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莲二斜倚房门,见真田并未察觉自己,便勾起手指在门板上有规律地叩击起来,一边在心中数数,果然在第四秒听到沉稳的男声响起:“莲二,有事?”

“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视线转向二月份的日历,“14”这个日期被画了一个大大的圈。他怔了怔,不动声色问道:“你,打算请我过情人节?”

斯文儒雅像大学教授的柳莲二轻轻一笑,不无调侃道:“真田,我可以把它算作你难得的笑话吗?”笑声一顿,他继续:“你忘了那封请柬?文太和芥川君订婚,你去不去?”

又是一对Gay,为什么他身边有这么多人会选择离经叛道的爱情?真田弦一郎头痛欲裂,他明白自己又想起了一个人,每次想到那抹仿似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身影,不可避免疼痛。

他拒绝了他,在此后每一天被他刻意伪装的若无其事折磨。

“我要查资料。”真田用最没创意却屡试不爽的借口拒绝出席,表情淡漠。

柳莲二关切询问:“关于Ace?”近年来真田屡破大案,唯一悬而未决的案子便是Ace这一杀手组织。

他们行踪诡秘,猎杀目标通常是各国政经界要人,两年前ICPO颁布对Ace的红色通缉令,要求其184个成员国全力配合缉拿该组织成员。

真田默然不语,台灯橙色的光线洒在他刚毅的脸庞,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顽强。柳莲二在心底叹息一声,淡淡开口:“我始终想弄明白为什么杀人现场附近总会发现血红色的Manjusaka?”这个线索一直被人忽略,经他推理后却发现有某种隐讳的寓意。“Manjusaka代表守候你的爱,悲伤的回忆,背叛,死亡,创立Ace的人,究竟想告诉我们哪一个意思?”

他的神情微微一变,听莲二接着说下去:“对入境植物,机场都会进行检疫,Ace的成员不可能每一次都带着Manjusaka做跨国旅行。”

“那更麻烦,一个城市有多少花店,每天买花的人不计其数。”线索像一线阳光稍纵即逝,他重新陷入无边黑暗。

“的确,但是相比昨天,你至少发现了Ace的一个习惯。慢慢来,弦一郎。”垂下眼睫,他控制住情绪。偶尔,柳莲二会直呼真田的名字,通常在他直觉这个男人需要安慰的时候。自从高中毕业一同考入警校之后,好像成了习惯,柳莲二耸耸肩笑了笑。习惯真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我下班后直接过去,不要为了公事找我。”他委婉暗示——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去Killer。

真田故作忙碌移动鼠标打开文件,口中敷衍的“嗯”了一声,听到房门被带上的声音才卸下面具,颓然倒向皮椅靠背,头更痛了。

很多年以前,美丽如百合花的男子站在他面前,瓢泼大雨将两人从头到脚淋得彻彻底底。他告诉他:“我不能喜欢你。”

他笑了,紫色的发丝被雨淋湿粘在白皙脸庞,真田觉得幸村的笑容很诡异。“弦一郎,我们打个赌,你这辈子都不可能逃开我——幸村精市。”

这就是王者立海大网球部的统帅,自信、执著、傲视群伦,还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

若非在意,何必要逃?

当真田弦一郎深陷往事无法自拔,城市另一端的Killer Bar后门停车场内,观月初卷着头发嘿嘿冷笑,“让通告开天窗,小心被电视台封杀。”

红发青年将车钥匙高高抛起,然后稳稳接住,他嘴边的笑容透着几分狡黠。“你不是说过,有人会帮我想办法解决麻烦?”

观月敢打赌自己此刻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平时说得哪一句向日岳人不是左耳进右耳出,偏偏把这句话记忆深刻。“你肯定忍足侑士会来?”

他脚步不停,一马当先朝Killer的后门走去,毫不担心周围是否藏着狗仔队的远红外摄像机,还有诸如“当红偶像相携出入Gay吧”之类耸人听闻的秘闻明天见诸报端会有何风波,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岳人脑海里只剩下忍足侑士,这个男人是他今晚的猎物,包括未来。

他已不是当日束手无策的孩子,想要得幸福他会亲自争取。

墨蓝头发的英俊青年走进Killer时,距丸井文太和芥川慈郎的订婚仪式开场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酒吧老板请客众人自然喝得尽兴,此时皆略有醉意,主角之一甚至撂下满屋宾客躺倒在沙发上鼾声震天。忍足站在沙发前端详慈郎的睡颜,五分钟后断定昔日同窗无药可救。

“恭喜。”彬彬有礼和吹着泡泡的丸井握了一下手,单手推推眼镜提出善意忠告:“做得时候请务必让他保持清醒状态,否则有碍身心健康。”

长了一张Baby Face让人总是误解为幼齿的男人挑起眉笑了笑,口中虚应“多谢”手上不露痕迹加重力道,捏得忍足手指关节咔咔作响。忍足侑士眸中闪过寒光,想不到一间小小的Killer居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文太,草莓蛋糕要吗?”背后有声音传来,春风化雨。剑拔弩张的气氛顷刻弥散,丸井撒开手转身扑向吧台,“当然要了,幸村,留给我!”

紫发男子穿一袭白衣,手中褐色托盘端着一方草莓慕斯蛋糕,浅笑盈盈如天使下凡。在他面前倚靠吧台坐着一个灰紫色头发的男人,背对着门。

慵懒声音滑过耳际:“忍足侑士,本大爷以为你打算躲一辈子不敢见人了,啊嗯?”不可一世的帝王转了半个身子,视线穿过透明酒液,戏谑地打量他。在忍足记忆里,那片海蓝色永远具备看透人心的魔力,更可怕的是迹部的眼神始终清醒。

今晚来这里之前他已预料会有此局面,每个人终要面对自己的过去。环顾酒吧四角,没有发现鲜艳的红色,忍足居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想必他有数不清的通告,没空过来。

他走向迹部,不出意外看到桌上一字排开三杯威士忌,华丽男子挑衅地看着他:“这三杯酒,为了亮,为了长太郎,还有被天才一脚踢开七年的人,你明白是谁。”

忍足侑士端起第一杯酒,朝他举了举:“为了亮,cheers.”一气喝尽,面不改色拿起第二杯酒——敬长太郎。

放下酒杯,他慢条斯理开口:“我问心无愧了。”

迹部景吾似笑非笑,别有深意地瞧着他身后。忍足缓缓转身,心跳慢慢加快,他知道自己会看见谁。

室温维持在二十度,向日岳人只松松垮垮披了一件衬衣,腰部以上的扣子全部打开。他盯着他的锁骨看了一会儿,粉红色吻痕触目惊心,忍足勉强压下汹涌的醋意。

岳人对他视而不见,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迹部身侧,一把抢过他手中的Tequila,咯咯笑着灌下。捧着杯子,伸出舌尖满意地舔舔嘴唇,忍足错觉岳人下一个动作会像猫咪般呻吟,然后等待主人爱抚。什么时候开始,迹部和岳人已经熟到可以同饮一杯酒的地步了?他松开拳头,端起面前第三杯威士忌。

“岳人,回去继续玩吧。”笑眯眯的银发男人神出鬼没,搂住向日岳人纤细的腰,“下一个惩罚游戏可没这么简单喽。”

这小子居然敢和立海大的诈欺师玩游戏,怎么死都不知道。忍足侑士放下酒杯,不动声色走到仁王雅治面前,淡淡笑问:“我能加入你们的游戏吗?”

“侑士,你,你来了啊。”晕晕乎乎的岳人这才看到他似的,绽开甜甜的笑容想扑进他怀抱。他确信岳人喝醉了,否则怎会忘记他们已经分手?岳人的动作只做到一半,扣在腰间的手将他紧紧拽了回去,仁王暧昧地咬着他的耳朵,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要忘记你输了,这一轮属于我。”

他属于你?那些刺眼的痕迹也是你制造的?镜片后的眼神趋向危险,忍足抬手扣住仁王肩膀,冷冷说道:“放开他,别逼我出手。”

“你有资格?”狡猾的男人笑容诡异,他直觉前方有陷阱。可是,不得不跳。“我有没有资格,向日岳人会告诉你。”声调一转,性感撩人的关西腔进攻岳人听觉,“岳人,我和他之间,你选谁?”

红发男人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轮番打量他们两个,终于向他伸出手:“侑士!”

他的天使,重新回到怀抱。

目送一行三人消失在休息室门后,幸村轻轻摇头叹息:“会不会玩得太过分了?”

迹部景吾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幸灾乐祸的口吻:“本大爷倒是认为太便宜忍足那小子了。”显然,忍足侑士隐瞒的真相让习惯掌控全局的迹部大爷极度不爽。

幸村了然地笑笑,话题一转对准了他:“有人打算出一百万美金要你的命,你怎么看?”

傲慢的男人用肆无忌惮的大笑回应,不屑地开口:“一百万,也太小看本大爷了。一千万以上,你可以考虑一下。”嘴角挑起轻蔑的弧度,浅褐色泪痣灼灼闪耀,他紧盯着眼前温文尔雅的幸村精市,目光如炬。

“啊,我也这么认为。”他淡淡一笑,轻松绕过。

吧台前的一举一动,悉数落入角落里一双棕色的眼睛中。他总是微闭双目,偶尔一道精光闪现沉静眼眸,证明他搜集到有趣的数据。

血红色的Manjusaka在Killer随处可见,仅仅是巧合还是刻意给某人的暗示?

游戏伊始,忍足便清楚自己过不了关。类似于“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早几年曾经流行过,想不到现在还有人在玩。

岳人拖着他坐到观月初旁边,对面是好久不见的学弟日吉若。他察觉到日吉对他有隐约的敌意,转念一想明白是为了岳人。国中三年级全国大赛日吉与向日搭档过双打后,这个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学弟对岳人或多或少有些异样感觉。

席上连他在内一共九人,高大沉默的桦地接过桑原递上的色子,很随意地扔出“6”。从庄家左手开始数,恰好是忍足来选择回答“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你,爱不爱,向日岳人?”桦地崇弘机械地念出自己的问题,“拒绝回答的惩罚,到大街上亲吻五分钟。”

原来,他们为他准备的陷阱藏在这里。

他保持沉默,英俊脸庞被阴影笼罩。这个选择对忍足侑士而言过于痛苦,过去他想保护岳人不受伤害,而现在灵魂上的尘埃已让他失去资格做他的守护天使,他能做得最后一件事——带岳人回家,远离危险的今晚。

忍足失礼地拉起半醉的岳人,“对不起,我看他的情况不适合继续游戏,我先送他回去。”

“你不知道地址,我来开车吧。”观月卷着头发起身,眯着眼笑容亲切。“唉呀,真遗憾,那下次再玩哦。”银发男人笑得像狐狸,妖娆地舔了舔唇。

忍足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聪明的头脑却选在此时罢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从二丁目到岳人的住处车行二十分钟,观月在公寓门口将他们放下车,从车窗探出脑袋:“忍足,他住18层,麻烦你先送他上去,我去停车。”

夜深风寒,低头看看在怀中呼呼大睡的家伙,忍足认命地抱起他,快步走进楼道。

电梯很快将他们送至十八层,整层楼就只有一扇房门。看来,向日岳人这些年过得很好。他摇摇怀中人,问他要开门的密码。岳人咕哝一句,把脸埋进他的大衣继续睡。

含糊不清的几个数字,忍足却并不陌生。9121015,他俩的生日。

走进房门之前,高大男子回头看了一眼电梯,未见它有回到底楼的趋势。忍足相信观月不会上来了,他刻意把独处的机会留给他们。

幸好,主角之一睡着了。刹那间他分不清心头涌起的究竟是遗憾还是庆幸,手臂像是有了自主意识,将娇小柔软的身子往怀中紧了紧。

“侑士,我想喝水。”

垂目,对上琥珀色双瞳,神采奕奕。忍足恍然大悟他一路都在装睡,更确切的说法是从酒吧重逢那一分钟开始向日岳人便在演戏——挑起他的嫉妒心,将他骗回家。

岳人抬起手臂攀上他的颈项,像恶作剧的孩子一般贴上他的唇,润唇膏淡淡的水果香夹着酒精的味道刺激了忍足,他承认自己受不了如此直接的刺激。手掌伸到岳人脑后固定,灵活的舌立刻长驱直入,他夺过主导权。

分别那么久,爱人的气味早就找不到痕迹,但这一刻仿佛从未有过分离。他柔软的唇,他温暖的舌,他细小的牙齿,每一部分都是他熟悉的全部。忍足贪婪掠夺诱人的甜蜜,直至彼此喘不过气。

他倏然清醒,放开他匆忙后退,眼神中饱含深浓的无奈。

“侑士,我们都知道了你的苦衷,没有人怪你,真的没有。”岳人朝前方伸出手,满脸恳切:“不要再和我分开,好吗?你说过,我是属于你的……”

“不要再说了!”忍足厉声打断他的话,斯文脸庞呈现古怪扭曲的表情,“我没资格,向日岳人,我没资格抱你!”猛地抬起右手,在他面前张开五指,“看清楚这只手,为了夺走一家医院,它能随时掐断病人的生命线。”看到琥珀色眼睛写满痛楚,他自嘲地笑:“没错,我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了,毫无人性的禽兽。”

心脏,被怜惜占据。向日岳人终于明白遥远的过去他在少年眼眸中发现的厌倦从来都是真切存在的,忍足侑士早就预见了结局——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他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冷静地收回手,动手脱衣服。长年现场演出养成的快速换衣本领发挥了作用,只花了半分钟他全身上下仅剩一条内裤,而他将手搭在腰间,随时准备卸除最后累赘。

第四十三章

忍足侑士气定神闲走过医院长长的走廊,对周遭窃窃私语置若罔闻。他骨子里其实是离经叛道的人,即使表面上属于社会精英一流,也不可能循规蹈矩终生。现在,仅存的假象被生生剥离,他笑看那些曾经误解自己的人先是恍然大悟继而划清界限最后落井下石。

源于一段视频,近日各大色情网站点击率最高的Live show,主角之一正是东京综合医院心脏外科主治医生忍足侑士,而另一位当事人则引起传媒更大关注,他不止一次担心过的噩梦终于变成现实。

走廊尽头是多媒体会议中心。中田英治上任后着手扩建医院,其中之一便是改造原先的会议室,现在这间能容纳二百人的会议厅已举行过多次国际性学术交流,医院的综合竞争力以及国际地位大幅提升。

刷卡进门,忍足在门口站定,平静地望着大屏幕上演火辣缠绵的一幕。剪辑师显然是个中高手,略去语言部分,坦呈最赤裸的欲望。客观地说,他觉得这段视频完全能称为“艺术”,当然这并非因为主演是向日岳人和忍足侑士的缘故,他一点都不喜欢把隐私公诸于众。

此刻感觉犹如被当众强暴后还必须回答“有没有快感?”之类的恶毒提问,他必须笑得风流倜傥潇洒自若,将一切恶意试探原封不动挡回去。

“原来诸位还有这一项八卦爱好啊。”故作恍然状,他轻松自在落座,朝屏幕上的自己抬了抬下巴。“看来同事之间平日交流的确太少了,”挑起眉戏谑笑言:“现在是例行会议时间,不如等散会后我们私下探讨?”

他的主动反而让人不知所措,看热闹的悻悻然调转了视线。忍足冷眼看去,素来与自己较着劲的樱井医生打开电脑坐在投影仪旁边,误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关掉了播放器。他的眼中掠过厌倦,真没意思,居然想用这么幼稚的方法来对付他忍足侑士。

他只佩服一个人,确切地说对他又爱又恨。他没想到向日岳人会用如此决绝的手段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枉费他一直以为他还是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单纯少年,在事发后即刻打电话劝慰他会想对策应付。

岳人的口吻听不出情绪:“侑士,事到如今,你还想否认我们的关系?”

忍足张口欲辩解,忽然灵光闪现,几乎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这是,你做得?”话音刚落不由祈祷是自己胡思乱想,岳人不可能采用玉石俱焚的笨办法。

想不到向日岳人异常爽快地承认:“不错。”斩钉截铁的语气不给他丝毫幻想空间,末了还火上浇油补充说明:“那天晚上,大家都帮了我。”

他被他们一群人设计了!受人欺骗的滋味并不好受,忍足的心情相当糟糕:“这算什么?报复我当年离开你?很好,向日岳人,恭喜你成功了!”他冷酷嘲讽,即使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不迭,依然硬着头皮说完。

电话那头静默无声,唯有浅浅呼吸表明当事人尚未离开。许久,他才听到细如蚊蚋的声音:“如果你已经在地狱,那么我跳下来陪你。”记得他对忍足侑士的放逐,记得他对忍足侑士的厌恶,岳人明白仅仅依靠守护无法拉近同这个男人的距离,最极端的靠近方式是一起堕落深渊。

一瞬间,忍足侑士忘了怎么呼吸。

“星期五召开记者招待会,愿意和我一起面对,就来找我吧。”这一次,向日岳人率先挂断电话。墨蓝头发的男子握着手机,悠长的提示音显得苍茫空寂。

纯真少年的时代早已远去,在经过长久分离独自沉浮之后,面目全非的彼此如何回头?他,可不可以原谅自己?

出现于主席台上的男人拉回忍足的思绪,每周一次的业务会议开始了。中田英治锐利的眼神扫向忍足侑士这边,他隐隐觉得后背发凉。

“这两天我接到好几位病患的申请,要求更换主治医生。”中田的嘴角弧线朝下抿得很紧,似乎心情十分沉重。“忍足医生,我建议你暂时休假一个月。”他一脸惋惜,在忍足看来却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是董事局的决定?”漫不经心开口,仿佛停职这件事与己无关。

“是的。”

“Ok.”身为焦点的男人从容起身,云淡风轻一笑。“希望这个决定即刻生效,我刚好打算辞职。”这里浮动的名利气味比死亡更令人窒息,他连一分钟都不愿多做逗留。

走出医院,忍足长长地舒了口气。多年以前迹部景吾问过他最想要什么,他始终不曾忘记答案。此刻,终于到了找回那个人的时候了。

2012年2月17日,星期五16:00。

向日岳人表情严肃跟在经纪人身后出现在记者招待会现场,闪光灯立刻亮起一片。他习惯了应对此类场面,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视若无睹在主位落座,抬起手调整话筒高低。

刚出道那会儿他被塑造为勤奋上进的优质偶像,今天的向日岳人身上仍保有可贵的清澈,但那已不是单纯无知造就的品质,而是洞悉了娱乐真相后具备的睿智淡定。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为此全力以赴,不需要后悔。

记者的提问一个接一个,围绕网络流传的视频狂轰乱炸,甚至有人尖锐地问他是不是同性恋。红发男人微仰起头,淡淡笑着挑衅地反问:“怎么,你歧视同性恋?”

“换言之你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记者不依不饶追着这个问题不放。

相田久让见岳人沉默不语,误以为他不知如何辩解,抢过话筒刚想代劳,会场门口传来性感浮滑的声音:“他不是同性恋,他只爱忍足侑士。”

墨蓝色头发的俊美男子站在门口,宛如神祇。

另一位当事人的突然出现轰动全场,记者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争先恐后朝猎物扑去。忍足嘴角勾着魅惑笑容,潇洒从容穿越闪光灯重围,一步步走向主席台。

随着他的接近,岳人渐渐无措。正如观月警告得那样,他不止毁了自己的演艺事业,同时也会搅乱忍足的生活。可他偏偏不听,一意孤行用最激烈的手段争取,电话里的理直气壮到了面对面的时刻一下子跑得不见踪影。

他兀自迟疑,忍足已走到身后。阴影当头罩下,强烈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岳人情不自禁咽口唾沫,猛地站起身,手臂不小心勾到电线。话筒摔倒在桌面,发出刺耳的嚣叫。

琥珀色眼眸凝视镜片后的冷冽,他胡乱猜测忍足究竟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奚落自己。向日岳人的忐忑在那双犀利冷静的眼睛前无所遁形,聪明绝顶的男人叹了口气,想小小惩罚他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怎么舍得生他的气?

“恶魔来接你了。”低下头,像从前无数次耳鬓厮磨,温热气息吹拂敏感的耳垂,红发男子过于清秀的脸慢慢透出殷红,鲜艳欲滴。

“你,在诱惑我。”刹那时光流转,好像回到迹部那栋华丽得不像话的别墅,他们第一次证明彼此相爱。向日岳人用力咬住嘴唇,怕控制不住掉下眼泪。

忍足侑士显然没打算放过他岌岌可危的神经,变本加厉说着甜死人不偿命的誓言:“我回来了,岳人,我发誓再也不去没有你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没用,在多年后仍然轻易就信了这个男人的甜言蜜语。他想起部活结束后一同回家的时光,他嚼着章鱼丸听他用温柔磁性的声音分析最近流行的电影桥段。是的,那时候忍足就告诉他:总会有一个人,成为你命中注定的劫。

大庭广众,岳人踮起脚尖,柔软的嘴唇贴上忍足。

最遥远的距离,在这一吻中变为零。背道而驰,却在同一圆周上行走,看似越来越远但终能相逢。

忍足搂着岳人娇小的身躯,他瞥见镜片后狡黠的光芒。同他一样骄傲的男人抬起手指挥记者站位,闲闲调侃:“拜托,专业一点,你们站在那个角度根本拍不到清晰的画面。”侧低了头,在他唇上继续蜻蜓点水般的吻,丝毫不介意疯狂揿响的快门声。

十五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他们可曾惧怕过对手?

Never!

有一个人忍足侑士必须面对,在他和岳人十指紧扣的照片被日本各大媒体公之于众后,他相信父亲一定暴跳如雷。

最难的对决往往在骨肉至亲间,但不得不应战。

忍足广濑的办公室和中田的一样,在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各类荣耀象征。忍足几乎能将上面的文字倒背如流,但每次过来都忍不住再看一眼。父亲,曾经是他的偶像,六岁以前。

“你终于想起来给我一个交待了?”背后传来威严冰冷的声音,无端让他联想到泛着寒光的手术刀。

忍足侑士回过身:“我在想,您是否还记得为什么想成为医生?”

和忍足长相肖似的男人怔了怔,似乎没有料到向来言听计从温顺的儿子不急着忏悔居然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他不满地斥责:“不要转移话题,侑士。”

“我看到您收下病人家属的钱,”修长手指划过桃花心木桌面,不出意外看到父亲震惊的神色,“那年我六岁,很讨厌做医生。”

广濑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读医学院是为了岳人,那时候我和他在一起,我不想在没有能力保护他的时候让你们发现并拆散我们,所以尽管讨厌我还是选择了合作。”他似笑非笑,眼神悲哀,“亮的死使我第一次正视死亡和生命,我想用这双手去拯救。”垂目,忍足侑士看着双手,“可是您又一次夺走了我的信仰。”

他仍旧一言不发,默默倾听身高早已超出自己半个头的儿子第一次吐露心声,他有预感这也是最后一次。

“这张光碟记录了中田担任院长以来所有不法行为,比如他收取Rose药业百分之五十的回扣,在病患身上试验治疗心肌炎的新药。临床第三期发生过病人猝死的情况,他让我隐瞒了这件事。”从衣袋里取出光盘,他自嘲一笑,“推荐Rose医药代表给中田的人是我,我明明知道这个药在动物毒性实验时就出现过问题,但还是这么做了。”

忍足看着几步开外站立的男人,大多数男孩人生第一个偶像是自己的父亲,他也不例外。