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已经向路边的一条巷口走去。

许诺不敢跟太快,在路边停靠的车后慢慢移动。

当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许诺赶紧跟过去。

那人走得很慢,许诺不得不躲在一些阻碍物后遮住自己的身体。

终于,一段不算长的巷子,那人走了快十多分钟。穿过巷子,那人往一排旧房子走去。

许诺慢慢躲在巷尾注视着那人的方向,看他上哪个楼梯。

那人停在一个二层楼房前,一截铁梯直接通向二楼。

那人在楼梯前停住,好像在喘气,然后戴着帽子的头扬起望了望,然后,向楼梯慢慢移动。

许诺的呼吸也随着那人缓慢的动作变得缓慢,心跳也变得很微弱,在夜里让她觉得浑身无力。

那人右手抓住楼梯扶手,向上爬楼梯。

许诺紧紧盯着他向上移动的身体,突然心底的PH值失衡,酸值飚升,鼻尖一股酸楚直向眼窝蹿去,眼瞬间模糊,脸湿了。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每上一步,都很吃力,他用力抓着栏杆,似要用手撑住整个身体,然后,上一阶撑一下,整个身体都很别扭。

当然别扭了,因为他有只腿不是登上去的,而是拖上去的。

许诺紧紧捂住嘴,泪在眼里狂奔,淹没她的脸,淋湿她的心。这……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难道这就是他要躲着她的原因吗?

他瘸了!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守候

许诺流着泪,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艰难地登上楼梯,直到他立在那道红色木门前,看到他单手撑门,身体前倾,突然发出痛苦的咳嗽声。寂静的夜里,一声声的咳喇声似抽在许诺的肺里,痛楚在肺里翻腾,她用力捂住嘴,深怕自己也跟着咳起来。

许诺看着他一边咳一边开门进屋,当那道身影消失在关上的门后,她终于止不住哭出声。

许诺背靠着墙,难过地哭泣,她懂了。那么骄傲的拓承志,怎么肯以这幅模样来见她。承志,承志,是我害了你。许诺用手背紧紧压住眼,却怎么也止不住狂奔的泪。

在承志失踪的日子里,许诺虽坚信他没死,也假想过他可能遇到的各种险境。但她从没想过他会瘸,让高傲自负的拓承志以后都一拐一瘸地出现在公众面前,她相信他情愿摔死也不愿意接受别人同情的眼光。

他不会在爱的人面前失去唯一的自尊,拖着一条残腿,以前的强势、霸道再不复存在,他宁可选择孤独也不要怜悯。所以,他离开。

许诺一想到承志看到别人异样的眼光,心底一定涌出许多厌恶,厌恶同情,也厌恶自己是同情的对象。他腿痛的时候,会不会很难受?难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许诺一想到承志抚着伤腿难受的画面,眼泪琏琏。承志,你怎么撑过来的?封闭自己,装天下第一号孤僻的怪人,让所有人讨厌,这样你就不会受伤吗?如果没人填平你心底的窟窿,躲得再远,还是会痛。

许诺深深为承志经受的一切心痛,痛恨自己没能在他最痛苦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承志,一定是老天爷知道你太痛,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再痛下去,才悄悄告诉我,让我找到你。

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明白,生命太脆弱,谁也无法预料是明天先来还是意外先到?既然明天永远都是未知数,为何不好好珍惜今天?我们已经错过了许多,剩下的再也经不起浪费。

承志,其实我们该感谢老天,只是让你缺了一条腿,如果他夺去你的命,叫我满腔真情为谁付。

庆幸,我们今生缘未尽,无须待来生,不是吗?

许诺抬起脸,掏出纸巾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口气,露出笑容。她取出粉扑把脸上花掉的妆补好,点红唇,满意地眨眨眼,她要以最美的一面去见承志。

许诺挺起胸,扬起头,径直向那幢房子走去。

许诺一边走,一边在心底告诫自己,承志一定会说出很多理由拒绝,无论如何不退缩,不许哭。如果承志看到她的泪,一定觉得她在内疚和同情。只要她把承志当成普通人对待,他就不会自卑,她一定要帮他重新找回自信,在她眼里,他永远最完美。

可当许诺登上二楼,立在那道大门前,心底的怯懦又悄悄冒头。

承志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突然看到她,会不会又惊又喜?如果他生气,赶她走怎么办?

许诺足足在门口站了三分钟,才终于举起手,咚咚咚敲响门。

许诺摒着呼吸静静聆听,屋内一片沉寂。

再敲,咚咚咚,力道加重。

仍是毫无动静。

许诺的心跳加速,耳边清晰地听得到扑通扑通声。

承志,承志,开门。许诺在心里轻轻叫唤,她不敢叫出声,害怕他听到她的声音更不会开门。

终于,当她又举起手时,屋内传来细小的拖步声。

他来了。

“谁?”沙哑暗沉的法语。

许诺听到这个声音,心差点蹦出喉咙,脱口而出就要唤他的名字。

许诺知道自己现在戴着假发和墨镜,他不会一眼就认出她。她故意压低嗓音,用法语询问:“请问皮雷斯先生在吗?”

门后一阵沉默,片刻后,简短而低沉的回答响起,“找错了。”

许诺稳住狂跳的心,沉着地继续用流利的法语说:“怎么会,地址明明写着这里。先生,能麻烦你一下吗?帮我看看这地址是不是你这儿?”

许诺假装对着猫眼扬扬手中的纸条,心跳越来越快。她好怕听到他让她走。

屋内停顿片刻,终于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一条缝,屋内人半个身影躲在门后,只微探出半个头,他在屋内居然还戴着帽子,一身黑袍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许诺微笑,表示毫无恶意。

门才又打开些,屋内人站在门边,低着头望着她手中的纸条,示意她递过去。

许诺将纸条递过去,看着那人拿着纸条一看,脸色突然一变,下腭收紧微露愠色,许诺嘴角轻扬。

他当然会生气,那是张空白纸条,什么也没写。

那人生气地用法语低吼:“快滚。”说完,眼看就要摔上门。

许诺一抬手挡住门,鼓足勇气喊出心中百转千回的名字:“承志。”

那人身体猛然剧震,抓门的手倾刻颤抖得紧紧抓住门,下一秒重重地摔上门。

“承志,我是许诺。”许诺扑在门上拍喊,我是许诺。泪禁不住又在眼里打转,她抬起头硬生生地给逼回去,不能哭,不许哭。能重逢,再多的笑都不够,干嘛还要哭,她绝不能在承志面前哭。

许诺一边忍着泪,一边拍打着门,“承志,我知道是你,开开门,我好想你。”

安静的夜被她陡然响起的拍门声惊醒,门后却毫无回应。许诺知道门后的承志,一定在听,听她的呼唤。承志,我知道你怕,你怕我嫌弃,怕我心疼你,怕我会哭,我答应你我不哭,我哭你会心痛,我绝不哭。但请你开开门好不好,别再躲着我,如果我再错过你,一定会后悔终身,我不要,不要。

许诺一遍遍拍打着门,求承志开门。许诺将所有的泪都吞回肚里,轻声地恳求,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说什么她都不会离开。无论有什么事,让他们坐下来慢慢说。

可是,屋内除了寂静还是寂静,他不肯开门。

邻居纷纷从窗口探出头来瞧,奇怪大半夜的怎么有人在拍门。

许诺挤出笑,用法语解释:“这是我男朋友,我们吵架了。”邻居们露出奇怪的表情,但还是耸耸肩,让她小声点,再吵闹他们可要报警。

许诺点点头,邻居们陆续关上窗。

许诺靠在门上,轻轻拍,轻声说:“承志,如果你不开门,我不会走。”她听到门后轻微的声音远去,他进里屋去了。

“承志,承志。”许诺小声地唤,里面毫无反应。

许诺靠着门慢慢坐在地下,他不出来,她就守在门外,再也不让他从她眼前消失。

许诺双手抱膝,头枕在膝上,心里一遍一遍默念他的名字,一想到他的腿,悲从中来,心又难受得好想哭。她只能紧闭上眼,任泪水在眼眶内浸淫。承志,你为我受的痛,我一点点来体会,用下半生慢慢抚平。我已经找了你快一年,再多等几日又何妨,现在,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你怎么样想,都无法将我从你身边推开。谁叫你用你的命换回我的命,你救回来的,就不能不要,我赖定你了。

夜渐渐深,风越来越冷,屋内仍是一片沉寂,仿佛刚才来应门的人只是一场梦幻。

承志,你真的忍心不认我吗?许诺慢慢伸直曲麻的双腿,轻轻换个姿势坐。屋外狂风大作,吹得许诺只能紧紧搂着自己,她穿得有点单薄,慢慢有点抵挡不住。许诺咬紧牙,背靠着门将自己蜷紧,这点冷算什么,不怕。

没想到,后半夜居然下起大暴雨。许诺拼命将身体缩在屋檐下,窄窄的屋檐根本挡不住狂风暴雨倾泄在她身上。她被浇得浑身湿透,头发湿哒哒地遮在脸上,她抱着头,冰凉的雨水从颈项一直灌进衣服内,从里到外全湿了,像整个人泡在水池里。

许诺紧咬着冷得打颤的牙齿,一遍遍在心底念着承志,喃喃地念着不冷,不冷。

雨未因她的凄惨有分毫减弱,反倒愈下愈大。豆大的雨点拍打在她脸上,打得她根本睁不开眼,她怎么抹也抹不及急速淌下的雨水,只好放弃,任雨水在脸上肆虐,泪却一滴也未留。承志,你看你把我拒之门外,老天爷都心疼,才会哭得这么狠,这么凶。

许诺在雨里浸泡了数小时,终于冻得失去知觉,她最后的意识就是紧紧扒着身后那道门,绝不让承志再离开。

承志,别扔下我。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

决定

承志,不要!

许诺再次从恶梦中醒来,无数次,她梦到拓承志放开手的那个眼神,那么淡然、从容,甚至带着几丝开心,她的心却总是揪得好疼好疼。他怎么可以就那么放开她?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绝不松手。

许诺咽了咽干焦的喉咙,好难受,她怎么了?

渐渐清醒的眼睛环顾四周,简单的家俱、单调的布局,这……难道……

许诺偏头外望,房间内没人,房外也听不到一点动静。

承志不在吗?

许诺忆起昨晚淋着雨、吹着风守在承志家门外,百感交集,他终究是不舍的,不舍她受苦、不舍她难过。

许诺动动四肢,想起身,才发现全身酸疼,像被车子辗过一般,好疼。这是怎么了?四肢无力、周身痛疼,头还有点晕乎,莫不成她发烧了?

许诺摸自己的额头,还好,没有烫得吓人。收回手,却碰到身上的衣服,陌生的布料让她心头一跳,掀被一看,她原来的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纯白的男士T恤,T恤下□。

脑中突然跃入的念头让她禁不住悄悄红了脸,是他替她换的衣服吗?一想到他看到她的裸`体,脸红得更厉害,心扑通扑通地飞快跳动,承志,你想我了吗?

许诺用力起身下床,慢慢走出房间。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三居室,房间与房间之间有走道连接,她穿过走道,来到客厅。诺大的客厅空荡荡,没几件家俱,只有一个长长的沙布横在客厅中间,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台液晶电视。

许诺慢慢打量,承志出事后一直生活在这儿吗?他行动不便,这样独居岂不是非常不方便?如果,他遇到什么麻烦,该找谁来帮忙呢?她一边打量一边担忧着。

许诺看到客厅另个方向还有一间房间,房门紧闭。许诺走过去,慢慢打开锁,推开门。

一个微佝偻的背影坐在书桌前,正在用电脑。

承志,她以为很容易就会脱口而出的名字,此刻却变得如此艰难。

她只是咬着唇,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神慢慢移向他的腿,心开始抽痛。叫她如何止得住心疼?他一定受了很多苦,是她无法想象的,只为这一点她的心就痛得直流血。

他没回头,只是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

许诺努力挤出微笑,轻轻唤了声,“承志。”

他的背微微僵直,虽然动作很细小,她却清楚地看在眼里,他没再否认自己的身份。

“承志。”她又唤一声,慢慢走向他。

他背着她,突然开口:“你可以走了。”

许诺心里刚燃起的希望像冬天里的一把火被骤然扑了一堆雪,灭了。他还是要赶她走。

许诺慢慢握紧拳、挺直背,保持微笑,“承志,我们谈谈,我有好多……。”

他手一摆,打断她的话,“没空。”

冷淡、疏离的拒绝让人最灰心,她不会轻易放弃,“你真忍心连面也不让我见就赶我走?”

他的背轻轻颤了一下,双肩绷紧。

许诺在心里轻笑,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害怕的?至少,她不怕面对,只怕再无机会相见,再不能告诉他,她爱他。

承志发出冷笑,“你真要看?我劝你现在就离开,否则你的回忆会毁得更快。”

许诺心头一惊,隐隐明白,嘴上仍说,“我不怕。”

承志慢慢旋转椅子,面对她。

许诺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当她看到承志脸上那道吓人的伤疤,还是露出了惊愕表情。那道疤像条虫一直从额中延伸到左颧骨,眼角受影响耷拉着,显得眼睛一大一小,不对称。

拓承志看到她错愕的表情,却笑了。怕了吧?后悔了吗?笑容背后却难掩冰冷的痛,早知道她会怕,亲眼看到却仍是让他的心如此难受。早点了结,早点解脱,就这样吧。

许诺收起最初的惊愕,慢慢露出微笑,“就因为这,你要躲开我?”

拓承志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她还笑得出来?

许诺向他走去,拓承志脸上立即流露几份抗拒。许诺在他面前站定,微笑不变,“如果你以为我会怕,要不要让我也看一下你受伤的腿?”说完,手伸向他的腿。

拓承志急忙挥开她的手,生气地瞪着她,“别碰我。”

许诺收回微微震麻的手,手上的疼远比不上他这句话来得伤人,她的碰触让他那么厌恶。手指轻颤,心却深抽,她该如何留在他身边?

许诺深吸口气,缓缓地说:“我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她不得不停顿一下,“我曾告诉自己,只要能让我找到你,一定要告诉你,我有多后悔有句话没早对你说……”

拓承志急躁地打断她的话,“闭嘴。”

许诺却笑了,笑得很凄美,“我爱你。”

拓承志猛然转身,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滚。”那拳似用尽他全身力气,双肩都被震得不停抖。

许诺却未停,继续说:“这句话应该在我们从巴黎回来那天就说,只是我没料到,你先说的却是分手。”

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当时心碎的感觉到如今仍那么深刻,如果当初她先开口,是否,他的这句分手就不会再有。在以为真的失去他的日子,这是她最后悔的事,明明爱得心口发烫,却要装得若无其事、若即若离,失去了才知道,爱只在当下,错过惟有悔恨。她不想再言不由衷,爱就是爱,即使他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他在她心里,仍是最帅最会体贴人的男人。

拓承志突然暴躁地从椅子上下来,腿脚不稳地站在她面前,指着她大声地吼着:“那时候我提分手,是我厌了,我讨厌在一个女人身上恋这么久。我拓承志要的女人绝对要对我有帮助,你有什么?”

许诺握住他愤怒的手,“我只有这颗心,想对你好的心。”

拓承志脸上青红皂白,急急甩开她的手,一脸嫌弃,“有屁用。”

许诺轻轻摇头,“承志,你赶不走我的,除非……”她停住,望着他。

拓承志瞪着她,一脸怒气。

“除非我死。”

拓承志脸上瞬间复杂难明,最后只好继续用愤怒掩藏所有复杂。

许诺退后半步,“没人能预料明天是不是最后一天,我只想剩下的日子有你陪。”说完,她轻轻转身,走出房间。

拓承志紧拽双拳,瞪着她离去的身影,表情纠结、痛苦。他该更狠心把她扔出去,而他却只是呆立原地看她转身离开。

许诺一步出房间,眼里的泪就不听话的掉下来。她一边走一边抹去脸上的泪,在他面前,她要假装坚强、假装不受伤,可一转身,鼻子就禁不住酸酸的,所有的泪犹如蓄满水的池子拼命往外溢,越想止住泪,越是落得快。

承志的愤怒全来自内心的自卑,受伤的腿、半毁面容,如果放在她身上,她也会暴躁。现在,只有她能融化他冰冷的心,无论如何,她一定会让他重新找回自信,找回爱她的能力。

许诺一回到房间,就翻出手机给白浩龙打了个电话。

白浩龙听她找到拓承志,却没有意外,许诺倒意外了。

“浩龙,你早知道承志在这儿?”

白浩龙沉默半晌才说道:“小诺,对不起,我真不忍心再瞒你,才叫你去法国的。”

许诺一听就急了,“你早知道!为什么瞒着我?你……你知道我那么想他,那么……”她委屈地再度哽咽。如果她能早点找到承志,也许他心上的伤就不会这么深,现在不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