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他们屁事的不懂孝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外人怎能体会被迫拜官为仕、被达官贵人们鄙夷羞辱的痛苦?程家既然有了个左右逢源的二弟,凭什么也要求他八面玲珑?

心神不定,他搂住欢喜的手臂稍稍收紧些,豪爽粗犷的嗓音透出一丝不自然:“癞子头,随老子进府找那不成器的二弟算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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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公,恩公!”

扶着裂骨锥心疼痛的屁股,欢喜吃力地迈开小步追上前,急声唤。

牛高马大孔武有力的男人却表情阴沉,自顾自大步流星。

花倾城此等鼠辈简直是欺人太甚!强娶澴兮不说,竟以“入室采花”之名义,将仲颐二弟囚入私牢——

赤.裸.裸的公报私仇,肆无忌惮的报复!正二品刺史又如何?老子怕你不成?

他越想越恼火,索性迈开大步。

“哎哟”一声吃痛低呼,突然自身后响起。

他诧异地转过身,瞥见步履蹒跚的欢喜重重摔倒在地上,面色苍白,额头冷汗如瀑涔涔而下。

“癞子头,你跟着老子做什么?”心情不好,斥责的话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大叔,你以为我愿意追随你?按捺不悦的心绪,欢喜咬牙忽略尾龙骨处的疼痛,艰难地站起身,杏圆的眼睛里尽是委屈憋屈。

“恩公,程仲颢好歹是五品钱塘县官,连他都会被刺史大人扣住,可见刺史大人分明有意寻衅。你若孤身前往,岂不是送上门任人鱼肉?”

他停住脚步。

“这一招,分明是请君入瓮。”

他忽然一拍脑门!

她分析得没错。

花倾城此人官居会稽郡刺史不说,论身份,还是当今皇帝的国舅。

他若有意欺人,老子冒然前往必不占半分优势;他若诱敌深入狠下杀令,老子孤身一人更难制胜!

这… 这如何是好?

他伫立在原地,踟蹰犹豫。

“恩公,佛经有言:诸魔虽有大怒,汝妙觉中,如风吹光,如刀断水,了不相触。”欢喜循循善诱道,苍白的面庞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冷静。 “意思即是,若天魔妖怪怀着愤怒来扰害你,但你妙觉心启动,邪不敌正,如风吹光,以刀斩水,了无作用。”

向来不信诸佛神魔的他听得不耐烦,皱眉:“照你这么说,老子坐在这儿干等?等天兵天将击鼓助威?还是等黑白无常勾魂使者出面解决花倾城的贱命?”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难怪你大半夜爬墙救人还会救错。

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欢喜嘴角弯起一抹苦笑:“恩公,佛经亦有言:欲得菩提,先除三惑;不尽三惑,枉得神通。喻意即是:敌惑当前,可以惑制惑。”

这可是《灯草和尚》第四章回,良家妇之麼女勾引.奸.夫.干那些哼哼唧唧之事的说辞。

“以惑制惑?”他低低念出声,心底一震。

成大事者不惜小费。欢喜把心一横,指指自己,笃定:“对,以惑制惑,以假乱真。” 以仲颢之计策,克仲颢之仇敌。

沉寂,

宛若死水的沉寂。

半晌,困惑迷惘的喃喃自语:“老子搞不明白… 沙门尼,你既没喉结,也无男.根,如何假扮花倾城?”

啊喂大叔,谁说我要假扮男人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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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初是严词拒绝。

但过了最犹豫最举棋不定的前三天,当他打听到心爱女人被花倾城软禁于卧房内不得自由出入,又打听到花倾城每晚必前往他心爱女人的卧房内暂留一盏茶时间,他再也按捺不住焦躁烦闷的心态,点头同意了欢喜的提议。

翌日。

天还未亮,急得如火烧屁股的他一脚踹开西厢门,粗鲁掀开温暖的被窝,强行把呼呼大睡中的欢喜拽拉到后山——

“癞子头,你长得这么难看,声音又嘶哑难听,以澴兮身份混入刺史府且不被花倾城识破实属难事… 所以,老子打算教你两招应对之术:变声,易容。”

好梦被打断,睡眼惺忪的欢喜接连打了三四个哈欠。

“先从变声之术开始。”他俨然成了苛责峻厉的严师,字字铿锵有力。“时日不多,你要勤加练习;否则,酷刑伺候。”

被震山吼吼得脑子清醒了一半,欢喜揉揉惺忪睡眼,点头,掩嘴再打了一个哈欠。

微拧浓眉。

蓦地,神思弥蒙的欢喜只觉一道寒风骤袭,眨眼转瞬,她整个人被拎起离地三尺之远!惊愕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欲张嘴呼喊之际,身体猝然下沉如坠云端——

水!好浑浊的水!!

“恩公… 唔… 恩公救命……我不识水性…”浑身浸溺在冰冷的河水里,睡意全消的欢喜惊惶失措地挥舞双臂,挣扎着想要攀附可以支撑身体不再下坠的东西,却一次又一次希望落空,一次次探出半个脑袋继而一次一次沉入河面。

岸上,静观一切的男人表情很欣慰。

“癞子头,你喝完三升河水再游回岸;否则,酷刑伺候。”

当然,欢喜没喝够三升水。

因为才喝至第二升时,她不幸被河底水藻缠住双脚,魂飞魄散气息奄奄,险些饮下一碗孟婆汤以示滥竽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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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翌日。

“睡醒了?”严肃的语调里毫无半分内疚。

生怕再经历一次阴阳两轮回,欢喜精神抖擞挺直背,目光炯炯如炬:“睡醒了。”

满意的微笑。“很好,今天自己去河边?”

“哈?”震惊。

“再喝三升水。”

“恩、恩公,还、还要喝啊?”结巴了。

鄙夷的目光,居高临下投来。

风中凌乱得只差没掩面泪奔,赶紧推脱:“河水很不干净,我昨晚后半夜腹泻不已一直往厕屋跑!”

“少废话。”

“可……”

“扑通”——

某物,被踹入河面之声。

万籁,皆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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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翌翌日。

“睡醒了?”冷淡的嗓音里毫无半分怜悯。

“睡、睡醒了…”有气无力的答话。

其实压根就没睡着!

她整整两天一直在腹泻。 腰酸腿软不说,菊花仿佛被黄瓜狠狠爆过几回,哪来力气精神抖擞?哆哆嗦嗦还差不多。

欣慰的笑。

拍拍胸口,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倏然,两根指头竖起。

“两、两升河水?”惊悚得倒退一大步。

“不必。” 宛若鸡蛋大小的粗糙石子掷来,一本厚度若砖头的《析文解字》当头砸来。“含着石子诵读字典,两千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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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酷暑难耐。

“老人家,请问灵隐寺如何走?” 飞来峰顶,崎岖山路弯道众多,一位霓裳翩翩窈窕女子驻足,笑靥灿烂询问过路挑水老者。

老者被烈日晒得眯起眼。他放下扁担,随手一指:“姑娘怕是记错,此处并无灵隐寺。倒是山脚向北八百里远,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大佛寺。”

“大佛寺?”窈窕女子微诧,“八百里?”

“谒佛须上西天。姑娘莫不是嫌八百里路途遥远?”老汉抚须一笑反问。不待回答,他弯腰挑起扁担悠悠迈步往前,心情甚好的唱起一段歌谣来。

东拜佛,西拜佛,到底哪里才有佛?

我修佛,他修佛,不求不失得正果。

世上无佛又无魔,是佛是魔心自做。

众善奉行自在佛,恶念一起便着魔。

窈窕女子听得怔了神,久久伫立在原地,蓦然,低眸莞尔浅笑。

“吾心吾佛,自在自然。何须找?何必找?”

莲花细步,款款向山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更啦。 嗷呜,霸王童鞋们要积极踊跃给俺留言才好,有留言更有动力~~o(>_<)o ~~

第8章 程门立血(下)

灵隐寺。

香火飞烟上碧空,人山人海烧香拜,惟有庙寺撞钟白衣少僧,独座一旁,表情凝滞。

不悦的咳嗽,突然自身后响起。 “怀真,你又一个人躲在钟楼发呆?”

他惊得起身行礼,垂首不敢抬:“师父,吾…”

“斋饭时间到了。师兄师弟们都在斋堂为前来佛寺布施的在家人舀粥,你也来罢。”灵隐寺主持法如淡淡打断。

他抬起眼对上一双静如秋水的眸,空白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树影摇晃的黑影,倏然怔住。

那晚,师父是不是也…

勉强回过神,他颔首顺从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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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施所施及施物,于三世中无所得。”每一次将素粥舀盛入香客者的碗里,他总是虔诚轻声念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而每一个布施檀越者,亦恭恭敬敬双手捧碗行礼,直至——

雪白的柔夷忽然抚上他手里的粥瓢,脂粉香扑鼻而来的同事一双闪烁着揶揄笑意的好看的眼眸直勾勾凝视着他的脸。

“小和尚,你欠我的八十两酒水钱,何时偿还?”

他愣住。

而他身旁的法如大师却蹙起眉,面有不悦:“怀真,这位女施主是…”

“什么女施主?”朱唇未启笑先闻,隐隐透露出寻觅多日总算是苦尽甘来的宽慰,“应是未过门的娘子。”

斋堂,众人皆惊。

“佛门圣地,女施主切莫胡言乱语!”法如面沉如铁喝止,偶有几句交耳私语的斋堂即刻噤若寒蝉。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你自己说,可曾与落衣有过男.欢.女.爱.夫妻之实?”娇媚嗓音慢慢道,“钱塘县,燕春楼。”

斋堂,切切私议声,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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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诸多生动的形容词,也抵不过石子棱角一处一处凌迟味蕾时所带来的血肉模糊的体验罢?类似于行走在刀尖上时的自虐,一点一点,剜进肉里。

世间十方众生,八万劫来,皆自有因。

这般自虐,认了。

欢喜张着嘴伸出鲜血淋漓的舌,表情木讷地凝望着河面那脸色枯槁眼底疲倦尽显的光头倒影。

狼狈么?狼狈。

放弃么?不能弃,不可弃。

低低叹息一声,欢喜收回长时间呆滞的目光,强打精神,目光重新流转至手中那一卷极厚重的《析文解字》。

可刚刚开了头,蓦然又游神。

昨晚梦见怀真了。

与两小无猜的记忆大不相同,梦里,怀真居然态度漠然地推开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自己迈开步追在追啊,可怎么追,都追不上他,眼睁睁看他和另一位陌生女子… 成双入对。

不!不会的!

怀真仅是气恼自己在燕春楼丢下他,所以才先行回山。等亲手了解家仇宿怨,她自会回山再见他。届时,希望他不要怪罪她、不要不理她…

她有信心,凭他对她的包容,岂会不能重修旧好?

强迫自己回过神,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长串读音相同前后饶舌的繁体字,艰难地动了动鲜血淋漓的舌,仿佛忘却了尘世间所有痛苦,字字铿锵有力诵读出声。

“余欲渔于渝淤,与余渔渝欤?余欲鬻玉,俞禹欲玉,余欲遇俞于俞寓。”

“余欲渔于渝淤,遇雨俞寓,雨逾俞宇,欲渔欤?鬻玉欤?”

月落星稀,她在诵读。

旭日东升,她在诵读。

秋风渐起,鸦鹊南飞,她仍在诵读。

尽管伪恩公苛责严厉管束诸多,她始终无怨无悔,一天十二个时辰内,必定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从不间断地整整诵读九个时辰。

而每一天,独坐在荒山野岭无人之地埋首苦读勤奋练习时,她舌头里的血总会溢出唇角,缓缓流到衣襟。

这模样,让心思如铁的伪恩公偶尔也会目不忍视,偶尔也会为她煮一碗甘草忍冬汤,以兹奖赏。

需时五个月才能练就第三层境界的“变声术”,仅仅三个月,被她一蹴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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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飞逝,转眼已是初秋。

夕阳西沉,逶迤河水缓缓东流。

岸边,有一位白衣女子安安静静地凝视水面倒影。

温暖的阳光无声地流泻于恬静的树影间,轻风吹拂,她精心梳妆的长发丝丝缕缕拂动在习风中,而环佩叮咚,袖缘款款摆动,轻易地衬出明亮眸底那一闪而逝的狡黠。

不合时宜的急急呼唤忽然自身后传来。 “癞子头,癞子头…”

女子应声回眸瞥去,眼底狡黠之意骤消,仅剩女儿家与生俱来的温柔恬美和羞涩。 “恩公,您找我?”

“老子找了你很久,你——” 质问倏地止住。黑衣男子站在原地,为迷离朦胧的光华下伫立着的清秀翦影而刹那失神。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一颦一笑轻曼妩媚之态,竟与记忆里那位瘦弱干扁的小尼姑判若两人。

他心底一震哑口无言,竟忘了急匆匆欲找到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