊眼泪婆娑地看了一眼家麟,家麟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想回家……送我回家吧。”皮皮轻轻恳求着。

“不成,医生没治好,咱不能回去,回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再送医院来不急!”皮皮妈搂着皮皮放声大哭,“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小菊以为是打针的护士,拉开门却是两个陌生的英俊男子,虽然服色各异,均是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你们找谁?走错门了吧?”小菊道。

“没有。”为首的一位男子道,两人走进来,一左一右地站在门边,好像两个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