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冷冷看着,“伯父,感情不是股票,没有价钱。”修长的手指按住支票,转一百八十度,推回给迹部隆义。

“一千万太少是不是,嗯?”从抽屉里取出支票簿,撕下一张空白支票,签名后递给手冢国光,“年轻人,感情也有价,只是你还没想到数字而已。”嘴角勾起嘲讽的微笑,等着他接过去,就此天下太平。用钱解决是最简单最有效率的方法,既不必煞费苦心也能让痴迷者看清楚所谓真情挚爱不离不弃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的脆弱。

迹部家族不需要情种,更不允许叛逆存在。假如花一笔钱就能让迹部景吾彻底的迷途知返,那就是有回报的投资。

手冢国光手撑着花梨木桌面,从容不迫起身。“如果景吾想到了数字,我想他会自己过来拿这张支票。”

眸光一敛,迹部隆义若有所思打量清冷的少年。他很高,相对而言偏瘦,略显纤弱。从进入办公室至今,鲜少看到那张精致的脸有表情变化,第一眼印象是拒人于外的冷淡。内山的情报搜集工作做得十分细致,连手冢国光绰号“冰山”都有记录,当然也包括了那场经典的青学冰帝双部长对决。

他有一点点明白景吾为何会喜欢上同性,并非是性取向出现了偏差的缘故,而是为手冢国光内在的坚韧与顽强所折服。

这更糟糕,因为陷落太深。

“这么说,你不愿意放手了?”不怒反笑,反正他手上还有王牌未出,迫使对方就范只是时间问题。

“也许大家都会认为这是错误,但不代表我必须认同多数者的观点。”手冢国光的表白近似于一板一眼的课堂问答,却异常坚定。“我有自己的原则。”

迹部隆义笑了笑,放下烟斗。“手冢同学,你的精神可嘉。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会怎么想?独生子是同性恋,你认为他们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他握紧手,一手冷汗,内心前所未有的慌乱。即使表面镇静如常,放慢了的呼吸仍旧出卖了他,迹部隆义抛出的问题显然是一个重点。

换位思考,对于父母而言,同性恋的确是很难接受的名词,说得难听一点等同于变态。他和迹部不约而同回避的现实是达摩克里斯之剑,时时刻刻准备着将虚幻的幸福劈碎。眼下,这把剑已经出鞘了。

他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迹部隆义悠闲地摆弄烟斗,敲出烟丝扔进水晶烟灰缸里。“难道说,你完全不在乎父母的感受,就算众叛亲离也要和景吾在一起?”

从五十层高楼眺望窗外,仿佛与蓝天无限接近。手冢国光想起第一次与迹部景吾做爱,舷窗外面是无边的黑暗,他不知道飞机在哪个国家上空穿行。

“我一直想知道天堂什么样子,”淡淡的口吻听不出有无后悔情绪,“但现在看来天使会把我拒之门外了。”

妖艳的泪痣在他眼前晃了晃,狂妄少年用睥睨世俗的语气说道:“你感觉幸福的那一刻,就是天堂的颜色。”

他第一次看到的天堂,是华丽的灰紫色。

蓝色的,粉红色的,白色的……和迹部在一起,天堂五彩缤纷。手冢国光的人生,因为有迹部景吾的参与,奏响华美乐章。

他舍不得,中断这场演出。

“我……”刚说了一个字,身后的门被推开,重重撞上墙壁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他回过头,看到了迹部景吾。

从电梯到办公室这段路程,少年显然是跑步行进,证据便是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狭长凤眼在踏入室内一瞬间,快速扫视手冢全身,凌厉视线掠过桌上的支票,如释重负。

“景吾,出去。”迹部隆义顷刻恢复镇定,沉下脸喝斥儿子,“你的礼节到哪里去了?谁允许你直闯进来!”

“您是以迹部财团的总裁还是迹部景吾的父亲身份给我下命令?”他站在门口,俊美的脸表情严肃。接到手冢国光的短讯,迹部立刻猜到那句话背后的含义,只是费了一些时间查询父亲的行踪。他承诺过手冢要同他并肩作战,不管面对何人。

“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如果是前者,那么我的私生活没有拿到这间办公室谈论的必要;如果是后者,作为您的儿子并且是当事人,我更没理由置身事外。”

手冢国光忍不住,嘴角浮现几不可见的笑痕,任由他上前握住自己的手。

“父亲,正如您看到的,我不会改变心意。”紧紧的,握着那只微凉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同位置的茧子如唇齿相依。

迹部隆义被独子明目张胆的挑衅气得火冒三丈,冷笑一声开口,Show hand。“很好,我正式通知你,你和他必须分开,我没时间再说第二次。”

迹部景吾看了看手冢,清楚地吐出拒绝:“不。”

“别回答得太快,景吾,好好考虑一下。”冷冽目光转向手冢,“手冢同学的家庭主要收入来源是靠父亲的工作吧。现在经济不景气,一旦失业会怎么样呢?”

一言不发的手冢侧过身体,抬起手覆盖迹部的手示意他自己会处理。转向迹部隆义,十六岁少年有君临天下般的气势。“伯父,威胁向来是我最不屑的方式。牵连无辜,很卑鄙。”

“哈哈,好一句卑鄙。”迹部隆义离座起身,高大身形遮住了窗外一半的蓝天。“不知道伪造文书诬陷老师算不算得上卑鄙,嗯,手冢同学?”

“爸爸!”明白父亲所谓何事,迹部景吾的声音透着紧张。父亲手上的筹码比他想象中更多,也给他好好上了一课——达成目的之前,任何人都是需要铲除的假想敌。

手冢终于有了强烈的表情变化,瓷白面庞带着几分震惊望向迹部隆义。“您指得是宫本先生?”

“你不妨问问我的宝贝儿子,连财务报表他都能伪造,在档案里加上子虚乌有的经历又算得了什么?”

他转过头,澄澈双眸隔着镜片直视海蓝色的眼睛。“景吾,告诉我真相。”

浅褐色的泪痣调转方向,他心虚地避开手冢的视线,咬咬牙毅然决然回答:“没错,这就是真相。”他能感觉到,掌心的温度迅速抽离。

“打扰了,告辞。”弯腰鞠躬,手冢国光转身走出办公室。目送他离开的迹部景吾豁然回头,愤怒的风暴在眼眸深处堆积。“您满意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我还要你死心。”迹部隆义决绝的口吻,“我会尽快安排送你去美国,你没有选择。”

“抱歉,父亲大人,恐怕您要重新寻找继承人了。”抬起下巴,少年冷冷的宣言:“手冢国光,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脚跟一旋,华丽转身,他冲出房间去追手冢。

他在等电梯,静静站立的侧面如同完美雕像。迹部景吾大步流星,在电梯门关上前追了进去。

“国光,听我解释……”话音未落,被手冢打断了。“有必要吗?”他看着电梯门,“我根本不需要你这么做。”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他为自己辩解,再度被抢白。“但是卑鄙。”他仍然不看他,漠然的态度让迹部景吾无名火起,伸出手扣住他的下巴,强硬地转向自己。

“手冢国光,本大爷这么做是为了谁,嗯?”

“我说过我自己能处理。”手冢不甘示弱,抓住他的手狠狠扔开。

“你别天真了!宫本会认输,根本原因是害怕,怕了本大爷背后的家族势力。你以为是你所谓的坚持真理征服了他?别笑死人了!手冢国光,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再简单不过,强权加金钱,你就能随心所欲的玩。”

“荒唐,你把法律、公信置于何地?迹部景吾,对于宫本我从没有觉得自己做错,是因为我相信自己对待历史的态度公正无私,但是你,让我信奉的真理变成了讽刺。”

互相瞪视,像站在悬崖边缘无处退步。

“叮”一声响,电梯到了一楼。手冢国光舒了口气,举步迈出狭小空间。身后传来比平日略低的声音:“就算本大爷用了不正当手段,也是为了你。”

他没有回头,目视前方玻璃门外刺眼的阳光。“我明白,但是无法接受。”

手冢径直往前走,后背挺得笔直。仿佛孤军奋战的斗士,明知是一条绝路仍不愿投降。

他看着他,湮没于大厦外汹涌的人潮。

 冲绳之旅告吹,迹部景吾一个人去了海边。自那天分别,手冢国光没有电话没有短讯没有邮件,仿佛人间蒸发。以往争执迹部会妥协,但这次他知道让步也没有用。

忍足说得没错,以手冢的个性决不会接受虚伪的公正,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应该考虑周详。但是没办法,他的灵魂已有一半被投机意识占据,他做不到也不能容忍舍近求远耗费成本。

他赤足在沙滩上行走,回头看背后深深浅浅一长串脚印,懊恼地发现无论自己多么努力想要笔直往前走,留下的印记仍是歪歪扭扭。

迹部隆义不再提起送他出国事宜,也没有就他和手冢的关系再作讨论。他漠然地想着自己果然还不是父亲的对手。至少父亲知道手冢国光性格上的死穴,而他像个初出茅庐的菜鸟自动送上了这份大礼包。

海水翻卷起白色的泡沫舔吻脚背,寄居蟹背着近乎透明的壳横着疾走,他抬起脚很不华丽地踢着沙子。见鬼的原则!

手冢国光如果是个平凡的人,或许能比较轻松地活着。可他偏偏有惊人的网球天赋,注定不会默默无闻度过一生,而他的固执并不适合这个不讲原则的冷酷世界。

我究竟该怎么做,国光?怎么做才能保护你又不惹你生气?迹部大爷苦恼地咬着嘴唇,突然发现神不守舍中忘了涂防晒的润唇膏,真是不华丽的疏漏。阳光毒辣,他可没兴趣晒成古铜色回家。

踩着自己的脚印快步回到遮阳伞下,负责管理冲绳别墅的岩本谦治将手机递给他,小声通报:“少爷,有一位姓手冢的少爷刚才打电话找您。”

岩本暗自希望“手冢”这个姓不会引起景吾少爷勃然大怒。此前不论是忍足还是穴户的电话,无一例外被迹部以“本大爷正在度假,拒绝打扰”为由直接关机。奇怪的是他每天都会开机,岩本只能推断自家少爷在等某个人的电话,其他闲杂人等一概无视。

这个人,也许就叫做手冢国光。

迹部景吾接过电话,调用通讯簿里储存的电话,华丽地挑高尾音:“呐国光,肯原谅本大爷了,嗯?”

电话那头,少年的声音含着隐忍的悲伤与愤怒:“景吾,岳人出事了。你快点回来,我怕控制不住忍足。”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灰紫色头发下俊美的脸前所未有的阴沉。他抓起圆桌上冰镇过的橙汁,把玻璃杯用力扔向大海,恍似用这个方法来平息心中的怒火。

转过头,神色平静向岩本下命令:“通知机师,我要立刻回东京。”

 第十九章

忍足侑士一辈子最大的噩梦发生在十六岁炎热的夏天。空气浮躁喧嚣,不安在暗处蠢蠢欲动,而灾难突如其来。

他接到岳人的电话,平时透亮明朗的声音嘶哑,像是喉咙充血肿胀,气若游丝般说道:“救……我……侑士。”

东京都面积2166平方公里,市区面积618平方公里,人口接近1200万,他不知道向日岳人在哪里。

手机维持在通话状态,忍足无法确定电池能不能撑到自己发现岳人。他立刻报警,希望警方配合协查。

警方以失踪时间不足48小时为由不受理报案,并且用“父母都不着急,你管什么闲事”的眼神扫了扫忍足侑士,冷冰冰说道:“我们已经忙得人手不够了。”

他命令自己冷静,决不能在警署闹事。如果他被关进拘留室,还有谁能去救岳人?

走出警署,冰帝天才做了一个深呼吸,凝神倾听手机里的动静,眼下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岳人的声音早已消失,静默中隐约传来汽笛声响,诡异而苍凉。

码头?他皱眉,脑海里快速搜寻东京港相关讯息。品川、芝浦、日出是东京港三大货运码头,莫非岳人就在那里?

他冲进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迹部景吾。还没机会开口,迹部就挂断了电话。忍足无奈摇头,拨通冰帝国中网球部部长日吉若的手机,要求网球部二百名队员帮忙寻找向日岳人。

“向日前辈发生了什么事?”日吉焦急询问。

他的额头抵着玻璃门,克制着不让自己发抖。“找到岳人就会知道了。”他不能让恐惧乱了方寸,岳人还在等他!

忍足侑士动用了所有可供支配的人手,分散到各个码头搜寻。仿佛大海捞针,艰难地寻找红发少年的踪迹。

手机快没电了,不断提示的“嘟嘟”声似乎在判决他和岳人最后的联系亦将中断。忍足再成熟理智也不过年方十六,连着两天高度紧绷的神经到了崩溃边缘。

他站在灯光瑰丽的彩虹桥上,海风吹拂墨蓝色的头发,他的眼睛承受不住酸涩的疼痛,流下了眼泪。

“向日岳人,你在哪里?”忍足冲着黑漆漆的海面大吼,沿着彩虹桥行驶得高速电车Yurikamome号驶过,隆隆声响盖过了他的声音。

耳机里同时传来异常声响,微弱的,像是距离很远。他屏住呼吸,布满血丝的双眼随着飞速驶离的Yurikamome号变得热切起来,是这里!岳人的手机就在附近!

电量耗尽,自动关机。忍足侑士在桥上飞奔,把全部的希望赌在最后听到的那个声音。向日岳人在等着他,他还不能被击倒。

零点,彩虹桥的景观灯熄灭了,刹那黑暗笼罩。忍足侑士沿着公路奔跑,一边周密计算着声音传播的距离。

他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找到蜷缩成一团的少年——昏迷,可怕的高热,遍体鳞伤。

月光从天窗洒落,照着岳人干裂的嘴唇,他看到深深的齿印以及干涸的血迹,预示着主人遭遇到的不幸。

医生的诊断清楚明白:性侵犯。

迹部景吾回到东京,直奔Oshitori综合医院。加护病房外,手冢国光靠墙站着,面沉如水。十六年的人生,读书、网球之外的世界,还有一个以前不曾体验的名词叫作“罪恶”。

“迹部,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你知不知道岳人有多惨!”看到他出现,穴户亮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泄愤般大吼。好像他早一点回来,岳人就能避免不幸。

“亮,这不关迹部前辈的事。”凤长太郎拼命拉住穴户,他愤愤不平甩开凤的手,对着座椅踢了一脚。

锐利视线四下一扫,没有看到熟悉的墨蓝色,迹部景吾转向沉默的手冢,看了看他。

“我请医生给忍足打了镇定剂,现在快醒了。”手冢心领神会,回答他无声的提问。

“岳人的父母,通知到了吧?”

他点点头,修长手指往上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他们在病房里。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我们帮不上忙。”

迹部明白手冢国光的意思,强暴带来的伤害绝非三言两语就能抵消,今后的心理治疗任重而道远。这一切将会成为忍足和岳人前路的障碍,要走下去就必须自己克服。

他转过身,“我先去看忍足。”

“我陪你过去。”手冢越过迹部景吾,在前面带路。一前一后,沉默穿行在静谧的医院走廊,消毒药水的味道刺激着鼻黏膜,隐隐有哀戚的呜咽传入耳中。是死神光顾了这里,又带走了谁的灵魂?

迹部景吾忽然加快脚步,从后面抱住少年纤细的腰。“别动,让我抱抱你。”才分开没几天,思念恍如冲绳的海水,澎湃汹涌拍打着礁石,激起姿态各异的浪花。

手冢静静站着,感觉背后的他将头靠上自己肩膀,自言自语道:“总有一天我能保护你,用自己的力量。”

他没说什么,三十秒后挣脱迹部的拥抱走前两步推开休息室的门。“你说得话,他一定能听进去。”微微叹气,承认自己拙于言辞,尤其不懂怎么安慰别人。

迹部景吾垂下手,此刻的确不是解决他和手冢之间分歧的时候。走进休息室,沙发上的少年手抚前额仰望天花板,好像刚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神情恍惚。

“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冰帝赢了全国大赛。”嘴角勾起宠溺的笑痕,“我和岳人搭档赢了,他笑得非常开心,嚷嚷着打网球很快乐。”翻身离开沙发,忍足侑士站在迹部面前,双手按上他的肩膀。“景吾,为什么,为什么是岳人遇到这种事?”手指痉挛般扣着他,薄薄的衬衣减不了分毫力道,迹部痛得敛眉。

“谁做得,查到线索没有?”他忍着痛,眼角下的泪痣闪着阴郁之色。

忍足摇了摇头,“他什么都不肯说。不管是慈郎还是穴户,都没有用。”回想起岳人清醒后失神自闭的模样,他受不了地闭上眼睛。但这幕影像刻印在灵魂里,无处闪躲。手指抓着墨蓝色的发丝,喉间滚过类似负伤猛兽的哀嚎,平素漠然的眼神燃起嗜血的狂热。“让我知道是谁干得,我会杀了他。”

“你给本大爷清醒一点!”迹部抬起胳膊,一拳击中忍足的脸,恨声说道:“这种人渣,为他陪葬也太不华丽了。”

“你要我怎么做?”他舔去嘴角的血迹,猛然出拳回击,打中他的腹部。“迹部景吾,出事的不是手冢国光,你当然轻松了!”

“可恶!你以为本大爷是冷血动物?”挥出左勾拳,忍足来不及闪避,下巴挨了重重一下。“忍足侑士,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本大爷的心都会痛!你懂不懂,比杀人更狠毒的报复是生不如死。”

站在休息室门口的手冢望着房内扭打成一团的少年,眼神复杂。一直深信迹部景吾有着善良内心的人是手冢国光,不是迹部自己。

他一早就把自己判决为恶人,不择手段亦是理所当然。

“忍足侑士,记住你的责任是守护向日岳人,所以你没有资格给别人陪葬。”跋扈的宣言,华丽傲慢到极点的声音唤回手冢国光的神志。

他慢慢走近,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对上迹部景吾错愕的眼眸。“我的责任是守护你,所以你也没有资格。”

与白天相比,医院的夜晚在沉寂中带有几分诡异。向日岳人小时候最怕去医院看病,停尸房里冰冷的尸体,总是在鬼故事中跑出来吓人。漫漫无尽头的走廊,他常常用一溜小跑快速通过,头也不敢回,像是害怕身后有看不见的怨灵紧追不舍。

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看到淫乱的影像。丑陋的伤痕是刻在身上的耻辱,提醒他自以为是的代价。

岳人悄无声息掀开薄被坐起来,看了看俯着床沿熟睡的忍足。他听到忍足恳求父母让他留下来照顾他,他把自己藏在被子里,不想看见忍足侑士。

第一个找到他的人,是忍足。

抬起手想抚摸他柔顺光滑的长发,冰帝天才从头到脚每一处都贴着完美无缺的标签。他喜欢忍足墨蓝色的头发和自己的红发纠缠在一起,瑰艳的视觉效果。

手伸出一半,腕部包扎的白色绷带映入眼帘。他的手腕被皮绳勒破了皮,很疼。岳人缩回手,呆呆地看了忍足好一会儿。他蹑手蹑脚从另一边下床,赤足走向浴室。厚实的地毯消去足音,回过头看看,少年犹在沉睡。

姐姐对他说:“忍足同学对你真好,让你住最高级的套房,一直等你醒过来。岳人,你一定要亲自谢谢他。”他不开口说话,家人心急如焚,姐姐想这个办法或许能刺激他。

岳人憎恨自己的声音,恨不得变成天聋地哑。可是他能听见,快感折磨下淫靡的呻吟,那的确是从向日岳人口中发出的声音。

他的身体背叛了忍足,最后竟还厚颜无耻让他来救自己。

你活该,活该被侑士看到这么难看的样子!他肯定不要你了,向日岳人!

赤脚踩上大理石地面,感觉非常冷。他小心翼翼关上浴室的门,轻轻落锁。毕竟是大医院的高级病房,浴室内各种设置与酒店相比毫不逊色。忍足侑士,将来会继承这家医院。

岳人脱下病号服,赤裸裸站在全身镜前。痛苦记忆在目睹深深浅浅的瘀青时一点一滴复苏,他抱住头蹲下身,细白的牙齿死命咬着嘴唇,疼痛仍不能转移分毫。

这样的他,没有资格回到忍足侑士身边。

忍足睡得极不安稳,当然这么睡没几个人会觉得舒服。他的脖子不小心扭到了,遂挺起身动了动颈项,在瞥见空无一人的病床时头脑倏然清醒。

浴室里有水声。他转动门把手,发现门被反锁。忍足升起不详的预感,他用肩膀撞了撞房门,反作用力把自己弄得很疼,门却是岿然不动。

忍足立刻用内线电话通知保安拿备份钥匙来开门。保安主任本田拿着一大串钥匙亲自过来,一把把试过去,好不容易打开了浴室的门。

氤氲的水汽扑面,立即模糊了镜片。忍足侑士摘下眼镜扔到洗手台上,敛去笑容的俊美面孔与平素斯文温和的形象比较,无端让人心生怯意。

“侑士少爷,我先告退了。”本田放下钥匙忙不迭告辞,看着少年匆忙凌乱的脚步,揣测他根本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

浴缸里的水漫了出来,大理石地面浸水后湿滑无比,他差一点摔倒。鲜艳的红发漂浮在水面上,忍足觉得自己的心跳近乎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