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倾城蹙眉:“大声说话。”

“血,血流了一地。”总管讪讪瞥了一眼花倾城眼中的怒意,很勉强很为难的提高音量,“董姑娘怕是小产了。”

扶在门扉的手,因为突如其来的紧握成拳而指节蓦白。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

下一刹,竟是一拳重重叩击在木门,出离的愤怒:“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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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吹刮在花倾城的脸庞,泛起丝丝刺痛。

记忆里,此生惟有两次是快马加鞭一路不停地从长安街冲入皇城。第一回,是为了向当时还不是皇后的乔楚楚传递我军大胜、程玄佑即将凯旋归来的喜讯。第二回,竟发生在今天,竟是为了阻止皇后… 阻止她滥施酷刑。

他没有心情去计较皇后对佛家僧侣的迷恋这些种种是非对错,他只是一直在想,董澴兮肚子里的孩子千真万确是他的骨肉,而董澴兮遭受杖刑流了一地的鲜血的画面,他虽未亲见,却着实令他心痛。

他的皇后妹妹,行为之突然,着实令他心寒。

守城的禁卫军本是纷纷拔剑出鞘迎击来者,但看清楚来者的面容后,一个一个皆惊讶愣神,面面相觑之中放弃了守卫。

而花倾城由始至终面若寒霜一言不发策马向前,只是在掠过最后一位守城将士时,傲慢地垂下了阴鸷的眼眸。“泄露我行踪者,立斩!”

离花倾城最近的守城将士吓惨白了脸。“属下遵命!” 他慌忙挥动臂膀,隔着城墙朝阙楼疾声呼喊,“开门,快开门!”

话音刚落,沉重的大门自内部缓缓拉开,花倾城亦在同一刹那扬鞭,策马,如风掣电掣一般绝尘而去。

宫廷律令,内庭骑马者可以以“大不敬”之罪推出午门斩首,花倾城却一直驱马奔腾至东华门外,才急急勒住缰绳,跃下白马。

视线,对上一大片突兀刺眼的暗红血渍,花倾城仿佛可以看见董澴兮遭受杖刑时发出的痛苦|呻|吟,以及,她的骨头被杖断的声音。

是可忍,孰不可忍!

花倾城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清洌眸子里的愤怒在燃烧。来不及等待中宫殿内侍上前迎接,他冷着脸阔步前进,不待任何通传便霸道的推开殿门。

映入他眼帘的,是端坐在凤椅里的皇后。一袭深青袆衣的她化着不同于往日的浓艳妆容。高高盘起的发髻,双唇朱红,被墨黑碳笔勾深的眼角上挑,细长的凤眸透出寒冷的光芒。

花倾城微微愣住。

“哥哥,你来得还真是快。”高高在上的皇后冷然一笑,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嗓音虽然甜腻却隐约透露出一丝森冷,“瞧你,骑马匆忙,都忘了向本宫行君臣之礼。”

花倾城一向心思缜密,听出了皇后的弦外之音。 他不辩解,也不否认,只是迈着沉稳的步履走上前,停住,盯着皇后的面容深深的看了一眼。

尔后,花倾城垂首,低下眼眸,无奈的一声叹息,“皇后,你仪态大方,不威自怒,并不需要借助过浓的妆容来增添你的气势。”

皇后征住,半晌,她才勾弯了唇角柔媚一笑,缓缓起身,迈步迫向花倾城。

“哥哥,你是否还记得上次不请自来,闯入中宫打搅了本宫与怀真圣僧的谈经诵佛?”皇后眯着眼眸温柔的笑着,不急不慢的道,“本宫可是记得清楚,那时怒火攻心,失了控,竟用烛台砸伤了你的眉骨。”

皇后伸出白皙的指,轻轻地触上花倾城的脸,“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比女人还要好看的脸,竟被本宫划了一道伤。”话音未落,她的麽指用力一勾,镶珠嵌玉的金錾指甲套在花倾城的眼角划出一道狭长的血红伤痕!

刺痛,让花倾城微微蹙起眉。下一刻,一记力道十足的掌掴朝他劈头盖脸地袭了过来,“花倾城,你越来越放肆!”

鲜红的指痕印在花倾城好看的面庞,花倾城亦在同一刻准确的扼住皇后的左手手腕。

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怒意,却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冷静的语气开口:“皇后,微臣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皇后却一挑凤目,目光中透露出罕见的凶横:“放肆!本宫是皇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这世间只有先帝可以不容忍我,哪怕是你,哪怕是本宫的亲哥哥,也不可以对本宫指手画脚!”

花倾城正打算解释,皇后猝的抬起右手,带有深重羞辱性质的掌掴再度袭上花倾城的脸。

连续挨了两回巴掌的花倾城此刻亦失了理智,他怒火中烧的制住皇后的右手,气急败坏的吼出声:“皇后!你发什么疯?!”

“本宫的确快要被你们庸人逼得发疯!”皇后同样大发雷霆的怒骂,见两只手均被花倾城牢牢扣住,她想也不想的扑到花倾城的怀里,突然张嘴,朝花倾城露在衣袍外的脖颈咬去,“我喜欢什么,你偏偏就不给我什么!先帝这样,你也这样!”

若是换做其他女人,早在此时被一掌劈晕并打断双腿丢出去。可眼下撒泼的人是亲妹妹,花倾城只能忍住动用暴力的怒意,忍住不去看被咬出血的脖颈,强作克制的按住皇后的嘴,迫使她张唇松开。

孰料,皇后就是不肯松口,亦是突如其然抬起左膝,狠毒无比的朝花倾城下半身叩去。

花倾城大吃一惊,此时此刻再也顾不上皇后是自己的亲妹妹,双臂稍稍用力便将皇后推开怀抱。皇后猝不及防,倒退连连,腰部磕碰在凤椅上突出的雕饰,极痛苦的皱起脸。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花倾城刚想去扶,皇后突然弯腰摘下自己的鞋履,恶意十足的朝花倾城丢砸过去,砸了一只鞋似不够解气,又脱下右脚的鞋履,继续砸。

“皇后!”花倾城哪怕拥有绝好的修养,此刻也终于大发雷霆,“你看看你自己,成何体统!”

“我不成体统,你们男人难道又懂得知廉知耻?!”赤•裸•了双足的皇后像极了一位被宠溺惯了的丫头大哭起来,“先帝当年还只是一个武将,他想借助义父兵部尚书之势娶我的,曾信誓旦旦说,他这一辈子只爱我。到最后,他心里只有那个卑鄙下贱的林婉之!”

“行了,别再提过去那些陈年往事。”盛怒之下的花倾城太阳穴突突直跳,“再怎么说,林婉之也是你的姐姐,同一父母所出。”

“让我不提过去,我根本做不到!我爱先帝,但他偏偏负我。与其我的后半辈子都要想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在回忆中孤单度过,倒不如再找一个喜欢的,不枉此生。”皇后情绪失控的哭出声,“但是你,偏偏不准我与怀真来往!你先是想方设法要赶怀真出宫,见不成,又想法设法的送了一个和林婉之有三分貌似的狐媚女子入宫,让她勾•引•怀真。

皇后蓦的止住哭,抬起涂了鲜红丹蔻的指,直指花倾城:“花倾城,你真卑鄙!你不要以为那个女人可以骗过我,虽然她坚持不肯说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野种,虽然怀真因为流言蜚语而被迫自残,但我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定是你造的孽! 是你,一直一直想要拆散我的爱情!”

被说中心事的花倾城冷冷的笑了:“爱情?我的妹妹,你居然说出‘爱情’两个字?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当朝皇后,是一个应该为先帝恪守本分的贤德皇后。”

皇后哭红着双眼,“呸”了一声:“先帝从未真心爱我,我凭什么要为他守节?反倒是他活着的时候宠幸了无数女子,他死后,我必须以怨报怨还给他多少顶绿帽子…”

话,没有说完,只因花倾城突然执住皇后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拽起。

居高临下的盯视着皇后哭得花了妆的面容,花倾城一张脸宛若罩了寒霜,阴鸷且可怕,“皇后,不要忘记你的后位是如何得来。若无微臣的极力庇佑,先帝当年既可立你,亦可废你。所以,不要在此时此刻给微臣添乱,更不要让微臣为难。否则,微臣当年既可力保你,如今也可罢黜你!”

有那么一瞬,皇后为花倾城一席毫不留情面的阴冷警告而不可控制的轻细颤栗了身子。

她盯着不可思议的眼看着花倾城,忘记了哭。

然而,仅仅是一瞬,皇后很快恢复了理智。她缓缓伸出双手,触上花倾城拽住不放的衣襟,面无表情的抚了抚皱痕。

尔后,她冷然一笑,凑近脸,在花倾城耳畔吹了一口凉气:“哥哥,如果太医救不活怀真,你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花倾城微微一愣,下一刻,他回过神,回眸瞥向中宫殿门外。

不知何时,门扉大敞的殿门外竟站伫无数身穿银光胄甲的金吾卫士兵,他们一个一个手持弓箭,里三层,外三层,将殿门围堵得水泄不通。

花倾城惊愕得倒抽一口气,回过眼去看皇后,却意外看见她布满血丝里的眼眸透露出来的凶残与绝望。

“哥哥,我知道你在乎什么,也知道你想要什么… 但可惜,你并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我不在乎皇权,也不在乎皇后甚至于太后的宝座!林婉之活着的时候,我每一刻都在想,如何才能让她痛不欲生;先帝辞世后,我亦每一刻都在想,如何才能让先帝颜面尽失,名誉扫地。”

皇后一字一字慢慢诉,在瞧见花倾城眼中的震惊时,她勾弯血唇,没心没肺的凄厉大笑:“如果太医无法救活怀真,哥哥,你就先行一步,去黄泉路上找先帝叙旧。”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段林婉之的旧事,是因为花倾城即将发飙,和皇后凉凉对喷了╮(╯▽╰)╭

其实欢喜现在肚子里的娃是留不住的啊(虽然花倾城想留)… 因为侍书下了药,就算没别的幺蛾子,也依然留不住啊… MD现在凌晨2点半,陪玩BF爸爸妈妈的我总算是苦逼的码了半章来更…爬下去呼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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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补全。刚从横店回来,玩得挺开心,但开车时间太长路程劳累,匆匆赶了不到3000字,不要霸王我啊,泪奔求评论~~~

第66章 爱情,爱情(三)

中宫殿里,皇后与花倾城争锋相对。而偏殿这一端,处于漩涡中心的欢喜忍受着腹部传来的不适,颇有些费力的从床榻撑坐起。

欢喜的左、右脸颊皆有五指分明的红肿痕印,她轻细嗫嚅的嘴唇也因为先前的失血而显得苍白。“程仲颐,程仲颐…”嘶哑了嗓音,虚弱的低唤。

好长一段时间,殿外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欢喜因为偶尔感受到的腹部抽痛而发出一丝难受的呻吟,细细簌簌的脚步声才在门外响起,且以飞快的速度由远及近迫临。

片刻,一道身影灵活的闪入偏殿内室。

“欢喜,事情正如你预料,场面闹大发了!”仍是太监装扮的程仲颐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前,阳刚面部有难掩的激动神情,“老子好不容易打听到,皇后娘娘果然气急败坏的召花倾城入宫!恰如你筹划的,眼下他两人正在中宫殿里怄气。”

床榻一侧蓦然下陷,只因程仲颐大咧咧坐上床头,一脸的高兴。

欢喜瞥了瞥过分靠近自己的程仲颐,慢慢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半晌,才淡然道:“怄气算什么,莫不如花倾城与皇后二者撕破脸皮,彼此相争。否则,怎对得起我挨了皇后她十几记的掌掴。”

程仲颐双手捧起欢喜的脸,啧啧的道:“快啦,也接近撕破脸。不知花倾城与皇后说了些什么,此刻整座宫宇都被禁军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程仲颐倏然住了嘴,剑眉高高皱起,心情刹那间变得不好:“怀真前脚刚走,皇后她后脚便不请自来。丢她妈的,皇后这女人下手可真狠!丫头,你的脸又红又肿。”

欢喜不语,由着程仲颐查看她脸上的伤势,心事重重。

自从怀孕,她每天都倍感辛苦,成天想吐,还三不五时鼻血长流头晕目眩。方才见自己落了红,她心神俱慌的刹那,猛然意识到了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

她每天服用的安胎四物汤,皆从花倾城府中送入宫。莫不是被人暗中下了毒?

“下毒”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划过的瞬间,欢喜立刻想到了一位被她遗忘了许久的女人… 花倾城贴身心腹,侍书。

一旦想到侍书曾用毒毒哑了自己的嗓子,又想到侍书曾在她怀育第一胎时灌她毒酒,意图置她于死地,新仇旧恨全汇聚在这一刻,欢喜简直怒不可遏。

只怪她大意。这些天来,她为怀真的事分了心神,竟然被侍书钻了空子。既然侍书还是不懂得收敛,她何不将计就计,以阴险之道还治阴险之人?!

因此,她故意让程仲颐在紧急关头向怀真求救。她知道,怀真不可能不担心她,必定请御医前来为她诊治。届时,宫中一定会有一则流言满天飞:一则关于怀真.淫.乱.后宫,以致女官意外有孕的流言。

换作是其他女官怀孕倒也无所谓,偏偏怀有身孕的女人是她。而她又是由花倾城引荐入宫,自然而然,当这则流言传入皇后耳里,皇后必定认为是花倾城暗中设计栽赃怀真。盛怒之下的皇后一定会急召花倾城入宫,疾言斥责花倾城一番。

而花倾城心胸狭隘,早就对怀真一事耿耿于怀,又岂会由得皇后胡言指责?假若这俩兄妹你一言我一语争锋相对得厉害,便恰恰满足了她欲离间这俩兄妹的心思。

一想到花倾城与皇后二人争执不下的画面,欢喜便觉得心情大好。

正思前想后,腹部又传来一丝轻细的抽痛,欢喜轻轻抚摩腹部,以低不可辨识的声音呢喃自语,“对不起… 乖,不会不要你。”

刚刚真是凶险,怀真刚刚离开,为她诊治的太医还未写完安胎的药方,皇后一脸杀气腾腾的闯入偏殿,劈头盖脸朝她就是一阵又急又狠又霸道的掌掴。

掌掴了十几下似仍不解气,皇后竟命左右内侍将她按在地上欲施以杖刑。她叩首求饶,好在最后一刻皇后念及与花倾城的兄妹感情才阻止了第二棍杖罚,否则,以她虚弱的身子,断然保不住腹中骨肉。

孩子,她和怀真的孩子,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可怀都怀了,又怎舍得轻易放弃?

欢喜垂下眼,目光难得温柔一回流转至自己微微凸显的腹部,嘴唇不由自主的上扬,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怀真他人呢?”

程仲颐正仔细研究欢喜脸颊的红痕,心不在焉的“啊”了一声。

“怀真他人呢?”柔和的,重复一遍。

“不知道。”

不知道?欢喜登时抬头,挥手拍掉触碰在她面庞的男性大手,“你,快去打听一下。”顿了顿,欢喜仔细思索了一会才慢慢道,“务必告知怀真,让他此时此刻保持沉默。只要皇后信他清白,花倾城便无法动他一丝一毫。”

她不傻,她明白流言四起定会对怀真的名誉造成莫大的伤害。只不过,她心中恨意难消,不得不利用怀真来帮她离间花倾城与皇后。只要花倾城与皇后二人之间的嫌隙愈大,她趁虚而入得到花倾城信任的几率亦愈大。到那时,完全取得花倾城信任的她,何愁不能一雪前耻?

见程仲颐一心一意审视她的脸颊全然没有挪动步子的打算,欢喜头一歪,颦了峨眉,推了一把程仲颐的肩膀,“行了行了,别看了,快去。”

被欢喜推开的程仲颐脸上有些挂不住,重重咳了一声,声音生硬不自然:“死丫头,老子这不是关心你嘛。催催催,催什么催,你性子这般急,老子鞍前马后为你煎汤熬药打听消息,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你都不慰问一句两句。”

欢喜被念叨得头疼,自知程仲颐并无恶意,她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程大恩公辛苦,速去速回。”

“这还差不多,对恩公说话嘛,要客气。”见欢喜朝自己展露笑靥,程仲颐这才心情略有好转,直爽一笑,伸出手去碰欢喜的肚子,并隔着衣衫揉了一把,“丫头啊,许久不见你,甚是想念,你啊,你就不能让老子多看几眼?催啊催的,烦。”

好话都说了,怎还磨磨唧唧?欢喜正要回嘴,程仲颐却飞快的收回大手,笑嘻嘻,“等着老子,老子速去速回。”话音未落,程仲颐身影一晃,步履娴熟的退至殿门。

听见门扉轻阖的响动,欢喜不自觉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黯淡,心事重重。

程仲颐忽然入宫,言行举止颇与她熟络,不知这一幕落入怀真眼里,怀真会否曲解她,误以为她为了报仇竟不择手段一再牺牲色相,只为笼络人心?

怀真,程仲颐,花倾城… 这三个男人之中,她爱过恨过的,自然是花倾城。被打动过亦心存感激的,算是程仲颐,可对于怀真,她说不出来压抑在心头的情绪究竟是何感触,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诉不清道不明,竟难舍,亦难弃。

这般晦涩难辩的感触,是否来自于被她遗忘的记忆?如果怀真所言非假,她为何全然不记得过去?

揉了揉隐隐涨痛的太阳穴,欢喜觉得心烦,心燥。

她不想利用怀真,但今天又再一次利用了他。

若非意外有孕,怀真绝对不会主动和她开口说话。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怀真坦言这段日子以来的思念之情,结果心念一动,竟再度摆布了怀真。

怀真… 这个与俗世毫无半点纠葛的清白男子又将用怎样的目光看她?又是否愈发鄙视她怨恨她?

长长一声低叹,欢喜心情甚烦的用手撑住额,就在她正打算闭目养神的同一刻,寝殿门扉被人踉跄撞开,欢喜下意识回眸去看,却对上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是程仲颐。

“你怎么就回来了?见到怀真了?”欢喜一脸莫名。

“欢,欢喜,”如木头一般傻伫在门口,程仲颐面容有诡异的苍白,居然还结结巴巴的语不成句,“怀真,他,自尽了。”

欢喜怔忡的看着程仲颐,“什么?”

“怀真,自尽了。”

欢喜轻轻的动了动唇,猝然觉得呼吸很沉重,沉重得以至于她想要表达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浑身上下亦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栗,颤抖。宛如被惊雷震撼过,她猛然跳下床,来不及穿好鞋袜,赤|裸了双足,拔腿就往门口跑。

程仲颐如梦游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欢喜如一阵风般急急掠过身子,他才如梦方醒,猝然回过神,急急追上前,用身体拦阻在欢喜面前,“丫头勿跑,注意你的身子…”

猝然住嘴,只因程仲颐清晰瞥见欢喜眸子里的深刻绝望,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悲伤情绪,心灰,心死,哪怕他曾经被花倾城抛下山崖,欢喜丫头哭着呼唤他名字时,眼睛里也仅仅只有伤痛和自责。

但此时此刻,欢喜丫头的眼睛里,竟有了绝望… 深沉的,绝望。

这一刹那,程仲颐的心脏好似被千斤重击,生疼得厉害,以至于他不得不艰难的扯出一丝僵硬的笑,以掩饰自己的失神和慌乱:“死丫头,老子的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跑… 怀真被太医救了过来… 倒是花倾城,如你所愿,被皇后划伤了脸。”

话,没有说完,已戛然而止。

因为程仲颐意识到,欢喜根本没有心情听他说后面的话,亦根本没有心情去关怀他此时此刻的难过,依然是赤|裸了双足,头也不回地奔向东华门。

程仲颐讪讪地站住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身形瘦削的欢喜不见了踪影,程仲颐才颓废的低下头。

“笨。”他极轻极低的,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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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怀了身孕,稍早前又落过红,一路急急奔来,欢喜已是额头遍布热汗且气喘吁吁。手扶在东华门,她费力的喘息着,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腹部阵痛难忍。

双腿之间好似有湿滑黏稠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涌出,欢喜痛苦的抽了一口气,缓慢的低下螓首,去看自己的下半身。

这一回,可能是真的动了胎气。 否则,她倚靠在东华门这片刻功夫,她所站的地方竟为何有一大滩血红?

跑了这么久,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血崩… 肚子里的骨肉,是不是真的保不住了?欢喜麻木的颤了颤眼睫,一行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潸然滚落,无声的跌在她的手背。

她坚强的拭去眼泪,尔后,假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扶着绿瓦红墙一步一步艰难往前走,脸色惨白的往前走。

走一步,离怀真更进一步,走一步,双腿之间的血液涌落得更多更频繁… 终于,她走一步,停一步,再走一步,然后无法控制的哽咽,放声大哭。

她都做了些什么,竟把一个世无争的男人逼得没有退路,惟有自尽?

“董澴兮?” 一声惊讶的呼唤,从遥远的东华门那端传来。

欢喜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木然的转过身子,只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袍一步一步迫向她而来。

她看不大清楚他的五官容貌,能体会到他的步履如此匆忙,以至于微风从他所在的方向吹拂而来,轻刮在她脸上,激起了一丝丝莫名心酸。

身穿白袍的男人在离欢喜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伫住。他站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欢喜能看见他眉骨处还有未干的血渍,和他眼底的惊讶。

欢喜徒然的张了张嘴,终究,却一个字都不能道出。

此时此刻,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感情全倾注在怀真,她只想见一眼怀真,但老天偏偏让她撞见的人,却是花倾城 。

究竟是她和怀真命里无缘,抑或,是花倾城与她命中注定?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久久的站在原地,下半身裙裾一片刺眼的血红,却始终一动不动,像失了魂的行尸走肉,只会泪流。

然而,她没有被冷落太久,因为下一刻,距离她只有两步之遥的花倾城却急急的走上前,并向她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别哭了,让你担心了。”他紧紧的抱住她,被风吹得冰凉的唇贴在她耳畔,一字一字,低沉沙哑的喟叹——

“对不起。皇后不该伤害你。”

作者有话要说:

唔,感觉可以准备写大结局了… 努力十章之内写完大结局吧。不过就怕自己一时收不住,又会写得稍微多些啊…

第67章 爱情,爱情(四)

孩子,没有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喃喃自语,是这五个字;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喃喃自语,依然是这五个字。

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脑海里浮现出的喃喃自语,从来都是这五个字。

孩子,没有了。

细细簌簌的声音,是春末季节里花朵儿被雨水浇打,断了茎,了无依靠纷纷坠落于泥土。欢喜睁着空洞的大眼,看着窗外细雨纷飞,落花漫地。

仅仅是一时片刻,她扶在雕花木窗的袖袍,已沾了雨露残花,染湿了一片。

直至花倾城颀长的身躯在欢喜额前形成了淡淡的光影,她的衣袖才被移开。 “风大。”花倾城看着她一眼,把窗户关上,慢慢说道,“春天里的花太娇弱,不值得欣赏。”

听到最后一句,欢喜转过脸,空洞麻木目光停留在花倾城面容,令他有一刹那的意外。

“怎么了?”花倾城淡淡的问,同时把欢喜从窗边的矮榻抱起,仔细地避开被雨水浇湿的衣袍前襟,让欢喜的头枕在他的怀里,再找了一个令她觉得舒适的姿势入座,坐定。

花倾城这几日不得消停,刚处理完一些棘手的政务便匆匆忙回到府邸,这会儿正觉得劳累,见欢喜还和前几日一般寡言少语,他亦不再开口多言,而是抱着她,有意下没一下拍抚她的后背,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