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怀真的和尚因失血过多,仍不能恢复清醒。花倾城惟恐心智失常的皇后再做出一些对他不利之事,索性先发制人,已秘密调动心腹大将,将皇后软禁在中宫。

一想到皇后,花倾城就直皱眉。听闻皇后一直在中宫破口大骂,他只能命令心腹以绢堵住皇后的嘴,不允其再造次。

虽然他是皇后的兄长,可只是监国,软禁皇后之举堪称大不敬,再想到皇位空悬久矣,他若不能抢占先机矫诏宣立皇太子,时间拖得越久,程昭容那一脉余孽残党就有可能抓住机会反咬他一口,治他一个谋逆罪名。

所以,他得尽快… 不,是越快越好,越早越好,召集剩下的那一些不敢忤逆他心意的群臣老臣,立刻册立小皇子,举行登基大典。

一想到那群只会吹嘘拍马的老臣们比较容易控制,花倾城紧绷的思绪又稍稍放松。低下眼,他意外的看见怀里的女子沉沉睡去的侧脸。

花倾城愣了愣,一时纳闷伸出手,抚上这张细腻苍白的脸。指尖,在碰及她的刹那,立即感受到来自她的冰凉触感。

花倾城知道,她因为没了孩子而伤心。但她不知道,见她一直因为没了孩子而伤心,他的心情,居然也隐约变得烦躁…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就在他眼前化成一滩血与恶露,而他,除了恼火,也只能是恼火。

所以,他把她从宫中带出来,一来,是防范心智失常的皇后再做出一些蠢事伤到她,二来,他心中有一些疑问,必须听到她的解答,才可释疑。

可春天都要走完最后的日子了,他依然没有问出口。

他一贯算计人,岂会察觉不到这次事出突然。虽然他早就想藉董澴兮之力将怀真赶出宫,但怀真在中宫殿前自戕之事,反倒让他品出一丝异样…莫非,董澴兮还有事情在瞒着他?

花倾城终究没有质问,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累了,疲惫了。

想他与皇后兄妹情深,经历许许多多坎坷,好不容易相扶相助走到今天,孰料为了一个秃头和尚,皇后她竟然连他的性命都想取。

二十几载感情,他惟一可以信任的亲妹妹,他倾尽全力并且付出了太多心血竭力栽培的亲妹妹,居然会为了外人,不分青红皂白,让他一命抵一命。

平生第一回,他心窒心寒,如坠无间狱。

当他看见下半身淌着血的董澴兮,迈着艰难的步子从东华门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时,他二十几载来一直极端自私自傲的心,莫名的,有了一刻的难以言喻的感动。

担心他安危,挺着肚子匆忙赶来的人,居然是董澴兮。

罢了,罢了,他不愿再质问董澴兮。

难不成,质问董澴兮是不是与那个叫怀真的秃头和尚也有了苟且之情?所以董澴兮才能请君入瓮,骗得怀真为她寻医请脉?令怀真心甘情愿为她流血,为她自戕?

他平生第一回觉得累了,他不愿再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更不愿再听到“怀真”这两个字。过去种种,就此歇止。

从今时今日开始,他心中所筹谋的大事,只有扶立小皇子登基之事,其次… 则是遍寻名医,为董澴兮续命。

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花倾城抱着欢喜起身,踏着尽可能轻细的步子走向内室,将她安放到厚实松软的榻床,为她盖好锦被,掖好被角。

“睡罢。”花倾城看着欢喜苍白面容的乌青色眼眶,轻声开口说, “你要庆幸自己还能够安然入梦。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哪怕身处梦境,依然能感受到痛苦。”

然后,他伸手拨开垂落在欢喜耳旁的乱发,淡淡一笑,低喃:“傻女人,春天里的花太娇弱,不值得欣赏。待到仲夏,你若还在我身旁,我再带你去看那一池怒放的莲花… 你这么傻,居然不懂,柔而不曲的莲,才是值得女儿家们效仿的艳丽芳华。”

***

刚走出屋外,花倾城侧目瞥向一旁,蹙起了眉。

长时间等候在门外的侍书立刻步上前,她眼中有晶莹的泪,脸颊上有被鞭打之后的血痕,一道又一道,突兀而又难看。

见花倾城停伫在跟前,侍书慌忙双膝跪地,高声疾呼:“公子,董澴兮她居心叵测,您不该一次又一次轻信她,留她在身旁。”

花倾城不语,沉下脸色前行,却又被侍书紧紧抱住左腿。

“公子,董澴兮她狡猾善变,”挨过鞭打,侍书脸颊肿得厉害,强忍疼痛继续劝道,“董澴兮肯肯为您诞下一子,不是因为她对您依然心存爱慕,而是她将计就计故意骗取您的信任!如今,她利用皇后倾慕怀真之事,故意施计离间皇后与您…”

劝说,止于花倾城一句冷静且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话,“侍书,我责罚你,只因我得知四物汤不利于董澴兮阴虚的体质,反倒有堕胎之效。”

侍书猛然住了嘴,怔怔的抬起泪眼,诚惶诚恐地看着花倾城,看着他因为连日来忙于政事而愈见疲惫的脸庞,而不自觉嗫嚅了干涸的唇,“我,我…”

花倾城俯下身,幽幽目光盯视侍书,颀长的指却端起她的脸,令她不自控颤栗了身体:“我的孩子,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越俎代庖。”

侍书万分惊恐的摇头,“公子,您相信我,我绝不是存心害你的孩子。如果怀有身孕的女人不是董澴兮,我是万万不会做出错事。”

花倾城眯起凤目,仔细端详侍书的脸,表情有一时的阴晴不定,但最终,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放开侍书,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朝前走。

“公子!”侍书疾声唤,惊慌失措的跪爬向花倾城,无比谦卑的追在花倾城身后跪行叩首,眼泪如泉涌,“您原谅我罢,原谅我罢。”

见花倾城置若罔闻,侍书慌张之下再去抱住花倾城的腿,哽咽道,“公子,我知错了。念在我贴身侍奉你近十年的主仆情分,您原谅我这一回罢。”

花倾城终于停下脚步,他并没有纡尊降贵弯下腰去瞧侍书眼中的泪光,而是淡淡的开口:“念在你我主仆近十年,你走罢。”

侍书足足有一刻才反应过来:“公子,您,您赶我走?”她抱住花倾城的双手颤抖了,仅仅是失神一会儿,她旋又紧紧抱住花倾城的腿,眼泪潸然而下,“公子,求求您不要赶我走,我真的知错了,我千错万错不该害您的孩子,您原谅我。”

“侍书,如果不是念在你我主仆情分近十年,你早就不在此地了。”花倾城冷淡且疏离的声音,在侍书头上响起,令侍书愈发哭得慌乱。

不远再多理会侍书的痛哭与哀求,花倾城沉沉的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踢开侍书,再度迈步前行。他还有一大叠文书没有看,他还有太多太多烦心事需要分神去处理,身边的麻烦,能斩去一桩,是一桩。

“公子!”身后,是侍书悲恸之极的哭泣,她哽咽抽息,断断续续道,“能为你孕育骨肉的女子何其多,你却忘记初衷,爱上了董澴兮,对不对?她究竟哪一点好,值得您一而再再而三留她在身边?”

话音未落的那一刻,花倾城挺直的背脊有短时间的僵直。可仅仅是一瞬,他却侧过脸,阴寒的眸光投向侍书,令侍书仓惶不安的瑟缩了眼瞳不敢与他直视,他才冷冰冰丢下一句:“董澴兮她哪一点都不好。”

侍书聆听着这句答复,宛若失了魂,颓废的跪在原地,只是很久很久之后,她才仰起脸,泪痕半干,不可控制的大笑起来。

笑容惨淡,笑声凄厉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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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花倾城所预料一样,很快迎来了初夏,但他始终不得没有机会带董澴兮去赏莲。

不仅仅是因为他被前朝政事打扰得分|身乏术,不仅仅是因为董澴兮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变得糟糕,甚至连欢喜清醒时,多看看花倾城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变少。

而被软禁在中宫殿里的皇后,不知为何,神智亦愈来愈混乱,有时见了花倾城,她会高高兴兴的直唤“夫君,夫君”,有时见了花倾城,她会一脸怒容的破口大骂“哥哥,林婉之何在?本宫要抽她皮,扒她筋!”

经太医院的群医诊治,花倾城亦翻阅了皇后历年病履才得知:皇后的神智状况,原来早就从程昭容被先帝专宠那年冬天开始,开始变差。

花倾城不相信,他的亲妹妹,风华正茂的皇后,神智状况将越来越差。

然而,他一日复一日听见中宫殿内夜半歌声,幽幽地传出与皇后尊贵身份极不合适的痴傻歌谣时,他才不得不承认,女子的风华正茂,总是持续得特别短暂,结束得特别突然。

恰如居住在落花轩的董澴兮,身体健康糟糕至极,连辨清楚他的五官,都已相当困难。

而那位始作俑者,那位跪在东华门前自戕的妖僧怀真,抑或是因为失血太多,总是板着一张病怏怏的脸,僵直了身体躺在病榻,并不见一丝一毫的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有快要结局的感觉了咩?

我觉得,皇后,侍书,欢喜,都是从心底渴望爱情的… 哪个妹子,不渴望爱情呢?只不过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第68章 前夕

五更刚过,曙色才分,从宫里传来的钟声已经响彻长安城上空。习惯了踏着晨露入朝的花倾城在第一声鼓响时睁开双眼,从梦中醒来。

意识仍模糊,长臂往偌大的床那一端探去,伊人,犹在。

花倾城揉了揉微微涨痛的太阳穴,赤着足,踩着微凉的木踏,悄无声息的下了床。

在光线黯淡的屋子里娴熟地穿好深紫凤池形纹的宽袖官袍,细心抚平衣袍皱褶,然后,花倾城系好十三孔玉环腰带,在腰带配挂上象征他自由出入皇宫的殊荣,金子鱼符,他才慢吞吞俯下身——

一双布帛足袜,悄然无声递到他面前。

“你醒了?”花倾城低低的开了口,有些意外,却很自然的接过足袜,“见你睡得沉,以为不会醒。”

欢喜没有说话,散开的长长秀发垂落在颈侧,只是把身子撑靠在床头,睁着晦暗的眼直直的凝视花倾城,看着他的足稳妥地套入厚底皂靴,从容的站起身,长身玉立伫在她身旁。

沉默之中,蓦然,欢喜伸出手在自己面前挥了挥,半是呢喃半是微诧,“我这双眼睛,今天似乎好了点… 好像,能看清楚你的脸。”

整理乌纱的花倾城手中动作一顿,他讶异的回过身,“当真?”他忙放下乌纱,重新坐回床榻,凑近好看的脸,鼻端几乎要触及欢喜的鼻,表情严肃且慎重的看着她黯淡的瞳眸,“你能看清楚我?”

欢喜停下动作,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花倾城,足足看了一会儿,她才颔首,轻细呼吸间一字一字慢慢道:“真的。”

“是么!”花倾城的语气轻松了不少,原本紧抿的唇也不自觉上扬绽出一抹温和的笑,“你说说,我今日所穿朝服绣了何种图案。”

明明是关心,却依然选择质问的架势。欢喜也笑了,伸出手抚上花倾城的脸,她沿着他分明的面部曲线慢慢摩挲,心情难得很好的揶揄,“你每天都穿一模一样的朝服,我想骗你,你也分辨不出。”

“你怎知我分辨不出?你说谎时,从不敢正眼瞧我。”花倾城反手握住欢喜的手,轻轻拉下,大手轻轻覆住她微凉的小手,语调不自觉又上扬些许,“我得吩咐下去,让何总管好好打赏江尚神医,他日日用桑叶水为你熏蒸眼睛的方法,当真颇有奇效。”

“你付给神医的诊金,应该快赶上你的俸禄,还要赏?”欢喜慢慢的把手从花倾城大手里抽回,轻轻拍了拍花倾城的肩,“鼓已响三遍,你走罢,勿误了早朝。”

原本牵握着的小手倏然抽离,掌心下的温度变得微凉,以至于花倾城只好不动声色收回双手藏于袖中,淡定道:“我的俸禄,没你想象的低。”

玩笑归玩笑,聆听着从宫里传来的浑厚的钟鼓声,花倾城正了正脸色,迟疑一会,缓缓道:“难得你目明而聪,今日早朝不去也罢。”

欢喜“咦”了一声。

花倾城的长指勾住欢喜颈边的秀发,他眯起凤目,看着手中这一缕已经变成灰色的发丝,眸光闪动,将莫名不快的抑郁情绪压在心底:“你住在落花轩久矣,许久都不曾外出… 今日,我带你去踏青。”

*

坐着轿辇被下人们从刺史府邸抬出来的时候,欢喜几乎都不适应普照大地的晨光,柔和的金黄色光线令她用手遮住前额,仍好奇的透过窗往外看,打量她很少有机会仔细看看的长安街景。

初夏正是怡人的好时节,寻常百姓都起得早,灯笼星星点点的燃着,好几个铺子已经摆设好木桌木椅,只等来客。

欢喜瞧见一位牵着黑色骏马的马童,他与马背上睡醒惺忪的绿袍官员低语几句,然后马童松开缰绳,走到了其中一家铺子前,从腰间钱袋里掏出几枚铜钱。

“他买的是什么东西?”欢喜疑惑的问,目不转睛看着马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走回鞍前,递给马背上的绿袍子。

“馉饳儿,也就是馄饨。”花倾城漫不经心的答,话却多了起来,“只不过吃法比馄饨更讲究些,沾着芥辣,一口一个下肚,不过得当心馅里头的汁水,烫着嘴皮,万一上朝时说话支支吾吾的,先帝会怪罪。”

欢喜“扑哧”笑出声,杏眼眯成一道弯弯的弧:“你知道得这般清楚,是不是被罚过?”

“我?”花倾城扬眉,正色道,“不吃这些。”

欢喜歪着脑袋看他:“那你吃什么?”

“我一贯空腹入朝。”

欢喜长长的“噢”了一声:“难怪你经常板着脸,不用早膳,心情自然不好。”

花倾城睨她:“有这种说法?”

“我若不用早膳,心情一直到晌午都不会好。”欢喜报以羞赧的笑,目光仍停留在马童,看着马童牵引着马背上的绿袍子越走越远,下意识道,“你不用早膳,是不是避免旁人洞悉你的喜好?”

从前,她和花倾城还是夫妻时,她已觉得纳闷,花倾城几乎从不在府邸用膳食,哪怕她问过厨娘,厨娘也答不出花倾城在食物方面的喜好。

“看来江神医的桑叶水确有奇效,否则,你怎有懂我的一天。” 花倾城的回答令人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嘲讽,揽着欢喜腰间的臂悄然收紧一分。

欢喜愣了愣,失了神。

前段日子侍书被逐出府的事,她确有片刻的窃喜,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花倾城驱逐侍书也不全是为了她罢… 该怎么说,即便花倾城为了她而遣走侍书又如何,她亦不会对花倾城有任何感激。

走到今天这一步,花倾城与皇后反目,皇后的神智每况愈下,她原该眉飞色舞暗自庆幸,可眼下,她只是觉得无边无际的迷茫,彷徨,无措。

宛如深陷泥潭,无法自拔,难以抽身。 想到迄今仍然昏迷不醒的怀真,她亦莫名觉得疲惫,觉得倦怠。

甚至,无心恋战。

想要收手,渴望一切就此停住,竟是她从心底冒出的念头… 明明她那么恨,那么伤,但到了现在,她宁愿裹足不前,就此罢手。

大概,她真的累了。

“听说,”许久之后,欢喜找回自己些许干涩的嗓音,哑哑的开了口,“你把程少桑从死牢里放出来了?”

花倾城颔首,算是承认。

迟疑,欢喜还是问出口:“既然都放人了,为何折断程少桑的腿?”

花倾城久久不语,欢喜感觉的出来他明显不高兴,果不其然,下一刻,花倾城脸上的冷漠更深一层,语气也变得极为冷然:“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你面前嚼舌根。”

“是我自己问的。”欢喜柔声解释,主动以小手握住花倾城的大手,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摩挲他修长的指,“下人们都很会看脸色。他们见你这几日都宿在落花轩,知道你定是专宠我,才肯说实话。”

花倾城斜睨她,明亮如炬的目光透出反感: “我专宠你?”

“下人们私下揣测而已,我自然不会当真。” 欢喜很耐心的解释,“你看不上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不过,程少桑他毕竟是贵公子出身,你…”

“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没用的话。”花倾城没好气打断欢喜,倏然推开欢喜的手。若不是低眸的刹那瞥见欢喜苍白的脸色,他差点想立刻将她逐出轿辇。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花倾城克制住怒意:“程少桑他三番五次执意见你。我向来不喜与他多费唇舌,索性打断他的腿,扔出死牢。”

不等欢喜开口说话,花倾城捏住欢喜的下颔,迫使她正对自己的脸,寒冷的眸光攫住她:“你这个女人,总是不懂得知足,总想着那些个花里胡哨的伶人戏子。知不知道我已经给足你脸面?否则,我不仅打断程少桑的腿,还会毒哑他的喉,让他从今往后一辈子都唱不了戏!”

依然是不给欢喜说话的机会,花倾城很不耐烦的喝停轿,兀自掀开布帘,长腿跨出轿辇,丢给欢喜一道孤傲的背影和一句硬邦邦的交代。

“我有急事入朝。你自己想去哪踏青就去哪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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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倾城不见踪影,欢喜也没有追,只是很平静的叫停轿夫,让他们在原地等待,她自己则踏着小步走向一家食客不多的豆花铺,寻了张干净的桌子就坐。

“店家,麻烦来一碗豆花,加姜汁加糖水。”欢喜以食指轻扣桌面,柔声唤。

几日前,江尚神医用桑叶水为她熏蒸双目时曾偷偷塞给她一张字条。当她打开字条看见熟悉的笔迹,她登时了然:程仲颐着急想见她。

很快,一碗姜汁糖水放在她面前。

欢喜从店铺老板手中接过汤匙,正准备埋头享用豆花时,耳畔传来一句极低极低的喃喃:“花倾城下令,不准御医医治怀真。”

欢喜整个人很明显的颤栗一下,她慌忙扶住椅,强迫自己坐稳。

咽了咽干涩的喉,她面色不改的用汤匙舀了一勺豆花,放在嘴边吹了吹,慢慢张开嘴,佯装无意道:“怎么不够甜,再多加点儿糖水。”

店铺老板连忙盛来一碗糖水,放下碗时,老板的手颠簸一下,以至于碗中的糖水泼出一部分,甚至有几滴溅洒到欢喜昂贵且精致的曳地长裙。

店铺老板赶紧道歉,亦压低声音喃喃自语:“下月初八,花倾城准备矫诏册立小皇子为新帝。程昭容娘娘准备放手一搏,她说,不怕玉石俱焚,只求同归于尽。”

欢喜面无表情的尝着豆花,也不说话,直至用尽一碗,才抬眸淡然道:“店家,再来一碗尝尝。这一碗,不要姜汁不要糖水,放些葱花即可。”

店铺老板立即盛了第二碗豆花给欢喜。

看着欢喜一口一口慢慢用下,老板拿着抹布擦拭欢喜木桌上残有的豆渣,神情黯然的叹了叹气:“小皇子毕竟是你怀胎十月所生… 你,有何打算?”

欢喜一改方才的小口品尝,大口大口吞咽豆花直至碗空,她用手拭了拭唇,表情异常平静,缓缓起身:“店家,结帐。”

等待在原处的轿夫之一看见欢喜离座,立即迈着大步急急跑来,摸出锭碎银抛赏给店铺老板,再搀着欢喜走回轿辇。

由始至终,欢喜未再与店铺老板交谈。

只是,当欢喜一个人坐回宽敞的轿辇,看着布帘慢慢放下阻隔了一切街景时,她才神情颓然的闭了闭眼,支手撑住额,很疲惫很无奈的问:“平日里,你家公子何时下早朝?”

轿夫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帘闷闷的传进来:“董姑娘,有时公子回府早,有时又回府晚,时辰很不确定。不过,近几日公子都是未时一刻从宫里出来。”

未时一刻,也就是说,花倾城会陪伴皇后一起用午膳。只不过皇后最近精神状况很不好,时而吵闹,时而哭啼不休,他俩兄妹能坐下来吃一顿安稳饭么?

欢喜摇头苦笑,旋又开口:“这样罢,转道前往玄武宫门。”

“董姑娘,你身子不好,倒不如回府等着公子。”轿夫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惊讶,“再说,光天化日,哪有姑娘家坐着轿辇接男儿郎的道理。”

“你家公子心情不好,我若不主动接他,他今晚又会摆脸色给我看。到时候,受苦的还不是我。”欢喜轻轻一声长叹,无奈的语气透出执拗,“烦你走一趟罢。”

*

花倾城冷着俊脸从玄武宫门步出的时候,大老远就看见一辆高大轿辇停在宫门口。

除了轿辇,还有一道熟悉的瘦削身影正恣情恣意的侧坐在轿辇外缘。风吹起她的长裙,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垂在半空中,小腿有一搭没一搭的来回晃动,晃得他被政事所扰的心情又莫名变得更差。

花倾城重重的咳了一声,毫不理会走上前向他鞠躬哈腰的轿夫,只是迈着长步走向轿辇,停在侧对他的欢喜面前。

听见响动,欢喜果然转过脸看他。

花倾城巍然不动,凌厉凤目注视着那一双敢与他大无畏对视的瞳眸,看着瞳眸底他自己的翦影,他忽然一扬眉:“没仪态!”

然后,花倾城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但是,仅仅走出几步,花倾城忽又回身,紧蹙的眉宇间愠怒之意加重,居然闷不吭声伸出双臂,拦腰抱住坐在轿辇外缘有一搭没一搭晃动双腿就是不肯开口唤他名字留住他人的欢喜,粗暴的把她扛上肩,然后弯腰迈入轿。

“回府!”

等待多时的轿头看得傻了眼,“啊?”

回应轿夫一肚子狐疑的,是丝质长裙被硬生生撕|裂的声音,以及,细细簌簌的细微响动,再然后,是轻细的不可抑制的并且低柔婉转的… 女人嘤|咛|声。

轿头大惊失色,慌忙丢给其他的轿夫一个识趣的眼神,赶紧,不,是匆匆忙抬起轿辇,拼了命,一路小跑颠簸向前。

看来这世道,只要女人肯舍得用手段,哪怕是公子这种曾经不喜女色的男人也一样被套得牢。

然而,要命的是,每一次颠簸,轿子里男人的呼吸声就每每变得粗|重|一回。以至于轿夫们各个神情惶恐,拿出两耳不闻天下事的高度自觉,扛着轿辇,汗流浃背,急急忙忙奔赴回府。

轿外,尴尬至极。

轿内,翻云覆雨。

作者有话要说:

酝酿酝酿,下章应该就是大结局章节之一了吧。。。。

第69章 大结局(一)

欢喜俯趴在凌.乱的柔软床榻上,闭着眼眸,浅浅呼吸。

花倾城侧卧在她身边,指尖触碰着她裸背后深浅不一的紫红色吻痕,看着她就这么静静的趴着似已入眠的模样,他忽然心情颇好的凑近唇,细细吻上她光.裸.肌.肤的每一寸肌肤。

娇吟声从微合的唇畔逸出,他知道她醒了。

欢喜翻动了身子,花倾城亦在同一时间大手揽住她柔美的曲线,将她重新压在身下。俯下俊美的脸,他如炽般明亮的目光与她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