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叶琴师三字传入令狐世家,令狐无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翡翠玦,告之梨迦穆。以优渥显赫的名号,他不便在陈留动作太大。

梨迦穆当日没有寻到令狐团圆,得悉叶琴师的事后,他不能把叶琴师留在衙门里,由仵作糟践,就把尸体取了。他来去从容,神龙不见首尾,吓得仵作以为风卷了尸。

无缺不便往陈留搜索,手下眼线却一直在打探。通过潘家的小厮,无缺确定团圆被潘微之带回了潘府。

“没出息的东西!”最后被问烦了,梨迦穆骂道。

潘岳也很烦,粱王借住水榭遇袭,楼顶开个窟窿事小,粱王发飚就惨了。可麻烦的是粱王没有发飚,甚至在听了他斟词酌字报上的香江血案后,还古怪的说了句:“叶琴师?本王很有兴趣。”这更叫潘岳惴惴不安。

西日玄浩在大队人马的扈拥下,踏入了陈留郡治的府衙。他亲自浏览了案卷,察看了停尸房,最后一份令狐家的地图放到了案上,据说是从水坊琴师房间的隐蔽暗格里找到。西日玄浩一看就明了,此叶氏非彼叶氏,盯着叶凤瑶的人不止他一路。

事态严重,潘岳不得不提出令狐团圆,只是他顾及令狐家的颜面,没有说出她名姓。跟在潘岳后头的潘微之暗叹,他到底保不下她。

“追杀一女子?”西日玄浩立时想到陪睡的浑球。

“微之昨日救回她后,置于亦心房中,是时殿下驾临,那女子就不知所踪了。”

自此,西日玄浩总算弄明白了,浑球怎么来的。他暗自切齿,不是潘家的女儿,伤后稀里糊涂走错了楼上错了床。可这些话粱王如何会说?他说的是:“布画像,南越全境捉拿!”

潘微之蹙眉,少女并未犯罪,她是自卫杀人。可潘岳对他微微摇头,他只能闷声。

不久后,潘微之眉头舒展。见过那少女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可偏生见过的不会画,会画的没见过。这要一点点琢磨出画像,难着呢!就算画出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潘微之倒是能画,他画了张前朝仕女图,前朝的仕女都有点年纪。

粱王见一群人涂鸦,凑兴也画了一张。他画的就是一圆圈,圈内落点,一二三点,两大一小,算眼睛和嘴了。众人不敢笑话,只有潘微之愕然。粱王是见过那少女的!他虽然笔画简单,却画到了点上。

西日玄浩揉了画纸,他现在心情稍好。前来南越探寻叶氏的事,越来越复杂,潘与令狐二大氏族都牵涉其中,浑球也同叶氏有关,更有顶尖武者出没。这样才有意味,不枉他亲下南越。

被粱王惦记上的令狐团圆打了个喷嚏,墓穴阴凉,她盘坐石室调息良久,这会也坐麻坐凉了。起身后她伸展双臂,伤处还是隐隐作痛。梨迦穆丢令狐团圆一人在翡翠玦,走之前说,药在罐里,食物在盒里。那都是无缺准备的,她紧了紧身上的披衣,总归是他心细。

忆及梨迦穆先前所授剑式,令狐团圆的手脚就有些痒动。悠着点比划几下,应该无碍。她缓缓行至大墓穴,棺中却不见了叶琴师。

令狐团圆没放心上,往搁置青冥剑的剑台去,取了竹剑,转身笨重,不小心碰翻了台上木牌。木牌以往她从未见过,掉地上后,她弯身拾起。牌上刻字,看字体似梨迦穆信手剑刻,怪异的是字势难看,字也难辨。

令狐团圆看了良久,终于看出端倪。

“杲…西门氏…玎…”

令狐团圆放回木牌,台上另有两块,都是那般字体,所刻之字也雷同。令狐团圆忽然想到,莫非是师傅写给叶琴师的?

14寂灭七剑

更新时间2010-1-19 9:06:15字数:2968

 14寂灭七剑

叶琴师不姓叶!她冒娘亲的姓氏!

令狐团圆越想越觉得只有她一人懵懂,不知原由,却偏生那些事儿都与她有关。都说当局者迷,可她并不执着,为何还难以看清真相?

娘亲的事她能搁置在心底那么多年,击毙叶琴师首次杀人她也没有不安,而和粱王的糊涂帐她早抛开了,还有什么是她放不下的?

令狐团圆的目光转移到剑台上的青冥剑。师傅说的话都对,但凡能练就绝世武功的女子,都拥有一颗坚强无比的心。她没有别的本事,武功是她唯一的长处。在这强者为尊的世道上,只有武力才能说话。她拥有足够的武力,师傅就会告诉她娘亲的事情,对上阴谋歹毒的叶琴师就不会落荒而逃,更不会被粱王欺凌。

令狐团圆拿起了一旁的竹剑。

黄龙滩边,令狐无缺接过了梨迦穆递来的木牌,“这是?”

梨迦穆注视着棺材中的叶琴师道:“她的名字。”

令狐无缺看清木牌上的刻字后,不禁失声道:“西门…”他曾在史书上见过,西门原是西日皇族的姓氏。叶琴师竟然姓西门,就可能与皇族有关。

接下来,梨迦穆证实了他的猜测:“你遣人扶棺北上,运至皇陵,将此牌交给皇陵执事,执事会明白的。”

令狐无缺顿时明了,梨迦穆为何取走尸体。皇嗣中人,死后岂能沦落野地?西门玎,应该叫西日玎吧!

无缺不是团圆,他立时联想起一桩往事。令狐府邸曾遭过一场夜袭,当日梨迦穆恰在府中,将来人逼退。可奇怪的是,从来不在意自个长相的梨迦穆,那晚却蒙了面。此刻无缺猜疑,夜袭者正是西门玎。

“梨先生,有件事儿无缺想不通…”无缺说了疑问。

梨迦穆沉默良久,最后看着棺材道:“她是我妹子。”

无缺震惊。梨迦穆也是皇族中人?梨迦穆由着自个的徒弟杀了自个的妹妹?

“她与你妹子有血仇…团圆的娘亲多年沉疴不治,是她害的…”梨迦穆语调冰冷,字句却断裂,“团圆不知情…到底…天意…”

无缺默然。这是天意,西门玎死在团圆手中,这又是等死,西门玎等待那么多年,等到是仇人之女手刃她。可这一切梨迦穆都知晓,也能预见,他一手带大的团圆来日必将杀了自个的妹妹。

梨迦穆飘然远去,从他的背影中,无缺看到了凄凉。

***

西日玄浩在府衙逗留了半日,回行宫前问潘岳:“你知不知你什么都说了,惟独漏了一处?”

潘岳请教。西日玄浩嘲笑道:“你一字未提令狐。”

潘岳立时变色:“老臣惶恐。”

“艺水楼是令狐家的,叶琴师房里有令狐家地图。你倒好,只字不提。由此可见,潘家和令狐家关系铁着,这份交情委实令本王羡慕。”

潘岳跪下想解释什么,西日玄浩却拂袖而去。潘迟扶他起身道:“老爷为令狐家担待得够多了。”

潘岳感慨:“现在还能担待,到不能的时候,老夫我也只能作那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潘微之闻言心寒,这就是爷爷的族长之道吗?

平镇跟在西日玄浩身后问道:“殿下,为何不追问下去?望舒令狐嫌疑更大。潘老儿不说,肯定是知晓什么。”

西日玄浩终于透露了一些南行内幕:“本王来打压他们,又不是要往死里揍,都死光了,哪个为朝廷效力?”

平镇想了片刻后道:“不错,点到为止。”

西日玄浩道:“你还没弄懂。”

平镇笑道:“殿下的心思岂是我能明白的?”

西日玄浩也笑了,奉承谄媚其实还是氏族做得好。“走,就依着潘老儿,继续在陈留转悠,不提望舒令狐!”

***

令狐团圆一式式重演了梨迦穆的七剑式。她有伤在身,且伤势不轻,无法完全施展出剑式,只凭着一股狠劲,咬牙将剑式的大体走势运用娴熟。

梨迦穆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少女汗湿衣襟,却专注于剑技。他稍感欣慰,在她停剑后,他淡淡道:“这就是弱者的剑,全力以赴不惜伤亡。”

“师傅!”令狐团圆收剑回身。

梨迦穆上前,对着剑台迟疑了片刻。

令狐团圆擦了擦汗,只听他道:“也是时候告诉你一些事了。”令狐团圆一喜,不想梨迦穆说的却不是她娘亲的事。

“你师从我十年,只知师从我梨迦穆,却不知你有师门。”

令狐团圆一怔。

“我们叫做罗玄门。”

“啊?”令狐团圆听说过这个门派。罗玄门在江湖上极其出名,它并非大派,却是皇族秘门。

“罗玄门的武学包罗万象,涉猎极广。但人力有穷时,一人是无法学全所有武学的,譬如为师,所精的就是剑技。剑技你已初成,剩下的都得靠自个领悟。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你的悟性极高,就是不思进取。天赋奇才又如何?多少天才死于禀赋。你若能日日像先前一般,做到全力以赴,我就放心了。”

令狐团圆只点头不说话,她知道不能打断他,一打断他就肯定不会继续说了。

梨迦穆极轻地叹了一声:“以后你总会碰上罗玄门人,我今儿就一并跟你说了。罗玄门最早的武功心法,就是那著名的天一诀。西日皇族曾用它引发武林争斗,血洗过无数门派,在此期间,这绝世的武学秘籍不断的被残缺,被补遗。折腾来折腾去,罗玄门分为了两派,一派叫补,一派叫弥,分别对照的就是补天诀和弥天诀,而我授你的心法是弥天诀。”

“弥天者,志高意远,其精髓在于不拘泥于形,不落窠臼。技艺相通,剑技到了精深无所谓剑,琴师的乐音到了极至无所谓琴。你明白吗?”

令狐团圆沉思半日,抬头答:“我懂了。七式剑法足矣,还请师傅命名。”

梨迦穆落寞地问:“还需要名吗?”

令狐团圆道:“那我就叫它寂灭七剑。”

梨迦穆不语。他本意是点醒她剑法不在于形式,而在于意。只要灵活应用,别说七招剑式,一招也足够了。可他想不到令狐团圆给起了寂灭之名,那不是他的剑意,却是他当时的剑境。

接下来的十几日,看着令狐团圆逐渐精熟寂灭七剑,梨迦穆总是沉默。

令狐团圆的内伤在痊愈中。当她提上气劲,完全施展出寂灭七剑的那日,无缺来了,他来接她回府。

再次弄脏优渥公子的船舱地毯后,令狐团圆舒服地赖在了床榻上:“到底是三哥的船好。”

无缺在旁笑问:“还上过谁的船?”

“不清楚啊,只知道那人姓潘。”令狐团圆顺手捏了枚榻边的果子,塞进嘴里。

“就知道吃!”无缺嘴上说她,手上却端来碟糕点。

令狐团圆吃了糕点又吃茶,看着船行潘家湾,正心想她那晚落脚的就是这附近,无缺忽然问:“挂念粱王了?”

令狐团圆“噗”一声,茶喷。

“谁挂念那恶人?”

无缺微笑道:“我原先觉着你在潘家住一晚没大碍,不料粱王横杀进来,告之梨先生已是破晓。对了,那一晚可好?”

令狐团圆恼羞:“那可是我仇人!我吃了他一掌,他还恶毒得很,打在我伤处。你说我好不好?”

无缺“哦”了声,又道:“还是有好人的,潘家的公子就好。”

“都不是好人!”

“怎么不好了?”

令狐团圆刚想说,他把她送粱王睡了,再思又不对,粱王当时也很惊诧。这么一回忆,她突然发现是她自个走错了地睡错了床。那丫鬟提醒过她记路。

面对无缺笑吟吟的目光,令狐团圆生气道:“姓潘的你都说好!”

船不久到了香江,两人均无话,安静地看着两岸。令狐团圆耳顺,听到了姬肆闲话,她问:“艺水楼是我们家的吧?怎么陈妈妈死了?”

无缺道:“是啊,父亲正为此头疼。快半月了,粱王把这事也算在潘家头上,隔三差五的在陈留找麻烦。”

“那恶人…”见无缺又笑吟吟,她连忙又道,“不提他!”

船过香江,令狐氏族的大队车马正在岸口候着,令狐团圆想骑马,待翡翠玦闷坏了,无缺却慢悠悠道:“粱王布了缉拿画像,到处找一个被他打了一掌的丫头。”

令狐团圆立马钻进马车。快到家门,无缺道:“只是那画像很丑,没人见过那样丑的丫头。”

令狐团圆盯他半响,道:“你也不丑啊?”那意思是我丑了,你又好看到哪里去?

无缺一笑,先下了马车。令狐团圆跟下,还未站稳,令狐阿文就跑过来道:“哎哟,我的四小姐啊,你可回来了!老爷都等急了!”

“爹想我了?”

无缺对阿文使个眼色,令狐团圆明锐的察觉到了。

15云合雾集

更新时间2010-1-20 21:47:12字数:3059

 15云合雾集

“你接我回来莫非有大事?”

无缺嘴角勾起:“你跟我走,不就知晓了吗?”

令狐团圆狐疑地随他入府邸。无缺没引她见令狐约,而是带她去了他自个的房间。早有一群侍女,手捧各色物品在等候。令狐团圆逐一扫过,越瞅越惊心。令狐氏族的女子正装:正红大袖衣、红罗长裙、红霞帔、红纱衫和白纱裆裤。女用饰品:胭脂粉盒,玉钏珠坠,罗巾和团扇。这些也就罢了,最后一侍女盘中盛器:剪子、剔子、锉子。

“你要杀了我不成?”

无缺取了剪子,挥退盛器侍女。把玩着剪子,他瞟着她道:“毛有点乱,修修可以了。”

顺着他的目光,令狐团圆怒道:“你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里会剪你?”无缺悠悠道,“我就是拿着唬唬不听话的,比如大白啊,老是晚上跑出去…”

在无缺的玩剪声中,在侍女哀求的目光下,令狐团圆只好进了屏风。几位侍女上下其手,开始为她换装。

“要我打扮成这样,到底何事?”

无缺坐在沉香椅上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去见一个男人。”

“什么?”

侍女弱弱道:“四小姐,您先穿袖子!”

令狐团圆切齿而问:“见谁?”

“一个姓潘的男人呐!”

令狐团圆移步,被两旁侍女拉住。

“不用慌的!”无缺一手点了点剪子尖头,“你想见潘微之都难,见的是他爷爷。”

令狐团圆问:“他爷爷见我干什么?”

“潘老爷子想什么,我怎么知道?”无缺笑了笑,“不过微之也来了。”

令狐团圆没好气地道:“不和你说话。”

侍女将令狐团圆打扮好后,她箭步出了屏风,瞬间出现在无缺眼前,凑他极近道:“你想我如何?”

无缺眼中闪过一道光,慢吞吞地道:“少说话,得空就回。”

令狐团圆应了声,直起身来,不料衣裙太长,不习惯的她就踩在了自己裙摆上。无缺手快,一把握住她腰肢。令狐团圆站稳了,回头道:“这裙子就是穿不惯。”

无缺轻叹一声,看着她的腰肢滑出他的掌间。

“四小姐,请随奴婢来。”

令狐团圆跟随侍女去了正厅,通报后,她步入,却见令狐海岚也在。五小姐亦是一身隆重正红衣裳,却多点瑶环瑜珥,正端坐侧席,而正席两座,坐的是令狐约和潘岳。

“父亲。”此种场合,令狐团圆也会像模像样的行礼。

“团圆来了,来,见过潘家爷爷。”

“潘爷爷好。”

潘岳点头,看着令狐团圆在侍女的相扶下施施然入坐,俨然一派贵族千金的样子,难以与手下所报的少女形象重叠起来。再看她身旁的令狐海岚,潘岳只得钦佩。令狐约的一双女儿,一个能装,一个能耐。令狐海岚入坐后,保持着淑雅的姿态,至今纹丝不动。

“团圆前一阵染了风寒,所以来迟。不知潘老为何要见我这两女儿?”

潘岳答:“为了两桩事儿。其一,老夫想为微之结一门良缘。与你家无缺一般,世家贵族都盯着,连远在西秦的纳兰家都来探过音讯。可与无缺不同的是,微之年纪不小了。像你我这样的大族,嫡系子孙年过弱冠都未娶妻,徒落人笑柄。老夫不想为难你和你家的姑娘,先直说了,你们若是愿意,这事就定了。若不肯,也没什么关系,老夫只当没说过这事。”

两女没有反应,潘岳看在眼里,一个红的鲜明,一个红的沉静。

令狐约问:“那其二呢?”

潘岳心思,我都不嫌你这两女皆庶出,你也没个表示。觉着不满的他接下去话就重了:“第二桩事得问你家四小姐了。”

令狐约蹙眉投眼令狐团圆,后者起身,施礼而问:“不知潘爷爷想问什么?”

潘岳冷哼一声,刚质出“水坊琴师”四字,却听门外下人通报:“老爷,粱王殿下驾到!直往老爷这里来。”

潘与令狐的两位族长均变色起身。令狐约命人准备接驾。

令狐团圆悄悄移身侧门,令狐海岚不动声色,起身为她遮掩。令狐团圆还未闪进侧门,令狐约便道:“你们两个先行退下!”

令狐团圆如获大赦,先出了侧门。令狐海岚行礼后告退,却见四姐站在侧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