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只有凤的家人在等候。手冢还记得一个多小时前穴户亮无奈的神色,他说:“老爸要和我脱离关系,他不能接受我喜欢男人。”

“凤的家人呢?”当时手冢问了一句。

穴户笑了笑,带着淡淡的嘲弄。“现在的长太郎,他们没办法控制他了。”

这就是现实吗?弱小的生命个体被剥夺选择的自由,必须让自己变强才能获得发言权。可是世上有几个人能成为凤长太郎?即便像他那样有了对抗的资本,现在依旧生死未卜。

人生,如同一场荒谬的比赛。你看不见对手,被动回击一个又一个迅猛的来球,疲于奔命。

“手术中”的指示灯灭了,电子门打开,身穿绿色手术服的忍足侑士慢慢走出来,摘下口罩望着自己的朋友们。“长太郎只是骨折,他没事。”听到他的论断,在场诸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紧跟其后的护士推着凤长太郎出来,他的家人立刻围上去,此起彼伏“感谢上帝”的话语。

忍足侑士回头,看了看另一块仍然亮着“手术中”的牌子,语气平淡地问:“你们,不想知道亮的情况吗?”

迹部景吾敏锐察觉今晚的忍足有些不同,仿佛一把出鞘利剑,寒光摄人的同时隐隐有残酷的杀意。

血的味道,让潜伏在体内的狼性觉醒了。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一刀他会砍向自己,还是别人。

“希望他最好死掉,就能把长太郎拉回正常了。你们,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低沉的嗓音,用调情的口吻说着人性自私,他的眼神中有深深的厌倦。

一巴掌甩上忍足侑士的脸,眼镜飞了出去,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忍足眯起眼,神色自若瞧着面前同样戴着眼镜的清冷男人。

“穴户亮,我们,都不会放弃。”手冢国光言简意赅,侧过头看着紧闭的手术室。“比赛还没有结束。”

拉锯战还在进行中,他是冰帝天才,应该比谁都了解这些一路走来的同伴。不管面对多强大的对手,哪一个不是笑着迎战,谁曾做过逃兵?

连做几个深呼吸,忍足平复过激的情绪,吩咐值班护士到办公室替自己拿备用的眼镜。向手冢国光扬了扬手,大家熟悉的关西腔调侃道:“谢了,手冢。不过,这巴掌太狠了。”

“抱歉。”正直过头的男人面无表情道歉。

忍足侑士走到迹部身旁坐下,伸手越到另一边摸摸慈郎鹅黄色的头发,似笑非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本大爷担心你才怪。”迹部景吾瞥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命令喃喃自语的日吉保持安静。他和手冢虽然风格不同,但都具备指挥大局的才能,让人不由自主跟从。

微微闭上眼,墨蓝头发的男人低声致歉。“对不起,景吾,我没有遵守承诺。”

他立刻反应过来,忍足指得是半年前自己在机场拜托的事情。正在考虑用何种措辞能振作死党的士气,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站起来走到一边接听。

是受他委派负责与警视厅交通课联络的秘书长佐藤打来的电话,向他汇报调查结果。“景吾少爷,出事时候在后面追踪的几家媒体我已经查到名单了。”

“我不想在日本看到他们。另外,明天所有的媒体都不准有相关报道,嗯?”他的声音与平日一般无二,但隐然已有迹部财团未来总裁不容反抗的权威性。

“是,景吾少爷。”

手冢国光悄无声息走到迹部景吾身旁,一同望着楼下仍未散去的媒体,犹如看一场跳梁小丑的表演。

为了抢夺独家新闻,为了销售额,就能罔顾道德廉耻人命关天?

“国光,不管你会不会反对,我必须为朋友这么做。”海蓝眼眸直视他的双眼,他看到那颗泪痣闪着愤怒,无声宣告这个男人决心将打击做到最彻底。

他握住他的手,“我站在你这边。”低沉却清晰,不容置疑。

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士推着身上插满管子的穴户亮出来,大家精神一振,纷纷聚拢上前。

“他伤势太重,我没把握他能不能活下来。”随后走出的小山广美摘下口罩,对忍足说道。

“无论如何,谢谢您,小山医生。”弯腰鞠躬,他送上最真诚的感激。

深度昏迷中的穴户亮被送入监护病房,几个英俊的男人隔着透明玻璃默默看着忍足侑士替他接上各种监视器。

平安夜即将过去,此时此地,夜色深浓。

火树银花不夜天,向日岳人在悉尼街头拍摄圣诞特辑。他按导演的要求当众秀了一段街舞,引得不少游人驻足欣赏。一曲舞罢掌声四起,戴着红色尖顶圣诞帽的美丽女郎似乎对“幼齿型”的小男生产生了兴趣,不仅向他大抛媚眼,还连连奉献飞吻。

岳人走到经纪人相田久让身边,接过毛巾擦汗。虽然已是半夜,气温不比白天达到恐怖的四十二度高温,但仍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尤其是他刚做完剧烈运动,现在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像是张大了嘴巴尽情呼吸。

“相田先生,我的手机。”摄像或拍照的时候,岳人的手机都交给经纪人保管。社长教给他的第一课便是不可以轻易相信他人。成名的艺人不能有隐私,一举一动都在远红外摄像器材监控下。想要保护私生活,必须时刻警惕四周风吹草动。

当时,岳人天真地问了一句:“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就没有新闻价值了吗?”

长谷川社长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意味深长:“岳人,大众对八卦的兴趣就像血蛭,永不餍足。你给他一点,他会要求更多,明不明白?”

相田久让将一直紧握着的手机交还红发青年,看着他迫不及待察看有无新的短讯,忍不住再次劝说:“岳人,和忍足君的关系,一不小心会变成丑闻。请你慎重考虑。”

“只有这件事我绝不答应。”入行之后,他一直听话地接下所有通告,多苦多累都没半句怨言。唯独与自己的同性恋人分手问题,向日岳人坚持己见,不理会相田苦口婆心分析利弊,还振振有词用“社长都没有反对”作为自己的辩护词。

有一句话相田不敢告诉岳人,不能让这个曾经受到伤害的孩子再度觉得自己被人愚弄。长谷川雄二冷漠的话语言犹在耳,他说:“丑闻,要等到快过气的时候再利用一下,赚上最后一笔。”

围绕利益运转的社会,人同样是被贴上价值标签的物种,同宠物店的波斯猫、贵宾犬最大的差别也许不过是高等与低等之分。

收件箱里有刚收到的短讯,来自忍足侑士。岳人不理会相田郁闷的表情,跳开两步仔细看内容。

“凤和穴户出了车祸……亮,亮死了……”寥寥数语,仿佛在红发青年耳边响起晴天霹雳,四周刹那变得异常安静。

琥珀色的眼睛茫然看着现场工作人员转过头诧异地看了看自己,茫然看着相田久让摇着自己的手臂嘴巴动得飞快,茫然看着远处悉尼大桥顶端如瀑布般飞泄而下的烟花,犹如末日之前盛世狂欢。

他的听觉恢复了,从相田的询问中明白过来方才那个惊声尖叫正是出自于自己。岳人张开口,半晌才吐出微弱的声音:“我最好的朋友,他死了。我要回家和侑士在一起。”

忍足侑士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憎恨直线,那条绿色的平滑的没有一丝波动的直线似乎在大声嘲笑医学的无能,以及人类希望的脆弱。

胸外心脏按压、静脉注射强心针、呼吸兴奋剂、心脏电击……他所有的努力一次次被宣判失败,一向以冷静超脱形象示人的忍足失控的模样让旁观者胆战心惊,害怕他会就此精神崩溃。

病房里有死亡的气息,穴户亮闭着眼睛沉睡。一幕幕往事浮光掠影,他却再也见不到亮的未来。墨蓝头发的男人用手掩住脸,拒绝再看。

手机铃声划破空寂,震痛耳膜。他在心底大吼:“停止!现在让我安静!”却无法使铃音停下。摸出手机,直接拆下电池板扔到一旁,他望着病床上的男人喃喃自语:“你要我怎么对长太郎开口?还是杀了他比较幸福?”

病房的门猛然被撞开,实习护士小桃跌跌撞撞闯进来,喘吁吁地开口:“忍足医师,28床病人……呼吸衰……”

忍足侑士记得那天,和穴户亮走在阔别已久的冰帝校园。那个男人笑容爽朗,一如他的名字。他说:“忍足,活着的感觉真好,可以做那么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打网球。”

因为网球,认识了一个叫凤长太郎的男孩,永远不会后悔。

他狠狠咬住嘴唇,舌尖品尝到血的滋味。忍足吩咐小桃留下处理穴户亮的遗体,转身奔出房间,奔向另一个等待自己拯救的生命。

活着,或许痛苦不堪,但一定比死亡少许多遗憾。

“长太郎,你笨死了,我的腰快断了!”第一次做爱之后,短发少年手撑后腰不满地抱怨。

他抓抓银色的头发,既感到歉疚又有些不好意思。缺乏经验导致他们初次的亲密接触耗时长久,试了各种体位总算功德圆满。英俊的脸涨得通红,高大少年期期艾艾道:“我,我会好好请教迹部前辈,还有忍足前辈,不会让亮这么辛苦了。”

穴户亮没好气地朝天翻个白眼,举高手用力拍他的头。“笨蛋,谁要你向这两个家伙请教!”让单纯的长太郎变成那两个花花公子型人物,他才不要咧。“特别是关西狼,离得越远越好。”

“我好像听到有谁在说我的坏话。”墨蓝色的脑袋忽然从后面探到两人中间,把穴户亮吓了一大跳,回头发现不知何时站了一群人,各个用思索的眼光研究他扶着腰的手,他连忙放下,装作若无其事推了推帽檐。

“喂,干吗用这种表情看我?”不爽地低吼,来掩饰内心窘迫。

“亮,很辛苦吧。”红发小猫一脸“同病相怜”,转向腼腆的凤,“长太郎,不准辜负亮,否则我让迹部把你好好破灭。”

“岳人,为什么是迹部?原来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啊?”故作伤感的忍足侑士顺势搂住恋人,低头附在他耳边呢喃,活泼少年脸红着腾空跃起,后空翻逃开关西狼的魔爪。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凤长太郎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四周一片晃眼的白。他从未想过,纯白色亦能做到触目惊心,让人浑身疼痛。

他全身好像散了架,左手臂和右腿绑了石膏无法自由活动。凤恍然大悟这是哪里,连带着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亮,亮怎么样了?”他嘶声大叫,传入耳中的声音却细小如同呜咽。怎么办,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谁在这里,快点,快点带我去找亮!

一只手抚上他额头的绷带,眼帘内有一滴由上帝之手雕琢的泪痣。他看着迹部景吾,心头掠过不祥的预感。向来睥睨天下的部长,即使输也不允许自己倒下的王者,何时有这般筋疲力尽的神色?

拥有华丽声线的男人似乎在用最后的能量支撑着自己,拼命克制声音中的颤抖:“长太郎,痛痛快快哭吧,我们输了。”

与死神角力,是迄今为止最惨烈的一场比赛。

那双总是用宽容凝望世界的眼睛刹那间黯淡了光芒,徒留冰冷。

第二十九章

2004年12月26日,印度洋海啸,聚焦全球媒体视线。

向日岳人出现在Oshitori综合医院,并未如经纪人担心的那样引起骚动。大多数记者被紧急调派回去报道海啸专题,只有少许娱记仍在坚守。

红发青年戴着墨镜快步前行,把媒体甩给相田应付。医院门口拉起的警戒线业已撤除,保安也是偶尔才会盘查形迹过分可疑的人士,毕竟不能为了一两位病人就将其余求诊的患者拒之门外。岳人穿过中庭的时候脚步略略一停,凝望着拉菲尔天使像喷泉。

几年前他在这所医院度过一生最灰暗的日子,绝望中想要结束生命。忍足在某个深夜带他来看拉菲尔,抱着他说:“岳人,我来做你的守护天使。”

拥有治疗能力的天使,也拥有一颗慈悲的心,普天之下皆是他想要拯救的人。可是医院,是另一种意义的杀戮战场,死亡和生存残酷厮杀。

拉菲尔,你为什么不救活亮?摘下墨镜,用力掷向洁白的大理石雕像。Dior飞上天使英俊的脸庞,他沉默的慈悲,救不了世界。

电梯将岳人带至贵宾室,迎面遇到芥川慈郎。嗜睡少年长大成人后依旧不改随时随地都能酣然入梦的习惯,可如今却睁着一双清醒的眼睛,无助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悲剧来得措手不及,连闪开的机会亦没有。恍惚间想起了在冰帝国中的那些年,被黄绿色的小球占据了生活,简单惬意。

琥珀色的眼眸,与慈郎默默对视。遭逢变故,人人心情沉重,完全不可能对这样的重逢表现出半分高兴。

“长太郎,他还好吧?”只看到慈郎一人在病房外,岳人没来由恐慌。

鹅黄色卷毛头抬起手抱住他,闭上眼声音哽咽:“岳人,亮再也醒不过来了……”一句话触动不敢提的伤心事,向日岳人倏然红了眼眶。

忍足侑士步出病房所看到的一幕就是两人抱在一起流眼泪,他轻轻带上身后房门,布满红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凝视岳人,却不再像平日那样走上前。

“侑士!”他看到了他,松开拥抱慈郎的手,飞扑进他的怀抱。清秀小脸埋在他胸口,像是害怕下一秒他也会消失不见似的紧紧抱住。

温暖、柔软,少了他在怀中,他的生命之圆也缺了一半。低下头,鼻端萦绕恋人的发香,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岳人,我好累。”从25日凌晨的急救手术开始,直到此刻他才有机会稍稍闭上眼。“迹部和手冢在里面,长太郎不会有事的。”

“嗯。”向日岳人轻声应道,纤瘦的肩膀承受了远远超过自己的重量,不由踉跄后退小半步,但依靠着他的男人浑然未觉。疲倦统治了忍足侑士,不到半分钟他就已沉入梦乡。

岳人示意慈郎过来帮忙,合力将身材高大的男人搬到最近的沙发。如此折腾后,他依旧熟睡不醒。

蹲在沙发旁,伸手将遮住他脸庞的发丝掠到一边。他看着面前风流倜傥的俊脸,放柔了声音:“侑士,我也是你的守护天使。”

在岳人出事之后,迹部景吾说过:“你们中任何一个人遭遇不幸,本大爷都会心痛。”对这一句,手冢国光记忆犹新。

携手并肩走过少年时光的朋友,每一个皆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手冢看得到迹部的心痛,这个时刻他需要自己的帮助。

只是,拙于言辞的他不会安慰人,尤其是面对生离死别。

“交通课的事故调查报告出来了,”他站在病床边,俯视那双曾经温柔平和的黑色眼眸,“法拉利的右侧全部撞毁,你明白这代表什么?”

凤长太郎将视线转向手冢国光,他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干涩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清冷男子朝身后伸出手,一杯水递到他的手中。手冢取了吸管插入水杯,送到凤面前。“出事的那一刻,他的方向盘是朝左转的,那意味着穴户亮希望你活下去。”

同生共死的确是相爱之人最美的誓言,但人生往往有更多不能自私的理由。

凤的眼眶慢慢湿润,记忆回到24日东京夜晚,他们在机场聚首。

“长太郎,能和你相遇,我很幸福。”这个不喜欢说甜言蜜语的男人,别扭地表白。

我还来不及对你说,我也是。

银白色头发的青年费力地半抬起身子,张开嘴咬住吸管,咽下恢复意识后的第一口水。一滴眼泪滑落英俊的脸,紧接着更多的泪水争先恐后涌出眼眶,压抑的呜咽声在白色病房内回荡。

“亮,你太残忍。”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如果“活下去”是你对我最后的期待,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对于别人的悲伤,手冢国光发现自己的免疫力越来越低,不由想起从前一心只想着网球的日子。没有爱上谁,没有遭遇种种不幸,没有让这么多人成为缺一不可的存在,此刻想起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半转头,望着背后安静站立的男人。那张神采飞扬的脸隐藏于灯光暗影下,看不分明。手冢一刹那恍惚,觉得迹部距离自己很远。

离开病房,看到向日岳人盘腿坐于地毯守着熟睡的忍足。红发青年竖起食指冲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打手势询问凤长太郎的状况。

迹部景吾走上前,抬起手摸了摸岳人的头发。俊美的脸庞浮现古怪笑容,在桀骜不羁中微微带着苦涩。向日岳人怔怔地瞧着从国中时代就认识的男人,第一次对自己做出亲密的举止。

近似于呢喃的声音,依旧是过去华丽上扬的语调,听着却让人没来由心酸。“你们,都要好好的,嗯?”

一双手按上迹部景吾的肩膀,瓷白肤色和精致五官跃入他的眼帘,对上他空洞的眼眸。“景吾,还有很多事需要你主持,你不能被击倒。”

身为领导者的责任就是在其他人茫然无措的时刻挺身而出主持大局,在很久以前他这样做过,可是能不能允许他暂时脆弱一会儿?

不华丽地靠了过去,揽住他羸弱的双肩。灰紫色的头发落在手冢的肩膀上,他稍稍侧过头,让迹部景吾能靠得更舒服。

累了,倦了,幸好尚有彼此可以依靠着休憩。

穴户亮的葬礼决定采取基督徒的仪式,由牧师主持。在第三次通知之后,亮的家人终于出面,坚决反对将自家儿子安葬到凤的家族墓地。

凤长太郎一语不发,漠然旁观。双亲在被对方拒绝的那一刻,虽然有些尴尬,但眉宇间却泄漏了如释重负的心情。

将穴户亮埋葬于家族墓地,无疑昭告天下自己同性恋的身份,也等于给向来注重声誉的家族当众一个耳光。他能理解父母的为难之处,若不是看在自己受伤未愈情绪不稳的份上,决不会答应这个请求。

穴户家人的拒绝正中父母下怀,巴不得拾级而下把这件有辱门风的丑闻遮掩过去。无论多深的痛总会被时间冲淡,过不了多久便会恢复正常,家人是这样想的吧?

他的背后站着墨蓝头发的男人,同他一样噙着讽刺的微笑目睹同性间的爱情在旁人眼中变成致命的病菌恨不能立刻处决。凤朝后仰起头,还绑着石膏的他暂时只能依赖轮椅行动,他看了一眼忍足,示意他将自己推回病房。

“我不想再听到反对的声音。亮已经决定把未来交给我,无论生存还是死亡。”临走之前,从前温柔腼腆的男孩眼神凌厉,声音如冰。

忍足推着轮椅离开会客室,藏在镜片后的眼睛被倦怠一层层覆盖,勾起嘴角轻轻笑道:“长太郎,你变了。”

沉默半晌,他方才回答道:“这是我能为亮做得最后一件事。”

忍足像是受了强烈的震撼,顿时失语。对活着的人而言,最后一件事,是不是必须放开你的手?

一丝寒冷从脚底升起,慢慢游走全身,渗入血液。忍足侑士明白那是真正的恐惧,比他预见过的结局更为残酷——死亡是没有重逢的离别。

微微眯起眼凝望前方,亮丽红色是此生所爱。如果缺了这一抹红,能活下去吗?

“忍足前辈,忍足前辈!”凤连着唤了好几声才将失神的忍足拉回现实。弯下腰凑到长太郎身边,低沉的嗓音带着关西人独有的浮滑,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怎么了?”

“我想再看看亮。”在朋友面前,他仍是过去温和纯良的少年模样,只是他追随的身影再也无法回头骂他“真笨”!

忍足点了点头,轮椅改变方向朝电梯行进。尖锐铃声从楼下传了上来,仔细辨别还能听到家属急切叫唤医生的声音,他和他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前辈,死亡是公平的,对不对?”

抬起手,推了推眼镜,顺势拨弄垂落前额的头发,他漫不经心笑道:“是啊,太公平了,你想贿赂它也没有机会。”

忍足推着凤来到停尸房,拉开装载穴户亮的冷柜。俊朗的男人安静沉睡,不知爱上同性的灵魂能否迈入天堂的大门?凤长太郎伸出完好的右手,抚上恋人冰冷的脸颊。

忍足侑士退出房间,留他们独处做最后道别。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烟盒,无所顾忌地抽出一支点燃,反正死去的人不会提抗议,而他也不在乎。

内心有一处角落快速崩塌,把忍足的少年时光埋在了废墟之下。

葬礼再度引发新闻大战,凤长太郎此前已通过经纪人发表声明,公开自己与穴户的恋人关系,并宣布从此之后拒绝与传媒合作。

仪式低调进行,尽管如此依然赚足吸引力。姑且不论当红偶像向日岳人的出席,仅仅是那四个出类拔萃的抬棺人,足以让镁光灯闪烁不停。

迹部景吾、手冢国光、忍足侑士、日吉若,俊朗的外表惹人眼球,何况在各自领域中声名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