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乌云渐散。风雨,骤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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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怎么还不回来…”嗫嚅嘀咕。

蹲在马车边细数被风雨吹倒的野草,双手捧着鹅蛋脸呢喃自语的侍书远远瞥见花倾城极,高兴地站起身兴冲冲迈上前。

“公子,您总算是回来了!”她眉飞色舞,丝毫未能注意花倾城被雨水浇湿的官袍,“您为皇帝除去程仲颐、让他有理由从程家班夺回钱塘会稽六郡的财政调配大权,皇帝可是对您有任何嘉许?”

冰冷的目光投来。

拍马屁拍过头了?

深谙花倾城忽喜忽怒的脾性,侍书立刻闭嘴,不敢多言。

“抱她出来。”淡淡的吩咐。

“啊?”侍书指指自己,诧异,“我?!”

冰冷、且略带警告的目光再次投来。

“好罢,我抱就我抱…”侍书嘀咕,无奈地转过脸瞥向马车,凝视躺在棉缎软褥里安静沉睡的女子。

她面色苍白如纸,好似久病未愈。清秀的面庞却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如同不谙世事的初生婴儿般,安安静静地熟睡着。

侍书弯下腰,动作迟缓地扶起沉睡之人,使出吃奶的劲才好不容易将她驮上背… 心有余悸迈出两步… 嗬,可真沉!

花倾城转身,兀自大步流星往前。

“公子走慢些,等等我。”

侍书迈步追,稍不留神竟右足踩踏在被雨水冲刷过的滑石,眼看即将与大地来个亲密拥抱,她忽然被一道沉稳的男性力量稳稳扶住。

“成事不足。”不耐烦的警告。压在她后背沉重力量,竟刹那消失——

“多谢公子体贴。”侍书拍马屁道,眯起眼眸仔细打量花倾城的同时竟也“咯咯”笑了。她声如银铃,清脆得像初春清晨从花瓣上滚落的露珠,“公子,乍一看,这位姑娘与你好生般配。”

她一袭雪白霓裳,美丽的螓首低垂着倚靠在他怀里安然入睡;而他倾心专注怀拥佳人,修身长立,衣袂翩翩随风飞扬。

和谐。

这场景真是优雅和谐。

冰冷的目光,第三度投来:“胡闹!”

侍书吐吐舌,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揉揉酸疼的脚踝,才硬着头皮提议:“公子,您要是真不高兴… 还是让奴婢背她走罢?”

“败事有余。”淡淡的斥责听不出责怪,就在侍书歪脖困惑之际,初夏雨后凉风夹杂着泥土芳香从她鼻端拂过,“随我来。”

呃,公子怎又抱着姑娘不肯松手了?

也罢也罢,男人心思如绵,实在难以揣测。

侍书别开眼,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迈步追上。

哪怕,公子一言不发地催动深厚内力;哪怕,被雨水淋湿的朱紫官袍悄然恢复半干;她也装作没看见——

没看见那位被轻轻搂在怀的姑娘,睡相有多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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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洋村,中正堂药铺

“此乃胀气之症。谷芽半两,桔皮四钱,煎熬成汁服下即可。”声如洪钟的叮嘱,一张字迹龙飞凤舞的药方推至对面座的病患,“下一个。”

一只糜烂的脚丫伸了过来。

执毛笔手停了一停,倏尔埋首不抬奋笔疾书:“五倍子二钱,研磨成粉撒于脚患处,如此反复七日即可。下一个。”

一口龅牙忽然凑近。

沾满浓墨的毛笔忽的停住,一滴黑浓墨汁几欲滴落:“这个病老夫治不了,不妨出门右拐三百米寻找王屠户—— 再下一个。”

蓦地,颀长身影投落在矮窗前,竟挡去了大半明亮光线。

“嘭”的椅子碰撞声,沾满浓墨的毛笔似被火烧屁股般弃之一旁。

“今日已诊五十病患,恕不再诊,老夫…” 仓促推辞,没骨气地歇止于一柄银剑忽然抵上前,憋屈地变成了叫苦不迭,“姓花的,整整五年不见,你居然又一声不吭出现在老夫面前?”

“解药。”淡淡的语调,见怪不怪。

吃了一惊:“六月血的解药当年被你全抢走,老夫哪里还有?”

“有或没有,花某如何辨得真假?”平静如水的质问。话音刚落,一位气息浅慢昏睡不醒的清秀女子被平放在偌大的诊桌上。

“她是谁?”诧异。

“她是谁,对江神医而言并不重要。”

“不重要你还跑来青洋村拿剑威逼老夫救她?” 勃然大怒, “花倾城,老夫曾警告过你多少回?以防伤害无辜,切莫随意将至阴之毒六月血涂抹在清风剑刃。尔今惹出乱子,我又如何能救?”

“不救亦可。”依然是淡淡的语气,镇定冷静得反倒像在步步为营,“那么花某,不得不请江神医交出天下至纯至阳之蛊。”

呼吸哽了一哽,瞬间方寸大乱:“什、什么?!”

“金蚕蛊。”

.

侍书沉默地跟随在花倾城身后,往药铺偏屋而行。聆听野风吹动山林竹叶时发出的“簌簌”声,她偷偷伸长脖瞥向那张苍白秀丽的睡颜,不自觉皱了皱眉。

五个多月来,从钱塘至长安沿途,公子曾命她拜访各位名医,无外乎一一受阻被拒。这也难怪,六月血乃旷世奇毒,天下无人能解,除了… 隐姓埋名改居青洋村的江神医。

她黯然叹了一口气。

公子也真是,当初挥剑划伤人家小姑娘的额头时岂能不分轻重? 尔今奔前走后一路颠簸劳累,暂且不论是否诚心诚意救人,光凭这大热天走了十几里山路,孰不苦?

从容脚步,停住。

沉静如水的目光投来,薄唇微微一抿:“守着。”

啊?守什么??

侍书傻傻地看着眼前门扉大敞的茅草屋,愣了足足一刻钟功夫才恍然大悟——

不是吧?!

公子居然要在这里… 要在这间虽然干净却极其简陋陈旧的茅草屋里,以天下至纯之金蚕蛊,“攻”天下至阴之六月血?

侍书震惊地看着花倾城在光天化日之下抱着沉睡之人迈过门槛,步入屋去。

“咣”的一声,门扉紧闭。

鹅蛋脸刹那酡红如血!

是是是,她守,她守,她马上守!

可是…

公子是不是忘了,她也是女人?是不是忘了,万一被她听见少儿不宜的粗.喘.低.吟,也会大喷鼻血??

羞赧地,她伸手捂住双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EMMA enenskip的评论~~~所以我爬上来更啦!嗷嗷我多么勤奋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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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童鞋说我偷懒,木有,我木有偷懒~~o(>_<)o ~~ 鉴于这章几乎木有奸情戏,所以… 嗯,补全。

第13章 物是人非

约莫日落时分,紧闭的屋门缓缓打开。

听见响动,由始至终紧捂双耳且羞且臊的侍书终于放下“乱七八糟”的担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侧身回望:“公子… 公子?! ” 

哎唷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衣襟皱痕犹存,做完某些事后明明应该精神振奋的公子却面色如白纸。他微喘着气,目光灼灼扶着铜栓紧靠在门边,俊逸非凡的面容有着很明显的的疲倦。

奇怪,这进去将将不到半个时辰,就搞成了“精疲力尽” “肾气大亏” ?

刹那间,鹅蛋脸羞红得好比猴儿屁股。

“你…”不稳的气息,隐约透出淡淡的怒,“还不过来搀扶?”

呃,还搞成了腰膝酸软?

敢想不敢言,侍书迈开小步跑上前扶住花倾城的胳膊,探了探脑袋朝里屋瞥了一眼,表情尴尬道:“公子,您还能自己走下山么?”

出乎意料,这次居然没被冰冷森寒的目光盯住,反而是肩膀沉了一沉,耳边的吩咐有气无力还显呼吸促急:“抱她出来罢。”

“喔”了一声放开花倾城,侍书迈过门槛步入里屋。

那位姑娘仍安安静静入睡呢。

与之前大不相同,她白皙的脸居然透出红润光泽,水嫩得犹如六月蜜桃,似乎是体内余毒已经清伤势明显好转(?)虽动也不动的躺在床榻上,她密如黑扇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已有恢复清醒之兆。

果真是天下独一无二采阳补阴之金蚕蛊。

然而… 听江神医说,金蚕一旦植于女儿家纯阴之体,每逢行.房之时,金蚕会自发吸收男子纯阳脉气,万一因为情.潮过度澎湃而导致阴阳两气逆行混涌,不但不能增补,反而对男子损伤更甚。

公子与这位姑娘的情形,恰与江神医所述相符。

但是…

实在难以想象公子会沉溺房事而毫无节制,除非… 除非是公子催动深厚内力移植金蚕蛊时,急欲打通奇经八脉而有所不慎导致元气亏损。

就是嘛,以公子“洁身自好”的习惯,怎会对一位才见过数面的小丫头心猿意马?定是自己想得太多。否则,如何解释空荡荡的屋里头嗅闻不出一丝情.欲过后的媚香?如何解释干干净净的被褥瞧不出半点落红污渍?

侍书尴尬一笑,小心思骤起。

求证解惑,侍书趁着那位姑娘仍昏睡之际,解开了她完好得瞧不出一丝皱纹的衣裳(应该不会是被公子细心抚平?),轻轻地,慢慢地,好奇地,撩起了她的裙摆。

唔。

居然高估了公子! 

十年身到凤凰池,“鱼儿鱼儿水中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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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青洋村,远比来时来得辛苦。尤其,对于“护主心切”却偏要眼睁睁看着面容疲倦的主人搂着抱着个沉甸甸的“包袱”不曾放开的侍书而言。

她追上前扶住花倾城的胳膊,一步一步缓慢走下陡峭的石阶,不满地嘟起嘴:“公子,虽说我只是个听命办事的下人,但…”

“不是下人。”淡淡的打断,淡淡的纠正,“是陪嫁丫鬟,董澴兮的陪嫁丫鬟。”

侍书错愕地张张嘴。

好半天,“公子… 您是不是另有打算了?” 懵懂不知时,瞥见俊美的面庞有稍纵即逝的冷芒阴鸷,她塞顿开。

“若真如此,侍书一如既往任凭差遣,为您马首是瞻。” 尽管那端始终沉默着未予回答,侍书却暗地里舒了口气,转而心情甚好揶揄贫嘴,“公子啊,待会回到府上,我是不是该给您换一个又大又新可供二人同时使用的浴桶?”

本以为会被冷冰冰的目光瞪视,岂料——

“不止此。” 一句言简意赅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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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难。

此等众生,不识本心;受此轮回,经无量劫,不得真净;无名天趣,有无相倾,起轮回性。

阿难。

不断三业,各各有私;因各各私,众私同分,非无定处;自妄发生,生妄无因,无可寻究。

苍茫黑暗之中,从哪里传来了涓涓潺潺的流水声响,以及… 以及空幽的、似近却远的低喃轻诵?安慰人心的同时,依稀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感慨。

知觉在渐渐复苏,混沌思维在慢慢回归清晰;本应该轻松轻盈的身子,竟然因为腹部时不时传来的抽痛感… 呃不,还有双腿之间的不适而莫名变得笨重起来… 奇怪了,她遇见了什么糟糕的事?

头疼欲裂;浑身上下犹如被车狠狠碾过,四分五落。

困惑地皱眉,她下意识地想去触碰那疼得令人难以忍受的痛处。可刚刚伸出手,冰冷的五指却被一只温热细腻的柔夷紧紧握住。

“公子,她真的醒了。”耳边一声啧啧惊叹,竟让她听出几分温暖之意,“是不是该通传舒总管,派贴之事可以提前?”

派贴?

她迷惘地眨了眨眼,原本重若千斤的眼脸,竟奇迹般地撑开。

水雾氤氲弥蒙视野,挤进来一丝跳跃的烛火;而那温暖昏黄的光线,安然惬意地洒落在一张她从未见过的俊逸容颜。

她险些掩唇惊呼。

好漂亮的白衣公子!堪称完美的五官让她舍不得挪不开眼,看得如痴如傻。

可是…

凝视自己的墨色眸子里没有太多惊讶,微蹙的眉间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揣测意蕴,衬得貌比潘安的白衣公子无端地少了一许温柔,多出几分难以接近。

等、等一下!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位漂亮得宛若天庭神祇亲临人间的公子,居然堂而皇之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从头看到脚? 而此时此刻的她,竟然不.著.寸.缕.大大咧咧躺在一个浴桶里,任由一位小胳膊小腿鹅蛋脸的姑娘任搓任捻?

窑子?被卖到窑子里了?脑子里一个激灵,心脏猛然蹦到嗓子眼!

啊不,再等等。

她的右手呢?丑陋的疤痕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之中,她的大半截右臂怎么不见了?!

触目惊心,亦目瞪口呆。

不由自主咽了咽干涩的喉,她瞬间苍白了脸色,脱口而出:“你、你们是…《灯草和尚》里特别记载的,专杀未出阁女子以卖人肉叉烧包的… 移花帮?”

漂亮公子怔住。

小胳膊小腿鹅蛋脸的女子表情呆愣了。

糟糕,一语道破天机!

倒吸一口凉气,她颤颤巍巍扶住浴桶,凭借危难之时天生神力仓促爬起,也不顾浑身赤.裸.有伤大雅,边跑边止不住泪流:“救命啊—— 杀人了,卖人肉包子了——”

一场惊声尖叫。

一场手足无措。

作者有话要说:

屁颠颠写完字爬来更文,发现文下多了许久留言、多了章章回评的好孩纸(*^__^*), 嘻嘻,谢谢你们,刷屏刷手机看留言是我最大的爱好~~ 哈哈

话说介个,(⊙v⊙)嗯,欢喜失忆了,除了《灯草和尚》,她全都忘了╮(╯▽╰)╭ 乃们要问我为毛全忘了却记得一本黄书,我滴解释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淫荡故,二者皆可抛!(板砖殴死)

噗—— 其实不是啦,我个人认为人在受刺激之后,会基于生理本能忘掉一些曾伤害至深的记忆。怀真和咆哮公,不幸地,暂时列如这个被遗忘的范围。

皮埃斯:木有虐啊,不要老说我“大后妈”嘛,万一我一时激动满足了乃们的评价,肿么办?。

第14章 倾城壹梦(上)

她是被一件从天而降的长衫密密实实盖住脖子以下所有部位、紧接着被强有力的臂膀按住肩,毫无悬念地拎回房。

迎着头顶上方那道森寒冰冷的目光,她慌张地缩了缩脖,恨不得把整个人缩到衣服里,但转念一想如此太没骨气,索性壮起胆子抬眸对视:“你们究竟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

鹅蛋脸的女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你…”

“你先出去。”猝然岔入的吩咐。

她“喔”了一声慌慌张抬起屁股——

“坐好!”薄凉的怒,扼在肩处的力道沉了沉,“我不是叫你出去。”

眼看鹅蛋脸的女子像被火烧屁股般哆哆嗦嗦退下,眼看那张漂亮却如笼寒冰的俊脸一点点迫近,心底骤觉不祥的她忐忑地咬住下唇,硬着头皮道:“你们究竟是谁?”

“美人儿喜欢装傻?”花倾城冷笑,“怎么,连我都忘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放了我,我要回…” 抗议,硬生生哽在“回家”二字,只因她突然意识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记不得自己的姓名来历。

“美人儿,这里不是钱塘,撒谎亦是枉然。”花倾城戏谑道,故意凑上前扶起她的下颔,仔仔细细端详她的眉眼。

修长的柳眉、杏圆的眸子、清澈明亮的目光,虽隐约有几分闪躲害怕,却没让他瞧出心虚扯谎之态。

“我没撒谎!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也忘了我是谁。”颀长的阴影投落在她眼前,令她很不习惯地往后瑟缩,想要避开停留在她耳边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