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萱应了一声,自去会合了侍卫回船不提。水廿七给军士连拉带拽地请进了后堂,那军士道:“先生稍等,我去通报一声。”站在堂下招了个亲随下来,说了两句,那亲随去了。水廿七抚了抚被揉皱的衣袖,那军士不好意思地一笑,也上前来替他掸掸后面。

不多时亲随出来,道:“知州大人有请郎中先生。”那军士道:“先生进去吧,我在这里等着。”水廿七点点头,跟着亲随进了后堂。

再穿过一条过弄,进了一间内室,房中帘子低垂,药香飘散,纹风不透,光线阴暗。水廿七稍一闭眼,再睁开时已灼灼明亮。他在碣石宫中长大,整个童年与少年都在黑暗中渡过,那里的黑暗可说是无边无际,是以早就练就了一双暗中视物的眼睛。只一瞥间,就见屋中有一张床,床上帐子半垂半掀,一个躺在床上,眼睛上盖了一条丝绢。

那亲随轻声道:“大人,郎中先生来了。”躺着的那人哼了一声,道:“请先生坐吧。”亲随在床上安了凳,请水廿七坐了,道:“大人头痛欲裂,见不得光,吹不得风,也没胃口吃东西,两天了,就喝了点大夫给开的药。还有左边膀子也抬不起来。”

水廿七心想怪不得城中对失火走盗之事遮掩了事,原来是知州病了。也难怪,他担着这么大的干系,夙夜难安也是难免。瞧这病不过是思虑过多,气脉不通引起的,吃药是一时难以见效的,还得行针。便搭了搭脉,又在他头上各处经穴上按压了一下,知州一时喊痛,一时丝丝地吸气,一时又哼哼叽叽。水廿七查明病灶,道:“大人,晚生要行针了,不知大人能坐起来吗?”

知州哼哼道:“行,病急乱投医,也只好试一下了。听说你把个刚死的人都治活了,我比死人总强点,应该治得好。”那亲随忙上去扶起,又在他身后加了几个布枕,让他靠了。

水廿七没想到知州原是个这么有趣的人,倒有些后悔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说道:“大人见不得光,但晚生行针需光,能掌个灯吗?”知州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亲随忙打着火点上灯,放在床前。水廿七打开布卷,抽出一枚银针,在火上烧了,倏地一下扎进耳后,跟着运针如飞,眨眼间知州的头上已经颤微微站了十多根针。头部的针扎完,他又撸起知州的左臂,又在臂上扎了七八根针,从医箱里拿出一个瓷罐,打开盖子,挖出一团暗绿的艾泥,揪成一小球一小球,裹在针尾,端起灯点燃艾泥,屋子里就弥漫着一股艾草的清香。

等艾泥燃尽,水廿七拔下所有的针,知州第一句话便道:“咦,头不痛了。”亲随大喜,道:“郎中先生真是神医。”

水廿七笑一笑道:“哪里,不过对症下针罢了。请把帘子收起,窗户打开,透一透气,大人还会觉得舒畅许多。”那亲随忙收帘开窗,再开门通风,屋内的浊气一清,连水廿七都觉舒服,何况在床上躺了两天的病人。他又道:“饮食还以清淡为上,熬点红枣莲子粥,补血补气,气血足了,精神就有了。”

亲随一连声的答应下来。知州喝一口茶道:“先生神技也。李贵,封一吊钱的赏。”亲随李贵应了,取了一吊钱来,水廿七略谢一声便袖了。知州又道:“先生明天还来吗?”水廿七道:“不来也不妨事了,大人可请日常的大夫看,汤药还是吃着。”

知州对李贵道:“先生真是良医,若是别人,看在诊费上也要再复诊个几次。”李贵道:“是,大人说得极是。这位先生不仅医术高,医德也好。还没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水廿七谢道:“草莽之人,有甚高姓大名?不过挂个赛华陀赛扁鹊的幌子,维持生计罢了。大人好生将养两日就无碍了。”包好医箱,揖道:“晚生告辞。”知州道:“李贵,替我送送先生。”李贵送出内堂,外面那军士还等着,接了出去。

直送到衙门口外,那军士陪笑道:“郎中先生,我这边腕上长了个包,也不疼也不痒,就是手上使不出力,你老给看看?”

水廿七暗道这小子怎么这么殷勤,原来也是想看病,拿起他右手手腕看了看,果然拇指下方鼓起小指肚般大小的一个包,便道:“帮我拿着这个。”把医箱给他用左手拿了,双手握住他右手手腕,拇指交叠在鼓包上,使劲一压,那军士“嗷”地长声叫了起来,等他叫完,水廿七道:“好了。”那军士低头一看,果然鼓包被按了下去,水廿也道:“三天之内不要沾凉水,不要用力,三天后包你手上有力。”军上忙谢了。水廿七朝他揖了揖,快步离开。找到摆地摊的草药郎中,脱下衣服,连同医箱还给他,转去杜萱的船上。

第二十四章升堂问案

回到船上,鹦鹉迎上来笑问:“听说知州留你吃饭,都吃什么好东西了?说出来我见识一下。”看他脸上粘着胡须,又是好笑,打了水来与他洗脸。

水廿七扯下假须,洗了脸洗了手,坐下拿起鹦鹉倒给他的茶喝一口才道:“你这傻丫头,给你根棒槌你就认做针,人家说留饭,不过就是那么一说。他自己两天没吃饭,饿得肚皮贴到了后脊梁上,说话都跟蚊子哼哼差不多,会想到让厨子做饭给我吃?不过呢,他给了一吊钱,明天正好拿去替姓金的赎身。”说到赎身两个字,忍不住笑。

鹦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转头问杜萱道:“他笑什么?”

杜萱忍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一面叫人摆饭,道:“我说不用等你了,咱们先吃,小妹说再等等。有个妹妹就是好啊,这么知道疼人。”

鹦鹉佯作没听见,问道:“你去给知州治病去了?你真的会治病?我怎么不知道?治好了没有?”

水廿七得意洋洋地道:“当然治好了。不治好我回得来吗?这些个小毛小病,我手到病除。”

鹦鹉兀自不信,道:“我才不信。昨天我说脖子酸,你说找个跌打郎中捏捏,可没说‘来,我帮你捏’。”说完才觉不对,两人这样的处境,还是不捏的好,又道:“你胆子可够大的,万一给你治死了呢?”

水廿七听了也不自在,见她岔开话,也道:“你还别不信,我这手针炙是跟高人学的。”

说话间摆好了饭菜,杜萱坐了主人位,鹦鹉和他一人坐一边,杜萱先倒上酒,道:“咱们兄弟两年没见,今日又多了小妹,就痛痛快快喝一顿。愚兄的日子是千篇一律,贤弟却是多有奇遇,就连你会医术愚兄也是今日才知,不如贤弟说来下酒如何?”

水廿七道:“哪有什么奇遇,最奇的不过是遇上杜兄。”

鹦鹉拍手道:“对,对,不如说一下你和杜兄是怎么结识的,又是怎么成的好兄弟。”

杜萱给两人都到满酒,道:“这个我来说好了,那是两年前,夏天,我在珠玑岛上避暑,有一天下海去玩,潜得深了,不想被海里的水蜇给蜇了。被水蜇蜇到的事是常常会遇上的,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受伤。但有的水蜇毒性很大,愚兄又是不耐这种毒素的,当时就痛得死去活来,一个人就往下沉,差点就死了,不是疼死也要给淹死。这在这时,没想到从海底突然游过来一个人,把愚兄托出海面,救上岸去,愚兄这才挽回一条性命。”

鹦鹉听了,笑道:“原来杜兄堂堂八尺男儿,却怕那些小小的水蜇。杜兄你放心,我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海蜇,早替你报了仇了。”转头问水廿七道:“你在那里作什么呢?难道又是在拣什么东西?”

水廿七知道她是在暗笑他专拣人家村里抛下的姑娘,杜萱面前不好说破,只道:“采珍珠啊。南珠不如东珠,北边海水凉,水也清,产的珍珠也好。尤其是扶余海外的珠玑岛,那里的珠子又大又圆,我采了珍珠去买,换衣换食。”

鹦鹉道:“这下你救了杜兄,什么珍珠也没他值钱啊,杜兄,你拿什么谢他呢?”笑嘻嘻地看着杜萱。

杜萱摇头道:“你是知道他这个人的,拿什么谢他他都不要,我就说要和他作结义兄弟,他若不肯,难道是要愚兄再把命给他吗?贤弟只好答应了。是以一直到今天,我都没想出可以用什么来谢他。”

鹦鹉打趣道:“他傻,哪像我,杜兄给什么,我就拿什么。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要人家就会高兴了吗?人家只当你搭架子,假清高。你要得越多,才显得你和人家不生分,是一家人。杜兄,你说我说得可对?”

杜萱点头道:“小妹说得极是,愚兄就喜欢这样的痛快人。小妹,我俩脾气相投,咱俩喝一杯。”

两人碰一碰杯,鹦鹉浅浅地抿一下杯缘,道:“我这是沾了他的光,大哥对我好就是对他好,这个我懂得的。二哥,我敬你一杯。”说着端起杯来朝水廿七举了举,水廿七无耐,也举杯和她碰了一下,道:“你酒量浅,别喝了。”鹦鹉喝一口,道:“行,我不喝了,我吃饭。后来呢?”

水廿七道:“杜兄盛情,我再推就不好意思,就在海边陪他住了两个月,直到杜兄起程返京才道的别,这一别就快两年了,哪里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呢?”

杜萱道:“是啊,可见我二人有缘。上次得贤弟援手救了愚兄性命,此番看来还要借贤弟之助呢。”

水廿七忙道:“哪里哪里,杜兄借兵回去,马上就旗开得胜,这些军国大事,小弟哪里懂得。”

鹦鹉插话道:“你说说你是怎么学的医吧,我倒想知道是谁把你教得这样胆儿大。”她知道他是不愿意参与到这些家国之事中去的,便把话头引开。

水廿七自然懂得,便接口道:“我和杜兄道别后,身上揣了好些大珍珠,这些都是这两个月我在海里采的。你别说,跟杜兄在一起就是有好处,杜兄在那里一住,别人就不敢来了,那么大片海都是我一个人的,待卫们当然不跟我抢着下海采珠,杜兄自己自然也不把几颗珍珠放在眼里,我就大采特采,大发其财。杜兄刚才不是说没拿什么谢我吗?这些珠子难道不是杜兄的好意?”

杜萱道:“那是你自己采来的,不是愚兄给的,怎么算得上是愚兄的谢仪呢?愚兄不下海不是不跟你抢,而是怕了海里的水蜇。”说得三人都笑。

水廿七接着道:“我驾了船往南方去,北方的珠子在南方才卖得贵。在芝罘靠岸添加食水时认识了一个老者,说要去泉州,没船肯搭他,我想我到哪里去也没个准地方,就送他一程好了,另外泉州的珍珠卖价也不错。没想到这人是个杏林前辈,船上无事,他就吹嘘他一生救了多少人,又说一生医术无人承继衣钵,我说反正没事,你就教我好了。他倒也爽快,就教我针炙,怎样认穴,怎样下针,七经八脉,医理医道,一路教到泉州,也没教完,我就陪他在泉州住了一年,把他一身医术都学全了,他说我已经可以行医了,我就在泉州街头摆了一个摊,专给人治落枕脱臼,风湿酸痛什么的,治了两个月,没治死过人。后来看看时候差不多,该回来了,就和师傅告别,把那些珠子都给了他。他原是闽人,一路行医不知不觉就到了北方,年老思乡,遇上我愿意送他,他一高兴,就收我做徒弟了。”

鹦鹉心里一算,就知道他说的时候差不多是什么意思,那是二月二快到了,他要赶回来娶媳妇。想想他本来一团高兴远道回来,哪知遇上这样的尴尬事,一面心痛他,一面自伤身世,心情顿时黯了,也不再说话,默默地吃着饭。

水廿七也不作声了。就算有一身的本事又有什么用呢?就算真的是龙王又能如何?眼前这个槛就迈不过去。想到这里心头一乱,拿起杯子一口就全喝了下去。他天性洒脱不拘,年纪又轻,本不是个喜欢借酒浇愁的人,也不是十分喜欢喝酒,但酒就在手边,心里的苦又说不出,竟一杯又一杯地喝个不停。

鹦鹉也不相劝,吃了点饭,放下筷子,跟杜萱道个扰,自去杜萱为她安排的舱房休息。杜萱看水廿七满脸忧愁,便道:“贤弟有什么话,跟愚兄说说不妨。”

水廿七摇头道:“没用的,除非找到我老子。杜兄,过几日你回去时就带她一同走吧,我是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了,天知道我会做出什么蠢事来。大哥,我的心好痛,快要疯了。”放下酒杯,走到舱房一角坐下,抱头闷声道:“大哥,我睡一会儿,你不用管我。”闭着眼睛,过一会儿偷偷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杜萱无法,只好回到自己舱里,想自己的事。当晚鹦鹉说不饿,不出来吃晚饭了,水廿七又托醉不醒,一直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水廿七说要去看看金煌言,看今天放是不放。按说知州的病好了,也该起来管事了,金煌言无罪,就该放了。鹦鹉仍旧关在舱里不出来,杜萱说既然姓金的来这里和自己没关系,那也不用去了。水廿七便一人去的衙门,询问昨天打死人一事。门口的人换了,不是昨天那个殷勤的军士,就算不换,也不会认得寻常打扮的水廿七就是神医郎中,态度也不会比眼前好一些。

这军士大喇喇的道:“官府的事,是你们这些小老百姓该知道的吗?咱们大人高兴几时放就几时放,由得你们催的?眼前多大的事?几个街上打架的无赖混混,值得咱们大人操心吗?你说那个卖金鱼儿的?走了,昨天就走了。他没病没灾的,难道要咱们养着他?”

把水廿七听得一肚子火,正想法子整治一下这人,可巧卖金鱼儿的来了,头上扎着布条,还是昨天水廿七给缠上的,见了看门这个样子说话,当下就跳起来骂道:“什么东西?老子死了又活转来,脑袋后面这么大个洞,那几个小子就算了?缸不赔?鱼不赔?药钱不赔?耽误老子做生意,少赚的钱不赔?知州大人又怎样?当官就要理事!他要不把老子捋顺溜了,老子不走,天天在这里骂人。你小子以为有人在衙门口骂人你家大人就好光彩吗?马上就是庙会,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了,骂得个你乌龟不出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他这么一吵,马上就有路边的闲汉围上来,起哄架秧子,扇风点火。卖金鱼儿愈加起劲,骂得花样百出,热血上涌,脑后又渗出血来。水廿七看见了马上道:“哎呀老兄,你又出血了,这还了得?你就军士好不晓事,本来大事就要化小,小事就要化了,你看你把人家气得又要出人命了,知州大人的名声都要给你毁了。老兄啊,你这个样子怎么办呢?还不击鼓鸣冤?”

卖金鱼儿的给他一言提醒,马上拔开人群冲到衙门正堂前,抡起鼓锤就“通、通、通”敲了三下,一时没人即刻出来,又是“通、通、通”地擂个不停,脑后鲜血狂涌,布条湿个精透。

那军士忙上前拦了,苦着脸道:“我的哥哥,你这不是让我好看吗?”

水廿七冷冷地道:“人家命都要没了,你好不好看又什么要紧?”

卖金鱼儿的连同一众闲汉都来帮腔,指指戳戳,骂骂搡搡,都说是卖金鱼儿的有个三长两短,他要负责。

正乱成一锅粥,忽听堂上喊号“威——武——”众人一凛,都静了下来,抬头看知州坐堂。水廿七心里暗自得意,他要的就是这个。要是随官府高兴,还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去,难道他要天天来打听吗?

只见知州坐在堂上,除了气色稍差点,精神什么都还好,看来这一夜睡得不错。知州惊堂木一拍,虎着脸问道:“什么人击鼓?”

卖金鱼儿的上前跪倒,哭诉道:“大人啊,小的是个良善好人,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点小买卖,养几条金鱼儿卖钱挣口饭吃,谁知昨天在街上遇上几个无赖,他们五个人排开了逛街,手里还扛着长刀长剑,不知怎么就把小的鱼缸打碎了,小的扭住他们要他们贴,谁知他们不赔,还拔刀亮狠,把小的脑袋打出这么大个窟窿。老天爷保佑来了个神医把小的救活了,小的就想要报答人家,一想鱼和缸都没了,没了挣钱的家伙什,你让我怎么谢神医?我只好来找打烂我缸的人赔,谁知这人拦住不不许我进去找那几个无赖,还把我弄得血又流了出来,大人请看啦。”转过头让知州看他的后脑勺,果然血都滴到衣服上了,看着实在怕人。

知州刚养了半天,睡了个好觉,喝了碗银耳粥,就被堂鼓唤了出来,看看又是昨天的事,也不算什么,三下两下打发了,自己好回去将息,便有气无力地道:“把昨天拿的五人都来带上来。”

差役领命去了,不多时押了金煌言上来,也不和他多说,问道:“你们是不是打烂这人的缸,又把人家的头打破了?”

金煌言一上堂就看见水廿七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心下一宽,听知州问案,瞄一眼水廿七,见他轻轻点了下头,便道:“是。”

知州又问道:“为什么不赔?”

金煌言道:“不巧被人偷去钱袋。”

知州道:“苦主索赔,你说没钱,那怎么办?你去寻个中保来,赔了人家的鱼钱缸钱,耽误的工夫钱,马上就放了你们。你现住哪家店?叫掌柜的来保你就是了。”

金煌言道:“在下有朋友在这里,他愿意替在下做保。”

知州道:“有人愿意出头就好,是哪一位?”

水廿七站前一步道:“小人愿意做保,替他垫付赔款。”

知州道:“如此甚好。卖鱼的,你要多少钱才肯罢诉?”

卖金鱼儿的想了想,盘算又盘算,道:“一吊钱。”

堂下顿时哄了,都道他是狮子大开口。一文钱三条金鱼,两只瓦缸不过七八文钱,他缸里难道有三百条鱼?知州不去管他漫天要价,只想打发人赶紧走,就问水廿七道:“你可愿出这一吊钱?”

水廿七心想这一吊钱我早准备好了,假意道:“一吊钱原是大多,不过朋友有难,理当倾囊相助,一吊就一吊,我给了就两清,你可别又来纠缠我朋友。”

卖金鱼儿的这一吊钱原是虚报,留了不少的宽余让他还价,没想到人家根本不计较,心里后悔不再多要点,但话已出口,也只好应了,万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水廿七从怀里掏出一吊钱,那串钱的绳索早被他换了,免得知州认得是自家的钱。卖金鱼儿的接过钱,虽然有过嫌少的念头,手一摸到钱,那念头自然就忘了,眉开眼笑地收了。

知州道:“既然原告没有异议,那被告就没事了。本当再治你个聚众生事的罪名,但看在你认罪态度好,又交了个好朋友的份上,就把你放了。来啊,松绑。”差役替五人松了绑,知州说一声:“退堂。”脚不沾地的回去了。

卖金鱼儿的拿了钱也赶紧走了,水廿七还直脖子叫:“去找个郎中包扎一下啊。”他理也不理。

孟子曰等人扶起金煌言,水廿七上前道:“牢里脏,公子定是不习惯,这样,我们一起去澡堂子泡泡,好好去去金公子的晦气,然后要一壶酒,几个菜,替公子压惊。”

金煌言这个时候身上没钱,又领了他好大的人情,自然什么都听他的。六个人找了间上等的澡堂子,泡软了洗净了之后,水廿七和金煌言要了个僻静的单间,孟子曰和三名随从另外要了包间,叫来了搓背的,捏脚的,取耳的,梳头的,净面的,全挂子的玩艺把几人侍候舒服了,泡上了茶,两人躺在躺椅上休息。

金煌言不待他催,便说道:“水公子盛情,金某心领。你想知道我是从哪里知道的碣石宫的事,我讲与你听就是。”

水廿七见他如此爽快,也道:“老实告诉你,这个地方我是早就知道了,书上也曾记载过,历年来也有不少人动过它的脑筋。我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既不是本乡本土人,又是如此的身份地位,怎么会对这样的可算是无稽之谈的事感兴趣?还兴师动众的远道而来,像是确信得不得了,很有把握的样子,就不像是从书上看来的了。”

金煌言喝一口茶,慢慢地道:“我不是从书上看来的,当然我事后也查过书,但一开始,我是听我母亲说的。我的母亲,宫中称为浮姬,原是浮杯地方长官的女儿,后来被他的父亲,我的外祖送给了当时还是王子的先皇,却并不得宠。我是先皇第十三子,也不得他喜欢。先皇驾崩后,太子即位,分封诸候。前头的十一个皇兄,有的可以倚靠外家的势力,有的可以倚仗妻舅的势力,都做亲王、王。而像我这样母家妻家势力都弱的,只封为公候,降为臣藉,改换姓氏。职务也是闲差,主管春秋祭祀,国祭社祭。一年去宫中露几次面就可以了。而所有先皇的妃嫔姬妾都入尼庵苦修。我虽为相,却是闲相,公,却是皇子。我被排除在朝堂之外,也没什么怨言,皇后家权倾朝野,谁能与他们对抗?”

水廿七听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从来做皇帝的只能是一人,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你看看我国前朝的玄武门事变,不也是为争皇位,弄到兄不成兄,弟不成弟,血溅皇宫,才算收场。金公子能保得平安,也是幸事。”

金煌言摇头道:“但男儿大丈夫,总要有一番作为,我一年上几次朝,剩下的日子干什么?这时我母亲病重,我接回府里照顾,却听我母亲给我讲了碣石宫的事。”

水廿七一惊,忙问:“你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金煌言苦笑道:“我母亲言道她还是少女时,在家乡浮杯,曾遇上过一个中华男子。浮杯这地方,传说是徐福初登扶桑的地方,自来受汉人影响很深,我母亲自幼会说会写汉文,与这中华男子一见钟情,这男子曾说他是碣石宫的,但这碣石宫在哪里却没有说明。分别以后,我母亲念念不忘于他,进宫之后也郁郁不欢。”

水廿七听到这里,自然是将那老不死的骂了个够,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确定你不是他的儿子吗?”

金煌言大怒,道:“胡说什么?我乃真正的天皇胄裔,母亲进宫五年后才生下我。我不过是无人可说心里话,才对你坦言相告,你说这样的诋毁言语,置我母亲于何地?”

水廿七忙打拱作揖道:“是我说错了话,金公子不要生气。咱们还是说碣石宫的事。你只听说了有这么个名字,又怎么确定的它在哪里?”

金煌言看他态度诚恳,哼了一声,接着道:“碣石宫,名字里有碣石二字,自然就在碣石附近。我遍查汉书,发现真有碣石这个地方,便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母亲死后,我作了些准备,招募了些水手,还有家丁待卫,打造了五条大船,心想这下定能找到这个神秘的宫殿。哪知找来找去找不到,问附近住的人也没人知道有过一个宫殿。还待细找,却引起了岸上人的疑心,派人来警告我快些离开,不然要上报官府。我只好白天不动,晚上再上岸。没想到突然来了一群强盗,把我的船和人都烧个精光。唉,出师不利,又被困在这里,看来这宫殿却是不好找啊。”

水廿七道:“你一定要找到他干什么呢?”

金煌言眼睛一亮道:“我要是找到碣石宫,那里面的财宝还不都是我的?我运回国去,扬名立威,看谁还敢小瞧我?”

水廿七本来有点同情他了,听他这么一说,同情之心跑得无景无踪,鄙视他的心倒起来了。正要开口说话,金煌言又热切地道:“我看你像是很知道其中的奥妙,你又说找到了平分,那好,我俩联手,找到那地方,把东西分了,我得名你得财,岂不是好?”

水廿七气得要命,心想天下竟有这样的人,把人家的东西那么理所应当的认为是自己的,这样的人,让他在大牢里关到烂才好,我救他出来做什么?双手一摊,说道:“你现下是手里没钱,订的船也取不回,客店也住不了,还想跟我联手?你拿什么联手?我知道得比你多,地头比你熟,为什么要和你联手?”

金煌言惊讶地道:“你说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我们就平分,怎么…”

水廿七哼一声,道:“我是说我把你救出来,你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没说过要联手。你现下不是出来了?我替你付了赔款,说到的已经做到了。再请你洗澡搓背,做朋友做到这个份上,也说得过去了吧?再说,我们是朋友吗?”

金煌言震怒不已,道:“我当你是朋友,才把这么隐私的事告诉你,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水廿七嗤道:“你当我是冤大头还差不多。我跟你联手,还要替你付房钱饭钱,船造好了还要付讫船钱。你自己算算,你烧了我的船,我要自己再打一艘,还要替你买一艘,里外里我要花三艘船的钱。我不是冤大头是什么?全天下的傻子加起来也没这么傻。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是这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傻小子,任你涮着玩?”

起身开了小间的门,大声道:“伙计,拿衣服来。”澡堂伙计捧了洗烫得平整的衣服来,水廿七打开放在桌上的钱袋,掏了两枚出来,打赏了伙计,穿好衣服,对金煌言道:“金公子慢慢享受,这里的钱我是付清了的,咱们后会有期。”揣好了钱袋扬长而去,把金煌言晾在那里气得两眼冒火。

第二十五章生离死别

问清了金煌言的来历和他从何处知道的碣石宫后,水廿七放下心来,他不过是听说了这个名字,就找了过来。大多数找宝的人都是这样,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有缘人,以前的人找不到,那是他们笨,自己去肯定发现别人没发现的秘密,和关节所在。老话不是说十墓九空吗?别人找得到宝,自己当然也找得到。就碣石宫而言,光名字就说明了它的所在:碣石宫不在碣石旁边又能在哪里呢?就凭这个去找,也八九不会离十吧。碣石又大大的有名,不是山海经里虚无飘渺的传说。这个地方能有多大呢?挨着犁一遍也该犁到的吧?却不知千年来沧海桑田,地面上早没了宫殿的影子。千年来那么多有心人都没有找到,金煌言一个外乡人又怎么会这么好运?何况他没了钱,被困在这蓬莱城里,一时三刻还走不了。

水廿七心情爽快,回去的路上买了些果子点心零食,大包小包的回到船上,见了杜萱和鹦鹉,把事情简单一说,略去套问碣石宫的事,两人都说金煌言堂堂皇孙公子被个卖金鱼儿的困在牢里过了一夜,真是玩世报。正说得高兴,忽然有侍卫来报,说知州大人微服来访,水廿七说和鹦鹉避一下,回鹦鹉房里去了,杜萱整理一下衣冠,忙迎了出去。

鹦鹉用牙咬开一个炒松子,再剥去松仁的衣,道:“咱们的金公子接下去该怎么办呢?没钱没船,日子怎么过哦。”

水廿七看她咬得费力,拿了桌子上一个石头的镇纸帮她敲开,道:“管我什么事?他没钱自然会想办法,他们手上不是还有几把剑吗?可以去当了。”

鹦鹉剥了十多粒松仁放在他手里,从他掌心拿一粒吃了,接着剥,道:“我看他们不会把剑当了,那个被我吓得掉下海里的人身手不错,说不定会去飞檐走壁。”

水廿七把手里的松仁全丢进嘴里,又拿起镇纸敲松子,笑道:“那敢情好,我巴不得他们去偷东家盗西家,久走夜路总要撞鬼,哪一天给人抓住了,关在牢里,没我去救,把他们关上个大半年,省得他们惦记着碣石宫,给我添麻烦。”

鹦鹉笑得要死,道:“我发觉你这人还真是坏。人家好歹也是个有钱的公子,这一关大半年,不是要他死吗?对了,你问了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吗?”

水廿七本不想说,但鹦鹉既然问了,他也只好合盘托出,有这样一个爹,除了自认倒霉,有什么办法?骂上一千句一万句也不顶用。末了他苦笑道:“这老不死的,除了给我生事找麻烦,就没干过一件像样的事。”

鹦鹉听了,发了一会子呆,却道:“我真想认识一下你爹,不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凡是遇到他的女子,都为他钟情,分开后还念念不忘,有人甘心为他去死,有人连皇帝也不放在心上。就像我娘会坐在海边向东痴望一样,这个浮姬也定是会站在海边向西遥望,一天又一天,等也等不来,找又不能去找,除了把以前在一起的日子放在心里翻来覆去嚼上千遍,还能做什么?每嚼一遍都是在磨心,磨到心头滴血,除了死,就只能是病了。”

水廿七心里一动,看她的神情,分明是在说自己的心也在滴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鹦鹉抬眼看着他,眼中尽是痛苦。水廿七不敢多看,低下头看着她的手,这两个月来天气回暖,她手上的冻疮都消褪了,掌心和指肚却多了些茧,那是在船上拉帆牵索所致。这样一个多情善良的人,原是应被人爱惜呵护着的,不该有这样一双手,也不该有这样的命。摸着她掌心的茧道:“过几天杜兄回国,你和他一起走吧,我已经跟杜兄说过了,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鹦鹉听了这话一震,一滴眼泪掉在桌上的松仁上,低声道:“好,我听你的,跟杜兄走。你呢?你去哪里?”

水廿七无奈地道:“我能去哪里?我自然是去守着碣石宫,金煌言不会善罢干休的,只要有了钱有了船,他会马上驶到碣石那里。我得去盯着他。”

鹦鹉含泪笑道:“要是真被他找着了怎么办?”

水廿七也强笑道:“当然是杀人灭口了。我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找不着便罢,要找着了,这样欺负人到家的事我会忍得下来吗?”

鹦鹉好笑道:“阿弥陀佛,观音菩萨,还是保佑姓金的不要找到吧,免得小命不保。”

水廿七皱眉道:“你倒替他念起佛来了。”停了一停,又道:“我还要去找我老子,问清楚。鹦鹉,你等我一年,这一年之内,我一定会找到他,就算找遍天涯海角也会把他搜出来。问清了如果不是,我会马上来接你。要是一年之后我不来,你就知道结果是怎样的了。我会请杜兄留意,帮你另找个如意郎君,你好好的嫁了吧,这样我就不会老是挂念着你了。”

鹦鹉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哽咽道:“一年哪里够呢?天下这么大,来来去去要花不少日子的,我等你三年,三年之后要是等不来你,我就找个人嫁了,你不用想着我的。要是什么地方又扔下娘娘了,你就娶了她吧,不会那么巧,个个都是你的姐姐妹妹。”说到这里,却又笑了,一边笑,一边掉泪。

水廿七知道她说什么等三年,三年后嫁人,那都是在宽慰自己,只怕将来她会一个人孤独终老,心中大痛,冲动之下将她揽在怀里,心痛地道:“鹦鹉,鹦鹉,你要真的只是鹦鹉该有多好。”鹦鹉被他抱着,满心的伤感和欢喜,伤感的是只怕这一抱就是永别,欢喜的是她真的是在二十七哥哥的怀里了,不再是她的绮想。

但愿这一刻就是天长地久。

***

初音舞坐在篮球场边上看台的角落里,看着场中两队人跑来跑去,一个球运过去,身边的人有的叫好有的叫臭,她也笑呵呵的跟着鼓掌,拍了两下下手掌,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心绪很坏,呆呆地看着场中身穿号球衣的程松年,头靠在看台的台阶边上,眼皮一沉,打起瞌睡来了。

睡梦中梦见了自己,站在海边上,前方还有一个女子,面朝大海,望着茫茫苍苍直到天边的海水,心里像是有无数的思念和哀愁,这些愁怨多得一颗心都装不下,多得涌了出来,变成了眼泪,流进了海里。梦中的初音舞看着这个女子,觉得连她的背影都是孤独和伤痛的,不由得也替她难过起来。心想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海水是又苦又咸的了,原来都是眼泪汇积而成的。有心想问问这个女子为什么这么难过,却开不了口。梦里几番挣扎,移到了她的面前,看清了她的面孔,一看之下吓得初音舞惊醒了过来。醒来后一颗心还在狂跳,回想梦里情景,猛想起梦里看清的人脸却是自己的脸。

这一下又把她吓得不清。怎么有三个自己吗?做梦的,梦里的,梦里看见的。梦里看见那个女子的哀伤似乎传染过来,连自己也变得伤感起来,过了一会,心绪少宁,暗道:原来庄周梦蝶就是这个意思。不要说梦里,就是醒来,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只听得周围欢声雷动,初音舞再次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才想起自己是在球场上,眼前的比赛是校际联赛,忙扫视一下场中,不见号球衣,程松年被换了下去,坐在替补席上,初音舞朝他挥一下手,程松年看见了,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V字。

过了一会儿,程松年再次上场,逮着机会扣进了两个球。初音舞站起身来拍手叫好,刚才的梦境忘了一半。球赛打完,比,最后分是由程松年进的。

初音舞离开球场,慢慢地往宿舍走。还没到时,就听见身后自行车铃声响,转身一看,却是程松年骑着车追来了,骑到初音舞跟前,笑着停下车,问道:“怎么先走了,也不等我?我好带你回来呀。”

初音舞看他湿漉漉的头发一根根立在头顶上,一向沉稳的脸显得小了两岁,刚运动后又洗了澡,干干净净的肥皂气息传过来,看着十分让人喜欢,不由得伸手撸了撸他的短发,笑着说:“你们打完了不要开个会?还要洗澡换衣服,说不定还要出去庆祝,我等着做什么?再说,你打完球也累了,还能要你带?”

程松年给她一摸,那头发像带了电,“滋”一下就传导到了心里,一颗心麻痒痒的,说话都带颤音,“不累,再打一场也能拿下。”

“不和他们一块喝酒庆祝?”初音舞抿嘴一笑,说完了自己才觉得不对,怎么说话行事像换了一个人,这么温柔体贴,哪里还是以前那个端庄自重的自己?

程松年却兴奋得傻笑连连,心想看来女孩子喜欢英雄,果然没错。虽然这个时代没什么英雄,但球场上的光彩也能让一个男人英雄起来,怪不得球星影星歌星超级明星能让小女孩尖声惊叫,那是有道理的。那些光彩就是光环,英雄就是这么炼成的。“不理他们,我陪你还嫌没时间呢。你这就回去吗?”

初音舞又笑,“你都追到这里了我回去干什么?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程松年喜心翻倒,“你上来,我们出去玩。”

初音舞跳上自行车后座,用胳膊圈住他的腰,让他带着自己风一般地穿过校园,忧伤的心情像潮水一样的又涌上了心头,凄凉得让她想掌握点什么才不至心慌,张开手指抓住程松年的衣服,慢慢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背上。

***

四月初六到初八这三天,城里是锣鼓喧天,香烟缭绕,天齐庙的和尚在庙里宣佛号,城里城外其他大庙小庙的和尚在庙外诵佛经,整个蓬莱城弥漫在烟雾中,闻着都是一股香烛的甜香气。阳光照在烟雾上,隐隐感觉到是云霞蒸腾。

观音寿诞日过后,商铺的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的,卖的买的,各家堆栈的货像流水般进了又出,码头上停泊的船只也成日的有人把打包的货物搬上搬下,有的货主索性就在船上交易了,直接从这条船搬到那条船上,中间搭了跳板,挑工们上上下下,嘴上喊着号子,脚下留神不要踩空,呦二喝三,热闹非凡。

杜萱的船也在装货物。不过他装的不是茶瓷布油,一箱一箱的是兵器,一袋袋的是粮食,搬运的人是穿了平民衣服的军卒,装满货后就留在了船上。等大多数的商船在离开码头之际,杜萱的船还有另外十艘运兵运粮的船也都跟着扯帆离港。神不知鬼不觉,一万精兵和粮草兵器便出了城。

鹦鹉仍旧穿着男装,站在船舷边看着烟霞中的蓬莱城,看着围堰上孤身一人的水廿七,泪流成行。

杜萱朝岸上的水廿七挥挥手,劝鹦鹉道:“小妹,别哭了,大海里已经有了这么多水,你难道想再多加点,漫上岸去,淹了这蓬莱城吗?”

鹦鹉哭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在喊着:老天爷啊,观音菩萨,你们一定要让二十七哥哥来接我啊。

水廿七望着慢慢驶离的船,心如刀绞,看见杜萱在挥手,也跟着摆了两下,便又无力地放下了。渐渐的,鹦鹉的泪脸模糊了,看不清了,人也越来越小,他沿着围堰朝外走,想再多看一眼,眼睛眨也不敢眨地跟着船,脚下顾不上高低不平,不提防被一个背上扛着一个大箱子的挑夫撞了一下,正好撞在肩头,衣服被剐下一片,伤及皮肉,鲜血直流。

这一下痛彻心肺,他一跤坐倒,嘶声哭叫,吓得旁人都停步来看,运货的人被阻断了,急得货主忙上前掺起他,扶在一边,朝挑夫们喊道:“接着搬接着搬,不要停!”转头看了看水廿七的伤,赔笑道:“要不要紧?需不需得着去看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