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不了你,我还算什么顶天立地男子汉?”程仲颐蹙起眉,兀自将董澴兮打横抱起,“哪怕走遍天涯海角,大哥也会为你找到解毒良方。”

“可…”

“别怕。”程仲颐温柔地笑了,“有我在,定不会再让澴兮妹子受半分惊吓。”

悲伤的泪水慢慢从眸子里消退,董澴兮吸吸鼻子,羞红了脸的同时亦抿唇弯出一抹极动人的笑靥:“好。”

男人毕竟是视觉动物,梨花带雨的微笑,险些让心脏为之漏跳一拍。

程仲颐不自觉闹了个大红脸,只能窘迫地岔开话题:“待会与癞子头汇合,我们便能离开此地,远走高飞。”

“癞子头?”董澴兮困惑道,“即是假冒我、间次引开花倾城注意的欢喜姑娘?”

程仲颐颔首,偏过头去看向夜空:“都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怎么还没来?”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拍脑门自责,“糟糕,一时救人心切忘记燃放烟火… 澴兮妹妹,你能不能帮我从怀里拿出那筒特制的烟花火竹?她这会儿,也应该找到仲颢二弟的囚禁之所.”

“仲颢哥哥?”不被提醒还好,董澴兮倏然惨白了面色,惊恐无助地揪住程仲颐的袖,“大哥,不要磨磨蹭蹭等她了,你能不能带着我马上离开此地?”

程仲颐纳闷:“那不行,岂可丢下仲颐二弟?”

“程仲颢已经死了!他先被花倾城处以腐刑,再挨了三千刀凌迟之苦!”董澴兮几乎是哭着道,心惊胆颤的同时身子亦止不住颤栗,“欢喜姑娘贸然接近花倾城,必会被他识破。你我再不把握时间逃走,亦将被活捉。”

程仲颐怔怔立在原地,听得呆了。

.

耳畔,风声飒飒。

一抹殷红,从额角的剑伤汨汨涌出;唇,不可逃避地尝到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味,她下意识地想要捂住鼻,低眸的刹那却也看见手背处的剑窟窿。

血肉模糊。

“美人儿,你还想往哪逃?”冰冷叹笑自身后轻轻响起,掩藏于寒风之中,却始终逃不过她的耳。

她心神惧惊。

沉实的脚步,如魔音穿脑愈渐迫临。

终于,她再也按捺不住如潮水般袭上心头的惶恐,呼喊:“恩公,救救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大众可能会觉得疑惑,欢喜这小妮子,事到关键点怎就犹豫了?一见花倾城怎就傻了(?)

我个人认为她毕竟是从佛门出来的娃,就好比现在的高中小男生,很可能对撩汤撩菜很有见地,殊不知,连同班女同学的手都没摸过╮(╯▽╰)╭ 想和做,是两回时吖(板砖殴死!)

咳,好久没被人摸小手了~~

第11章 此誓成灰(下)

“恩公,救救我—— ”

聆听到这声惊惶的呼唤时,程仲颐正被董澴兮催促着跃上潇湘苑檐角。

他诧异地回过头,瞥见一位衣衫破损发髻凌散的小丫头正急急朝自己所在方向奔跑而来。她表情写满惊慌失措,杏圆大眼里还噙着泪水,而那清秀姣好的圆脸竟遍布血污,更有一道从额头延至右眼眉角的狭长剑痕,看得令人怵目惊心。

他的心猛地一沉,宛若被千斤鼎死死压住似的,分外揪疼。

“仲颐大哥,快走!”董澴兮略显苍白的娇弱面容生出一丝惊恐,柔弱无骨的指扯住程仲颐的衣襟,“花、花倾城…”

程仲颐抬眼望去,意外瞥见一张胜过世间所有女子的俊美面容。然而,纵使这张脸倾国倾城天下无双,却无端地令人背脊一凉。

尤其,当他徐徐迈步迫向欢喜小丫头时,深邃眸子里潜藏的暗涌流转。

“恩公,快救救我…”

求援声言犹在耳,程仲颐作为一个男儿郎与生俱来的同情心倏地泛滥开来,怒斥:“姓花的,你居然对柔弱女子动手动脚,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都冲老子来!”

花倾城仰起脸凝向高耸的檐角,微微一笑反讽:“程少光天化日强抢他人之妻,也敢自称英雄好汉?”

“老子… 老子偏就抢了!”被戳中弱处,程仲颐瞬时泄了大半底气,心虚之际仍勉强横眉怒对,“你杀了老子的亲弟弟去祭花,老子偏就送你一顶绿帽子,让你永生永世都抬不起头!”

“那么在下,亦不得不拿你的跟班开刀。”花倾城面色不改淡淡道,手中长剑蓦然转动,剑刃在月光的映辉下而泛着冰冷的寒光。

“姓花的,你他妈带种就别—— ”咆哮,似震天吼,却又在下一瞬硬生生止住,只因红得刺眼的血色,猝然弥蒙了他的眼。

利刃,剑锋毫不犹豫穿透仓皇逃跑的小丫头的腹部。

血汹涌而出,染透了她的衣衫。

.

欢喜讷讷地垂下眸,呆呆地看着伤口处喷如泉涌的鲜血。

好奇怪…

方才险些被花倾城的冷剑毁容时,自己又疼又怕;尔今莫大的痛楚感一阵阵袭来,不仅仅身体在麻木,心跳在麻木,就连思绪也渐渐混沌麻木?

明明有人说,不是此行成不成功都不会抛下自己不管。那为何伫立在檐角处的修长身影,眼睁睁看自己受伤仍一动也不动??

欢喜艰难的转了转脖,瞧见一滴又一滴的血前赴后继似涌出,蹦跶着滴落在地面上,才不甘心地慢慢殷开。

痛,眼睛很痛。

未完全没入身体的剑刃投映反射的冰冷寒光刺痛了双眼,血色弥蒙的视野里,竟有如墨发丝被风轻轻拂动,无端让她忆起惊鸿一瞥视为天人的白衣郎。

难道… 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那么俊逸的公子,怎会牵动唇角露出如沐春风般温柔笑意的同时,不动声色挥动剑刃,任凭诡谲狡狯的杀意从好看的面庞滑过?

痛,不可思议的痛。

心底,渐渐浮涌出难以言喻的酸涩,她懵懂迷惘地眨了眨眼睫——

不知该笑该哭。

.

“不要去,真的不要去!”董澴兮急急揪扯住程仲颐的袖,害怕地劝,“花倾城杀人不眨眼且剑术一流,仲颢大哥如何以一人之力胜过他?”

“胜不过也得胜!难道任由他当着老子的面,把癞子头戳成一只刺猬?”程仲颐咬牙道,心思一横抱着董澴兮从高处跃下。“姓花的,你他妈欺人太甚!”

清洌的银光随同他出鞘的长剑直划而下,目标明确直袭花倾城。

“程大少,你这是赶着来送死。”花倾城幽幽黑眸里透露出讽刺的薄凉笑意,旋而极敏捷地退开,反手一剑挽起的剑气刺向程仲颐喉颈要穴。

怀里本就揽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董澴兮,再加上心急如焚救欢喜,程仲颐躲闪不及生生被花倾城刺中。

血,湿热黏稠的殷红液体,即刻从他靠近心窝处的伤口喷涌而出。

“仲颐大哥!”董澴兮脸色大变惊得尖叫出声,几近失声痛哭,“你,你…”

“不许哭,老子还没这么蹬腿翘辫子。”手中长剑坠落地,程仲颐吃力地咽了咽喉,左腿使出十成功力,狠狠袭向花倾城下.体.要.害。“姓花的,你逼老子见阎王,老子也送你到九泉与孟婆子成亲入洞房!”

未能料到对方会使出如此下流的贱招,花倾城蹙起眉往后退避。

说时迟那时快,程仲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急握住欢喜的胳膊,不容分说将她拽入怀:“癞子头,抱紧我。”

“死到临头,程少莫非还想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花倾城冷冷一笑,手里泛着寒光的长剑再次挽起朵朵剑花,有意置其死地挑向程仲颐的心脏。

“仲颐大哥当心!”突然一声惊骇失措的女性呼喊。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凌乱的剑势却藉花倾城的激荡剑气反转斜劈,出其不意地袭向程仲颐右手紧紧执著不放、却已气息奄奄的柔弱女子。

咔咔,几声突兀的骨头断裂声响,一只白皙瘦弱的手臂被齐齐斩断——

血,喷薄如泉涌的血,飞溅而出蒙蔽了花倾城的眼,阻断了他招招狠绝的剑势。

“仲颐大哥,别救她了,快走!”

.

时光,仿佛在此刻停止流转。

飒飒风声不再,万籁亦消寂得再无声息。

痛,难以置信的痛。

欢喜翕动了一下干涩得几近开裂的唇,莫名想诉说些什么求助些什么,却最终因为体力不支摔倒在冰凉的地。

她看见了半截断臂。

是与源源不断汨汨涌出的猩红之色成对比的白皙手臂,就那么孤零零地跌落在青灰潮湿的土里,沾满尘泥。

血,大片大片的血,无声无息染污了她的衣,染污了她的眼。

目光极缓慢极缓慢的挪动。依稀之间,她仿佛看见一丝震惊错愕从程仲颐眼底滑过,听见一声或近或远的啜泣哀求。

“仲颐大哥,我是逼不得已才拾剑斩断她的胳膊… 快走,你快走… 我们绝不是花倾城的对手…”

他要走了么?要逃了么?

胸口一阵翻腾,神志迷蒙的她吐出一口鲜血,很想伸出手去触摸那似曾相识的安全庇护,然而令人失望的是,眼底惊慌之色毕露的他居然仓皇抱起董澴兮,转身离去。

不要走。

不要丢下她…

血色弥蒙的视野里,那熟悉的身影仿佛听不见嘴边溢出的破碎呻.吟,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成一点最遥远的黑点。

她怔怔地眨了眨眼,无端涌出的泪,扑簌扑簌直落。

是她犯傻了。

连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怀真都能狠心撇下自己先行回山,何况是他这个萍水相逢的过路客?尤其,他还姓“程”,与杀父仇人同属宗亲;尤其,他已抱得美人归。

抱得美人归…

是的,她傻,她可真是傻啊。

艰难地吐出胸口憋沉如千斤的闷气,她僵硬地转了转眼眸,于一片血色朦胧的视野里看见一缕墨色发丝正被冽风轻轻拂动,像极了初下山时在西子湖畔偶遇的白衣公子。

他居高临下凝着自己,好看的墨色眼眸,瞧不出半丝悲悯。

可能… 可能真的是自己看走眼了罢。

神智愈发混沌迷惘,一点一点逐渐丧失体温的躯体再难支撑更多肉体上的疼痛,她嚅了嚅血色尽失的唇,黯淡涣散的眸子里闪过些什么,缓缓闭上眼。

宛若一片风中飘零之残叶。

了无声息地,静静陷入冰冷潮湿的泥土。

××××××××××××××××××××××××××××××××××××××××××

“啪”的一声,黑玉佛珠突然断了线。

怀真蓦然睁开眼,看着从手心里滚落一地的佛珠,清澈明亮的眼底滑过一丝微诧。

“明慧?”低喃自语。

“明慧二字听来太俗。将来若生女,不如取名慧明?”娇柔叹笑突然从门外响起,颇有几分揶揄意味,“孩子他爹,可是决定了与落衣一道下山?”

“好。”低低的回应,虽心事重重,却未有半分犹豫。

一刹那的沉默。

倏然,“什么?”惊讶亦是惊喜,“你刚刚说什么?”

“吾说… 好。”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半夜的我爬来更新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心情有点低落,不过你们可以放心,文章至此小小一虐,后面暂不会虐了。(哼哼,俺还是很专业滴)(板砖殴死)

皮埃斯,留一句话送给三年后的自己:这会儿,你觉得挫败感稍稍减弱了些咩?

第二卷:花倾城

第12章 花间倾城

五个月后——

长安,含元殿。

“圣上,刺史花倾城已奉旨归京,如今正在玄武门外候着,等待召见。”

“传…”

“皇后娘娘,圣上正在与朝臣议事,您不能进去。”正殿外,突如其来的岔言打断了当朝天子的口谕。

“滚开!”清亮的掌掴声,庄重威仪的殿门被猝然推开,峨眉淡扫面上略施粉黛的女子怒气冲冲闯入。

她手腕处的白玉镯反衬出似雪肌肤,但画有繁复花纹护甲上镶嵌的几颗精致玛瑙,隐约透露出血般晦暗红光。

“圣上,您欠哀家一个解释。什么叫‘凤体违和,改居侧宫清思殿’?”

含元殿内被单独召见留下来的几位议事官面露尴尬,纷纷退下。

龙椅之上,剑眉微蹙的男子极其缓慢地将视线从奏章移开,直视殿下怒意汹汹之女子:“皇后患染风寒久治不愈,理应迁往僻静之所,静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后乔楚楚一步步逼近龙袍加身的男子,瞳眸里氤氲出可疑的水雾,“程玄佑,你分明有意将我打入冷宫!”

“五年了… 整整五年… 我容忍你降父亲乔晟的官职;容忍你远调兄长花倾城离开京师;甚至一次又一次容忍你另立新妃… 所有的忍让,还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爱?还不足以打动铁石心肠的你?” 娓娓哀怨诉说,泣不成声。

“皇后执掌凤印整整五年,也该知足。” 冷哧。

悲伤快速从乔楚楚姣好的面容闪逝,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纾缓的怒火:“程玄佑,你不能如此待我!想当初你谋朝篡位,诛晋王,斩文武遗臣,是谁一心一意支持你陪伴你?”

不愿理会这歇斯底里的质问,程玄佑面无表情起身离开龙椅,迈向殿门。

“圣上请留步!”乔楚楚慌忙追上去,从后方紧紧搂住程玄佑。

“我知道,圣上责怪父亲大人没本事活捉前朝逆臣萧奕安、责怪兄长花倾城擅自放走了晋王余孽… 但自从您称帝执政,后宫佳丽们皆畏惧您的龙威不得不竞相争逐巴结讨好,惟有我,惟有楚楚,始终待您为夫君,真心真意喜欢你爱慕你。”

“爱?皇后是不是忘了,朕从来不懂何谓爱。尤其,是你们女人惺惺作态之爱。”程玄佑仍是冷哧,“譬如,命宫女在程昭容的膳食里添加附子,蓄意毒杀朕的皇儿?”

阴鸷的语气令乔楚楚打了个寒颤,她慌忙摇首否认:“程昭容失足堕胎之事,岂能怪罪栽赃于我?圣上,她…”

“往事不提也罢。”冰冷的手指,轻轻勾起乔楚楚的下颌,“皇后,你该庆幸自己拥有一位忠诚不二的兄长。否则,单凭你这几年来在后宫做出的‘丰功伟绩’,绝非移送清思殿静养如此轻松。”

话音未落,程玄佑嫌恶地推开环绕在腰间的纤纤素手,再不理会背后之人如何绝望咒骂又如何叩首请求。

只是,当他迈出含元殿,当他瞧见等候在外的贴身女官左颊处血红的五指痕印时,不禁微微蹙起眉:“皇后真是越来越放肆。”

女官垂首,不敢答。

话锋蓦转:“花倾城… 仍在玄武门外静候?”

“是。”

沉默。

忽然,程玄佑眼底滑过一丝玩味的冷笑:“既然花倾城喜欢等侯,就让他一直侯着—— 传朕谕旨,加封他为长安三陵总督,五日后前往骊山,庇守皇陵地宫。”

.

玄武门。

虽是夏日,但五六月时节天气就像稚子的脸,说变就变。不一会儿,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刹那却又转为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水,一滴继一滴洒落在花倾城的额、面颊、肩膀。不多时,他一袭朱紫色的衣袍已湿透大半。

他静静地伫立,动也不动。

守门将士终于忍不住了,撑了把纸伞快步跑向他:“大人,圣上今日与户部侍郎议事,必定琐事缠身。您还是别等了… ”

“无妨。”淡淡的拒绝。

“但…”

“花倾城上前接旨——” 玄武门蓦然开启,内侍监悠扬的声音远远传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刺史花倾城克尽臣道,故晋封长安三陵总督,五日后前往骊山,监守皇陵。”

守门将士听得目瞪口呆,诧异地望向花倾城。

修长的身影仿佛未能听到此等滑天下之大稽的圣旨,仍是动也不动伫立于风雨中。

很久很久。

久到玄武门连同南边三道宫门缓缓闭阖,久到守门将士满脸尴尬亦是识趣地自动离去时,花倾城才缓缓抬头,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森寒。

“臣… 谢主隆恩。”

淡淡的、低低的诉说,似若六月微风轻拂浮云淡雾,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