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取咬着烟斗没说话,等他继续。迹部微微侧转视线,望着他背后纯净的蓝。透明的蔚蓝,让人想残忍地粉碎。

“我打算带绫子去纽约散心,医院方面的纪录麻烦伯父处理。”他小心翼翼控制情绪,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愤怒与无可奈何,“您比我更清楚,现在收手对谁都没好处。”

“言下之意,也就是有准备收手的打算了?”鹰取五郎犀利的眼神逼视着他,语调却是不疾不徐。

迹部迎视他的目光轻轻一笑,化解对方带来的无形压力。“有利可图,又何必收手?岳父大人,以您的经验肯定明白杀鸡取卵到底有多笨。”此时他的表情带着几分狡猾,眼睛里也闪现掠夺光芒。

做为长辈,他应该奉劝面前这个年轻人切勿急功近利。不过鹰取五郎并不打算扮演一名谆谆善诱的教官,他喜欢设下陷阱等对手自投罗网。

“我不在东京,公司事务有劳岳父大人费心了。”迹部景吾站起身,郑重拜托。低垂的额发遮掩了他眼底的诡谲,持久战向来是他擅长的游戏。

翌日傍晚,迹部景吾携未婚妻登上涂有玫瑰族徽图案的私人飞机启程飞赴纽约,跟踪采访的各路媒体第二天刊登了两人手牵手登机的照片,婚变谣言不攻自破,看热闹的民众一哄而散。有一个人稍许反常,东京综合医院心脏外科医生忍足侑士在翻阅了六月十日的《读卖新闻》后,连续几天面露诡异笑容,得众多爱慕者殷切问候。

整整两周,鹰取五郎每天收到的报告全部围绕迹部景吾和鹰取绫子在品牌专卖店的挥金如土,在拍卖所的一掷千金展开,以至于他忽略了一条非常有价值的情报。

在他们离开纽约的前一天,迹部景吾在酒店网球场遇到国中时代的对手乾贞治,两人进行了一场耗时三小时的比赛。

绫子回家后与母亲闲聊中谈起这场比赛,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第一次发现未婚夫打球的样子居然毫不逊色于手冢国光。对于那位戴着反光镜片的对手,她唯一印象是此人不离口的“数据”二字。

乾贞治仅仅是一名普通日本人,在每天进出纽约的一千三百万人口中毫不起眼。

除少数几个知情者之外,代号为Terminator的M&A专家一直被认为是只在网络中存在的虚拟人物,并且性格极端古怪。有哪位并购专家会在个人Blog上推荐浏览者根据日志提供的配方调制蔬菜汁?

他把颜色诡异的蔬菜汁命名为“Penalty Tea”。

第四十章

2009年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长御手洗冨士夫卸任,鹰取重工董事长被举荐为新一任会长。这一任命与外界预测略有差池,毕竟同侧重国际化管理并积极拓展海外市场的御手洗冨士夫相比,近年来鹰取五郎显得较为保守,两人的管理理念也存在分歧。

四月底,鹰取五郎尚在犹豫是否接受任命。担任经济团体联合会长是非常高的荣誉,与此同时需要付出全部心力以促进联盟内所有企业持续发展,这意味着他不得不减少对自身企业的精力投入。

长久以来鹰取一直在考虑接班人问题,当他卸下首席执行官的重任后谁能接替他掌管集团。总裁一职并非坐在办公室内签几份文件开数个经理级别会议就万事大吉,在产品线调整、裁减员工或销售重点转移等战略性问题上需要具备远见卓识以及决断的气魄。

完全符合他心意的人选确有一个,但是这个人他万万不可能交付他实权。

迹部景吾,姑且不论现在仅仅靠脆弱的订婚关系维持,即便将来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他始终也是外人。

思前想后,鹰取五郎觉得此刻并不是放手的最佳时机。经团联历史上从未有过拒绝任命的人,他决心做第一个。就在他准备婉言谢绝御手洗冨士夫的推举时,鹰取重工的股票一夜之间下挫。

事件起因源自TEC召回事件,该公司主要研发高端产品,多条产品线占据的市场份额均超过30%。稳定的业绩使得TEC股价持续上升,市值近四百亿美元。四月下旬一名美国客户投诉新购的液晶电视机突然爆炸,在随后的质量检测中发现该系列产品使用的电容器存在安全隐患,TEC被迫宣布召回二百五十万台液晶电视。

手机、笔记本电脑、汽车、化妆品……大大小小的商品都有过召回历史,股价随之波动亦属正常范畴。可是TEC的召回引起的股市风波却大大超出鹰取五郎预计。

显然,有人在利用这一机会狙击鹰取重工。当市面上百分之三十五的散股被一家名为A&T的公司吸纳后,所有的揣测均指向同一个词汇——收购。

鹰取五郎紧急调用资金进行反收购,拉高股价与A&T抗衡。此役虽获全胜,但付出的代价亦相当惨重。

慎重考虑之下,鹰取决定高调出任经团联会长,不过他要求在任期第一年同时兼任集团总裁职务。

简短致辞后是一个小规模的欢迎酒会,已卸任的御手洗冨士夫举杯祝愿继任者取得更杰出成就,闲谈间提及鹰取五郎未来的女婿。

“这个年轻人的高尔夫球打得不错,有机会还想切磋一下。”

他莫名联想到迹部景吾与近日发生的种种是否有关联。最先洞悉A&T收购骗局并提出警告的正是迹部,而那个神秘的A&T公司在股市争夺后期果然改变了原定计划,于高位抛盘狠赚一笔后再无动作,鹰取五郎隐隐觉得自己从一开始便掉入了陷阱。

A&T注册于所罗门群岛,注册者是近年来创下不败战绩的M&A专家Terminator。

午夜时分,从无聊Party脱身回家的俊美男子打开电视机收看深夜重播的财经新闻。经过后期制作的画面,那双阴鸷的眼睛依然能让洞察力超强的他看到多疑、冷血,这就是在商界屹立多年的鹰取五郎。

举起手中的红酒,华丽声线一字一句魅惑人心:“岳父大人,陪本大爷好好玩下去吧,啊嗯?”

东京综合医院董事局会议召开的同时,忍足在准备室内换上手术服。护士替他系好衣带,告诉他一切准备就绪。

他的眼神犀利,却从不曾有过对生死的敬畏。上手术台挽救生命对于其他人或许是神圣使命,而在忍足侑士眼里不过是一场场和死神的比赛。

结果重要吗?他相信自己并不在乎,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打网球的日子。输或者赢,皆是因为搭档在意。

通过自动门进入手术室,麻醉科的大岛向他汇报了病人麻醉的时间,忍足侑士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冷漠审视着自己有条不紊讲解手术方案。

锃亮的手术刀划开皮肤、肌肉,鲜血争先恐后喷出血管。每当目睹这一幕,忍足的神经便会极度兴奋,就像那些对毒品欲罢不能的瘾君子,他狂热地迷恋红色。

为病人建立体外循环将心脏内血液全部引流入膜肺之后,护士小田切向升主动脉根部灌注冷血停跳液,两分钟后病人心脏停止了跳动。器械护士立刻用持针器夹好双头针和垫片递到他手中,忍足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岛,后者心领神会打开音响。

Deep Blue的Moonlight是忍足侑士手术中的必备曲目,在这一点上他表现得犹如偏执狂。这是一种陪伴,如同多年以前,他为向日岳人追求胜利。

关于这位英俊的医学天才,护士之间流传着一个凄美的故事。他对12月24日敏感,他执著于Moonlight,他和每个漂亮女人的调情无一例外终结于一夜风流,因此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年轻女孩自行想象忍足侑士的恋人在平安夜不幸离开人世,从此让他丧失了爱的能力,而这个被天才深爱着的女人最喜欢的一首歌便是Moonlight。

女人对自己的第六感深信不疑,尤其当他的所作所为暗暗契合爱情电影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诸多情节,他这样一个理应归入花花公子级别的人物便摇身一变成了情圣代名词,幻想救赎他心灵的美女人数亦呈几何级递增。

忍足侑士忘了谁曾经说过:“人生是一出荒诞剧。”好比他从小就讨厌医院的味道,他更害怕会变成对生死毫无感觉的怪物。现在的他,果然变成了令小时候的自己恐惧的那种人。

手术顺利完成,忍足换好衣服打算回办公室。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面色阴沉的脑外科主任渡边正夫。他刚接到电话通知,中田英治当选为新院长。

怪不得,渡边正夫的脸色这么难看。忍足侑士微微一笑,走进去按了心脏外科的楼层。

“忍足医生,年轻有为啊,你可是为心脏外科挣了不少选票,中田教授没有白费心血。”渡边冷嘲热讽道。

墨蓝头发的青年神色自若,稍稍偏过头扫了渡边一眼。“显然,各位董事更倾向于能拿手术刀的医生,渡边教授。”他压低声线慢条斯理地回敬,像是将锋利的刀刃一寸寸没入对手死穴,缓慢而痛苦的死去。

渡边正夫已经好几年没有担任过主刀,他手颤的秘密是脑外科的绝对禁忌。因此在听完忍足的话之后,渡边的脸色可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忍足侑士步履轻松离开电梯,走出两步忽然回头看着紧闭的金属门笑了笑。如果渡边正夫和中田英治了解东京综合医院是父亲虎视眈眈的目标,还会不会斗得你死我活?

他的笑容,带了三分怜悯,还有七分冷漠。

第四十一章

“贝鲁特,2011年2月13日。

今天,我去烈士广场瞻仰哈里里的陵墓,带着一束鲜花。明天是他遇难六周年纪念日。到达那里的时候接近正午,远处传来隆隆炮声,也许是叙利亚军队发动了新的军事攻击,也有可能是黎巴嫩在自卫反击,我看到墓前献花的少女颤抖着身躯匍匐在地,相信这一刻她一定在祈祷真主能拯救她的国家。

在战争面前,生命、尊严、人性有没有价值?我不知道答案。”

这是著名的战地记者不二周助在自己Blog上的最后留言。当地时间2月14日下午,为了救一个普通平民,一颗流弹洞穿了他跳动的心脏。

他用死亡为自己的疑问做了注解——生命无价。

不二周助的灵柩被佐伯虎次郎带回故乡举办葬礼,人生不同阶段结识的知交好友从世界各地汇聚东京,共同缅怀这个才华横溢英年早逝的男子。

簌簌风声如泣似诉,合着压抑的呜咽,令列席者更感悲凉。没有人能逃脱这一结局——在冰冷墓穴中化作白骨森森。

手冢国光随着告别的队列走到墓前,弯腰将手中白色雏菊放下,挺起身体的一瞬间与照片上微笑如花的男人打了个照面,恍然光阴流转,彼此少年模样。

他走到佐伯身边想说两句安慰的话语,未曾料到去年十一月竟然一语成谶,再见面已是天人永隔。手冢并非宿命论者,但总觉得无法心安理得。

“节哀。”伸出手动了动嘴唇,吐出最平常不过的慰问。即使内心哀恸,表面仍旧波澜不兴,他们都不是喜欢展示伤痕的男人,习惯把痛苦藏在眼里心底,非要认真体味才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一丝悲伤味道。

“很多人会说不值得,”佐伯虎次郎握住手冢递过来的手,用力一握,“不过我相信周助认为值得。”眼眸清澈似水,生离死别亦不能摧毁他的信仰,那是深爱的人用生命为代价验证的真理。不需要说得冠冕堂皇,生死关头的抉择足以证明。佐伯见过不二救下的黎巴嫩少女,她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他看得到她脸上的感恩。

生命,也许某种无私的信念会就此传承,这个世界因为有了伟大的牺牲才避免令人过于绝望。

手冢国光静静体会佐伯话语中的含义,昔日青学队友献花后聚到他们四周,大多数都红了眼眶,一时默默无言。缺席了温文尔雅偶尔喜欢捉弄人的天才,每个人不约而同回想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周助一直珍藏着这个。”银发男子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交给离自己最近的手冢,菊丸英二探过酒红色的脑袋迅速瞥了一眼,忍不住掉眼泪。

那一年关东大赛,他们赢下不可一世的冰帝,大石秀一郎约了网球部正选去爬山。日出东方,他们拍了这张集体照。

欢乐、青春、生命定格于胶卷,无法挽回。相纸的大半部分有淡淡血迹,显然在不二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它陪伴在他身边。

他们永远同在,那些记忆经过时光的蚀刻愈发清晰。

观月初戴着墨镜站在人群外围,方才他以学长的身份劝慰了裕太和他的家人。他看到聚在一起的青学正选,还有佐伯虎次郎。观月想了想,决定不去打扰他们的叙旧悄悄离开,他刚才告别了不二周助,一并原谅了他的不辞而别。

惊闻噩耗,观月初以为自己会流泪,但是哭不出来。一个人坐了许久,眼眶仍旧干涩,他终于相信对天才的感情已成为过去式。

当你每天告诉自己那个人不值得思念,天长日久之后你真的会把他当作普通朋友看待。

无果的爱恨纠葛,因而微不足道。

远远的,佐伯虎次郎望着观月初,他是不二周助用心爱过的人。在他的衣袋里还有另一张相片——少年仰着精致的脸,微闭眼睛享受肆意轻风,阳光穿过树叶枝丫投下细碎斑驳的光影。

照片背后,秀气的字迹写了一个英文单词——Farewell。

微笑的天才说过“再见”,只是不曾让他听见。

“我不想让他为我的死流眼泪。”柔声细语,无尽缱绻。

银发男子定住脚步,这是不二的心愿,他无权破坏他的苦心安排。佐伯不介意他把痛苦全留给自己品尝,独享过幸福,同样独享失去。

他平静地目送观月离去,转过头眺望墓地前一簇簇白色的雏菊。死去的人用葬礼来祭奠,可是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

藏在衣袋里的手,不由自主攥紧了照片,揉成一团。

观月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人群起了一阵小骚动。抬头,灰紫色跃入眼帘,迹部景吾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的臂弯挽着一个明艳的女子,尽管身着肃穆的黑色丧服,依然无法掩盖自身夺目的光彩。观月初挑起嘴角玩味一笑,原来是迹部财团的年轻总裁大驾光临。那个女子,如此光明正大走在他身侧,该是未婚妻吧。

这算什么,迹部?示威吗?手冢国光不可能视若无睹,即便他仍然面无表情。

迹部完成拜祭仪式,携未婚妻走到清冷男人面前,“手冢,知道白色雏菊代表的三种花语吗?永远的快乐,你爱不爱我,”华丽音色抑扬顿挫如同诗歌朗诵,“第三个意思是离别。”戏谑眼神投注在无动于衷的俊美脸庞,嘴角的笑痕挑衅意味十足。“容我介绍,我的未婚妻鹰取绫子,她是你的狂热崇拜者。”

背后青学众人集体倒抽一口冷气,唯独当事人不为所动,彬彬有礼转向呈现痴迷状态的女子,伸手给她:“你好,认识你很荣幸。”

这是做给谁看得挑衅?大家心知肚明。

迹部景吾傲慢地笑着,右眼下方浅褐色泪痣灼人的耀眼,手冢国光勉强伪装的亲切恰恰证明他的介意,他明白自己正在残忍地斩断他们之间仅存的羁绊。

手冢尴尬地回应着名为“鹰取绫子”的女人对自己滔滔不绝的爱慕之情,他竭力想弄明白迹部究竟在玩什么游戏,竟然听任未婚妻对“ex”示爱。可惜对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表面招摇嚣张实则内心纯良的少年,他看不透他。迹部景吾在金融界以冷血著称,任何一家出现财务状况的企业都可能成为他兼并的猎物。

他,失去他的守护,放纵了最恶劣的本性,无法无天。

“国光,我会永远爱你。”说到动情处,绫子像是忘了未婚夫就在身侧,努力想博得手冢好感。他哑然失笑,瞟了瞟神色自若的迹部,冷淡答复:“谢谢,不过我以前听过类似的话,不打算再相信了。”礼貌地欠了欠身,“失陪。”

鹰取绫子惆怅地望着他走回青学阵营,耳畔响起揶揄的声音:“本大爷遵守承诺带你见到手冢国光,满足了吧?”

“哦。”她如梦方醒,调转视线看看被冷落多时的未婚夫,狐疑地质问:“我还是不懂你用意何在,顺着我的心意有什么好处?”

“本大爷说过,会好好宠爱你,亲爱的未婚妻。”他笑得飞扬跋扈,非要仔细看才能抓住海蓝色眼眸中冷冽寒光。

离去,一如他来时那般兴师动众。手冢国光始终背对迹部景吾,错过他临去前最后一瞥。

那一眼,恍若无意停留,却情真意切。

……

芳草茵茵,零星小花点缀其中,随轻风摇曳。身形挺拔的银发男子穿过草坪向教堂走来,越接近目的地,他的脚步越显迟疑。

凤长太郎两天前回到东京,犹如每年平安夜的例行拜祭不曾惊动他人,他只通知了忍足侑士。七年避而不见,忍足嘴角云淡风轻的笑痕却仿佛岁月从未流逝,仿佛他们仅仅走了一段冰帝部活室到校门口的路程,回头,那些人依然还在。

忍足穿着Dior最新款薄型西装站在草坪前等他,在人群里墨蓝头发的男人是显眼的存在,尽管本人似乎竭力隐藏了锋芒。

与生俱来的魅惑如影随形,正如某个生来就打上华丽烙印的男人,他们的人生注定比平常人精彩许多。

教堂钟声响起,凤长太郎敞开的领口处紧贴肌肤的十字架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的光芒让忍足微微眯起了眼,他蜷起拳头放到唇边,假装咳嗽。

“婚礼,快开始了吧?”长太郎望着教堂巍峨的大门,心神不宁。他还没做好准备面对,站在神坛前接受上帝祝福的男人,在他胸膛跳动着亮的心脏。

“他不是亮。”冷静的声音,打破凤的幻想。忍足侑士第一时间发现了凤在动摇,他知道好友陷入了困惑,如同七年前他预见的那样。

当他亲手把最好朋友的心脏植入另一具身体,他问过自己:这个人是谁?

拥有了穴户亮的心脏,该继续谁的人生?

“七年前,亮死去的时候藤泽明病情恶化,他有严重的心脏病,一直在等供体进行移植手术。”忍足用漠然口吻陈述过往,“于是我犯了第一个错。”

凤讶异地抬头,光线在眼前这张斯文儒雅的脸上造成了半明半昧的效果,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很多日子以前,他跟在脾气粗暴的学长身后走过大半个校园,听他骂骂咧咧评价冰帝天才是“披着人皮的狼”。

穴户亮说:“忍足侑士这家伙,谁也看不懂他,他也不想让人明白。”

“手术非常成功,居然没有丝毫排异,我很高兴为亮找到了栖身之所。可是他的脸让我彻底清醒,藤泽明不是穴户亮,亮已经死了,再没办法复活。”拿手术刀的手紧握成拳,他的目光凝固在虚空某处,“第二个错,我决定隐瞒这件事。”

默默聆听的男人忽然举步前行,半回转身打断他的话:“前辈,迟到不太好,我们去观礼吧。”

凤长太郎是虔诚的基督徒,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父母带他去教堂参加堂姐的婚礼,他看着漫天飞舞的玫瑰花瓣想象将来也要在同样的地方迎娶自己的新娘。

他所爱的穴户亮已经不在人世。凤再一次告诉自己。

牧师正要询问男方是否愿意娶女方为妻,一道温和的声线彬彬有礼插了进来:“对不起,我刚好路过,能否允许我弹奏一曲作为送给新人的祝福?”

众人回头,门口身材修长的青年顶着一头飘逸的银色长发,微笑的模样恍似报喜天使降临人间。

“明,他是凤长太郎,真的是他吔,我们最喜欢的音乐家。”漂亮新娘推推呆若木鸡的准新郎,欢欣叫道。

他在疑惑目光包围中一步步走上前,停在藤泽明面前。深邃眼眸飞快掠过惆怅,他向他伸出手:“恭喜你们。”

“呃,谢谢。”英俊的新郎才反应过来,赶紧握住他的手表示热烈欢迎。众所周知,自从七年前这位年轻音乐家的恋人身故后,他就再没有当众弹过琴。如今他肯为自己的婚礼弹奏一曲,对于一个乐迷而言该是何等荣幸。

凤微微欠身向主持婚礼的牧师打过招呼,坐上琴凳,打开管风琴盖。颀长白皙的手指行云流水般滑过琴键,瓦格纳《婚礼进行曲》庄重抒情的旋律在大家耳畔飘荡。虽说方才新娘入场时已听过一遍,但水准与他相比差了何止一个层次。

忍足侑士站在门外,在迈入教堂前一秒钟他决定交由凤长太郎自己选择,七年前他就该这么做。

曲子不长,很快便结束了。他站起身走到新娘身侧,送给今天最幸福的女人一个温暖拥抱,然后他转向藤泽明。

“祝你们幸福。”张开双臂,凤用力抱紧他。

亮,祝你幸福!

藤泽明目送俊朗青年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他觉得连日来的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他侧过头,迎着心爱女人的视线微微一笑。

有这份祝福,我们一定会幸福。

凤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听到藤泽明回答“我愿意”,身躯一震脚步却未停下,很快便走到教堂外面。

“前辈,你没有做错。”抬起手梳理被风吹乱的长发,他眺望天上的云朵悠悠开口:“我很高兴亮以这种方式继续存在,谢谢你。”澄澈双眸,或许天使才配拥有。世俗曾经让阴霾遮住它们的明亮,终究不能夺走他灵魂里的纯善。

“对不起,当年我不想让你把他当作亮的替身,这对他不公平。”

“他不是亮,我没有权利要求他成为穴户亮。”稍稍一顿,凤长太郎试探着问:“忍足前辈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和岳人前辈分手?”

风吹拂墨蓝色的发丝,无框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苦涩。“我,没办法设想岳人像亮那样。”

他无法承受向日岳人再出任何意外,那时候他必须放开手让总是依赖自己的孩子快速成长。

用最残忍的背叛摧毁信仰,用最远的距离怀念最深的爱,用一辈子的时间记住他。

忍足侑士从来不期待别人理解自己。

第四十二章

下班之前,柳莲二敲开真田弦一郎办公室的门。这位情报课的天才探员和路痴警探切原赤也一样属于工作狂真田寥寥无几的朋友之一,私下里各区同僚称呼他们为“古怪三人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