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兴起,我依照《易容十三篇》所教方法为自己描了浅显的妆。”她垂眸不敢抬,双颊微泛酡红,“恩公,你觉得好看么?”

他脑子空白,为难地张张嘴。

倏然——

“月黑风高。你就不知道走近点,让老子瞧瞧清楚?”

她愣住,旋而抿唇莞尔。

“好。”

.

明月当空,飞来峰顶。

“怀真,你即便是长跪在此不吃不喝饿死自己,法如大师也绝不会再承认他座下有位破了色戒的徒儿。”玉音悠扬轻松,“不如还俗,与落衣下山罢。”

长跪之人直直凝视着紧闭的庙寺大门,唇色惨白,一动也不动,

“佛讲究良苦用心,你岂又不能体会落衣三个月如一日默默追随你的心意?”一声轻轻叹息,纤纤素手环上他的肩。

“我肚子里,已有你的骨肉。”

作者有话要说:

嗷!狗血的来了!

第9章 仲颐欢喜

“恩公,你捏够了么?”

欢喜皱皱鼻,表情无辜。

原以为咆哮公是出于大老爷们立场不好意思直接表扬,熟料刚刚凑近脸,他又是捏又是揉得毫不含糊,如斯爽快了他,却也弄疼自己。

被提醒,他才悻悻放手,啧啧摇头:“远看一枝花。近看嘛… 豆腐渣。”

欢喜不悦重重“哼”了一声。

虽说在妆容方面自己是新手上路,但三个月时间里也将《易容十三篇》基本要领学会了九成。谈不上人见人爱车见车载,也不至于沦落到“豆腐渣”此等伤人心的评价?

“不对,不对…”蓦地一拍大腿,咆哮公粗犷豪爽的嗓音突现恍然顿悟,“是衣裳,衣裳不对!”

她困惑地低下脑袋。

呃,穿得是最安全的交领短衣细褶长裙,哪里不对?

一巴掌轻轻撩上她的后脑,揶揄调侃之词劈头盖脸而来:“癞子头,你的贴身内衣不对。”

哈?!欢喜瞪大一双杏圆眼眸。

“内衣挑选得不对。难怪远看一枝花,近看豆腐渣… 双峰,坍塌。”咆哮公尴尬咳嗽,一针见血。

啊噗——

十八女子一朵花,含苞待放,怎么是双峰坍塌?!

无法控制惊愕错愕的情绪,欢喜瞪着那张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脸猛烈抨击,暴躁:“胡说八道!你又不是女人,懂得什么内衣什么豆腐渣… ”

话未道完,她被一双沉实有力的臂弯揽入怀,贼兮兮亦傻呵呵的叹笑从头顶上方传来:“癞子头,你头一回着女装,穿错了抹胸?”

她忽地住了嘴。

“老子不是女人,但老子懂得评鉴女人。你年纪小犯错了,自然要大大方方承认。”爽朗大笑,似百年难得一见心情甚好。

生生哽住后半段恼火控诉,鹅蛋脸儿,刹那憋成酡红。

“害什么臊?走,老子带你上街买几件合身的去。”咆哮公哈哈大笑,继而心情极好地拎起欢喜,健步如飞。

岂料仅仅几步,倏又止住。

探寻意味十足的目光居高临下打量她:“癞子头,你究竟多大了?”

哈?

欢喜诧异抬眼,对上咆哮公墨色眸子里深深纠结的困惑。

“整整三个月,老子都没瞧见你来过癸水,莫不是年纪尚小发育不全?还是气血两虚阴阳失调?”

欢喜听得呆若木鸡。

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突然——

“嘞个去的,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家伙在我血染山河之际还狠心将我踹下河?!深更半夜,我拉肚子拉得稀里哗啦找不到替用的月事布时,又是哪个灭绝人性的家伙正抱着温暖被窝呼呼大睡?!”

终于,她被刺激得暴跳如雷。

.

“好啦,别再生气啦。月黑风高,老子难免说错话看走眼。”尴尬低笑,一只油光水亮色泽诱人的烤山鸡递来。

欢喜气呼呼别过脸,不理会。

“刚刚逛了那么多家店铺走了那么远的路才选得一件合身的抹胸,你肚子不饿?”烤山鸡稍微凑近些,“再不吃,老子吃了。”

不听还好一听更胸闷气短,欢喜索性挪挪屁股离他更远些,坚决不理会。大姨妈奔流成河疼得想死却被他踹下河,这笔冤孽,还没让他偿还… 哼!

“娘们就是爱生气,麻烦。”啧啧叹气,烤山鸡转眼已被啃掉一大块胸脯肉。而下一瞬,被瓜分的山鸡再度递来,“吃罢。吃饱了,才好上路。”

欢喜诧异地转过头。

“圣上提前诏花倾城回京,他明天即将动身离开钱塘。”咆哮公尴尬地别开眼,不再直勾勾凝视欢喜。“所以老子今晚不得不混入刺史府,救出澴兮与仲颐二弟。

欢喜恍悟:“恩公赠我一件抹胸… 原来,是希望我今晚以替身之身份诱惑花倾城,引开他的注意力?”

她第一次穿女装、第一次接受男人慷慨馈赠、第一次体验到女人最脆弱的地方被轻柔呵护时是种极害羞却也极舒适的感官享受时,竟也第一次,或将失去最珍贵的什么?

“废话,不然你以为老子这三个月在和你野外郊游?”剑眉横竖霸气逼人,然莫名恼火的语调里尽是不耐烦。

她垂下眼眸,沉默许久之后忽又抬起脸,黛眉间的愁绪刹那不见,笑颜如花绽:“舍不得破铜弹,打不着金凤凰… 欢喜知道了。”

女人服软,男人反倒不自在。

咆哮公胡子拉茬不修边幅的面庞多出一丝不自在:“癞子头,你该不会以为老子在逼你往火坑里跳?这李代桃僵的主意,可是你最先提议。”

欢喜浅笑以对,一声不吭。

他眼底的尴尬愈发深沉,不自觉地结巴了:“娘们就是善变,一会儿一个心思,还抵死不承认,麻烦。”

欢喜仍莞尔浅笑,一声不吭。

他自知不占多少理,干脆闭了嘴。

沉默,无边的沉默。

一边是即将任人宰割的沉默羔羊;另一边,是话太多容易露馅不如沉默的虎狼。

眨眼转瞬,虎狼起身抽出腰间随身携带的佩剑,剑锋直指羔羊:“癞子头,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话音未落,油光水亮的烤鸡猝被强劲力道震入半空;冷冽寒光一卷,喀嚓骨头折裂响,缺肢断首的烤鸡应声坠地。

“此剑招称之为‘追云逐电’,是《青光剑法十七式》可以速成的一招。”低沉压抑的诉说,粗犷不羁的嗓音竟有了罕见的关怀。“你孤身前往刺史府或有不测,可凭此招防身。”

欢喜睁大眼眸,惊愕地看着地上被从从中砍成两截的烤鸡,看着它断颈部分苍白得刺眼的裂骨,怔了怔,唇角不自觉抽搐——

“恩公,我上路前最后一顿肥肉,就这么没了?”

“…”

窘默。

半晌,霸气逼人的反问——

“他妈的劝你吃,谁叫你扭扭捏捏不肯吃? 饿死,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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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盖月,时近三更,刺史府。

“花倾城通常会在三更时分前往澴兮的居所,潇湘苑。也就说老子只剩下半个时辰功夫救她出府… 癞子头,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白。”极懂事的答复,“以澴兮姑娘的身份出入刺史府,先找到恩公亲弟弟仲颢公子的监禁之所;待恩公以烟花通传时,你我再于刺史府侧门汇合。”

“记性不错。”欣慰赞赏

“那…我进去了?”

“去罢。”

话音刚落,娇小的身影动作迟缓地攀着檐角,小心翼翼爬下。

“等等!” 另一道颀长身影敏捷地从屋檐跃下。

“恩公有事交待?”

一把妆刀抛来:“拿好它,防身。”

藉着昏幽不明月光,欢喜眯起眼眸仔仔细细瞧了大半天,才看清楚刀鞘上刻有几个龙飞凤舞是草书:程仲颐。

心跳跳动,为“程”字而稍稍促急。

刻意忽略埋在心底五味杂陈的情愫 ,欢喜抬眸淡淡一笑:“谢谢恩公。”

“谢个屁。”嘀咕似不屑一顾,颀长的身影亦如风送轻烟掠回高檐。“老子今晚若没能救出澴兮,又或是你没能找到仲颐二弟… 癞子头,你就用它剖腹自裁。”

欢喜苦笑,转身欲走。

“等等!”屋檐,黑浓身影再次轻声唤。

欢喜驻足回眸,淡淡道:“恩公还有事情交待?”

“没,没什么。”支支吾吾的答复,除了心虚,还有莫名恼火的焦躁与不安,“就是提醒你万事小心谨慎… 还有,(顿住,低低咳嗽一声)老子… 不论此行成不成功,老子都不会丢下你不管。”

欢喜愣住。

“去罢去罢,别傻愣着。” 大手一挥,焦躁不安的情绪全无,只剩下地主老爷周扒皮似的催促剥削,“老子只剩下一盏茶的功夫救澴兮。”

.

后院,荷塘月色正浓。

有违深秋时节的颓败,碧波微漾池水中央盛开的六月血正朵朵盛放,色泽艳丽得如同喷薄而出的殷红之血。

“公子,夫人的眼睛哭出血来了…”银铃般的清脆嗓音,左右为难。“大夫说,再这么哭下去,她双目不保。”

颀长的身影,伫立在池边。

挠挠脑袋,鼓起勇气再唤:“公、公子?”

“她喜欢哭,就由着她哭。”淡淡的语气听不出起情绪,冰冷的目光流转于池中六月血久久不曾收回。

“以程仲颢的腐骨秽血养出如斯凄美的花,也算是他的造化。”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真是舒服啊,霸王别人的小说尊是太怯意鸟(板砖围殴) 呜~ 话说,我的存稿快没了,嗷~~ 肿么半╮(╯▽╰)╭

皮埃斯:童鞋们,不要像霸王花学习,要争取章章浮出水面做虞姬,O(∩_∩)O哈哈~

第10章 此誓成灰(上)

月凉风露幽。

欢喜拖着地上长长的影,迈着沉重的步慢慢行走在偌大的刺史府邸,心思不定。

她可没好心到假扮澴兮姑娘救那害人不浅的程仲颢;她最初的打算,是将计就计置程氏二兄弟于死地… 岂料咆哮公那一句“不论此行成不成功,老子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竟让她痛下决断的心意莫名奇妙地犹豫了?

虽说程仲颐也姓“程”,但自己真能将对程恩的仇恨报复在他身上?可若不以“程恩”之道还治“程恩”之宗族后嗣,如何咽得下“父死母逝”的恨?

敲敲脑袋,天人交战的她低低叹了一口气,为何偏偏在节骨眼,心生犹豫?

正发呆,眼皮底突然出现一双绣鞋。 “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欢喜惊得慌忙抬头。

是一位模样可人的丫鬟。她身量高挑,有着一张白皙的瓜子脸,水红的唇微微上扬,明亮清澈的眸子写满了惊诧。

不愧是刺史府,连下人都长得如此标致。

虽然乔装易容,此时此刻欢喜仍紧张得头脑一片空白。强作镇定,她冷冷道:“走开,我要见花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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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公子正在后院池塘赏花,不愿被人打扰。您别急…”丫鬟侍书提起冗长的裙迈着急匆匆的步,追在刺史夫人董澴兮的身后。

不知为何,今天的董澴兮看起来比往常那位面色苍白、黛眉总是紧蹙的美丽女子少了几许哀愁,多出一分柔中带刚?

或许是董澴兮步子迈得太急,侍书被她甩开一大段距离;亦正因为董澴兮走得太急,她刚刚行至回廊转弯处时便被脚下的碎石绊住,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白皙细腻的肌肤,磕出一片紫红青淤。

“夫人,阿奴还是扶您回房涂些药膏罢,免得留下疤痕。”侍书弯腰去搀扶。

董澴兮狼狈地摇摇螓首,语气僵硬:“侍书,你要么退下要么别再拦阻我。无论如何,我今夜必须见到花倾城。”

“但是…”

“下去!”

“可…”

“美人儿急着见为夫?”不远处,幽幽地传来一句回应。好听的男性嗓音里,竟带着淡淡的冷哧和少许薄凉讽刺。

董澴兮回眸,寻声瞥去。

那是一张出尘俊逸倾国倾城的脸。英挺剑眉,鼻梁挺直,微弯凤目之中似有泓光流转,却衬着如冰如霜的森冷寒芒。

他,他是在西子湖畔偶然邂逅匆匆一瞥的白衣公子?也是呢喃低唤、轻轻在指尖落下一吻的…夫君?

惊讶之词停滞在唇边,董澴兮愣愣地看着花倾城,神情有些僵硬。怔愣发呆时,她的下颌被轻佻勾起。

“美人儿看起来气色尚可,倒不像是哭瞎双眼的泪人?”

呃,他居然称赞自己是美人儿,美人儿…等等!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哭瞎双眼?!

猛地回过神,董澴兮脑子空白的同时亦语无伦次道:“夫、夫君…”无可奈何用劲狠掐一把大腿,她在心底暗暗骂娘的同时硬挤出几滴泪。

花倾城平静地凝视着她,凤目没有一丝怜悯。

她哭得很伤心。

起初是小声饮泣继而放声嚎啕大哭,最终忽然一伸手臂紧紧揽住花倾城的腰,眼泪鼻涕口水全往那一尘不染的白衣蹭去。

花倾城微微眯起双目,视线紧锁在董澴兮的脸上,薄唇微抿淡淡道:“美人儿,还在为程仲颢伤心?”

多说多错,不如见招拆招。

打定主意先从花倾城嘴里套出程仲颢下落,又紧张又害怕的她硬着头皮迎着冷冰冰的注视把额头倚上他的肩,泪眼婆娑道:“夫君,你就让我再见一次仲颢哥哥罢?”

“不是都见过了么?”他淡淡反问,毫无情绪起伏的嗓音里透出寒彻骨的讽刺,“那一池盛开的六月血,正随风招展,守着你们的天荒地老,你们的矢志不渝。”

六月血?

乍听这名字,怎如此像《灯草和尚》第八章回淫.妇.之女失手杀了奸.夫的表弟,并将表弟的尸骸偷偷埋在池塘里,以供养悉心培育的花卉?

董澴兮暗暗思忖。

猝然,她惊得倒退一大步,生生撞上背后的参天古木:“你、你杀了他?!”

花倾城低低的笑了,漂亮的凤目泛起戏谑之色:“美人儿,你不是早在为夫吩咐下人阉.割.程县官当日,便已料知他必死无疑?”

“你,你…”董澴兮脸色大变。

“倒是你,冒冒失失的小妮子。”光华流转的凤眸含着锋芒犀利的嗤笑,“自以为覆着一张假人皮面具,便能骗过在下?”

董澴兮愣住。

下一瞬,她犹如灵活的小鹿般拔腿便跑,逃向来时路。

“美人儿,闻过了六月血的花香,你还想去哪?”冷冷叹息自背后响起,似魔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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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苑

“澴兮妹子当心脚下,慢点儿走。”程仲颐搀扶着唇色惨白精神恍惚的董澴兮迈过门槛。见她气虚体弱得实在走不动,心有不忍建议道,“要不,让老子(窒了一窒)… 让大哥背你走?”

董澴兮摇摇头,曾经明亮动人如今晦暗无光的大眼睛里噙着泪:“仲颐大哥,我被迫服下剧毒六月血。没了解药,只怕活不过三个月。”哀怨的泪水簌簌滚落,她的声音亦在颤抖,“大哥先行逃命去罢,无须理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