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轻轻勾出一抹笑,她正了正脸色,压低声音道:“夫人,你或许记不得一些事儿… 但有几件旧事,侍书不得不提。”

“直说。”董澴兮闭着眼道。

“圣上十万火急诏公子入宫,恰是为了静安寺古槐树底埋得那具女尸。说白了,那具女尸姓林名婉之,乃前朝户部尚书萧奕安的正房夫人,亦是公子失散多年的… 另一位亲妹妹。”

董澴兮倏地睁开眼,惊讶。

侍书姣好的鹅蛋脸蒙上一抹淡淡的尴尬:“这个叫林婉之的女人,还是圣上的红颜知己,与圣上有过一两段情事… 皇后娘娘正是因为这个林婉之,才与圣上误会颇深,多年来琴瑟违和。”

董澴兮愣了愣,一时不能接受:“夫君姓花,户部尚书夫人姓林,怎会是兄妹?”

“夫人你有所不知,公子姓花,皇后娘娘姓乔,皆因幼年失散而被不同人家抱养才冠以不同姓氏。户部尚书夫人虽姓林,但她若不是公子的亲妹妹,公子何必徇私放走户部尚书而被圣上一怒之下贬离京城?” 侍书很认真地反问。

“这…”董澴兮被问得哑口无言。

“还有,林婉之是被刺客追杀、剥除面皮而死—— 也即是说,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脸皮被人生生剥去。”侍书吐吐舌,低低的声线透出淡淡的压抑,“圣上一直怀疑此事是皇后娘娘所为,但苦于无证据,无法立诏废后。”

想到一个大活人被剥离面皮后鲜血淋漓垂死挣扎之态,董澴兮只觉从头恶寒到脚,不适地皱起眉:“快别说这些,怪吓人的。”

“那就不说这些。”侍书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夫人,我今日外出打听得知,古槐树底下那具女尸周身腐朽,五官面容却容易辨识。”

容易辨识?

董澴兮怔了怔,忽的恍然大悟:“难不成,林婉之的尸身被人偷偷换走?”话音未落,她突然被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吓到,“不,林婉之的尸身,曾被夫君暗中调换?!”

闻言,侍书脸色一变:“这… 这倒有是可能。 虽说镇国禅寺是圣上与林婉之定情之地,但人死等同于落叶归根,林婉之理应与户部尚书萧奕安同葬一墓。”

不提“萧奕安”三字倒也罢,一提,董澴兮的心脏猛的提到嗓子眼:“等等,户部尚书萧奕安是被夫君徇私放走的。(呼吸一窒)难不成,林婉之没死?”

侍书脸色变得惨白,说话也随之结结巴巴:“林婉之死没死这件事,除了她的夫君,便只有亲手埋葬她的公子知晓。”

董澴兮没有说话,怔怔地端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桌案凌乱摊开的各类正史野史书籍,怔怔地回忆密函最后一行字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站起身,自言自语嗫嚅:”完了,完了… 夫君绝对答不出林婉之的尸身下落,答不出萧奕安的下落… 圣上定是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欺骗了…”猛地住了嘴,她抬头凝向侍书。

“侍书,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找到一个五官容貌长得像林婉之的女人,由她冒名顶替?或者是找一个长得像萧奕安的男人,代夫君向圣上澄清误会。” 董澴兮语无伦次道,话音未落的同时她既失望又沮丧地怕了拍额头。“也罢也罢,我定是急糊涂了,普天之下哪有长相雷同的两个人?”

岂料——

“有啊,当然有。”笃定的回答。

董澴兮如获救星,惊讶亦是惊喜:“谁?!”

“夫人您呀。”侍书莞尔一笑,灿烂的笑靥流露几分真切几分敦促,“夫人在钱塘县可是以易容变声之术著称。改头换面瞒天过海种种,对您而言易如反掌。”

“我?!我连自己姓谁名何都忘了,怎记得劳什子易容变声之术?”董澴兮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又急又气怒火攻心道,“你个死丫头,还嫌我红杏出墙不够么?程玄佑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我若扮成老相好贸然接近,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那就把狗给杀了,永绝后患!”冰冷森寒的,决绝阴鸷的,不带一丝情绪起伏的答话,像极了…

花倾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K歌,唱了几首红歌,噗……

第19章 伤城(中)

一连数日,董澴兮都把自己关在书房。

侍书并没有撒谎。

虽然记忆全无,但区区几部有关易容变声之术的书籍便轻而易举地勾起了她骨子里蕴藏了多时的本事。不费吹灰之力,她照着侍书的描绘将自己伪装成了“林婉之”,尽管她从未听过林婉之本人说话的声音,尽管她模仿的声线总是会有丝缕偏差,但这并不妨碍她改头换面,蛊惑程玄佑。

董澴兮端坐在椅子里,黑眸眨也不眨得盯视满满一桌案书卷。那是侍书意外搜到的…竟是夫君花倾城默默记录的…有关“林婉之”的种种叙述。

林婉之入过宫,乃前朝太子赵延卓的侍从医官。或许是在广袤寂寥的宫廷里,她与骠骑大将军程玄佑一见倾心,私定终身。

可笑的是,程玄佑却接受先皇赐婚,迎娶兵部尚书乔晟之女,乔楚楚。

阴长阳错地,林婉之最终嫁入萧府,为萧奕安妻。然而在成亲的第一年内,她坚持梳未出阁少女之发髻,每逢初一十五必前往镇国禅寺静安寺参佛,诵经,求签。

其后,程玄佑为求独揽朝权而铲除异己,诬陷萧府聚众谋反;林婉之为救夫君一命,不得不施以美人计中伤程玄佑;程玄佑怒不自胜,刺伤林婉之。

低低的叹息。

董澴兮揉着涨痛的太阳穴,从椅子里起身慢慢踱步至窗台。推开纸窗,她眯起双眼望着郁郁沉沉的天空,思绪万千。

一桩利用与被利用的前尘旧事,让她想起《灯草和尚》里淫.妇付出真心爱上奸.夫.后惨遭抛弃惨遭分尸的凄惨结局,不禁… 心有戚戚焉。

她垂下眼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瓷瓶。

据侍书讲,这是拜访神医磨破嘴巴皮儿才好不容易求得的迷迭香。 轻抹些许于脖颈,散发而出的阵阵芳香不但能迷.惑男人之神智,更有催.情.之效。

催.情…

董澴兮无奈苦笑,紧握着瓷瓶的指节微微泛白。

按照夫君花倾城所记载的,今儿恰是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皇帝陛下程玄佑又将换上便服,出宫前往静安寺,追忆故人。

今夜,是可以接近帝王魅惑帝王的绝佳机会。

但…

她董澴兮扪心自问,今时今刻对夫君花倾城的感情,是否深厚到可以罔顾一切?哪怕牺牲贞节,牺牲全部?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抿出一抹苦笑。

慢慢伸出手抚上平坦的腹部,她没办法确定骨血里是否已经孕育了一个… 新生命?亦没办法确定,她的夫君会不会在平安归来之后,嫌弃她不干不净,嫌弃她红杏出墙呢?

时间分秒流逝,她不能放纵自己沉浸在悒郁之中。毕竟,她的夫君还被程玄佑软禁在不知名的地方,生死难料。

第三次,轻轻叹息。

回眸瞥向书房外,董澴兮忽然打定了主意,淡淡一笑温婉道:“侍书,快去准备一桶凉水与冰块,我要沐浴更衣。”

“冰、冰块?”门外飘来惊讶。

“越多越好。” 董澴兮抚着腹部,把脑袋慢慢地倚在纸窗,平静的嗓音里听不出悲喜,清秀的面容却有一闪而逝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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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禅寺,静安寺

月下,一道颀长人影久久伫立。

程玄佑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站着,站在仅剩下树桩的百年古槐旁,任由阵阵凉风拂乱他精致的衣袍,任由丝丝缕缕的发丝遮住他略显苍白的面庞,也同时遮住了那双深邃黑眸里的暗流涌动。

“小玄子你瞧,我们是最高的!” 曾经几何,有一位鲁莽毛躁丫头傻呵呵笑着,趴在某位少年郎的背上,将祈福牌抛挂在古槐树最高处。

但如今…

程玄佑抿着唇,定定地看着满地枯枝残叶,看着曾经熟悉的景象化为一派颓丧。

空荡荡的禅寺,沉实脚步声忽然响起,令长时间陷入沉思的程玄佑恍然回过神,抬眼凝向对面:“林婉…”话语猝然止住。 不… 不是,不是记忆里挥之不去的窈窕身影,而是御前女官。

“圣上,酉时二刻了,该回宫了。”毕恭毕敬。

程玄佑失望地别开眼,答非所问:“今日,花倾城可有改口?”

“刺史大人仍是摇头不知。”

程玄佑冷冷一笑,目光流转重新落回那散落一地的枯枝残叶:“传旨下去,严刑逼供至花倾城肯说实话为止!”

“诺。”

短暂的沉默之后,淡淡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复杂:“今夜时逢中元鬼节,朕还想多待一会儿… 你先退下罢。”

“喏。”

待到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程玄佑倚着古槐树桩缓缓坐下。抬眸凝视着头顶一望无垠的浩瀚星辰,他深邃黑眸里渐渐流露出一抹失神。

“婉儿,你相不相信世上有鬼?”

“信,当然信。”

“为何?”

“人死之后,魂魄都会回到天上化为星辰。万一动了思念之情,星星便会忍不住相思泪水拼命眨眼睛。”

“……那么,你死了之后… 会想念谁?”

“这,这得看谁先死呗。我若死在你前头,自然是想念你。”

寂静无边的镇国禅寺,野风唳嚎,树影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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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

“公子,你流了好多血!”压抑惊呼,“圣上真狠,居然对你动用重刑。”

“无妨。”痛苦的喘.息,“你能偷偷混进来不容易… 长话短说,董澴兮近日如何?”

“夫人已经下定决心假扮成林婉之,暗暗接近圣上。但侍书以为,万一她行事不成而被程玄佑识破,公子岂不倍受牵连?”

“不,我相信她。”

“咦?”微诧。

冰冷目光投来,隐约透出一丝嗤笑:“我即使不信任董澴兮,也会信任她体内的金蚕。”

呼吸哽住,继而是如梦方醒的惊呼——

“侍书差点儿忘了,公子曾以纯阳脉气喂养金蚕整整两宿。若夫人再与男子交.媾.行.房,只会迫使金蝉反噬,对男女双方皆有重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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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

一声像极了踩踏枯枝时发出的轻细响动,打断了程玄佑的游神。

藉着幽暗月光,他瞥向不远处僻静角落的窈窕身影,眉间神情极为不悦:“朕已经吩咐你退下,怎又上前打搅……”话,猝然歇住。

月夜光华,一道曼妙的身姿云鬓削肩,素白衣裙随风轻舞。

淡淡的好闻的熏香,随风掠至鼻端。

程玄佑惊讶地站起身,不可置信看着那道淡淡的影:“你,你不是已经死… 林婉之,你还活着?!”

万籁;好似在这一刻消寂无声;时光,亦不知不觉在这一刻回溯过去。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的窈窕身影,就这么安安静静出现在他眼前;任由幽幽月光清晰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描绘出她素雅清秀的面容。

尽管,那双水盈盈的瞳眸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瞧不出任何情绪,却深沉晦暗得一如他心底久久不能忘怀的空洞寂寥。

抑制多年的心弦,轻轻颤动一下。

程玄佑慢慢步上前,伸出双臂轻轻揽住那道柔弱无骨的影,不去计较怀中之“人”究竟是生是死是鬼是魅。

肌肤相拥的瞬间,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刺骨森寒。

原来…

世上果真有怪力乱神之说。

嗅闻着萦绕鼻端的令人心潮澎湃的暗香,他缓缓闭上眼眸,低低苦笑了。

“林婉之,你仍然放不下恨,所以回来向朕复仇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内牛满面打滚嗷嗷:不要霸王,要虞姬,要留言嗷嗷!!

皮埃斯:背景音乐不知道大家听不听得到啊… 我会链在微博里,名字叫《夜明》,出自《莎木》://.songtaste./song/863631/

第20章 伤城(下)

“怀真老弟,大半夜的你又睡不着了?”

程仲颐拄着拐从里屋步至前院,边打着哈欠边开导月夜下孤单伫立的影:“绿帽子戴也戴了,你这天天闷不吭声抬头瞪月亮低头数蛤蟆的也于事无补,倒不如放宽心,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

出乎他意料,接连好几日,这个模样周正的男人居然从未向落衣质问实情,反倒沉默是金不言不语始终仰着脑袋看星星瞅月亮。

莫非被刺激得傻了?

程仲颐觉得纳闷,正打算张嘴再劝时,久久注视苍穹一轮皎月的怀真却蓦然回首,微怔一秒后,他眼底的迟疑很快被一抹凝重所取代:“吾… 梦见了分离多时的旧识。”

“旧识?” 程仲颐拉过一张藤椅坐定,好奇问,“女的?”

“嗯。”颔首。

哟嗬,混小子大半夜不睡竟是念念不忘老相好?程仲颐挑挑眉,意味深长的笑了:“梦见她什么了?不妨说来听听,老子也好为你开导开导。”

“这…”怀真面有犹豫。

“害个屁的臊,是爷们就赶紧说!”催促。

怀真定定地看着程仲颐,心里头有什么东西被堵着似沉甸甸般难受,左思右想也找不到正确的词来表达内心想法,只能压低嗓音讷讷道:“吾梦见她满脸泪痕,衣衫不整… 或者说,是一.丝.不.挂。”

程仲颐惊愕地瞪大眼,唇角抽搐的同时几乎时震山吼——

“老弟,你究竟有多久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竟发起春.梦来?!”

被震山吼咆哮得蹙起眉,怀真摇首轻声辩解:“非也。吾接连六日梦见她未.著.寸.缕,似将遭遇狂浪之人恶意侮辱。”

“是嘛…”程仲颐在心底“哧”了一声很是不屑,悻悻质疑:“近几日,你就是为这些破梦烦心得睡不着?”

怀真颔首。

“这事好解决。”想也不曾多想,程仲颐脱口而出,“在我的老家有个习俗,用稻草或泥巴作成一个小人,再在小人的背后写下对方的名讳与生辰八字。若燃三柱清香后以棒槌重敲小人头部,虽隔千里之遥亦能给对方提以警示—— 怀真老弟,你不如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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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闭的门扉被人仓促踢开。

镇国禅寺,黑暗无边的大雄宝殿,堂上正供奉着释迦牟尼的涅槃塑像。拈花一笑的佛祖半睁着大智大慧眼眸,沉默不语静观一切红尘沧桑。

刺耳的帛裂声,散乱的衣衫,倾泻而落的黑直长发,白皙的身体全然展露。

董澴兮的背紧贴墙面,仰头看着程玄佑的眼。他漆黑瞳眸倒影着陌生容颜,还有一抹不可遏制的情.欲.牵扯。

彼此的衣裳都还好挂在身上,被迷迭香迷得失去心智的他低头吻上她的唇,而她亦强行按捺住心底的惊慌,伸手去攀附他宽阔坚实的肩膀,似藤蔓一般紧紧缠绕住。

她左手心里,一枚细长银针乍现。

这是依葫芦画瓢学《灯草和尚》最终章回,奸.夫谋害淫.妇时所使用的伎俩:将银针深深刺入后颈风府穴,等同于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侍书毕竟说的对:救人须救彻,杀人须见血。

她屏住呼吸,不再犹豫,任由滚烫炽热的吻渐渐逡巡流连于她纤长的颈,将银针缓缓探向程玄佑——

痛!

奇痛难忍!

董澴兮心神一颤,险些因头部突然而至的沉痛敲击感而失落手里的银针。

强忍这股莫名奇妙的痛楚,她欺身凑上前再次倚向程玄佑,却让他极方便地挑开了衣襟,顺势抚上她丰盈柔软的乳,用了十分力道揉搓。

痛!

更痛!

头顶百汇处的疼痛感猝然加剧,董澴兮极难受的皱起眉。然而,男人特有的深沉的吻却霸道地覆盖她所有感官。她心底一惊,唇边的滑舌竟灵活熟练地抵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执意重温他和“她”所谓的“爱恨纠缠”。

时光,仿佛已在这一刻迷乱。

他好似入了魔,蓦然将怀中之人翻了个身,罔顾耳畔低低的似是而非的惊呼抽息,撩高她的裙,扯落她的白绸裤,重重压住,折磨似的推挤进去——

吃痛,只因天翻地覆之时银针意外扎入指腹。

血。

点点滴滴。

冲撞。

是梦是醒。

.

这一刹那,仿佛回到野花遍开的暖春时节。

他程玄佑也曾置身广袤无垠的关外原野,在朗朗月光下的宁静夜晚,在她桃花般柔美婀娜的身体里攻.城.掠.池,屠.戮.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